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具尸体死得最惨,男性,身材粗壮,俯卧在玻璃茶几旁。他的后脑被砸裂了,血液和脑浆淌了一地……在他的旁边,有一只摔成几瓣的玻璃烟灰缸,烟灰和几个烟头撒成纷乱的一摊。

5.

少玲倚在门框上,目光呆滞。

已经试探完了每个人鼻息的张大山,傻呆呆地站在包间的正中间,脸上挂着一副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古怪神情。胡萝卜看着他俩,眼里却都是那一具具尸体……

在平安无事了几十年的狐领子乡,突然发生了一起谋杀——

不,是屠杀!血腥的集体大屠杀!他们的死因是什么?谁是凶手?为什么要一口气杀掉这么多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胡萝卜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这里发生了很严重的案子,你们俩现在必须配合我工作。”

声音有些沙哑,在这阴冷的包间里,显得那么空洞而孱弱,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楚。见少玲和大山奇怪地看着他。他一下子生气了,扯直了嗓子:“这里发生了案子!你们俩按我说的办,听见没有?听见了就吱一声!”

两人吓了一跳,少玲僵硬地点着头,张大山则立正,敬礼,回了一声:“是!”

胡萝卜重重地喘了口气,说:“现在咱们都离开这个包间,退出这个旅馆,到外面去。”

然后微微抬起脑袋走出了包间——他不愿再看那些尸体一眼,少玲和大山紧紧地跟在他后面。穿过楼道走到前台,他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加快了脚步,推开大门,冲到金杯的车门前,哗啦啦拉开了车门——

还在!

骤然绷紧的心弦,又骤然松弛。

这个穿白衣的女子,应该正是这起屠杀的目击者……或者,她在案件中扮演了其他的角色?所以,绝对不能让她逃走!

白衣女子依旧坐在车里,僵硬的上身直板板地立着,眼神空洞,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胡萝卜慢慢关上车门。“少玲。”他回头低声说道,“我记得……那个ktv包间的门,好像是从里面上锁的?”

少玲摇摇头,“不知道,我没看那门锁是什么样子的。”

胡萝卜“嗯”了一声,知道自己这一问有点多余,因为他内心已经确认,那扇被他撞开的门,确实是从里面锁上的。而朝南的三扇窗户,他也明明记得都是从里面关紧了的。那么,按常理判断,那包间里面既然发生了一起导致六人死亡的屠杀,当中,必定有一人是凶手!

否则……

否则?

他摇摇头,不可能出现什么“否则”,绝不可能!

6.

这是个异常寒冷的早晨。

草原上浮动着一层霜似的白色,房檐、井栏、围墙、牲口棚,连同村口那几根早已废弃的木头桩子,都冻硬了似的泛着青光。小河沟里结着冰,一头瞎了一只眼的老牛在河沟边徘徊了半天,也没找到饮水的地方,抬起头来悲哀地哞了一声,脊背上的毛在熹微的晨光中瑟瑟发抖。

二秃子左手抱着个红色塑料盆,右手搂着一口大铝锅,穿过两名头戴钢盔、手持79式警用冲锋枪的特警,钻出了乡派出所的大门。

一株粗壮的大槐树后面,转出一个脑袋很大、个子却很矮的人——活像个洋葱头。这人一把拉住二秃子的胳膊说:“家走,家走!”

迎面,胡萝卜匆匆走了过来,老远就和洋葱头打招呼:“老杨,他们——都吃了吗?”

洋葱头本来是低着头思忖着什么,听了胡萝卜的声音,抬起头来时,嘴角已经挂上了笑,“胡所啊,二秃子送进去的,他们铁定是吃了,拿出来的盆盆锅锅可干净着呢。”等走近了,又压低声音追问,“咋样,透露点消息,啥情况了?”

一夜没睡,胡萝卜眼里红红的全是血丝。

昨天夜里,他打电话给留在所里值班的协警小王,要他立即召集所里全体民警赶到湖畔楼,还要求所有人必须带上手枪。同时,他紧急向县公安局求援——这案子太大了,断不是一个小小的乡级派出所能应付的。县公安局值班的同志接到电话,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火速报告了县公安局局长李阔海。

刚到外地协办了一起交通逃逸案归来的李阔海,躺在床上睡眼惺忪地接过电话,才听见“死亡六人”,便一下子坐了起来,一边穿外套一边指示值班同志调集警力前往狐领子乡支援。挂上电话,他看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凌晨一点多了。

犹豫片刻,他还是拨了省公安厅主管刑事大案要案的王副厅长的电话……

凌晨四点,十几辆警车和上百名特警将湖畔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警车车顶,警灯闪烁不停的红蓝色光芒,刺过茫茫的雾气,将整座楼映得活像一座舞台,在暗夜中有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

年轻的省公安厅刑侦处处长楚天瑛,在胡萝卜的带领下走进了湖畔楼的ktv包间。

包间里,只见膀大腰圆的李阔海正在指挥一群戴着乳白色塑胶手套、套着浅蓝色塑料鞋套的刑事鉴识人员拍照、提取各种痕迹和物证、用粉笔勾勒出尸体的倒伏位置……

并不宽敞的包间里,连带尸体在内,一下子挤进十几人,顿时有些拥挤和混乱。不时传来低沉的议论声、粗重的喘息声和碰撞声,还有几名刑警堵在门口,好奇地往包间里张望——他们手里拎着黑色的敛尸袋,准备现场勘察结束后,就把尸体装进袋子搬走。

7.

two法则。

犹如春水的涟漪,她的声音,忽然闪现于楚天瑛的脑海。

还有她的倩影,即便身穿警服,即便是站在讲台上,也丝毫掩不住曼妙的身姿和美艳的容颜。只是,苍白的脸上永远挂着一层霜似的冰冷——

所谓two法则,就是在勘察犯罪现场时存在着一种特殊的规律:对单一的凶杀案而言,两名刑事鉴识人员是最有效率的。单独一人可能遗漏一些东西,而三人以上漏掉的东西会更多……

她的声音也总是这么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感情。

他高高地举起了手臂。

她看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无声地扑闪了一下,目光是透明的,仿佛完全没有看到他的存在和他的动作,纯粹是茫然的一瞥,但他已沉醉。

窗外,柳絮飘飘,荡漾起一片薄雾似的朦胧。

她用粉笔在讲台上轻轻点了点,意思是可以提问。

“刘老师。”他站了起来,听得出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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