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相信,总有一天他们的巨环会将每一个有人居住的世界环绕其中,把每一个人类的生命都结合为一。如此一来,他们就能驾驭他们称之为‘起源实在’的一股力量,从而得以创造出一个新的宇宙,为它定下新的法则。在新宇宙中他们将永恒不灭。”
阿瑞斯长吁了一口气,脱下自己的舱外活动服。他不太明白现在的状况,但他认为如果这个过去是人类的幽灵想要他死的话,他根本就不会被带到这里。
“你想要我干什么?”阿瑞斯冷冷地说。
“拯救。现在有个机会,能将我那些族人正对你的族人犯下的罪行挽回些许。”
在他们二人中间,昏暗的空中出现了一个全息影像。阿瑞斯的母星悬在当中,一个黑色飞船组成的大环在它不远处,制造了一个传送门。一根衔尾蛇军飞船组成的粗大的巨索正从门里涌出。巨索的末端散开,朝着星球表面喷吐出无数飞船,就像是黑色的泪滴般落向阿瑞斯的世界。
数以千计的哨兵飞船正在和衔尾蛇军作战。但就和在之前的战场上一样,它们正在输掉这场战斗,亚特兰蒂斯人的母星正在陷落。
“在我们最后的日子里,我们认识到了我们的愚蠢。于是我们创造了你们称为哨兵的这些东西,希望能让其他的人类世界不至于毁灭于我们的错误。但正如你看到的,哨兵在和衔尾蛇军的正面战斗中力量相差悬殊。作为最后的补救手段,我们把战略改变为将有人的世界隐藏起来。”
“哨兵防线。”
“是的。它构成一个屏障,一个烽火站的网络,把你们所在的空间遮蔽起来,让衔尾蛇军不能看到有人类生命居住的世界。这条防线同时也能禁止超空间隧道的穿过。”
阿瑞斯猛然明白过来:“我在哨兵防线上打开了一个缺口,让衔尾蛇军得以穿过。”
“是的,但这正是因果轮回之道。”
阿瑞斯怒火中烧:“你应该事先警告我们的。”
“我们试过事先警告,在漫长的时间中试过了许多次。但对未来灾难的警告远不如对于真实灾难的记忆有效。”
“记忆?”
那个化身朝那些管子走去:“你把这艘宇宙方舟带回你的世界去。你身体发出的辐射能将你的思想传输出来,也同样能被用于传输你身体的细胞级蓝图。这艘船周围的哨兵舰队会把你送入环行星轨道。衔尾蛇军用来吞并人类个体的生物技术工具——衔尾蛇病毒——有个局限性:感染者的心灵必须屈服。他们的技术势不可当,但在巨大的人口基数里,有少数勇敢的灵魂能抵御住侵蚀。那些人不会屈服,衔尾蛇军会杀光他们。这艘船会捕捉到他们辐射出的信号,把他们复活过来。他们将会成为你的人民。你将以这些人为基础重建你们的文明。他们已经看到过衔尾蛇的恐怖,他们已经知道了危险所在。人们需要见过黑暗,才会知道光明的可贵。”
阿瑞斯站在复活舰的舰桥上,望着超空间的蓝白色光波消散,望着他的世界出现在屏幕上。
飞船被击中了,震动起来。衔尾蛇军对阿瑞斯母星的围攻快要结束了。巨大的黑色飞船盖住了每片大陆上的大部分地区。哨兵飞船们还在和它们作战,但大势已去。
阿瑞斯看着这艘宇宙方舟从战火纷飞的战场上穿过,一路被击中,从不还击。衔尾蛇军的飞船方阵一次次冲破它周围哨兵飞船的战线,但每次都会出现更多的球形飞船,把它们驱逐出去。
那个化身领着阿瑞斯离开了舰桥,回到之前的船舱中。他们俩静静地站在舱内,看着那些管子里渐渐装满了亚特兰蒂斯人。
船体的震动越来越强烈了。最终阿瑞斯旁边的人影转向他说:“到时候了。”
阿瑞斯走进最近的一根管子里,光雾慢慢吞没了他。他同胞们的流亡很快就会结束,他们将会在新的家园着陆。那个化身告诉他,这艘船还会延缓其中的时间。这里时间的流逝和外面相比几乎是静止的。
最后那个化身回来了,管子打开了。阿瑞斯走出去,跟着他回到舰桥。观景窗上显示出一个未经开发的世界,一颗蓝色、绿色和白色的星球。
“如果衔尾蛇找到我们怎么办?”
“我们已经建立起一条新的哨兵防线,并且在这个世界的轨道上放置了一个烽火站,它会把你们遮蔽起来的,但这并不能保证安全。我们能为你们做的差不多就这么多了。我们已经让你们看到了危险所在,而且我们救了你们。我还有最后一件礼物要给你们:人性的准则。它能保证你们不会重犯和我们一样的错误。”
这化身讲了一通长篇大论,阐述他那个种族的哲学,一套通往和平宁静的生存之路的指南。“作为对拯救了你们的幸存者的报答,我们只希望你们能依照这套准则,过简朴的生活。在这条新的哨兵防线内部有很多有人星球,都不如你们的先进。有一天他们也可能会外出探险,寻求答案,扰乱新哨兵防线。你的同胞们可以向他们证实外面存在危险,预防这种情况的发生,拯救无量世界中的无量生灵。把人性准则传播开去,你们就都能安全地生活在这里。这是你们共同生存的关键。”
阿瑞斯想着自己和妻子的最后时刻,想着那些家伙对她,对他的家乡做了什么。他想起那些黑色的飞船在他的星球上遮天蔽日,屠杀了数十亿的人民。他努力想平息心中的怒火,但他不能。“你们创造出的那些畜生屠杀了我的同胞,而你居然还要求这要求那?”
“我们是给出指引,告诉你们通往安详与和平之路,提供一个机会让你们能预防其他人重复你们的错误,让他们免于遭受同样的悲惨命运。”
阿瑞斯盯着巨舰旁飘着的那一小批哨兵。
“我们不会藏起来祈祷,指望我们的敌人自动消失,我们要战斗。”他猛地想起那个化身能读出他心中所想,但太晚了。
“你在盘算着犯下你自己的大错。”
“来谈谈你这位死人几百万年里坐看一个个人类世界被屠戮一空的问题吧。”
“你的恐惧和憎恨会害死你自己的。”
阿瑞斯无视了对方的话,他脑中开始形成一个计划。
化身朝他走近:“别忘了我们的故事。我们创造的技术工具奴役了我们。要当心,阿瑞斯,你们取得安全的代价可能是你们的自由,甚至可能是你们的生存。”
“你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这场战争中,你们这么久以来一直在节节败退。所以你只会这样思考问题。而且你甚至已经忘却了身为一个人类的感觉——否则你不可能会允许我的世界上那么多的人惨遭杀戮。对于你来说一切只不过是个数字问题。但对我来说,他们是生命,是我关切的同胞。你的‘帮助’我们已经受够了,接下来我们要自己保卫自己。”
“那就这样吧,阿瑞斯。”化身脸上挂着悲哀,渐渐消失无踪。
阿瑞斯独自在昏暗的船舱中站了许久,凝视着那无穷无尽的一排排管子,里面装着他最后的同胞,他们很快就会醒来的。他们是阿瑞斯剩下的一切,为了保证他们的生存,他将不惜任何代价。
大卫在逃生舱里看着衔尾蛇之战战场上的烽火站。里面的力场闪烁起来,然后消失了。站内的空气瞬间朝太空喷出,推动着烽火站坠毁在那片太空坟场中。它的碎片翻滚着,互相碰撞着,最终落入原有残骸之间的空隙里。大卫感到这片坟场的引力正在吸引着他乘坐的逃生舱。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很快也会永久地化为此地的一部分。
他想着凯特。她会怎么度过她余下的日子?他只有一个愿望:再见到她,哪怕一秒钟也好。他最后一次看到的她的身影在他脑海中浮现:她站在屏幕前,解释着一些他几乎完全听不懂的科技问题。他对凯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锁好门。”他笑了。这话某种意义上还真的特别合适。他们在一起的时间里,他们的互动大多数时候都跟这最后一次交流类似。时间是宝贵的,现在他们俩的时间都所剩无几,要以小时计算了。
然后他才发现一件事:他其实一直都害怕没有她自己要怎么活下去。知道自己不必面对这个问题了让他心中异常地平静。
在坟场上方张开了一条空间裂缝,就像是黑色的太空幕布上出现了一道参差不齐的蓝白色裂口。一艘飞船从里面溜了出来,飞快地越过坟场,笔直朝着大卫的逃生舱飞来。
是这里的烽火站被破坏了,因此让这些飞船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意识到他被困在了这里?
飞船靠得更近了。大卫现在能看到它前方有个纹章,一个指环。不对,是一条蛇,它正在吞噬自己的尾巴。
CHAPTER 37
多利安躺在地板上,汗如雨下。刚才那次记忆回溯比之前的更糟糕。但他不能停下来,他已经很接近目标了,他能感觉到这点。记忆中的那艘飞船——那艘宇宙方舟——正是阿瑞斯埋藏在南极洲冰层下的同一艘。是不是衔尾蛇军再次发现了亚特兰蒂斯人?它们就是阿瑞斯害怕的那个大敌吗?
多利安走进那间巨大的工厂,看着每秒钟生产出数以千计的哨兵的生产线。也许是哨兵们造了他的反?
多利安吃了点东西,下定决心去搞清楚所有的真相。
宇宙方舟在亚特兰蒂斯人的新母星上着陆后的几天里,阿瑞斯的同胞们证实了那个化身所说的一切。从复活容器里出来的人们心中充满了斗志和激情,团结的程度是阿瑞斯从未见过的。他们这一民族现在只有一个目标:摧毁衔尾蛇军。他们把自己每一分每一毫的精力都奉献给了这一事业,人力不及之处,方舟和哨兵飞船上的技术加以了弥补。
环绕着方舟建起了第一批居民点,然后是第一批城市,接着文明复兴。他们的法律以那个化身所述的故事,以对于失控的技术的警告为基础。阿瑞斯拒绝了那个幽灵的要求,但他知道他的人民可能会蠢到无视这个事实:一个对于科技发展没有任何限制的先进文明,无论被衔尾蛇军同化与否,都会变成一个衔尾蛇世界。反蛇法禁止任何技术革新,和不受控制的技术做斗争成了大众的口头禅。
在就职仪式上,阿瑞斯站在讲台上,朝着人群高呼:“我们就是我们要面对的最大敌人,蛇潜藏在我们心中。我们必须警惕我们自己,就像警惕我们在哨兵防线外的那些敌人一样。”
之后的记忆飞快地闪过。阿瑞斯站在一艘环绕亚特兰蒂斯人的新家园运行的飞船上,盯着飘在行星上空的哨兵建造设施:“我们需要更多。”
他站在另一间工厂里,看着一条新的哨兵装配生产线。这条生产线一路向着太空深处延伸,尽头超出了他的视野。
“更多。”
记忆继续流过。其他的工厂,新型的哨兵,技术革新的步伐正在放缓。他站在一个房间里,提出申请要求更多的研发和技术人员。但他自己也不相信他说的话了,他自己的激情也已经熄灭。利用管子的时间膨胀和治疗技术,他在时光长河中跳跃,最后来到了一个自动采矿船和机器人工厂生产出的哨兵飞船产量到底有多少亚特兰蒂斯人自己都已经数不清楚的年代。
那些从管子里重生的逃亡者都活了很久,他们也选择像阿瑞斯一样利用那些管子把身体维持在顶峰状态,但这时候他们已经都死了。很久以前他们就都失去了活下去的意愿。有些活过了第八百个生日,少数人活到了一千岁,但最终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前往远离复活管子作用范围的地方,一去不复返,迎来了真正的死亡。
他发现自己全然是孤独的。他成了最后一位文明奠基人,成了他的同辈中的最后一人。那群亲眼看到了衔尾蛇军大屠杀、努力工作建立起他们的新家园的公民,现在只剩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