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凤冲带着一队警员在沙俪的办公桌上搜检了一个下午,准备撤了,于是把沙俪交出的那张门卡,递给了凝。
凝看了他一眼,接了过来。
“你只有一天半的——”林凤冲看了看窗外的沉沉暮色,苦笑了一下,改口道,“你只有不到一天半的时间了。”
凝平静地说:“足够了。”
她送林凤冲下楼,经过思缈的病房时,发现门口除了原来的两名值班武警,又多了两名挎着微型冲锋枪的武警。林凤冲很惊讶,问他们是哪里的,他们说是桑专员带来的,让留下来看守刘思缈,严防她脱逃。林凤冲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想发火又找不到借口,只能和凝重重地握了握手,“拜托了!”
看林凤冲的背影消失,凝回到思缈的病房前,依次刷了两张卡,打开了那道沉重的铁门。
思缈正坐在墙角冰凉的地板上,抱着那只打开了软木塞的暖壶,两眼发直,呆呆地看着从壶嘴里氤氲而出的热气。
凝蹲下身问:“思缈姐姐,你还是觉得冷?”
思缈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想回家……”
凝叹了口气,扶她坐回到病床上,慢慢从她的手中拿走暖壶,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叫护士拿来晚饭,用一个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喂她吃完,再拿一块白色的小毛巾给她擦干净嘴。等她稍微休息了一会儿,才对她说:“思缈姐姐,事情出了一些变化,现在我必须抓紧治疗,尽快恢复你的记忆……如果顺利的话,也许后天你就能回家了。你今天下午到现在,又想到点什么了吗?”
思缈蹙着眉头,仿佛是在午夜走进了一片没有路的森林,既焦灼又恐惧,很久才喃喃地道:“冷……湖水。”
凝露出失望的神色,不过还是照老样子,将枕头和被子叠在一起,让思缈靠着,“思缈姐姐,你放松,我们开始治疗。”她本来习惯地要拉上窗帘,一阵夜风吹进室内,虽然有点凉,但格外宜人,于是她没有起身,对思缈说:“思缈姐姐,你按照我要求的节奏呼吸:呼——吸,呼——吸,呼——吸……很好,你已经放松了,下面按照我的描述想象这样一个情境:你坐在童年的大树下,头顶是深蓝色的夜空,微风轻轻拂过你的脸庞,带来阵阵泥土的芳香,很安静,很安静。你抬起头,一颗颗小星星在眨着眼睛,啊,天边飘来了白莲花似的云,一朵,两朵,三朵,四朵……”
凝的手指幻化着,仿佛是云的丝丝缕缕。
“我从10倒数到0的时候,你就会进入梦乡……10,9,8,7,6,5,4,3,2,1,0……万籁俱寂,只剩下我和我的声音在陪伴着你——”凝说。
思缈闭上了眼,嘴唇一张一翕的,没有发出声音,但分明是在念:“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对,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凝欣慰地微笑着,“下面,我要念一句话,这句话我将牢牢记住,永远不会忘记——重复一遍。”
“我要念一句话,这句话我将牢牢记住,永远不会忘记。”思缈重复道。
植入一些记忆扭曲编码,这些语言犹如麻醉药,使她在进一步回忆时,即便遇到痛苦的东西,痛苦感也会大大减轻。
凝轻轻地说:“我是受害者,香茗一定会原谅我——”
思缈刚要重复,凝提起纤细的左手食指,抚住了她的嘴唇,示意还没有说完。
凝瞥了一眼窗外。
黑暗犹如骨髓,浓得不能再浓。凝的嘴角滑过一抹异常阴毒的冷笑,“即便是我杀了人——重复一遍。”
犹如躺在摇篮里的孩子,思缈一字不差地复述——
我是受害者,香茗一定会原谅我——即便是我杀了人。黑暗中那唧唧嗡嗡的声音重又响了起来,和这声音混杂在一起的还有这微小的声音:劳作的在劳作,杀的在杀。
七:青血
1.
凝下了楼,看了看表,夜光显示已经是十一点了,她先给林凤冲打了个电话,要他明天中午把湖畔楼案件迄今为止的所有资料都复印一份,用警方的特密加急快递送过来,然后到停车场开了自己那辆红色的mini cooper,一直往市里驶去。进了二环之后开到了地安门,在一个胡同前把车靠边停下,走路进去。七转八转,进了一扇上面题有“隐庐”二字的月亮门,绕过假山,穿过一个紫藤盘绕的石廊之后,迎面是一个古香古色的大房,朱栏雕版,大玻璃窗里张着蝉翼纱帷,里面分成几十个包间,俱以青砖砌成的石墙相隔,十分隐秘。
这里堪称京城最有特色的餐厅之一,菜是私房菜,酒乃自家酿,连赠送的毛磕炒熟后的葵花籽都别具味道。尤其是,由于店家的特殊背景,所以这里绝无安装摄像头等监视器材,也恪守为客人保密的店规,客人进了包间把门一关,简直比铁屋子还要严密,所以达官贵人、明星政要们私聊或幽会都爱来此处。
凝在侍应生的引导下走进了一个隔间。里面有一面西番莲纹半圆桌,上面摆着个玻璃鱼缸,里面有一盏荷叶、几尾金鱼,旁边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女人,正端着茶杯喝茶,正是健一保健品公司公关事务部主任王慧。
王慧赶紧起身,刚要问好,却被凝凌厉的目光一瞪,吓得赶紧闭上了嘴。
侍应生出去后,把门带上了。
王慧这才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凝姑娘,你好。”
凝冷冷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王慧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带了录音笔或微型摄像机,于是拿出笔记本电脑,噼里啪啦输入了几个字,“老总让我务必当面拜谢。”然后把屏幕转给了她看。
凝根本不看电脑屏幕,只管盯着她。
王慧心知:凝聪慧到了极点,也谨慎到了极点,来了只为办事,多一句废话都不想说。于是将一张卡递给凝,把密码用短信发到凝的手机上。凝用手机上网,在网上银行一查,卡里面已经存有五十万元。她改了密码之后,将卡往衣兜里一塞,看都不看王慧一眼,起身离开了隐庐。
王慧回到健一大厦,蒙康一还在总裁办公室里等她,劈头便问:“顺利吗?”
“还算顺利,不过……您不觉得有点贵吗?”王慧有点心痛地说。
蒙康一转着手上的羊脂玉扳指说:“这五十万元花得值,今天股市收盘时我们上升了好几个点!这几天感觉公司要垮了似的,那些往日收了我们大大小小多少红包的媒体,也跟着瞎起哄,一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的架势。凝把刘思缈这个消息透露给我们,不亚于教了咱们一招乾坤大挪移,这下打在咱们身上的那些拳头,可要打在警方身上了……”
“是六十万!”王慧更正他,“还要算上咱们给沙俪打进的那十万元——不过,恐怕她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一千元怎么变成了十万元。”
“六百万元也无所谓。”蒙康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黑瘦的脸上绽出一丝笑意,“你跟各大媒体的负责人联系,新闻稿要尽快见报,不仅要说明五行阴阳镜无害,还要夸一下公司其他产品的保健效果,痛痛快快地打他一个翻身仗。你就跟他们讲,时间所限,来不及开记者招待会了,把卡号发过来,车马费直接打进账上,每人一万元!”
“这么多?!”王慧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钱要花在刀刃上!”蒙康一冷笑道,“我哥哥生前,很多事情我都看不惯,唯独他善于笼络媒体这点,咱们要继承,还要发扬。你喂一条狗,它见了你还咬,别怨它,怨你自己,你下次多喂点,撑死它,看它还咬不咬!”
王慧点点头准备出去办事,蒙康一叫住了她,“有个事情我一直没搞明白,你说这个凝……她为什么要帮我们?”
王慧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托关系找到她,见面的时候她一直没说话,听我讲完了,就说了一个字:行。我今天看她那意思,不会收手,非要把刘思缈置于死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