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个多小时窄小山路,道路渐渐宽阔起来。油画说,这是往山上运货的路,顺着这条大路一直走,过了中午就可以到“阿弥陀佛”,如果雨还不停,就暂时在“阿弥陀佛”扎营,次日再进军老君山顶。
“不会又有山洪吧?”CC看着两侧山上流下来的褐黄色雨水,担忧地说。
“又?”我怯怯地后退一步,“你们之前,都来过这里?”
油画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刚要说话,只见山上下来一队人。
这队人看起来是和我们同样性质的组队,年龄不一。他们每个人都湿透了,脸色苍白,面无表情,背着装备,略略低着头,蹒跚着下山。他们就如刚从战场上回来的残兵败将一般,互相搀扶着,嘴唇发紫,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似乎每走一步,都忍受着巨大的煎熬。虽然如此,他们还是努力唱着变调的歌来鼓励自己继续前行:“1、2、3、4、5、6、7,我的朋友在哪里……”
这个时候,油画转头大声说道:“报数!1!”
“2!”
“3!”
“4!”半支烟说。
“5……6……7,我的朋友在哪里……”那队人有气无力的歌声,正好接在了半支烟后面。
我转过身,愣愣地望着他们蹒跚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转角,心情充满了不安。我一直对转角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总觉得这世界上的每一个转角后面,都隐藏着什么阴谋,或者潜伏着命运的转变。每天,我们都看着不同的人消失在转角。
那些消失的人里,很可能就有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人。
第五个人 5
雨越下越大,山上又有一队年轻人狼狈地迎面而下。
CC终于忍不住拉住其中一个,问:“你们怎么都下来了?”
那个人看着我们,颤抖着:“你们也不要上去了,山顶下了冰雹,还有大雪,随时可能爆发山洪,很危险。”
CC一听,马上打起精神:“那更要上了!”
油画没吭声,看了看我:“还是下山吧……小妖是新人……”
半支烟吼道:“怕什么?我们又不是来休闲*的,就是寻自虐来的。况且,你看看那些下山的人什么装备?我们什么装备?能比吗?我们的装备,绝对经得起考验。”
大家说完都不约而同地望着我,我不安地低下头,咬着牙说:“上!”
油画叹口气,眼睛里弥漫着湿湿的水汽,嘟囔了一句:“这就是命运吧……”
雨越下越大,山上偶尔有小石头夹杂在雨水中滚落下来。我垂头丧气地走在队伍的最后,感觉背上的装备越来越沉重,好像整座山都压了下来,衣服的外面淋了雨,里面又出了汗,呼吸越来越急促。
突然,脚下踩了一颗滑溜溜的石头,我尖叫一声,栽在地上,登山杖甩出去,差点刺到前面的半支烟。
“你连登山杖都不会用吗?”半支烟大吼道:“登山杖的环套,要反交叉套在手腕上你不知道吗?”
CC快步走过来扶起我,责怪道:“你吼什么啊!”
我擦擦脸上的泥水,看看了脚下,脸色顿然煞白:绊倒我的,竟然是一只水龟!
油画摸摸自己的背包,发现外挂在登山包上网兜空了,急忙跑过来,捡起那只乌龟,重新固定在背包外面。
“你也是!”半支烟又指着油画骂道:“都是老驴了,连背包的外挂也打不牢吗?况且,你怎么还不扔了它?它已经死了!你懂吗?水龟死了!”
油画低下头:“你是让我……扔掉水鬼吗?”
油画这话一落,空气又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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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个人 6
天色越来越暗,雨也越下越大,整座山里,除了我们四个,似乎再无活物,我咬着牙捂着小腿,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小妖,你还行不行?”油画从前面拉了我一把:“坚持一下,前面就有一个可以做营地的地方。”
我抬起头,头灯照在他脸上:“你怎么知道前面有个地方可以做营地?你来过?”
油画握着我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答非所问:“别拿头灯照队友的脸!报数!1!”
“2!”
“3!”
“4!”
“5!”
这一声“5”清晰无比,每个人都相信这绝对不是幻觉!大家慌乱地四下看着,头灯们凌乱地扫过周围的枝枝蔓蔓。
半支烟颤抖着说:“这次真的不是我……”
“肯定也不会是油画……”CC呜咽着。
“是水鬼……”油画的声音低沉和苍凉,“是水鬼……我知道,水鬼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从我们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开始。你们忘了?水鬼说,他会一直在山上等我们……”
“水鬼……水鬼是谁?”我蹲在地上,捂着小腿。
“你的腿怎么了?扭了?”油画蹲下来,把自己的背包甩在地上,撩开我的裤腿——我的小腿上满目疮痍。
“你傻啦?被咬成这样都不吭声?”油画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我不想拖累大家……”
油画咬着牙背起我,继续吼道:“半支烟,你背着我的包,带着CC赶紧到前面扎营去!扎好帐篷马上把小黄散备好!”
“小黄散?难道小妖被蚂蟥咬了?”CC颤抖着,脸在雨夜里异常苍白。
“小腿上全是伤!”油画怒道。
“和你那个时候一样,是吧。”半支烟冷冷的。
“都他妈的别说了!扎营去!”油画吼道。
我爬在油画背上,嘴凑到他耳边:“我怎么觉得,你们每个人,都怪怪的?”
油画语气里有了一丝温柔:“别胡思乱想。”
“你们都来过这里对么?”我继续问, “为什么会同意让我跟你们一起来?”
“只是习惯了四个人一起行动而已。”油画不耐烦了。
“那我代替的那第四个人呢?为什么没和你们一起来?”我继续问,油画却不说话。
“是不是因为……他现在成了第五个?”我气若游丝。
油画依旧不吭声,他把我放在空地上,开始帮半支烟和CC一起扎帐篷,雨中搭帐篷有一定难度,但是他们三个配合默契,扎得很快。
整个晚上,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每个人的心头似乎都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
第五个人 7
早晨,雨停了,换成了雪,雪花,还有雪粒,打在帐篷上,金珠玉珠落玉盘。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上裹了两层睡袋,外面隐约有气罐火苗的“呲呲”声,继而是热水浇在饭盒里的声音。
半支烟压着声音:“你疯了?把自己的睡袋给她?你不活了?”
CC的声音颤抖着:“别以为这样,你就可以获得救赎!”
油画的声音夹杂着勺子搅动饭盒的声音,他语气淡淡的:“我们这次找个没经验的一起来,不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做到他那种地步么?我买这只水龟,就是把它想象成他,想象他依旧和我们在一起。难道你们不觉得,他的灵魂一直和我们在一起么?”
“你别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话!”半支烟说道。
“怎么会不着边际?”油画轻笑着:“上山的时候下雨了,领队要求下山,可是大家个个跟二百五似的执意上山。新驴被蚂蟥咬了,发烧了,第二天,所有人都发现原来大家在夜里迷路了。这一切,不是和去年一模一样么?这一切,难道和水鬼没有关系么?”
其余两个人都不说话了。沉默了半晌,半支烟叹口气:“接下来怎么办?”
“去年是怎么办的,今年我们就怎么办!”油画坚定地说。
“你疯了?”CC尖叫。
“我们都疯了……要是没疯……我们就不会再次来到神农架!而且,是带着一个新驴上山!”油画说完,端着热汤拉开帐篷的拉链,扶着我坐起来:“小妖,喝了热汤,咱们就上路。”
“去哪?”我吃力地张了张嘴。
“找下山的路。”油画毫不隐瞒,“我们迷路了,这个营地,不是我们去年来过的地方。”
第五个人 8
按照道理说,一天的路程,我们晚上扎营的地方肯定不是深山,仅仅只是在神农架的边儿上,可是,已经走了两天了,我们依然没走出这山。
这座山,似乎与世隔绝,成了我们唯一的世界。
又到了晚上,第三天的晚上。四个人筋疲力尽地坐在空地上,谁也没有了清理地面扎营的力气。
“东西都吃完了。”半支烟说。
“水倒是可以找到,不过过滤器在路上弄丢了。”CC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油画看了看我:“你觉得好些了么?”
我摇摇头,觉得自己的脑汁也跟着晃动,疼。
油画蹭过来,抱住我,摸了摸我的额头,对着半支烟说道:“你里面的保暖速干服暖干了么?”
半支烟点点头,开始*服。这几天,他们几个一直用自己的体温帮我暖干潮湿的衣服,早已体力不支。
“报数。1……”油画突然说。
“2……”半支烟边*服边打寒战。
“3……”
“4……”
我说完了“4”,大家说也不说话了,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油画淡淡地说:“你不说5了么?”他边说边举起一个黑色的盒子:“是不是因为这个录音笔没电了?”
我闭上眼睛:“你们都知道了……”
“你发烧的第一天晚上,CC帮你换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油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