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蚺遗露出了不像是人类的笑意。
我不敢看蚺遗。我鼓起勇气叫道:“还有人来吗?”
叫了一遍,便不敢再出声了。然后是久久的沉默。然后才听见有人说:“别人能服气,我怎么能服气呢。”
我看去。原来是大脑袋。
四、大脑袋
我全身颤抖起来,不禁向后退去。大脑袋迟疑片刻,游出人群,也执一支水矛。
大脑袋说:“海星,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说:“我不想跟你打。”
大脑袋怜惜地说:“我也不想跟你打。你回到大家身边来吧。都不要再比拼了,让我们一道掠食去吧!”
听了这话,我心悠然一动,浑身绷紧的肌肉也松懈了。我正要放下水矛,蚺遗杀人般的目光却及时地直射过来,把我从幻想中惊醒了。
我仔细去看大脑袋,才发现他眼中透射出一丝难以察觉的阴怨。
——谁都知道,并肩战斗、共同狩猎的生活,自打尸虺死后,便已一去不返了。
除了你死我活,其余的都是天真的想法。
我暗叫不好,口中说:“我也不想跟你打,但海洋中没有别的可以掠食了。”
大脑袋说:“海星,那就怪不得我了,我本不想争这位置的,但既然连你都来争!”说罢,便冲了过来。我赶忙招架。
在滔滔大海中,友与敌不过是瞬间的转换,如同性与食的轮回,这本寻常。但这场恶战,又与刚才不同。我一上手便完全处于下风,一方面是力气不够,另一方面心中还念着大脑袋是我的救命恩人,精神上便先落败了。
大脑袋是海兽中的真正勇者,反复无尽的征战炼就了他一流的杀人技术,这正是我望尘莫及的。
大脑袋招招直指要害。面对强劲攻势,我只是机械地格挡,竟无法还手。水波哗啦啦地漩转着,涌出腥红的大堆泡沫。我们的身影绞缠在一起,难分彼此。
大脑袋着急地大叫:“你打我呀,你怎么不打!”
我哭喊:“我不打你。我怎么打你呢?”
大脑袋看见我哭泣,知道我已经不行了,出手便更加间不容发。
水波一闪,我的左臂被刺伤。剧痛使我一怔,大脑袋也愣了一愣,暂停了攻击,哈哈大笑两声,却不说话,紧跟着又补刺了一下,我却闪开了。
这时传来蚺遗低缓的声音:“你的弱处在你的心里!”我闻言一震,动作再度犹豫,结果又被大脑袋刺伤了肋部。
大脑袋不安地转头道:“原来是蚺遗你这怪物,你为什么要让海星送命呢?”
蚺遗冷冷说:“海洋王只能是他。你是不知命的。只有他能救众人。”
大脑袋吃了一惊,说:“命是什么?”攻击顿时缺少了流畅自若。又刺了一下,却没击中要害,仅在我的肩头揭去一块表皮。我痛苦地大叫一声,像是专门叫给蚺遗听的。
大脑袋再击过来,却似乎在思考着蚺遗说的话,心存了惮畏,留下余地,没再伤人。浪花飞溅,我心中布满恐惧烦躁,只是想一切赶快结束吧。
我心知大脑袋最后终是要致我于死命的,红色海洋中并没有知己和朋友。但我实在已无还手之力,动作愈加迟缓下来。大脑袋却越来越迷惑了,像是蚺遗刚才那番话使他吃了迷魂药。他摇动着腹鳍,露出不知如何办才好的样子,只是又虚虚刺出一矛。
连我自己也感到诧异的是,不知是受着什么力量的驱使,在这关键时刻我却迎面而上,把最要害的头部暴露在对手的面前。
“大脑袋,你是海洋王了。不要忘了我!”我已顾不得蚺遗,绝望地嚣叫起来,抱定了必死之念。
不料想大脑袋一惊,意外地停顿了攻击。我头上缠绕的女人之发像是听到了冥冥中的命令,再次飞散开来,直扫大脑袋的双眼!
大脑袋一声怪叫,来不及收回水矛,额部已遭了我致命的一击!
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帮忙,我甚至都没有用劲,水矛已经斜送入大脑袋的两眼之间,我自己也吓得松开了手,双手下意识地搂住对手刺到喉前的水矛,一仰身,把它从大脑袋手中拖走,抛扔到一边,又抢上去,把我刺过去的水矛从大脑袋的额头上慢慢拔出来。矛尖滋滋响着带出一股鲜艳喷洒的脑浆。
大脑袋惨叫一声,就在这一瞬间死去了。
他是死不瞑目的。
所有的人都难以置信,在一旁看呆了。
我一动不动,像孩子看到稀奇事物一样张大嘴巴凝视大脑袋的尸身。他硕大头部的血窟窿使我回忆起被猎杀的沙蚕。但沙蚕却要美丽得多。
与翼望一样,大脑袋的身体,竞也是臭哄哄的!
关于大脑袋,我还能记起什么呢?
拼命地想,也想不起太多了。死去的大脑袋,瞬间便要从我的记忆中彻底清除掉了。
只勉强记得,这生物幻影一般,游在掠食族大队的末尾,对我说:“怕死,这正说明你还活着啊。然而,海洋中已没有什么可以怜悯活人了。那么,你且跟着吧,看你的运气了!”
大脑袋的运气不好。
我忽然开始作呕。
但是,也很想从大脑袋的尸体上,挖下一些肉来塞进嘴里。
打了这么几架,我消耗太大,实在饿坏了。
正这么思绪,忽然身后一股水流乱动。我直觉不妙,又听蚺遗喝叫一声。疾速侧身躲过,一支水矛刺空了。竟是失踪多时的痈疽!
痈疽仅是虚刺了一下,立即知趣地收起了水矛,紧张地看着我额上的头发,讨好地笑着对我道:“你是我们的新首领了!”
大家也都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头缠的女人青丝,随声附和:“你是我们的新首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