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发誓今天一定还了板面老板娘的一块五,正好今天分配的马路就在面摊附近,中午收了工,我大义凌然地向面摊走去,心里暗自决定,为了补偿老板娘的精神损失,为了对她表示歉意,我今天要吃两个鸡蛋。

  在去面摊的路上,有一家破旧的花圈店,我犹豫了一下,进去买了五毛钱的纸钱,决定晚上收工的时候到那幅画下面烧一烧,不管真假,求个心安,求个梦里太平吧。

  因为买了纸钱,我取消了吃两个鸡蛋的计划,因为加一个鸡蛋五毛钱,我把那个鸡蛋给丁老头吃了。

  6.

  天又黑了,恐惧的情绪重返我的神经系统,我兴庆自己买了纸钱。

  快到丁老头路口的时候,我猛然想起自己没有打火机,妈的,买一个打火机又得5毛钱,一个板面里的鸡蛋的钱哪!

  但是想到夜半童声的折磨,我咬了咬牙,拐到旁边的小卖部――买打火机。

  小卖部里的黑白电视正在播本市新闻,新闻里说昨天夜里某某大学的一个女生跳楼自杀了,说这个女同学平日表现如何好,学习努力,思想进步,自杀前白天还参加了纪念红军长征清除小广告活动,自杀的原因现在正在调查中。

  看了这个新闻,我的心一下子皱成了圆锥形的广告单,扎得我的胃一阵一阵地抽筋,他果然行动了,丁老头果然行动了!

  谁擦谁就死。

  谁擦谁就死!!!!

  是丁老头杀了她,一定是!

  那么,下一个,肯定就是我了……

  我攥着手里的纸钱,手心儿出了汗,两腿发软地向丁老头路口走去。

  拐角那面原本有丁老头后来又被我祸害了一次再后来又被自杀女学生擦干净的墙壁上,丁老头屹然地耸立在那里,目光高傲而鄙夷地望着我,丁老头的下边,还是工工整整地写着:“谁擦谁就死!”

  那五个字,真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我腿一软,跪下来,哆哆嗦嗦地掏出纸钱,拿出打火机,有风,打火机打了好几次都没有打着,我把纸钱放到地上,搓了搓手,拇指狠狠地滑下去,终于着了!

  我伸手再去拿纸钱,一阵风吹来,纸钱四处逃亡,一下子都不见了,有几张飘到了水沟里,有几张飞身扑在了路过的汽车的车窗上,总之一分钱也没有给我留下,我抬起头,丁老头诡异地笑着。

  我欲哭无泪。

  摸摸兜,兜里还有几张宣传单,特别声明一下,不是我偷懒哦,是今天拿单子的时候,给了我3000多张,这几张是多出来的。

  我想起老家村里清明没钱买纸钱的时候,长辈把糊窗户纸折三折,一样烧给死人。于是我学着长辈的样子,把宣传单折三折,点着了。

  边烧边念叨.

  “丁爷爷啊丁爷爷,今儿您就先将就一下啊,您也看到了,是天公不作美,大风吹走了您的纸钱啊,这些纸您先收着,比我们老家的糊窗户纸质量好多了,而且上面还有壮阳补肾药的广告啊,您要是看着这药好了,我赶明儿再多买点纸钱,让您也买点补补啊……您今儿晚上就别来看我了啊……丁爷爷啊丁爷爷……”

  我一边念叨着一边烧完了宣传单,起身,又看到了那个女人在旁边的垃圾筒里捡吃的,不过这次我学聪明了,没有再招惹她。

  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忐忑不安,不知道那丁老头会不会买宣传单的帐,今天还会不会来我的梦里。

  回想起那丁老头诡异的笑容,我不由又打了个寒战。

  7.

  今天晚上,丁老头不但没有来找我,还赏给了我一个美梦,梦里我炼就了发广告单神功,只要大手一挥,广告单就自动飞入路人的车筐,我一下子赚了很多钱,娶了一个城里的媳妇儿回去,那媳妇儿还是个大学生,穿着漂亮的校服,虽然梦里我没有看到她的脸,但我知道她起码会说话能看见,女人的功能齐全,肯定能把刘大傻的媳妇儿比下去。

  带着甜甜的微笑醒来,我心情格外的好,我对自己说,只要功夫深、铁棒磨成针,滴水穿石,滴水不露天衣无缝,总之只要努力,美梦一定会成真!

  中午一高兴吃了加两个鸡蛋的板面,还了钱后,筋道的老板娘对我绽放了久违的微笑,就连晚上领工钱的时候,青春豆老板为了奖励我工作出色,还特意给了我一块钱的奖金。

  啊――我忍不住想写诗了:

  月光当空照,生活真美妙!

  好诗好诗!

  正美滋滋地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丁老头路口,我狠狠地拍了一下脑门,糟糕,得意忘形忘记给丁老头买纸钱好让他买壮阳药了!!

  真糟糕!

  月光拉长了我的影子,恐惧再度扑面而来。

  我左顾右看,从垃圾筒里翻出一张破报纸,跪在丁老头跟前,掏出打火机,打火机又偷懒罢工!

  有了前车之鉴,我把报纸叼在嘴里,双手打火。

  火腾地着了,这才想起自己忘记把报纸折成纸钱,罢了罢了,丁爷爷大仁大量不会计较的。

  我点燃了报纸,念叨着:“丁爷爷啊丁爷爷,今儿您再原谅我一次,您看我给您烧报纸解闷儿来了,您没事儿也多了解了解国家大事啊,赶明小的一定给您加倍再加倍地烧纸钱啊……”

  报纸在垃圾筒里有些发潮,烧了一半就灭了,当我再次打着打火机的时候,却恐惧得再也说不出话来,那烧了一半的旧报纸上,有一副小小的照片里,照片里是那个前天自杀的女生遗像,女生穿着校服,和我梦里的媳妇儿一模一样。

  我尖叫一声甩掉报纸,墙上的丁老头不怀好意地笑着,我撒腿便跑,不妨脚下不稳,一头栽倒在地上,旁边从垃圾筒里找吃的的女人回过头,歪着嘴冲我凄惨地一笑:“一个丁老头,借了我俩煤球……”

  我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向板面摊奔去,不知为何,我觉得那里是我唯一的依靠。

  8.

  板面老板娘正在收摊,我一头扑在她的怀里大哭起来,她的怀里果然有牛肉汤的味道。

  板面老板娘不知所措,只是本能地推开我,说:“说咋啦?这是咋了?又没钱吃饭了还是咋了?”

  我不管不顾,只管哭。

  板面老板娘拉我坐在小板凳儿上,问我:“咋了?你倒是说啊,有啥过不去的河,迈不出的坎儿啊?”

  我哭够了,抬起头,张了张嘴,可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果我说,那边儿拐一个弯儿路口的墙壁上,一个丁老头天天跑我家门外唱儿歌,就算老板娘不认为我是疯子,也会大骂我找这么糊弄人的一个理由来占她便宜。

  我说:“我祖姥姥死了……”

  老板娘拍拍我的肩膀,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啊!你要好好上进,别让你祖姥姥到了那边儿还替你操心啊……”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心道:我祖姥姥当然死了。

  回到家,我决定不睡,我不睡看你还怎么进入我的梦里!

  哼!

  我开着灯,从褥子底下翻出一本破得掉渣的红色小说,这个小说其实我看了很多遍都没有看懂,名字叫做《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只看明白这不是一部炼钢的书,除此以外,一片迷茫,书里有些名字很长很莫名其妙,看到对话的时候,我常常得翻到前面去回顾人物名称。

  今天晚上,我发誓一定要把这本书看懂。

  看着看着,我又睡着了。

  我知道我睡着了。

  我知道我在做梦。

  我对自己说,既然做梦就做到天亮吧,恶梦也要做到天亮,起码不必受梦醒后清晰而恐惧的煎熬。

  梦里我一直在做梦,没有什么内容,就是梦到我在做梦,然后叮嘱自己不要醒。

  可是我还是万劫不复地醒了,不可阻挡地醒了,千刀万刮地醒了。

  那童声又隐隐传来:

  一个丁老头,

  借了我俩煤球,

  我说三天还,

  他说四天还,

  去你妈的蛋!

  三天就三天!

  你妈的!老子豁出去了,与其这么折磨死,还不如一刀来个痛快!

  我腾地坐起来,猛地把门打开,房间的光映出去,光线以外是一片黑暗,那童声正是从那漫无边际地黑暗中飘过来。

  9.

  我满头大汗从床上坐起来,原来刚才一切都是梦,都是梦……

  梦里套着梦的连环梦,比村里庙会上套圈的游戏还复杂,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我这才发现房门打开着,垃圾筒里嘴歪眼斜的女人嘴歪眼斜地站在门口,灯光映着她的脸惨白惨白的,她咧开嘴,笑:“一个丁老头,借了我俩煤球……”

  声音并不是梦里的童声,却比那童声更让人胆寒。

  早知道应该换个结实点的门了,我懊恼不已。

  她边喃喃着儿歌,边伸出手,向我走来。

  我尖叫一声,顺手从枕边拿起一把铅笔刀刀片(那本来是我捡来扣脚指甲用的),以在飞标广告公司炼就的飞标姿势,稳而准地甩向她的脑门。

  百步穿杨,百发百中!

  小刀偏了,不过偏得正好,正中她的太阳穴,她摇晃了一下,从伸出的手里掉出一个打火机,那正是我晚上丢在丁老头那里的打火机。

  她倒下去的那一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我扑过来,吃力地说了八个字:“求你继续给他烧纸……”

  说完便倒在我的身上,我足足保持惊愕姿势一个钟头,才回过神儿来。

  我杀人了!

  我竟然杀人了!

  我怎么就杀了人了呢!!!!

  怎么办?村里死了人都埋了。她怎么办?埋了?

  可是我没有铁锨啊,这是个很现实的难题。

  我想了想,也顾不得害怕,从门外搬了一块石头,绑在了她的身上,然后把她仍在了旁边n久没人清理的厕所的粪池里。

  我无心再在城里呆下去,决定第二天就回老家。

  回去之前,我只想再看一眼筋道的老板娘,在我最无助的那一刻,她给我了有着牛肉汤味道的温暖的怀抱。

  老板娘看着一夜憔悴的我,没有说什么,她可能觉得我是因为祖奶奶去世伤心过度吧?

  吃完了板面,我鬼使神差地走到丁老头跟前。

  “谁擦谁就死!”真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

  它让我成了杀人犯,让我与我的广告人梦想失之交臂,让我诗意生活一去不复返!

  谁擦谁就死?

  奶奶的!我疯了似的脱下外套,在那个丁老头上狠命地擦起来。

  旁边一个老奶奶颤悠悠走过来拉住我,说:“小伙子,别白费力气了!我大前天刚用水把擦干净,就又被那个疯女人画上啦!”

  我错愕,“啊?”

  “唉!”老奶奶叹口气,说道:“那个女人也可怜,本来是进城当保姆,前几年被主人家强奸有了小孩,被赶出来后一直带着孩子在城里流浪,帮人家在墙上贴小广告。几个月前,她在贴小广告,她儿子在这个墙上画丁老头,不想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追尾车祸,那车就从那……”老奶奶比划着,“从那、那――直接撞过来,孩子就这么一声不吭地没了,本来是小保姆,又是贴小广告的,孩子又没户口,所以这事儿也没人管……那女人后来也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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