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发动能炸弹撞到了离登陆舰大约一英里外的地面。一秒钟之后冲击波把保罗、玛丽、米罗和凯特全都甩到了对面的墙上。屏幕上显示出一股尘土和瓦砾——部分来自城市废墟——的喷泉升向空中。
透过云层,保罗看到来了一支新的舰队。它们是三角形的,它们穿过蓝白色传送门的下一刻就分散开来,朝着哨兵们发起了攻击。数以千计的三角形朝着球形飞船的阵列急冲,在一穿而过的同时开火,击碎那些黑色的物体,让残骸散落到大气层中。
尽管中途的尘埃扭曲了画面,这场战斗仍是保罗见过的最让人敬畏的场面。他几乎忘掉了那些还在朝他们高速下落的动能炸弹。
外面的走道上传来了响亮的脚步声。
他转身面对门口,把玛丽和米罗拢到自己身后。几英尺以外的凯特已经失去了意识。
闯入者们来势汹汹地越过了通信室的门槛,保罗的身子绷紧了。是士兵,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士兵。头盔遮住了他们的面部,但他们是人形的。他们冲了过来,给每个人都打了一针不知道什么东西。保罗想要反抗,但他的手脚都软了下来,黑暗从他的视野边缘合拢过来,然后吞没了他。
保罗醒来时已经在另一个地方了:在一间亮堂堂的屋子里,躺在一张舒适的床上。他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墙上挂着几幅风景画;地上有几株植物,有一张圆桌,桌上放着一罐水;外面是一片休息区,放着一张木头桌面金属桌腿的长桌。看起来像是旅店里的套房。他站起来,走出卧室,进入休息区。这里有一排窗户,能看到外面是一支庞大的舰队。数以千计的三角形飞船排列得整整齐齐。
套房的双开门“刺溜”一下打开了,一个男人闯了进来。地毯很薄,但他落足无声。他比保罗高些,五官分明,皮肤光滑,黑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类似军人的发型。门关上了,那人在自己的前臂上按了几下。他这是在锁门吗?
“我叫帕修斯。”
保罗惊呆了,这人在说英语。
“我们给你们进行的注射让你们能理解我们的语言。”
“我明白了。我叫保罗·布伦纳。谢谢你救了我们。”
“别客气。我们收到了你的信号。”
“我没有发信号。”
帕修斯的神情一变:“你没有发?”
“嗯,我没有。是和我一起的那个女人,重病的那个,是她发的。”
帕修斯点点头:“我们正在给她进行治疗。有些人怀疑这个信号是不是一个消息,又一个假的遇难信号。所以我们这么久才到。”
“我明白了。”保罗对他说的这些完全不明白。他现在才刚开始渐渐理解这一事实:他正在一艘外星人的太空飞船上和一个外星人交谈。他的紧张情绪不断加剧,他努力让自己听起来若无其事:“那个女人的名字是凯特·华纳,是个医生。她能帮助你们。”
“帮什么?”
“她是个科学家,而且她看过一位亚特兰蒂斯科学家的记忆——伊西斯的。她能让你们免于哨兵的威胁。”
帕修斯脸上满是怀疑:“不可能。”
“是真的。她设计了一种能让哨兵无视你们的基因疗法。这种疗法能拯救你们。”
帕修斯笑了,但笑容冷冰冰的:“一个科学家曾经这么对我们说过,很久以前,那以后我们变得聪明多了。这个时机也非常可疑,几个小时前,一支新的哨兵舰队攻击了我们的飞船。我们如今生活在太空中。我们试过几十次在不同的星球上扎根,但每次哨兵们都会找到我们。我们变成了游民,不断奔逃。这支今天出现的新哨兵舰队持续攻击,毫无间歇,数量看起来也无穷无尽。它们知道怎么和我们战斗。仿佛它们被建造出来就是为了和我们、而不是和衔尾蛇军战斗的。它们在每一场战斗中都击败了我们。我们相信,这是最终的攻击了,它将会消灭我们。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怀疑了吧。一个科学家提出有种能拯救我们的基因疗法?在我们的灭亡之日?”
保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无法证明我说的任何东西,我也无法阻止你们杀了我,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可以信任我,然后我们就都有机会活下来。你们也可以不理睬我,然后我们就都会死掉。无论如何……我那边还有另一位女性,她没生病,她和我……我在死前想见见她。”
帕修斯审视了一会儿保罗:“你要么是个了不起的说谎者,要么是个超级特工。跟我来。”
保罗跟着这个男人穿过走道。这里的通道和亚特兰蒂斯人飞船上的形成鲜明对比:照明很好,而且里面满是在房间之间穿梭的人流。有些人拿着平板电脑在看,另一些在快速交谈。对保罗来说,这里感觉很像是流行病暴发时的疾控中心。这里正面对一场危机。
“这里是第二舰队的旗舰。我们正在协调平民舰队的防御。”
帕修斯领着保罗走进一间屋子,他觉得这里大概是医疗室或者是研究室。透过一扇大玻璃窗他看到了凯特,她正躺在一张台面上,好几根机械手臂悬在她颅骨周围。
“她得了复活综合征。”帕修斯说。
“是的。她冒着生命危险去观看那位亚特兰蒂斯科学家的记忆。这样她才得以找到关于你的同胞们和基因疗法的信息。”保罗靠近了些,透过窗户往里窥视,“你们能救她吗?”
“我们不知道。自从那次围攻我们的母星之后,我们几万年来一直在研究复活综合征。我们发动攻击的时候,还以为任何我们杀死的人会在战后简单地复活。我们的目标是找到哨兵控制站,关掉哨兵,然后和那些从复活管里回来的公民一起重建我们过去的世界。在入侵中,我们才了解到复活综合征会百分之百地在我们杀死的人身上出现。没人能复生了。哨兵们还在和我们作战,我们无法救活我们母星上的任何人。我们一无所获地离开了,但自从那之后我们一直在研究复活综合征。我们希望,总有一天我们能和我们其他的公民重逢,治愈他们。我们基于在围攻期间下载的数据和我们的计算机模拟开发出了一种疗法。我们不知道它会不会有用。”他朝那扇窗户和后面手术台上的凯特点点头。“她是第一个试用我们疗法的。”
“那么,我们所有的希望全要看她的了。”
CHAPTER 53
针刺进大卫的脖子的同时,衔尾蛇飞船上的这个房间消失了。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肮脏泥坑的底部。这是个幻象。他正这么想着,就来了一场倾盆大雨,雨水流进土坑里,泡软了土壤,把他的腿吸了进去,把他朝泥浆中拖去。水还在往坑里聚集,形成一个水面不断上升的池塘。
大卫涉水走到坑边,奋力把自己的脚从黏稠的黑色泥浆中拔出来。这不是真实的。
他试着把手插进坑壁。这里还比较干,不算太湿,他的手能抠紧。他往上爬去,两只手交替用力,朝着地面爬。他爬了好几个小时,到底多久已经搞不清楚了。云层后透出了一缕微弱的阳光,太阳慢慢从坑顶的天空上爬过,最后看不见了,只有阳光投出的阴影还能证明它的存在。大卫继续往上爬。这个坑肯定有至少一百英尺深,但他继续奋力向上,仿佛身体里有口不竭的精力之泉。
雨一直没停下来,不过他也一样。他用手抠进去的这面坑壁越来越湿了。于是他弄出放手的地方花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把烂泥一把把丢到坑底下,直到挖到结实的土层,把稳了再继续往上爬。水面在上涨,但他爬得比水涨得快。他两手交替,挖着,爬着。他几乎要够到地表的时候,坑边忽然开始崩坍,一团团泥巴滑了下来,塌了下来,落到他身上。然后泥流淹没了他,盖住了他,把他推向水中。他浑身都沾满了黑色的泥巴,在水下努力挣扎。这些额外的重量在把他朝水底拖去。他用双手把身上的泥巴弄掉,努力把自己解脱出来。他的手臂酸疼,他的双腿酸疼,然后他的肺部也疼痛起来。他快要被淹死了。
他奋力挣扎,挥拳踢腿。最终他冲破了水面,刚好来得及吸了一口气就又沉了下去。他有种感觉,如果他让自己沉了下去,如果他放弃了,任凭自己的意愿破碎,那么巨环就会攫获他,他的灵魂,以及所有他认识的人,他珍爱的人——凯特。想到她让他身体里爆发出一股新的力量,把头再度伸出了水面。他用力吸进空气,拼命挥舞着手臂,泥巴被弄掉了,但雨还在下。
他把手脚笔直伸展,摊开身子,漂在水面上。雨水落在他的脸上。
他现在明白了,他逃不掉的,屈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但他决不,他们只能淹死他。
多利安睁开自己的眼睛。眼前是玻璃曲面和复活方舟中的那个巨大的船舱。
复活过程将他的肉体修复了,但他还是重病缠心。他深深感觉到这点。我还有多久?几个小时?
就在他对面,阿瑞斯正从另一根管子里朝他望来,眼神冰冷。
他们的管子同时打开了。他们走了出来,面对面站着,都毫不畏缩。他们脚步声的回音远远地传向这个巨大舱室的深处,掠过那好几英里的从地板直堆到天花板的管子。当最后一抹余音消失之后,阿瑞斯开口了,语声冷酷。
“你这件事可做得太蠢了,多利安。”
“你是说杀掉你这件事?我可是觉得这是我很长时间以来做过的最聪明的一件事呢。”
“你并没有想清楚。看看周围,你没法在这里杀死我的。”
“我绝对可以。”多利安朝前冲锋,朝阿瑞斯猛然一击,杀死了他。这亚特兰蒂斯人没想到他会突然攻击,而且多利安好像一只无所顾忌的猛兽般凶猛。阿瑞斯失去生机的身体摔倒在黑色的金属甲板上,血缓缓流出。
多利安往后退开,回到管子里。它能重启他的生理时钟,修正他身上所有的问题——除了复活综合征,这是复活管唯一无法治愈的疾病。
他望着白色的雾气充满了对面的管子。时间流逝,过去了多久他不知道。但最终那些雾气澄清,一个新的阿瑞斯站立在了管子中。
管子打开了。多利安冲向前方,再度杀死了阿瑞斯。
这个循环重复了十二次,那根管子前堆起了十二具尸体,全是阿瑞斯的。多利安像一个无所顾忌的男人那样战斗,而且他下意识地了解阿瑞斯的每一个行动——这多亏了那些很快就将夺走多利安生命的记忆。
第十三次复活后,阿瑞斯走出管子,立刻跪下,高举双手。
多利安停住了攻击。
“我可以治好你,多利安。”阿瑞斯抬头看去,发现多利安顿住以后,他站起身来,继续说道,“你是得了复活综合征——你的思维不能承受某些记忆。”他朝船舱中成千上万的管子指了指,“他们也一样,我的目标就是治好他们。我死去活来那么多次,都是为了他们。你看到了那些牺牲,于是那些记忆让你病了。我会治好你的,多利安。你就像我的儿子一样,至少是最接近于我儿子的人。我等待了千万年,希望有个人能向我证明他自己,就像你这样。你可以杀了我,但我们也可以都活着——一起活下去。”
那一堆尸体的上方浮出了一个全息图像,一场激烈的太空战争正在进行。画面中闪现出数以千计甚至可能数以百万计的球形飞船,它们正在撕开对面三角形飞船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