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媒高兴地笑了,说:“那小的我就随身带着呢!”
说着从身后的大包里掏出一样东西,用脏兮兮的一件白色上衣包着,衣服上似乎有个人脸形的图案,正好抱着婴儿的头,那脸形图案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刘阿姨认出了这衣服,吓得惊叫一声,晕了过去,头正好撞在门口那个钉子上,那是我生前做的记号。
而我知道,那个江湖道士并未欺骗刘阿姨。
【完】
丁老头
1.
我的办公室是大街小巷。
人来人往,车如流。
我在人潮中,悄悄地办公,人越多,越隐蔽。
我左边的上衣兜里揣着一沓小纸片,纸片的背面是胶。
老板舍得下血本,那胶比狗皮膏药还粘乎,只要粘到一处,只有鱼死网破才能撕下来。
我若无其事地摸了摸电话亭,又无所事事地扶了一下墙壁,然后假装鞋跟掉了弯腰摸摸后脚跟,于是电话亭上、墙壁上和人行道的地面上,留下了我工作的业绩。
我是本城最优秀的小广告张贴员,圈里人都知道,我技术娴熟、工作效率奇高而且很有信誉讲职业道德,从来不偷工减料偷懒耍猾,工作做得扎扎实实。
所以,我基本上是把张贴小广告这件事情,当作事业来做的,并准备以后在圈里设坛授课,传授张贴小广告的技巧和心得。
中午了,我捏了捏兜里薄薄的一沓卡片,决定贴完了这些就去吃一顿好的――一碗板面加个鸡蛋。附近那家地摊的板面很筋道,鸡蛋很有味道,老板娘比板面鸡蛋更筋道更有味道。
我边想边拐了个弯,顺手在电线杆上贴了一张。
转弯的墙角画着一个“丁老头”,这也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消遣方式,看来我这辈子就是和墙有着不解之缘啊!
不过这个“丁老头”画的很差劲,看了让人心里焦躁焦躁的,一点都没有美感,一点都不艺术,影响市容市貌,影响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于是我决定做一件好事儿,把这个“丁老头”擦去。
说干就干,我一直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我伸出沾满了胶水、胶水上又沾满了脏泥儿的手,呼呼啦啦三下五除二,丁老头立刻面目前非。
不过退后几步看看,那老头呲牙咧嘴地躲在一片模糊后面,正雾里看花地看着我,它的眼神让我感到愤怒,我又走向前,“呸呸呸”几口往手上吐了几口唾沫,搓搓湿润的手,向墙上抹去,唾沫在墙上很快就挥发了,丁老头的脸变得七扭八歪,我满意地笑笑,这个时候才发现那丁老头下面有一行小字:谁擦谁就死!
奶奶的,我又涂了口唾沫,湿了食指,在丁老头的眼睛上沾了点粉笔沫,在“谁”后面画了个对勾,上面加了个“不”字。
“谁不擦谁就死”。
哈哈,除了我,全世界的人都去死吧!
2.
板面里的鸡蛋简直是人间美味,蛋里透着牛肉汤又辣又香的味道,我一边吃鸡蛋一边意淫老板娘。
手上唾沫、粉笔和胶水的味道让我食欲大增。
老板娘注意到我色迷迷的眼神,狠狠地嘀咕了一句:“王八蛋!”
你才王八蛋呢!
我心里暗暗懊恼,决定吃完面不给钱,省下的钱享受一下公交车――由于工作性质,我一般都是走路回家。
想到这里,我把筷子一摔,拔腿便跑,老板娘追了两步,胸脯颤悠悠,好像里面装满了牛肉汤,好看。
跑了大约100米,老板娘大声叫骂着不追了,我开心地跳了三尺高,顺便又在路边的广告道旗上贴了一张。
广告道旗让我猛然意识上,我居然是个广告人!
这个念头一经冒出,我便无可就药地兴奋起来,因为我终于找到了理想,找到了目标――做一个优秀的广告人!
我一个人住在郊区破败路边的小平房里,小平房只能容下一张床,平房的旁边是一个N年没有打扫的厕所,夏天常常有蛆虫翻山越岭爬到床上来向我求欢,不过我一般不理它们,这点矜持我还是有的。
这个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板面老板娘拿着菜刀追我,我跑着跑着发现自己跑进了一个死胡同,胡同的尽头是一面斑驳的墙,墙上嘴歪眼斜的丁老头冲我笑,我转过身,发现板面老板娘变成了一粒硕大无比的鸡蛋,把退路堵得严严实实,正在前面狼后面虎的时候,我非常幸运地醒了。
我翻了个身,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耳边突然忽远忽近地传来一个男孩稚嫩的童声:
一个丁老头,
借了我俩煤球,
我说三天还,
他说四天还,
去你妈的蛋!
三天就三天!
童声说“去你妈的蛋!”的时候,说得痛快淋漓,连我都禁不住叫好,不过叫好之后马上寒毛竖起,翻出枕边的呼机看了看表,正好12点。
这大半夜,这荒芜破败的城郊,哪来的童声?
3.
第二天早晨,那夜半童声马上被我的大脑采取先进的“模糊”技术,处理成了梦境。
我对梦一向很不上心,所以依旧开心地踏着阳光,步入征途,我是一个热爱工作的勤奋的进步青年。
马路上报刊厅的报纸挂在夹子上,上面头版头条白纸黑字“纪念红军长征70周年,全城开展清除小广告活动!!”
两个叹号触目惊心,我决定先去老板那里把前期工作的薪酬要来,这个社会太没安全感,太动荡不安了。
走到市中心,果然军民一条心,倾城大行动,穿着军装的大兵,穿着校服的学生们,兴致勃勃地破坏着我的劳动成果。
我鼻头一酸,但是忍住了泪水,加快了去老板家的步伐。
老板家大门紧锁,人去楼空。
我一下子觉得人生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意义,我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手揣在兜里,兜里还有一块五,那是昨天赖掉板面老板娘的面钱――自己最终没有舍得享受公交车。
深秋的阳光干巴巴地照过来,我抬起头,看到昨天我贴在广告道旗上的业绩还在,想起自己昨天立下的志愿,咬咬牙,重新鼓起了奋斗的信心。
那面道旗同时又让我想起了昨天的丁老头,于是特意绕到那个路口,墙壁上那个丁老头已经不见了,那句“谁不擦谁就死”也不见了,只留下清新的水痕,这是“红军长征”的功劳。
谁能想到,红军长征的影响,竟然会如此深远,如此地……如此呢?
红军长征断了我的活路,不过更加坚定了努力奋斗,成为一个优秀的广告人的决心!
果然天无绝人之路,我很快在一根未来得及清理的电线杆上看到了一则招聘启示,是一个叫做“飞标”的广告公司招聘单页派发员。
飞标的老板很胖,虽然到了中年,但是人老心不老,脸上长满了青春豆。
老板看了我一眼,说:“一天3000张单子,完成任务10块钱,你干吗?”
“干!”我说。
于是我成了飞标的单页派发员,虽然工资比发小广告少几块,但是终于不用偷偷摸摸了,这对我的广告事业来说,是一个质的飞跃。
我的办公室依然是在大街小巷,不过从人行道晋级到了自行车道,我站在马路中央,来往的自行车就是我的猎物,手里的单页就是飞标。
我把单页折成锥形,利索地投进迎面而来的自行车车筐里,百步穿羊,百发百中!我坚信在不久的将来,我就会成为圈里最有名的单页派发员。
4.
发完3000张单子,天已经很黑了,我吃一堑长一智,白天的时候跟老板说了,工钱一天一结。
当我手里攥着10快钱从飞标广告出来的时候,觉得人生是这么美好,有钱就有安全感,有钱就会有良知――这就是为什么很多丧尽天良的富翁白手起家后马上恢复良知的主要原因。
良知和钱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恢复良知的我,觉得自己应该还了板面老板娘那一块五,谁都不容易,你说我怎么那么无耻我坑谁不好坑那么筋道那么有味道的老板娘干嘛啊?
还钱就得经过那个曾经有丁老头的路口,白天的思维和夜晚大相径庭,黑夜的黑让我找到了昨晚半夜听到童声时的感觉,心头一毛,但是一想自己是进步的有志青年,怕一个墙上的画儿怕成这样,以后别人给我写传记的时候,不是会成为笑柄么?
我给自己鼓鼓气,向板面摊走去。
走到那个路口的拐角处,一个女人正爬在垃圾筒里找东西吃。
我想起老家村里的刘大傻的呆媳妇儿。
刘大傻是我们光棍儿村里最有能力的人,是我进城前的偶像,他只身到城里捡破烂,不但赚钱回村里盖了两间砖房,还捡了个媳妇儿回来,据刘大傻口喷唾沫地说法,他这媳妇儿是他捡破烂的时候领回来的,除了不会说话不能看见东西,反应有些迟钝以外,其它女人的任何功能她都齐全。
果然第二年,刘大傻就抱了儿子,羡慕得一村的光棍们牙痒痒。
此刻,我看着这个爬在垃圾筒里的女人,心里想,我是不是也可以把她捡回去,如果她能看见东西还能说话,那我回村后岂不是比刘大傻还厉害。
这么想着,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喂!喂!”
女人一开始没反映,在我很执着地连续拍了几下后,女人回过头……
吖呦妈呀!
我向后踉跄几步,只见那女人嘴歪眼斜,眼睛黑少白多,露着黑黄的牙齿,和昨天墙壁上的丁老头倒有几分相似。
我吓得撒腿便跑,那个女人在我身后咯咯笑着,边笑边大声叫:“一个丁老头,借了我俩煤球,我说三天还,他说……”
5.
这个晚上我又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在板面老板娘的屁股上画了一个丁老头,然后我回老家和爬在垃圾筒里的女人结婚了,刘大傻他们羡慕地屁眼儿都痒痒了。
第二年,垃圾筒里的女人给我生了一个孩子,我兴冲冲地抱过来,那个孩子长得像他妈,嘴歪眼斜眼睛黑少白多,和墙壁上的丁老头一摸一样,他一见我就笑,边笑边用稚嫩的童声说:
一个丁老头,
借了我俩煤球,
我说三天还,
他说四天还,
去你妈的蛋!
三天就三天!
童声说“去你妈的蛋!”的时候,说得痛快淋漓,连我都禁不住叫好,不过叫好之后马上寒毛竖起,我腾地从梦里醒来,那童声还在继续,越飘越近,似乎就站在我那破旧的不堪一击的家门外。
声音到了门外,就停止了。
停止了我更害怕,我觉得一个嘴歪眼斜的脸色苍白的小男孩,此刻正站在门外,从门的缝隙里,用黑少白多的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抱起被子,缩在床的一角,我多么希望这是夏天啊,是夏天的话,起码还有些苍蝇蚊子陪着,此时此刻,我一人,躲在这黑暗的小屋,突然想起了墙壁上的丁老头下面的那一行小字:“谁擦谁就死!”
谁擦谁死,可是你不该来缠着我啊,我只是胡乱涂抹了几下,今天把你擦得干干净净得大学生才是罪魁祸首啊,是她把你擦得一点儿不剩的啊。。。。。
“丁爷爷……丁爷爷……不关我的事啊……”
我就这样缩成一团不断地在床上念叨着,直到听到外面断断续续地传来车声,才敢换一下姿势,看看表,已经7点了,天已经蒙蒙地亮了。
我胡乱地套了件衣服打开门,门外什么都没有,太阳出来了,我的思维又发生了些许变化,为自己昨夜的表现感到羞愧,不过是个梦,有时候恶梦醒了,梦里的声音在醒的那一瞬间还会在大脑里回荡,这很正常啊!自己至于吓成那样么?
我这么懦弱,怎么对得起做广告人这个伟大的志向,怎么对得起板面老板娘,怎么对得起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呢?想到这里,我狠狠地清脆地扇了自己一记耳光,吓了旁边扫大街的大妈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