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美哲站起来,若无其事地收拾着散落的画纸,"我不想再成为妈妈的影子,更不想再在妈妈的影子里继续生活,我要做自己的事。"
她的话,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母亲和金小妹说。
"谁让你站起来了?你给我重新跪下!"母亲厉声道。
可是,金美哲就像完全没有听到似的,收拾完了画具,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门"咔嗒"一声,反锁了。
金小妹颤抖着看着母亲的影子在墙壁上张牙舞爪,慢慢地向后退,紧紧靠在客厅的墙壁上。有那么一刻,她觉得母亲那恐怖的影子似曾相识。
那影子,似乎出现在父亲去世的那个晚上。她常常在梦里,看到爸爸的影子面目狰狞,举起长刀,狠狠地刺入他的心脏。
是影子杀死了爸爸。
母亲在姐姐的卧室门口骂了一番,听到里面了无声息,自己也觉得无趣,就气冲冲地回到回房睡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再看金小妹一眼。
从小到大,无论金小妹怎么努力,都这样一直被母亲忽视着。她关了客厅的灯,把自己浸泡在黑暗里。很多人都恐惧黑暗,可是金小妹不。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树影,墙影,云影,还有人影。那些影子色彩灰暗,面无表情,变化多端,令人厌恶。
没有光,就没有影子了。
金小妹在黑暗里呆呆坐着,回忆着和父亲在一起时的美好时光。一家四口中,金小妹的性格和父亲很相象,大大咧咧生性乐观。姐姐和母亲很像,从外貌到脾性,简直就像同一个人的中年版和少女版,甚至,姐姐就像母亲的影子一样。
影子?金小妹愣了一下,她猛然回忆起,无论什么时候,姐姐总是跟在母亲的身后。母亲无论练习什么舞蹈,都带着姐姐一起。她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形影不离"-
4]
金美哲死了。
第二天,当刘茶一找来小区保安撞开金美哲卧室的时候,她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手腕泡在脸盆里,脸盆里的水,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
床边,放着一本日记,日记的最后一页,写着:
如果我死了,请只在墓碑上写上"画者金美哲之墓"几个字;
第二部分 第27节:NO.3 影魅(3)
如果我死了,请各位媒体的朋友在报道的时候,不要写"舞蹈王后刘茶一之女自杀"一类的标题。如果一定要报道,就请写"画者金美哲自杀"。
因为,我再也不想,在母亲的影子下,继续生活。
金小妹的心似乎空了。一直以来,在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把姐姐当作目标、当作榜样、当作假想敌、当作要努力战胜和超越的对手。可是现在,这个目标、这个榜样、这个对手不见了,死了。她就像一枝已经迅猛射出去的箭,在半路,突然失去了靶心。
她觉得,她迷路了。
母亲的眼睛,也空了,她一直希望,金美哲能够在下个月的比赛中,继承她"舞蹈王后"的称号,她心目中,舞林至尊,就应该是属于这个家族的。
她看了金小妹一眼,又扭过头,似乎这个女儿是一块无法雕琢的劣质朽木,"你来代替她,跳《影子》吧,那是我和你姐姐秘密排练的参赛的曲目。"
"妈!我……"金小妹其实是想说,她可能无法像姐姐那样跳得那么好。
"你不是一直希望超过你姐姐,甚至代替你姐姐吗?"刘茶一的表情冷冷的。
"我是一直想超过姐姐,但是绝对不想做姐姐的替代品,你不要因为姐姐死了,就把我勉强地顶上,姐姐不想做你的影子,我同样,也不想做姐姐的影子!"
刘茶一转过头,似乎要重新认识这个不争气的小女儿似的:"小妹!你……"
"不要叫我小妹!我的名字不是小妹,姐姐已经死了,没有了姐姐,自然也就没有小妹了!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金美韵!"金美韵(金小妹)激动地说。
从现在开始,我们就不得不称呼金小妹为"金美韵"了。
金美哲死后那段时间,她的死因和死亡日记,成为媒体的炒作热点,谴责和不满的矛头,一下子指向了刘茶一。大家都说,刘茶一太飞扬跋扈了,平时压着自己的学生不让她们出头不说,连自己的女儿也压着,生怕"舞蹈王后"的称号,被后辈们夺去。
也有一些人旧话重提,说刘茶一是靠着著名画家金先生才发迹的。当初,刘茶一只是个默默无闻的舞者。因为金先生,她才受到关注,逐渐大红大紫。那个时候,人们总是说:"哦!金太太的舞艺又精进了!"
因为金美哲的死,连金美韵都成了炒作的对象,因为作为姐姐代替品的她,时时传出与母亲不和的新闻。
金美哲死后,刘茶一拒绝了所有的采访,一直呆呆地躺在床上,连后事都是金美韵操办的。直到最近,似乎才又恢复了一些活力,开始指导金美韵练习参赛舞蹈《影子》-
5]
姐姐死了。姐姐在遗言里,提到了影子。
于是,金美韵对影子的厌恶和恐惧,就更加深刻了。她喜欢的人,似乎都死于影子。
她在黑暗里打开音响,和着旋律翩翩起舞。金美韵觉得,舞蹈是不需要"编"的,只要跟着内心的节奏,让身体融为音符的一部分,让身体自由的表达它自己的感情。
第二部分 第28节:NO.3 影魅(4)
金美韵旋转在黑暗中,有那么一刻,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影子。记忆随着身体一起旋转、旋转、旋转到那个惊心动魄的晚上,那个晚上——父亲死了。
"啪!"灯亮了,客厅里立刻又充满了面目可憎的影子。
"你在发什么神经?"母亲站在门口,影子显得奇形怪状。
"练习……跳舞。"金美韵低着头,不知为什么,在母亲面前,她总觉得抬不起头。
"跳舞?这舞叫什么名字?"母亲饶有兴趣地问。
"没、没、没名字,就是随着音乐……"
"又来这一套!这种不用心的态度,永远也没有办法超过你姐姐的!真不知道怎么生出了你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儿。"
"对、对、对不起!"为什么对不起?金美韵也不知道。母亲放下背包,影子盖在金美韵身上,这次她没有躲,确切说,是躲不开。事实上,现在金美韵所有的生活,都笼罩在母亲的影子里。
"《影子》练习得怎么样了?"母亲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