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像是我的1/3,倒像是我的对立面。”刘冷冷地说。
思耸耸肩,“无所谓,反正都拥有同一个影子——你想的话,我们可以马上合体。”
地上的影子颤抖了一下。
暮色薄窗,四野冥茫,天地之间正一寸一寸地步入黑暗,寒气从每道缝隙流窜进包间里……也许是怕冷的缘故,思向刘走近了一步。
“不!”刘厉声呵斥道。
思一愣,怔住了。
“勘察没有结束之前,你和我不能合体!”刘咬了咬嘴唇,“整栋湖畔楼只有刘思缈一个人!她千辛万苦回到这里,目的不是凭吊、哭泣、哀伤、追悔,然后离开……从她走进大门的那一刻起,身份就不仅仅是一个受过伤害的女人了,而是一个科学家,一个在犯罪现场独自开展鉴识工作的刑事专家!她没有任何助手,没有任何同伴,这种情况下她不能没有你,她不能没有一个质疑者——真理的求索过程决不能缺少质疑甚至否定!”
思呆呆地望着刘。
很久,很久,一抹苦涩的微笑滑上了思的嘴角,“好吧……可是这个包间已经搜索完了,除了那只遥控器,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啊!”
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错了。”
一个优秀的刑事鉴识人员,永远不会把犯罪现场看成一个平面,尤其当案件发生在室内,你其实是走进了一个六面体……
所以,刘指了指头顶,“我还没有勘察吊顶。”
她和思一起走出包间,挨个房间地找梯子,终于在楼道西头的餐厅里找到了一架铝合金梯子,思正要抬,刘却拦住了她,“这梯子上的落尘不多,似乎最近用过。”
思说:“资料夹里写着对包间吊顶的勘察结果‘布满尘土,没有发现任何物证,也没有触碰迹象’——我想可能是鉴识人员在检查吊顶的时候,发现忘了带梯子,临时用一下这个梯子。”
“他们敢!”刘柳眉一竖,“勘察中使用犯罪现场的物品和设施,是严重的违纪行为!”她把梯子轻轻提起,指着墙上两个相距三十五厘米的等高小坑说,“你看这两个坑,是梯子长期靠在上面造成的,假如警方真的用过,用完找个地方随便一靠就行了,会这么细心的‘梯复原位’吗?我看,是某人存心不想让警方注意到这把梯子被移动过吧?”
刘把这架梯子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连梯柱与梯阶间的缝隙也看了又看,却没有发现哪怕一个指纹、一根头发,只好和思一起把梯子抬到ktv包间里,放在吊顶的通风口下面。刘从现场勘察箱里拿出手电筒,登着梯阶上去,右手手掌一撑,推开了通风口,然后慢慢地将脑袋钻了进去,立时闻到一股呛人的尘土味。
打开手电筒,只见吊顶高约五十厘米,与楼道的吊顶相通,但由于中间垂下一道横梁,所以看不了太远。孱弱的光柱所照之处,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尘土,确实没有人触碰过的痕迹。
下来的时候,刘叹了口气,“我还抱有一丝幻想,以为警方勘察不细致,凶手是从吊顶离开的,现在看来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思沉默片刻,道:“我真的要劝你一句,还是放弃吧。无论是省厅法医的鉴定报告,还是蕾蓉的复检结果,都给出了明确答案,蒙健一等四人的确是死于心梗,这可以做出好多种解释:比如蒙如虎喝多了酒要非礼焦艳,被蒙健一训斥,恼羞成怒中追杀众人,引起四个人潜在的心脏病集体发作,然后李家良在和蒙如虎的搏斗中被杀,临死前李家良用烟灰缸给了蒙如虎脑袋一下——总之,既然这个包间是一个密室,就不存在还有其他凶手的可能。”
“不对,你这是自欺欺人。”刘摇了摇头,“那四个人死于心梗,但为什么会内耳出血,还没有答案……李家良确实是被蒙如虎杀死的,而杀死蒙如虎的一定另有其人。”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思问。
刘指着那个资料夹,“来的路上,我仔细研究过里面的每一份文件,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一个细节:砸死蒙如虎的烟灰缸上没有发现指纹。”
“注意到了。”思扬起手做出砸的动作,“也许是李家良戴着手套或用毛巾什么的包着烟灰缸砸的——”
手臂猛地停在了半空……
思猛地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警方的报告中,一个字都没有提到在包间里提取到手套或毛巾。我甚至都想过会不会李家良是拿纸巾包着烟灰缸砸的,然后将纸巾吞咽到了肚子里,但蕾蓉也想到了这一点,在复检报告上特别注明‘李家良的消化道中并未发现纸质纤维’——也就是说,手套或者纸巾被真正的凶手带离了这个包间。”刘说着,走到窗边,看着窗户缝道,“可这里门窗反锁,凶手是怎样离开的呢?”
“如果凶手真的另有其人,那可就麻烦大了。”思苦笑。
“嗯?”
“因为那天晚上,这座湖畔楼里除了那六个死者以外,只有你一个人,而且还浑身是血地跑到草原上……”思说,“说来说去,你又成了最大的犯罪嫌疑人。”
刘望着窗外,已经黑得看不清东西了。原野上的风越刮越大,残芦败苇菅草枯茅织成一片广袤的枯黄,不胜其寒地瑟缩抖动,犹如潜伏着巨兽的大海,一切都像极了那个可怖的夜晚。她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缈呢,怎么一直也没有看见她下来?”
两个人一起上到二楼,走到缈住过的房间门口,门是虚掩的,推开,里面空无一人。
“这人上哪儿去了?”思边说边往里面走,回头一看,见刘站在门口发呆,便问道,“你怎么了?”
刘的眉宇间掠过一道阴影,“没什么,想起了那个夜晚……对了,我记得,当天到达湖畔楼以后,所有人居住的房间都设在这一层吧?”
“对,宫敬说人少客房多,就每人安排了一个单间,安全起见,都开在二楼了。”思指点着楼道里的几扇门,“喏,他们分别都住在那几个房间。案发后做过鉴识,每个人房间的门把手上都有清晰完整的指纹和掌纹,能和屋里的个人用品对应上……”她咬了咬牙,“只有咱们这间屋子的门把手上的指纹比较乱。除了缈的,还有蒙如虎等人的,应该是他们闯进来的时候留下的。”
刘的脸色顿时惨白如雪。
思连忙把话题岔开,“看情形,到达这里之后发生的事情,顺序如下:缈因为发烧躺在房间里休息,蒙健一和蒙如虎想侵犯她,被李家良阻止了,之后那六个人到餐厅去吃饭,因为没有厨师,做饭很不方便,就索性每人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完后就齐聚到ktv包间里,一边唱歌喝酒一边研究如何改进五行阴阳镜,然后——”
“然后发生了什么,缈还没有回忆起来。”刘痛楚地说。
窗台下有一只橘红色的耳塞,思捡起来看了又看,然后抬起头,手指窗外,用毫无感情的口吻说:“我看,你还是去问问她本人吧。”
顺着她的手指向外面望去,刘看到一潭粼粼的湖水,还有站在湖水边的缈。
4.
风撩动着湖水,滚滚浪隙间浮泛起大雾,雾气很浓,将硝土岸边衰败的芦苇丛、废弃的土坯屋、山坡上的黄条石都模糊成白茫茫纷乱的一片。
抑或,模糊了世界的不是雾,而是我的泪?
缈的脸上挂满了泪水,晶莹的泪珠在风的撕扯下,还没有流淌到腮边,就飘扬到耳际,将鬓角的长丝染成半透明的青色……巨大的天幕有如覆被着铁板,无边的草原像是铁板生出的锈,这是怎样一廓沉重的背景啊!她的身影却兀立于天地之间,纤弱而缥缈,幻化成了沉沉暮霭垂下的一束流苏。
一如那天深夜站在国道上。
曾经,有两只鸟儿迁徙时飞过这里,一只飞不动了,落进湖中死去,另一只绕着湖哀鸣了三天,也一头栽进湖水……眼泪湖,额仁查干诺尔,你积累的一世世苦涩曾经堆积了多高,多远,才在岸边那几棵瘦骨嶙峋的白桦树上,留满了泪斑似的树疤……
如今,也轮到了我这一滴。
“缈……”
不知什么时候,刘和思来到了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