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楠楠颤抖着,接听了电话。

  “哪位晚上打我电话了?我家里来了客人,没听到电话响。”对方的声音语气,俨然就是杨森的母亲。

  楠楠咬咬嘴唇,横下心:“我是楠楠。”

  电话那头沉默了,之后,就挂断了。楠楠握着电话愣在房间里,忍不住瑟瑟发抖。

  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是杨森的母亲。

  她穿着雪白的睡衣,长发随意披在肩上,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可以进来吗?”

  楠楠闪开身,把她让进来。

  杨妈妈温柔地望着她,轻轻拉过她的手:“楠楠……我大概也听森森说了,你心里一定有很多很多问号吧?甚至,一定很害怕,很恐惧吧?”

  楠楠没说话,退到墙角,保持着戒备的姿势。

  杨妈妈叹口气,慢慢走到窗前,猛地打开窗户。

  秋风呼啸而入,卷起窗帘,也卷起她雪白的睡衣和凌乱的长发,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当时,楠楠脑子里冒出了无数种猜测,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比如杨妈妈突然变成长舌女鬼……或者脸上的五官都突然消失,又或者她转过身后,脸的正面依然是后脑勺……

  杨妈妈当然没有变成楠楠想象里的样子,她变的皮肤。她那光洁的皮肤在秋风里慢慢变得凹凸不平。那些凹凸的皮肤慢慢扩大,失去生命的颜色,显得生冷坚硬,就像阅览室里杨森的脸一样。楠楠吓得捂着嘴巴,眼泪蜂拥而出。

  杨妈妈叹口气,关好窗户:“是病。遗传性寒冷性荨麻疹,皮肤一受到寒冷的刺激,便会过敏。我知道,我们对你隐瞒森森的病是不对的。可是……森森是个好孩子。而且,这个病只要注意保暖,对日常生活没有任何影响的……楠楠,希望你不要因此嫌弃森森……”

  杨妈妈说着说着,哽咽地哭起来:“他真的是个难得的好孩子,从小到大一直很懂事,很独立……很孝顺。几年前那场大火差点夺取他的生命,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森森对我有多重要。我很后悔,后悔小时候对他的严厉,后悔什么事情都逼着他自己去做……”

  她嘤嘤地哭着:“于是我把公司交给他二叔经营,决定全力以赴照顾他,好好补偿他,关心他,尤其是在他离开我到别的城市读大学以后……楠楠……”她抬起头,“森森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其实知道你怀疑他有恋母情结,他知道你觉得他性格有缺陷,但是他为了我,不肯解释。宁愿你误会他,也不解释……他很喜欢你,因为你就算怀疑他的时候,仍然对他不离不弃……”

  她说着又拉起楠楠的手:“楠楠,他所作的一切,他日日电话向我汇报自己的起居,他事事电话问我,其实只是为了安慰我,配合我,满足我……真正有性格缺陷的人是我啊……那场大火对我的打击太大了,从那以后,我只要片刻没有他的消息,就会觉得忐忑不安,就会担心他发生了意外……我知道……这样不对……每次见到他的时候,我都为自己病态的需求感到歉疚,可是他一离开我身边,我又马上会觉得不安……”

  楠楠看着这个哭得一塌糊涂的母亲,心里酸酸的,忍不住轻轻抱住她,轻轻叹口气。

  操控,或者被操控……

  10.

  楠楠在杨森家度过了愉快的两天。

  离开的时候,她拍着杨妈妈的肩膀,像哄小孩一般笑着:“阿姨,你要加油好好配合医生的治疗哦!”

  杨妈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唉……谁会想到当初叱咤商场的女强人,如今却沦落到让两个孩子来哄的地步……”

  于是大家都笑。

  杨森回到学校后,又恢复了木讷,恢复了沉默寡言。

  大家还是常常说杨森是一堆木头,一堆榆木疙瘩。不过楠楠再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只是幸福的微笑。她知道,杨森并不是木讷,他只是把用来展现自己小聪明的那部分精力,用在了他的事业上。杨妈妈只知道她把公司转交给了她信赖的二叔经营,可她并不知道,二叔又把公司转交给了另外一个他信赖的人,那个人就是杨森。

  某天,楠楠百无聊赖地在宿舍里翻阅自己的手机记录,突然发现有一条拨出记录是“老巫婆”——她之前给杨妈妈取的名字。这条电话记录让她想起了一件可怕的事情:空号!

  没错!杨妈妈的电话是空号!可是她却曾经用那个空号给她打过电话!楠楠突然觉得头脑清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破门而入——她被完全控制了!

  她被完全控制了!所以她才会对杨森爱得至死不渝,所以她才会完全相信他们给她的解释!她尖叫着跳起来,疯狂地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和皮肤,似乎那上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线。

  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那个空号!

  楠楠歇斯底里地把手机踢到阳台上,然后衣衫不整地冲出宿舍,边跑边喊:“别过来——别缠着我——别想控制我——”

  另外一个城市,杨妈妈看着手中的电话,眼睛里充满了母爱:“这丫头,刚才一定是拨错了……”她放下电话,抬头看着对面的男人:“刘医生,您继续说吧。”

  刘医生点点头,继续对她说:“所以,别把自己对儿子的焦虑看成特别严重的心理疾病,更不要强迫自己去控制内心的焦虑,否则你在焦虑之外,很可能会患上强迫症。人们啊,是很容易患上强迫症的,因为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想控制别人,又恐惧被别人控制。这种情绪如果因为外界刺激而扩大的话,就会成为严重的忧郁症。”

  杨妈妈点点头,忐忑地问:“我的内心,多久才可以痊愈呢?”

  刘医生笑着说:“很快。你是个很有生活情趣的人。”

  杨妈妈娇笑:“您真会哄人开心。”

  刘医生:“哎?我这可不是乱说哦,是有根据的,从你为自己设置的手机彩铃,就能看出来!”

  杨妈妈不好意思地说:“是不是你第一次打我电话,也被这个彩铃给骗了吧?”

  刘医生大笑。

  杨妈妈的手机彩铃很搞蛊:“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请查实后再拨!”

  确实有很多人都被她这个恶作剧给骗了,被送往精神诊疗所的楠楠就是其中一个。

  【完】

  《姐,外面有个人》

  1.

  我很讨厌妹妹,从她出生的那一天起,仿佛她生来就是专门和我做对的。那天,因为她的出生,父母才没有去参加我的小学入学典礼。我一个人彷徨无助地站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那一刻,我深切意识到,我被遗弃了。

  因为妹妹的出现,我再也不是父母心中最重要的人了。

  我努力学习,争取各种我可以争取到的奖状,业余时间读书、写作文、画画、练习舞蹈,德智体全面发展,是我们学校里最优秀的小孩。即便是这样,我仍然得不到父母的认可和夸奖。

  他们总是忽视我的优秀,皱着眉头望着我:“孩子,你不必这么努力。”

  不但如此,他们还总是严厉地对我说:“出去玩的时候带上妹妹!”

  似乎,我还留在这个家里的唯一意义,就是照顾妹妹,陪着那个缠人的、淘气的、爱哭的倒霉蛋儿玩耍,倘若有一天妹妹长大了,再也不需要我照顾了,那么,我是不是会被扫地出门呢?

  老天有眼,妹妹变傻了,就在三年前的夏天。她本来明亮的眼睛变得昏暗而呆滞,本来爱哭的她再也没有掉过泪,本来很灵活的小嘴儿也似乎失去了动力,再也不肯开口说话。那个时候,我以为我的幸福时光终于来临了。

  虽然当时我也半真半假地哭得惊天动地,但是我确定我是开心的。因为妹妹再也没有资格和我比了,从此以后,我才是父母唯一的,优秀的小孩。

  可是,事与愿违,妹妹变傻以后,父母好像更喜欢她,更疼她了。她成了他们生活的中心,是他们的太阳,是他们的生命。

  以至于,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狠狠的掐掐自己的胳膊。

  我必须,确认我还活着;我必须,确认我不是个透明人;我必须,确认我不是空气。

  2.

  很显然,这一切都是妹妹的阴谋。

  妹妹并没有变傻,她是装的,她故意的,为了让父母完全忽略我,为了夺走父母所有的爱,她故意的。

  虽然她看起来好像很呆滞,好像失语了,但她城府很深。

  我绝对不会相信,她是个傻子。

  她总是偷偷把我的私人日记故意放到容易被父母发现的地方,或者把我写好的作业涂得乱七八糟,甚至偷偷在我的跳舞鞋里放进破碎的玻璃渣。她那鼓鼓的小肚子里,有无数的花花肠子,除了我,没有人能够看透。

  事实上,她并没有失语,我早就说过,她是装的。

  每天晚上,当我全神贯注地写作业的时候,她总会无声无息地站在我身后,吮吸着被唾液泡得脱皮的食指,呆呆地、面无表情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就像一个灵魂,浑身散发着阴冷的,潮湿的气息。

  等我觉察到,猛得回头看她的时候,她就会把食指拿出来,在裤子上蹭蹭,然后咧嘴一笑,指着窗外,轻轻说:“姐,外面有个人。”

  “姐,外面有个人。”这是她变傻之后唯一会说的话,这句话,她只在夜深人静的晚上说,只对我一个人说。

  有时候,为了不让她说出这句话,我曾经以我好学生的名誉做代价,一晚上不写作业,直接上床睡觉。即便如此,她也会幽灵一般出现在我的床边,用咸湿的手指摇醒我。在黑暗里,她那稚嫩的声音也如幽灵一般:“姐,外面有个人。”

  3.

  我很清楚,外面不可能有人,因为我家住在四楼。外面只有一棵大槐树,以及架在槐树上空的电线。

  在妹妹刚开始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曾经无数次上当受骗,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看着在空荡荡的夜空里摇曳着的槐树以及电线上无精打采的麻雀。每当我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外面什么人也没有的时候,她就会含着手指头流着口水傻笑。

  一开始,我也曾信誓旦旦地告诉父母,妹妹没有傻,妹妹没有失语,她这一切都是装的,是故意的,因为她对我说过话。

  可是父母并不相信,他们只是皱着眉头,含着泪,不断叹气。表情里充满了对我的失望和不信任。然后他们就把妹妹抱在怀里抹眼泪。

  每当这个时候,妹妹都会挽着妈妈的脖子,向我露出胜利的微笑。

  好吧,你赢了,我认了。

  获得胜利的妹妹并没有善罢甘休,每天晚上10点钟,依旧雷打不动风雨无阻地出现在我面前,指着灰漆漆的窗外,重复着相同的话。似乎她活着的唯一意义,不断地对我做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的、拙劣的恶作剧。

  是的,在那天之前,我一直是这么认为的,一直认为这一切都是妹妹的恶作剧。

  4.

  那天中午,所有中午不回家的同学都爬在课桌上边睡觉边流口水,教室里的电风扇死气沉沉地转动着。

  我预习了下午的功课,刚刚准备稍稍午休一会儿,一直爬在桌子底下看闲书的同桌突然抬起头,由于脑门放在课桌上太久,所以额头上有一条红红的压痕,看起来很诡异。他的眼神也很诡异,甚至可以说充满了恐惧。

  他小声问我:“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我摇摇头:“老师说,我们是唯物主义者,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鬼。”

  “老师的话就都是对的吗?”他把手里的杂志放在桌面上,杂志的封面是一个阴森森的女鬼,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在某种程度上和妹妹极为相似。

  同桌咽了口吐沫,继续说:“我刚看了一个故事,说是6岁之前的小孩都可以看到大人看不到的东西,也就是鬼。这个故事里的小孩,就看到了被爸爸杀死的妈妈一直伏在他爸爸的背上。所以他总是对他爸爸说……”

  “说什么?”我也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他总是说,”同桌定定地望着我,似乎他就是那个见鬼的小孩,“爸,你背上有个人!”

  我愣住了,突然很想尿尿,小腹涨涨的。

  我慌乱地站起来,向厕所冲去,脑子里不断回荡着妹妹重复了三年的话:“姐,外面有个人。”

  5.

  当天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二次没有写作业,呆呆地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夜不是黑色的,有点死气沉沉的灰,有点阴森森的蓝。窗外的槐树叶子哗啦啦地傻笑,电线不安地左右摇晃。

  我感觉背后好像有无数的小细针顺着毛孔钻入身体,阴森森的凉,很别扭,我知道,她来了。每当她从背后望着我的时候,我就会有这种感觉。

  我战战兢兢地转过身,果然,妹妹唆着食指面无表情地望着我。然后,就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她把食指拿出来,带着细细的涎丝,指着窗外:“姐,外面有个人。”

  我惊恐地回过头看着窗外,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是的,我已经12岁了,已经超过6岁了,所以我看不到,我看不到傻妹妹所看到的。我想,那个面色阴绿的女鬼,正飘在窗外,像妹妹一样,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正如我看着她一样。

  我突然发现,看得见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看不见。

  你明明知道它就在哪里,明明知道危险近在眼前,可是你看不见。如果看不见,你就无法躲避,无法防御,无法反击。

  我站起来,一步一步地退到床上。

  妹妹依旧固执地伸着胳膊指着窗外,然后木然而僵硬地转过身,手臂保持着平伸的姿势,直直地指着我的身后。

  “那个……那个东西……在我后面吗?”我跳起来,就好像背上爬满了蚂蚁一样,拼命地、歇斯底里地拍打着后背。

  妹妹傻笑着

  5.

  当天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二次没有写作业,呆呆地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夜不是黑色的,有点死气沉沉的灰,有点阴森森的蓝。窗外的槐树叶子哗啦啦地傻笑,电线不安地左右摇晃。

  我感觉背后好像有无数的小细针顺着毛孔钻入身体,阴森森的凉,很别扭,我知道,她来了。每当她从背后望着我的时候,我就会有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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