整个屋子里都很安静,家具偶尔发出奇怪的声音,这时我才感到了害怕,这时我才想起爸爸和丁香妈妈以及刘一哥哥可能在四处找我,我拍拍自己的脑门,骂自己没大脑。
我想爬出去,可是却胆怯了。
当恐惧来临的时候,一切都会变得面目可憎。我总觉得,在我视线以外的地方,充斥着未知的危险,可能是鬼,可能是妖怪,可能是坏人……
10.
正当我咬紧牙关准备冲出去的时候,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响声,似乎是个很胖的人从高处落下的声音,难道是冯叔叔他们回来了么?
我重新在床下隐蔽好,院子里的脚步声摸摸索索地向屋子这边走过来,紧接着,门吱呀响了一声,然后屋子里有了片刻的宁静。
我觉得那个人可能不是冯叔叔,因为如果冯叔叔回来了,不可能不开灯的。那人似乎在堂屋里站了一会儿,向卧室的方向走来,紧接着我就看到一双黑布鞋站在床边,他把什么东西放到了床上,然后在卧室里四处走动了几下,期间还传来柜子和厨子打开的声音。
这个时候,外面隐隐传来冯叔叔的说话声,那人一惊,急忙将床上的东西塞到床下,然后匆匆出了门。
不一会儿,冯叔叔的声音进了院子,堂屋的灯亮了,冯叔叔用甜到发腻的声音说:“留在这里,不要走了……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那个曾经被冯叔叔抱着的男人嗲声嗲气地说:“那你养我呀?”
冯叔叔说:“我会重新把养鸡场开起来!”
“讨厌!人家让你养我你却说要养鸡,人家又不是鸡~”
他们后面的对话我没注意听,因为此刻我借着堂屋的灯光,看到了那个被塞到床下的东西,那不是别的,正是伍金花!
伍金花的瞪着眼睛,嘴角带着未干的血迹,她的裤子上沾满了血,身上全是土。她歪歪扭扭地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她死了。
她死了!!我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叫出声。堂屋里,桌子和椅子一齐震动,冯叔叔大口喘着气,嘴里发出呜呜地声音,而那个唱戏男人,则不停地咿咿呀呀。
我手脚发抖,慢慢从床下爬出来,巨大的恐惧压过了原来的好奇,我悄悄打开卧室的窗户,爬了出去,向家一路飞奔。
伍金花死了,每个和吸血鬼有关的人都死了。大锣伯伯不是要教伍金花用屁股吃巧克力豆,而是把伍金花骗到某处,吸她的血,那个大锣伯伯可能和郝老师一样,也是用屁股吸血的吸血鬼!这太可怕了!原本我以为我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吸血鬼,看来我错了,错得很彻底,这个世界上不但有很多人,也有很多吸血鬼;这个世界上不但有好人坏人之分,也有好吸血鬼和坏吸血鬼之分,那个大锣伯伯是个十足的恶魔。我突然想起他曾经摸过我的脸,身上顿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跑到半路,正好遇到气急败坏的爸爸,还不待他骂我,我就抱住他的腿大哭起来,他抱起我,“你又疯哪去了?还知道哭呀你!疯丫头!”
我无法和家人复述我的恐惧,我不敢,我能感觉到黑暗中,大锣魔鬼笑眯眯的眼睛闪着诡异的光芒,那种寒冷的目光,仿佛在说:“下一个就是你!”
那个晚上,我恶梦连连,不过却没有梦到伍金花,也没有梦到大锣魔鬼,我梦到我回到了爷爷的山里,我笑眯眯地拿着仙草递给爷爷,爷爷突然从床上僵直地坐起来,嘴里露出尖利的牙齿,向我扑过来,于是我一边逃跑一边大哭:“爷爷!是我,我是你最疼的孙女呀!爷爷——”
我大哭着从床上坐起来,天刚蒙蒙亮,想起那个梦,我依然伤心不已,我最亲爱的爷爷不可以那么对我,不可以!就算是在梦里也不可以!
丁香妈妈走过来抱起我,担心地问:“怎么了?做恶梦了?”
我没说话,抱着她温暖的肩膀,哭得更痛了。丁香妈妈身上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这种味道让我感觉到安全,于是我哭着重新睡去。
11.
早晨,镇上的喇叭震天地响,是广播寻找伍金花的,喇叭里还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声。我知道伍金花在哪里,可是我不敢说,我害怕说不清,我害怕大锣魔鬼打击报复,我害怕连累冯叔叔,其实我知道,我已经连累冯叔叔一次了,不能连累他第二次。
就在那一天,我听到了另外一个传闻,是一个来找爸爸的大婶说的,那大婶说这件事的时候,眼睛里闪着莫名的神秘和兴奋。
她说,镇长出殡的时候诈尸了。听说抬着棺材游街去火化的时候,经过幼儿园,里面唱戏地突然集体吊嗓子,抬棺材的人一惊,棺材落到地上,等到再抬起的时候,棺材里突然传来叫声,“放我出去——”是镇长的声音没错!然后送葬的人全都吓跑了,几个胆大的后来撬开了钉棺材的钉子,镇长就出来了。
说完这些,那大婶很八婆地问:“陈医生,你说,镇长会不会变成僵尸或者吸血鬼吧?”
爸爸笑了笑,说:“我想应该是假死吧,我抽空去他家看看。”
“那陈医生,你说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吸血鬼吗?”大婶打完针,系上裤腰带。
“理论上是有的,不过却不是像传说中那样,应该是某种疾病或者感染,现在医学界并没有统一的说法”爸爸说。
“你知道吧……镇上人都说你家丁厌是吸血鬼呢!”
爸爸听了,大笑着说:“她啊,何止是吸血鬼呀,简直是吸血小妖怪,简直让大人操心操透了!哈哈……”
大婶也跟着笑。
而我心中则变得更加复杂,一方面恐惧伍金花和大锣魔鬼的事,另一方面好奇镇长的死而复生,再一方面兴奋自己原来真的是吸血鬼。
我下了床,摇摇晃晃地走到堂屋,打开柜子,柜子里已经没有血了。
“爸,没血了……”我说。
爸爸蹲下来,捏捏我的脸,说:“丁厌,过几个月你就读小学了,可不可以不喝血了?”
我咽了口唾沫,摇摇头。
“就是小孩子,到了六岁也该断奶了呀!爸爸之前没有阻止你,是因为知道爷爷是用血水把你喂大的,不过喝血可不是好习惯啊!”
我又咽了口唾沫,坚定地摇摇头。既然我是吸血鬼,就没有不喝血的道理。
陈豪天有些生气地站起来,厉声道:“这次不能由着你的性子了!”说完他就不再理我。我没有心思跟他胡搅蛮缠,从暖壶里倒了热水,把那些空血瓶子挨个儿涮了涮,勉强就着馒头喝了,心里这才踏实了些。
吃饱喝足了,我就倒挂在树上胡思乱想,镇里的喇叭依然不停地广播,街道上也有四处帮忙寻找的人,我咬着牙,咯吱咯吱响,不能说,不可说。
陈豪天提着药箱子站在树下说,“我和你妈妈去看看镇长去,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别给我惹事!”
我闭着眼睛,不说话。阳光在我眼皮外面横冲直撞,我看到了一片血红。这是一个宝贵的人生经验,当你闭着眼睛对着阳光的时候,你就会看到一片血红。
我倒挂在树上似睡非睡,似梦非梦。我看到自己的身体变小了,像孙乐乐那么小。我躺在山中家里的小床上,身上涂满了血。爷爷恢复了和蔼可亲的面容,穿着驱鬼的衣服在我床前跳来跳去,口中念念有词。然后,他又把一些血混在仙草的汁液里,一口一口地喂我喝,我品尝不出那汁液的味道,但是闻到了爷爷身上好闻的草药味儿,那种味道,让我感觉到了温暖、力量和勇气。
“丁厌,你给我下来!你这个灾星!”我一下子惊醒,看到伍金花的妈妈拿着一根棍子站在树下,急忙翻身坐在树枝上,又向高处爬了爬。
“我就知道小花最近总是和你玩,迟早会出事儿!你说,你把小花整哪去了?”伍金花的妈妈在树下咬牙切齿。
12.
我知道伍金花在哪里,但是我不说。我站在大树的中央,一声不坑,小黑在树枝上张开翅膀,蓄势待发。
伍金花的妈妈举着棍子敲打着树枝,不过却够不着我,最后,她干脆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小花……你在哪儿啊——小花,你在哪儿啊!你快回来……快回来……”看到伍金花的妈妈哭得如此痛心,我不由也泪流满面,虽然我曾经嫉妒伍金花得到独宠,但是我们毕竟曾经屁股对着屁股过,毕竟曾经相濡以沫过,我也不希望她那么悲惨地死去,可是,我能怎么办呢?我转过头,遥遥望着幼儿园的方向,寒冷和恐惧突入袭来。我闭上眼睛,满眼都是血。
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有劝伍金花妈妈的,有对我指指点点的,我觉得自己再一次被目光囚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