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审视着这个男人,或者是这个物体,或者是别的什么玩意儿:“我的同胞们会怎么样?”
“那要看你了。你们无法和我们对抗,你的世界正处于混乱中。看看这些灾难,你的同胞们自己创造出的灾难,他们自己的灾难。我们可以结束这一切。想想你这辈子。”
那面墙上的显示又变了。大卫看到一套他的生活图景蒙太奇,形成然后消失,组成一个记忆的行列。大部分都是悲伤的记忆。孩子的他,在他父亲葬礼时,冲进自己的房间,在那个阴暗的时刻把自己与世隔绝寻求宁静;研究生的他,在“9·11”那天朝着那两栋大楼飞奔,它们倒塌下来,掩埋了他;痛苦的复健、加入中情局、险死还生、再度出发、加入时钟塔、和多利安的战斗、夺取休达的伊麻里基地、全球大洪水、最后是撤入登陆舰、去向烽火站的历程。
“你一直都在输家一方,大卫。你一直任凭感情驱使,进行着徒劳的战斗,这次用用你的理智吧。加入我们,凯特需要你。”
“你们也需要我?”
“我们不需要,我们不需要任何人。大环的胜利是必然的,但如果你加入我们,这会有助于同化你的同胞。正如我刚才说过的,我们从没见过你这样的东西,你所属的这个物种是全新的,我们相信你们和起源实在有某种特殊的联系。我们觉得那甚至可能改变我们以后的行事方式。”247咧嘴一笑,“让我解释一下。你的身体是由原子组成的,这些原子和你曾接触过的每个人身上的原子都有量子缠结。所有这些原子也都和我们称之为起源实在的力量联系在一起。我们的技术超乎你的理解能力,但如果你接受成为大环上的一节的安排,我们就能访问你和起源实在之间的连接,然后我们也能访问那些和你相连的人的连接。凯特、你的其他同胞……这是个连锁反应。如果我们的理论正确,大环会瞬间通过你们的量子缠结关系扩展开去。”
“这就是你们的目的了:我和这个宇宙性的实在之间的连接?也就是我的灵魂。”
247看起来有些不高兴:“你的用语太粗陋了——”
“但是事实。”
“没错。”
“那么如果我拒绝的话?”
“我们总是先试试简单的途径,大卫。我们很久以来一直都这样。如果你拒绝的话,我们还是会试着同化你的。如果不能的话,我们会杀死你。然后,当我们的飞船到达你的世界的时候,它们会杀死所有其他的地球人。我们会杀死任何我们不能同化的东西。这宇宙中的空间只够一个发达种族生存,这一种族就是大环。放聪明点,大卫。想想凯特,她会想要什么。如果你加入大环,那些飞船到达以后会和地球人建立连接。如若不然,就会发生一场大屠杀。凯特也会死的,你也一样。”
“所以,要么加入,要么被杀?”
“这个宇宙的法则就是这样,大卫。无论你是否接受。现在,你要怎么选?”
大卫望了望窗外那几乎无穷无尽的一排排圆环,这里无路可逃。对大卫来说,这个决定是驱动着他一生的信念的反映。他相信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自由。他这一生为之奋斗的目标可以一言以蔽之,那就是自由。一边是自由和死亡,另一边是凯特和被同化。无论哪边,他的整个世界都在劫难逃。但大卫相信,他的世界已经历太多艰难奋斗,不可能接受被同化的。地球人一路奋战,绝不是为了到头来成为一条无穷无尽的链条上的几个环节的。做出选择很容易。“我的回答是,不。”
房间里的白色墙壁渐渐变成了黑色。舒适的床铺变形成了一张坚实的金属桌子,大卫被捆在桌面上。247的人类外貌消失了,换成了灰色的皮肤,皮肤下隐隐可见有些微小的机器在爬动。
“那就这样吧。”
大卫感到有根针戳进了他的颈部。
CHAPTER 51
玛丽站在贝塔号登陆舰的医疗实验室中陷入了沉思,在黑色的金属地板上踱来踱去。墙上的显示器忽然闪出了一条红色大写字母组成的通知信息。
“准备好了啊。”她嘟囔了一句。然后她意识到她一直在恐惧着这一刻:飞船已经将她几天前接收到的信号中描述的逆转录病毒建造完成了。为什么会恐惧?这是她职业生涯的巅峰成就。如果这个病毒是某个外星文明的通信手段的话,这一突破性成就会让她的整个职业生涯、她的每个选择都显得无比正确。
保罗抬起他埋在自己胳膊里的脑袋,他一直处于半睡半醒之间。玛丽看到了某样他看不到的东西,朝他咧嘴笑笑。
“怎么了?”
她舔了舔自己的大拇指,然后擦擦他的额头:“你往自己脸上做记号啊。”
保罗把笔扔到桌上:“噢。谢谢。”他盯着屏幕,“哦,准备好了啊。”
“你进入医疗舱,贝塔就会给你注入病毒。跟另外那边对凯特进行治疗的机制类似。如果当中出了问题,它会试图抢救你的。”
“你不去接受注入?”玛丽问道。
“不。嗯,我没打算去。这是你的发现,我觉得你应该会想成为第一人。”
“我会的——几天前的话,我会为这个机会欢呼雀跃的。第一次接触,我所有的工作的巅峰啊。但我意识到了些东西,我把自己完全投入到工作中是在我们……分开过之后。我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是因为我只剩下工作了。我一直在寻找某些东西,但那和外星人或者射电望远镜里收到的信号毫无关系。”
“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如果凯特没能从那个大缸中醒来,这就是我们唯一逃离这里的机会了,不然我们就会被困死在这里。”
“我知道。你怎么想?告诉我,保罗。对此你的直觉告诉你了什么?”
保罗转开视线:“我知道这个信号对你的意义,玛丽。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为你的工作牺牲了多少。可如果你问我,我内心的直觉是什么……我还是没法相信一个友好的物种会把一种逆转录病毒发送到太空中。我知道我们别无选择,但我觉得我们应该再等等。”
玛丽笑了。她累坏了,也吓坏了,然而奇怪的是,此刻是她长久以来最快乐的一刻:“我同意。而且我想与之一起等待的人,除了你没有别人了。”
保罗的眼神和她的相会在一起:“我也一样。”
“我相信我们在等待的时候能找到些事做的。”
保罗不知道自己和玛丽在他们的房间里待了多久,他也不在乎。他搞清楚了怎么锁门,怎么关灯,这就够了。
玛丽在他身边睡着了,床单半掩着身子。他盯着天花板,一直都在忙碌的大脑中空荡荡的,有一种完全满足的感觉。
黑暗中,金属门上响起了敲门声。保罗坐起身来,玛丽几秒钟后也醒了。他们迅速穿好衣服,打开了门。米罗站在门口。
“华纳医生,她醒了。她病得很重。”
凯特在适应性研究实验室里。她再次躺在了卵形医疗舱伸出的坚硬台面上,旁边墙上的屏幕显示着她的生命体征。
她时间不多了。保罗迅速浏览了一下医疗日志。米罗在她最后一次进入那个大缸之后把她放进了医疗舱里,飞船已经做了它所能做的一切,但仍然毫无希望。她最多还有一个小时了。
“保罗……”她用微弱的声音说。
保罗走到她床边。
“那个逆转录病毒。”
“是什么?”
“是衔尾蛇病毒。”
玛丽和保罗露出了一副“好悬啊”的表情。
凯特闭上眼睛,然后屏幕改为显示通信日志。她朝着一颗行星发送了一条信息,显然是用她和飞船的神经连接做的。保罗怀疑这个行星的位置她是不是从记忆模拟中获得的。
“流放者。”凯特说,“他们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我能救他们。”
流放者?保罗正想问她到底在说什么,可凯特已经开始飞快地进行解释,虽然声音仍然小得像是耳语。她讲述了亚特兰蒂斯公民的分裂,讲述了那位科学家——伊西斯,从遗传上改变了流放者们,让他们成为了执行反蛇程序的哨兵的目标。
“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来了。”凯特说,“保罗,如果我死了的话,我希望你一定要完成我的工作。”
保罗朝屏幕上的基因序列瞥了一眼,竭力想要理解其中的意义:“凯特,我……我做不到的。这些内容里我能理解的连一半都不到。”
飞船震动了一下,然后屏幕显示切换到了外面的景观。上百个哨兵球悬停在轨道上。它们正朝着这颗行星开火,朝着贝塔号登陆舰开火。
CHAPTER 52
保罗感到玛丽的手滑进了他的手掌中。他们站在贝塔号登陆舰的适应性研究实验室中,望着显示屏上那些下落的物体在大气层中燃烧着,朝他们坠下来。
在卧室中他感到的那种奇异的平静又回来了。此刻他已无能为力,同时却有一种奇怪的平和感,似乎他心中某个破碎的地方被修补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