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派出所本来一上午也没什么事儿,但是到了下午,我和石榴又一次赶到派出所,刚一到时也没人理我们俩,老董和小陆出去办案去了。我们俩有心开溜,谁知道一走到门口,值班的帽花把我俩喊住了,说老董已经交代了——让我俩在所里等他。我俩只能在一个朝阳的墙边待着。过了一会儿,从外面稀里呼噜地进来几个人,有两个在五合商场剽窃的被带了回来,押着他们的就有昨天晚上和我摔跤的那位八毛,派出所那么多八毛,数他个子高,是这帮联防队的头儿,一进大门他就开始吆五喝六,我以后才知道他叫“大徐”。这大徐是那种跟谁都倍儿熟,可就是鸡蛋画红道——充熟的那种人,对什么事儿都“疾恶如仇”,一脑门子阶级斗争,看谁都不像好人那种,而且这人说话办事的方式都显得混劲儿十足。大徐将他带回的那两个偷包的交给帽花,进屋洗了洗手,出来泼脏水,一抬眼看见了我和石榴在墙边站着呢,就直冲我俩瞪眼。我俩谁也没理他,过了一会儿大徐再次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瞪着俩牛眼大声呵斥着我和石榴:“别跟没事儿人似的,太阳根儿底下一站还挺舒服是吗?都给我撅那儿!”我心说:“有你的什么事,我们俩这事儿又不归你管,你一天领八毛钱工资,还真拿自己当帽花了?茅房里念经——你算哪道!”但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和石榴交换了一下眼神,无奈地撅在墙根下了。
自打这一刻开始,我和石榴便恨上了大徐。而大徐也好像和我们前世有仇似的盯着我们俩,出来进去骂骂咧咧甩闲话,什么以后要落他手里他怎么怎么办我们俩,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啦……他这货跟脑子有毛病似的,整个一条“疯狗”。
到了下午四点以后,老董领着小陆回来了,进门一看我和石榴正在墙角撅着呢。老董脸上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便进了屋,一会儿大徐再一次从他屋里骂骂咧咧地出来了,走到我俩跟前背手猫腰看了看我们,就喊了石榴跟他进屋。我还正寻思我们这事儿不属于大徐管,他喊石榴进屋干什么?一转眼石榴端着个脸盆从大徐屋里出来了,我回头问他:“他找你干什么?”石榴小声说:“让咱俩给他擦车。”我去!我在家连我爹的车都没管擦过,跑这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给他擦车?更何况我从心里憎恨这大徐,我才不伺候他呢!我一梗脖子一摇脑袋,小爷不伺候,东南一指——让他玩儿去!
4
我把石榴喊到跟前,要过他手里的脸盆,石榴以为我要去打水擦车,谁知脸盆一到我手我一扬手——走你,高高远远地招呼去吧您哪,使劲给大徐的脸盆扔出去了,耳中只听“咣当”一声,脸盆让我摔得老远。大徐从屋里听到摔盆的声音后,一脚踹开房门,气势汹汹地朝我大步奔了过来!
大徐一脸凶恶地跑到我面前,那脸上的表情——恨不得一口把我吃了才解恨的样子:“你个小毛孩子还有脾气是吗?给你脸你不会运动,撅!撅!撅!撅好喽,你给我往下撅,吃了柴火棍儿了是吗,你小子不是不愿意活动活动嘛,你就在这儿给我撅着,我撅不呲你的!”我猫下腰扭头用眼瞪着他。大徐怒道:“你还瞪眼是吗?”说完一抬胳膊肘,狠命往我后背就是一个水晶肘子——肥而不腻,这下砸得我岔了气儿,喘了半天这口气儿才算喘匀。我躺在雪地上蜷曲着身子,大口地喘着粗气,一口气上不来,嗓子眼儿堵了似的,一个劲儿地咳嗽。终于缓过来了,我爬起来依然咬着牙用眼睛瞪着大徐。大徐拎着我的脖领子往下按我:“撅!接着撅,往下撅,我还弄不呲你?”等我再一次撅好了后,大徐后退几步,一个助跑到我跟前,膝盖直接重重地顶在了我的大腿侧面,正是我刚挨完剪子的这条腿,我当时就感觉伤口崩开了,疼得我眼前一阵发黑直冒金星,隐隐约约地还有些翻心作呕的感觉,我去!今天我和你大徐算是豁命了,我强忍着大腿的疼痛,一扭身向大徐扑了过去,一伸手双手拉住大徐的脖领子。石榴一看我要跟大徐玩命,赶紧过来抱住我的腰往后拽我,但他嘴里不含糊地大声喊着:“你在这儿吹什么牛×,你大徐要真有道行,出了这门儿咱再比画,你这不是欺负我们吗?”
石榴这一嚷嚷,再加上大徐本身也是个大嗓门儿,屋里的帽花和八毛们就都出来啦,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儿,这其中包括了老董和小陆。老董一了解事情的缘由,拿眼咧了咧大徐,面露不快,一脸愠色,对我和石榴说:“你们两个给我进来!”话毕扭身回了屋。小陆两手分别按着我和石榴的脖子,把我俩推进他们的办公室。一进屋老董迫不及待地问我:“到底因为什么?大徐那么让你们干活了?”没等我答言,石榴一通添油加醋地绘声绘色地把事情经过都和老董说了。老董气得直咬牙,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对小陆说:“大徐这手也伸得太长了,打那次老万的案子他就跟着瞎掺和,你联防队有你联防队的任务,我们有我们的案子,井水不犯河水他管得着吗,谁同意他支使我的人了?他自己不也刚弄回俩偷包的吗?怎么不让他自己的人给他擦车?回头我就跟他们领导说,这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们办案子他老跟着瞎搅和!”老董在愤愤不平地发着牢骚,原来这大徐和老董在所里都是红人儿,大徐急功近利,胳膊上挂了红箍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不该他管的他也乱搅和,往往适得其反,经常被老董批评。大徐心里总是不服,就没事儿搅和老董办案,来个蔫儿坏损。老董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心里憋气,这次算是把老董惹急了。
正当老董和小陆生气的时候,我觉得鞋坑儿里黏黏糊糊的,我知道这是大腿上的血流下来了。我一猫腰把鞋脱下来一看,果不其然,鞋坑儿里已经都是血了,袜子都湿了。老董急忙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就把昨天在家和我老爹的“谈心”过程说了一遍。老董喃喃地说:“我昨天临走时还跟你爸说了回家好好跟你说,归其还是揍你了。”老董说完一扭头就出去了,看这意思是去请示领导了,等他再回来时就告诉了我和石榴一个好消息:“你俩都先回去吧,过年前就先不用来了,有什么事儿年后传你俩,随传随到啊!赶紧看伤去吧。”我和石榴顿时喜出望外,没想到因祸得福了!
难道就这么简单,此事就算了结啦?惹祸的成本也太小了吧?其实不然,这里面有几个深层次的原因,咱事后便可分析出来,也是这几种原因状况集中在了一起,才促使老董做出先放我和石榴回家过年的决定,并且取得了他的上级的认可。第一,老董作为在这公安战线上打拼了一辈子的老帽花,经验老到,遇事沉稳,他现今放我俩回家,其实就是欲擒故纵,放长线钓大鱼。红旗饭庄这起大案牵涉人员众多,此时案情已经调查清楚,参与人员老董已经从三傻子那里都掌握了,只是大都已经外漂,无法缉拿。于是老董就想出这招,他知道此时我腿上有伤,再次外漂的可能性不大,其次他更明白通过他和我老爹的关系,他可以间接地了解我的行踪,不会对我失去控制。放我们回家给同伙们造成此事已经不了了之的假象。实际上老董和小陆却是外松内紧,只待我和石榴不明真相地把消息放出去,吸引手上有火枪的六枝他们回家过年,以便一举擒拿。第二,老董因为看我腿上有伤,怕我一旦再有什么意外既不好和他的上级交代,也不好和我老爹这个对他有恩的朋友交代,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他不会再为难我和石榴了,能替我兜着的就替我兜着。如果一旦他实在兜不了了,我老爹于情于理也不会埋怨他了,也就算他尽心尽力了。第三,老董这回一直在和大徐置气,据说以前大徐也是几次三番地使坏,没少给老董添堵,甚至往所长那儿打老董的小报告。大徐“贼心傻相”,表面上跟个二百五一样,其实他心胸狭窄,经常在领导那儿争功,惦记有朝一日转了正。老董已经是快退休的人了,大徐说到底只是个八毛,连老董的同事都不是,只是给他们打下手的,老董觉得犯不上和他大徐上脸儿,淡着他。可这大徐蹬鼻子上脸,看老董不怎么搭理他就得便宜卖乖,装傻充愣的屡次让老董犯难。大徐明白,他找碴儿收拾我,既给老董添了堵,老董又不能因为一个犯了事儿的小毛孩子和他翻脸,只有忍气吞声,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所以老董就请示了领导把我和石榴先放了,看你大徐还怎么使坏。第四,老董自从知道了我是他朋友的儿子这层关系后,其实他也挺为难的,不办我吧,事儿就在那儿摆着,三傻子指名道姓地把我和石榴撂出来了,压是肯定压不下,办我吧,眼睁睁的事实是我老爹把他亲兄弟从下乡的农村用一己之力给办了回来,这在那个年代相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可是感恩戴德记一辈子的大事儿,所以老董也一直为这件事儿犯愁,无奈他是这案子的专管,也只能往下赶着走。他却有办案方法的回旋余地,他原本想在我身上用一种所谓的“怀柔感化”的方法,让我自己觉得不好意思再跟官面儿较劲儿把情况全盘托出。可是老董没想到,好不容易刚刚又是麦乳精又是促膝谈心的良好开端,却被大徐的坏门儿给搅和了前功尽弃了,您说大徐对我这一下我还能不在心里对帽花有抵触情绪吗?必须不能,我在心里狠狠地恨上了大徐也就是恨上了官面儿了,甚至包括老董和小陆,基于以上这几点,才是老董放虎归山的真实目的!
第四章
1
从深秋到过年,这小半年的时间了,终于在老董开恩之下暂时消停了,提心吊胆的日子一时尘埃落定,就这段时间家里大人也一直跟我们一起,过着一听见有人敲门就血压升高的日子,先都稳当稳当吧。距离阴历年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大街小巷中年味儿已经渐浓,大合社里人们挨着寒风在冰天雪地里排起长队,举着副食本儿,拿着各种票证在买年货,这一群是排队买带鱼的,那一帮是挨个儿买大肉的。粮店里供应着此时才能见到的花生、瓜子,裁缝铺里挤挤插插的家庭主妇们,在给自己的几个孩子扯布料做新衣服。大街上已经依稀可听到孩子们零星放小钢鞭的声响,偶尔还会惊响一声麻雷子、二踢脚的声音“咚,咣”。胡同里谁家炖鸡飘出的香味儿,这个院里谁家在炒花生、瓜子把锅沿碰得“噼啪”作响,街上的人们一个个赶赶落落,神情既兴奋又慌张,一个个自行车或衣架上驮着大包小件儿,忙年这就开始了!
这段时间我腿上的伤已经彻底痊愈恢复,依旧和小石榴天天腻在一起,大伟也时不常地来找我俩,只要我们这三块料聚在一起,就在96号小屋里打打闹闹。大伟还得负责给石榴补习落下的功课,写寒假作业。我是已经休学半年了,一身轻松,招一把撩一把给石榴一个蹬灌儿,打大伟一个脖溜儿……气氛到也其乐融融相安无事,而就在大年二十六这一天,二黑突然登门造访,约我出去有话要说!
哼哼!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二黑带着一脸谄媚地进得门来,这一笑更加使他那张已经残疾的脸显得越发恐怖瘆人。此时二黑剃了一个大光头,布满疤痢的脑袋上泛着青光,脸上有疤、有癣使他那圆圆的脑袋看上去更像一个立体三维按比例缩小的地球仪。此时二黑再也不见了往日的嚣张和蛮横,毕恭毕敬地把我们约请出来。在大街上二黑讲出了找我们的缘由,原来在三傻子在老董那儿把大家都给撂了,老猫得知此事,就一直在找他。这三傻子你别看他一点儿都不含糊官面儿办他,他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用他自己的话说:“在哪儿不是吃饭?你今天把我弄进去了,今天就得有人管我这一天三顿饭,明天我放了,我就得自己挣命去自己找饭辙去!”但老猫要办他,他三傻子可真是怕了,咱在前边说过,老猫是前期肾衰竭并发尿毒症,这半条命和三傻子有着根本的区别,三傻子是不拍折进去,而老猫是根本就折不进去,官面儿也怕他在里面病情发作最后挂了,那只要老猫家属一追究,这官司就是人命官司!老猫也对这点门儿清,所以派出所办三傻子他三傻子一点都不惧怕,老猫已经放出话去了要清理门户,用家法治理三傻子,一下就把三傻子吓得找不着人了!这货慑于老猫的威力藏起来了。二黑找我们的目的,正是要把我和石榴再叫上李斌他们一起,由二黑摆桌,让我们出面替三傻子说情,好让老猫网开一面,抬手放过他三哥三傻子。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江湖没有回头路”?你一旦懵懵懂懂、误打误撞地一脚踏进去,就再也不会有什么安逸清净的日子可过了,更别想再过个“安乐祥和”的春节了,二黑的到来,再一次让这个事情复杂起来。三傻子“出卖兄弟”,老猫“快意恩仇”,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在以后的几天里发生!往好了处理这事儿,我应该会出面找老猫,就算不替三傻子求情,也该压一压老猫的心气儿,只是不知道此时的老猫,能不能、给不给我一个面子。如果老猫欣然应允给了我面子,那以后老猫提出的所有要求我都不应该回绝。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老猫给我面子,我日后必定还你老猫人情,更何况此时老猫已经失去了六枝和大香两员大将,身边正需要人手的时候。老猫有事儿一句话,我必然义无反顾地要冲在第一个。如若把这事儿往另一面处理,其实也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就是——不应允二黑的请求,一来这案子还没完,绝对不能再出事儿了,趁着过年“韬光养晦”,有什么事儿过了年再说。就是过了年派出所那儿再找我,事情的范围也就控制在了红旗饭庄这一件事儿上,再有老董暗中给我使使劲儿,往乐观里说,也许就弄个拘留什么的一走过场就把这事儿结了。还有一招,也是最损的一招,三傻子现在众叛亲离,我何不借老猫之手把他弄沉,你三傻子不仁不义在先,串通官面儿出卖弟兄,以后就是老猫不弄你,我缓过手来也得办你。但如果这样办这事儿,就得从长计议了。一番沉寂之后我最终决定采用最后一种办法,借老猫之手击沉三傻子,于是我和二黑推脱说李斌他们都还在外漂,等李斌他们都回来,你再叫上三傻子一起去请老猫,这样才显得三傻子有诚意。我此时的这个主意,无异于将三傻子当肥肉往老猫嘴里送。我还一再跟二黑强调,只要李斌回来,我和李斌一起去老猫那儿给他求情,想必老猫不会不给我俩面子。这样二黑和三傻子也就都放松了警惕和紧张的神经,才不至于慑于老猫的威力而不敢去见他。眼下只能先拖着这事儿,李斌快回来了,也就这几天的事儿,只等李斌一回来,三傻子你的好日子就快到头喽!
2
在大年二十九这一天,李斌、宝杰、老三等人陆续返家了,充分证明了一点:咱天津卫的老例儿——“有父母在,孝子过年守于二老膝下”。老几位都刚刚放下行李包裹,便急急忙忙地各自通信,于当晚在李斌家的小屋聚齐。由李斌出资请客,在西门脸儿“家乐餐厅”摆桌相聚。酒席面儿上我把这些日子经历的所有一切都如实跟大家说了,但是我并没有提到二黑找我和李斌的事,这事儿大的方向我已经打定了主意,以后如何去实施却还没有具体形成计划,我想在大家走后单独再和李斌说,于是在大家觥筹交错耳酣面热之时,我就一个劲儿地给大家降降酒温,怕大伙这酒一到位后再惹出什么不可意料的事儿。最后大家谁也没喝那么多,只有平常最不可能喝多的石榴喝得不省人事了,好在这货人小体轻,几个人七手八脚地连搭带抬,将他弄到了李斌的屋里。大伙各自述说着这些日子离家在外的各种经历和奇闻逸事,我就把李斌叫出屋门,在外面开始了这次关于要不要借老猫之手办掉三傻子的议题争论。
和李斌说了一遍三傻子“爬围”,以及二黑来找我的经过。一开始李斌有些不相信三傻子会弃玩儿闹义气于不顾,将信将疑地要找三傻子当面核实此事,直到听我说出在东北角派出所里,我和石榴已经看见了三傻子从老董的屋里先我们一步出来,要不派出所的帽花那么会在西关街影院堵到我和石榴,并准确地叫出我的名字。这一系列的事儿无一不是和三傻子有牵扯和关系,李斌终于不再在三傻子“反水”的事情上有所存疑,但李斌从心里却始终不愿为此事出面把三傻子诓出来交给老猫处置。李斌与三傻子之间必定有那么点交情,三傻子也曾经因为当年李斌因为一条苏联时期的“板儿带”,与东门里的闫义“闫老逼”哥儿几个打架。板儿带也叫武装带,一种苏联军人所系的铜扣牛皮腰带,在那个时期相当稀缺,是只有大玩闹才会拥有的稀罕物件,为这个打出人命的太多了。当时李斌势单力孤,多亏三傻子出手相救,用自己的名声和在圈儿里的地位连打带吓唬,把闫老逼一伙人当场镇唬住,使得李斌在闫义一伙人的刀枪棍棒之下全身而退,“板儿带”也没让人抢走。自那以后,李斌便对三傻子感恩戴德,所以李斌不愿出头,也是想利用此事还三傻子一个人情。
可你李斌也是当事者迷啊,难道你不出面把三傻子诓出来,老猫就会对三傻子善罢甘休吗?何况三傻子在派出所时会因为你和他的交情,就把你抛开而不撂出你李斌吗?你李斌如果跟三傻子还有那么点交情,你就更应该出头摆平这件事儿,在老猫面前给三傻子找个台阶,让老猫和三傻子都能比较体面地全身而退,才能把这件事情化解!我是掰开了揉碎了,把这事儿的利害关系和前因后果给李斌讲了一通。李斌终于点头认可了我的想法,其实此时我还有着自己自私的想法:以我当时的身份地位,在这圈儿里还属于人微言轻的阶段,我在李斌表示不想参与此事时,不是没想过抛开李斌自己去找二黑骗出三傻子,把他诓出来交给老猫,但我深知三傻子对于我的信任度远远不如李斌,而且到了老猫那儿,李斌要是拉下脸来为三傻子求情,老猫应该会买李斌的账,对三傻子的惩罚程度也会因为李斌的说情而大幅度缩水。但对三傻子这样出卖弟兄换取自己利益的败类必须严惩。我准备在老猫与三傻子对话的现场即兴发挥,给老猫对三傻子的满腔怒火添上一把柴、浇上一桶油,借老猫之手直接将三傻子摁在泥儿里,让他为他出卖兄弟付出代价!
三傻子当时的所作所为就是到了现在我也理解不了。他自己嘴上一直标榜自己从来不怕折进去,却为了讨好官面儿出卖弟兄;打打闹闹的场面三傻子也见识不少了,却害怕老猫对付他;大伙都纷纷外漂避难之时,他却不把帽花放在眼里,照常每天出现在他每天出现的地方,如今却因为老猫的找寻而东躲西藏。由此可见,三傻子真是圈儿里的一朵奇葩,也是个不按常规出牌的主儿,我等凡人不能理解他这一系列的行为方式!
三傻子慑于老猫的淫威,一直藏身于东北角曙光楼他的姘头家,三傻子的姘头叫“吕品”,小名“三萍”,大名因她在家里行三,加上父母一共五口人,所以给最小的她取名“吕品”。三萍当年已经将近三十了,二十三四的年纪上与她爸的徒弟结婚,婚后两三年的时候,她爷们儿在单位平步青云一步登天,被调到所属局里担任了要职,后被局里负责掌管公会的一女干部看中,二人“日久生情”,发展到夜不归宿抛家舍业的地步,后被三萍捉奸在床。经过一番你来我往的闹腾,爷们儿被贬了职,两口子也闹了离婚。离婚后三萍这位原本老实巴交的规矩女人,却因为如此打击变得玩世不恭,自己美其名曰“看透红尘”,还好没在这段婚姻中留下一儿半女,三萍孑然一身倒也落个逍遥自在。离婚时曙光楼的房子是三萍以死相逼,才迫使她原来的爷们儿留给她。一开始每天按时上班,下了班到自己娘家吃饭,饭后回家独居,倒也过着安然随性的日子。直到在厂里结识了几位有那么点玩玩闹闹的姐妹,才算有了那么点儿不走正道的意思,不过本质上三萍还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女人,只是耐不住这每天两点一线的循规蹈矩的寂寞。终有一天在和厂里的姐妹们去水上公园旱冰场溜冰时,被三傻子看中,并逐步实施追求手段,半个月后被三傻子追求到手!
要不说三傻子是一朵奇葩呢,当初水上公园旱冰场——天津几乎所有玩儿闹云集的地方。老实巴交的女孩子谁也不会去那个地方,那是相当的危险。三傻子放着那么多年纪相当有姿色的小货儿们看不上眼,唯独一眼就把三萍给盯上了。三傻子便有意无意地在三萍眼前晃晃荡荡,时不常地使出俩花样儿,什么“燕子穿云”啊,什么“冰上四步”啊,什么“快三步”啊,眼花缭乱的花样旱冰吸引了三萍的目光,俩人便开始眉来眼去——飞眼儿吊了棒槌!三萍作为旱冰的初学者,也一直想找个滑冰技术高的带一带自己,俩人一拍即合。再一看住得还都不远,就更加有了一定的亲切感,一来二去便自己私下定日子再一块来溜冰。三傻子这回倒好,旱冰场上两拨人为了争一个小货的,当初可没少打架,几乎每天都有因为争风吃醋而约架定事儿的,甚至当场就比画的,而三萍虽然远远还算不上“人老珠黄,半老徐娘”,但也那么说也是小三十的人了,所以也没人跟三傻子争,俩人相得益彰地就算开始了一段所谓“浪漫史”!二人之间的关系突飞猛进地发展着,三傻子当年二十四五岁的意思,为人怎么样搁在一边,论外表那绝对是一表人才,也是浓眉大眼,尤其他的身材高大挺拔,宽肩细腰窄背,由于几次三番地进去,什么力气活都干,倒落个健美的身材体型,身上穿什么衣服都是衣服架子,而且要说长相和气质,真有几分近似后来香港《古惑仔》中的张耀阳。在那个年代还不像现在这样开化,“姐弟恋”这事儿在当时绝对是为人不齿的行为,三傻子却死心塌地、矢志不渝地和三萍如胶似漆着,却因为所谓“公序良俗”的偏见,两个人在家门口一直保持着秘密的“地下恋爱”,一直到三傻子第一次登三萍自己家的家门,在一顿酒足饭饱之后,借着酒劲儿,俩人终于干柴烈火急急可可地行了一番“巫山云雨”。“颠龙倒凤”了一番之后,这两个人开始了不公开的同居生活。三萍对三傻子照顾得细致入微,本身就大三傻子几岁的三萍把三傻子照顾得别提多好了,也许这一点才是三傻子宁愿把大伙卖了也不愿再进去的原因,他有牵挂啦。但三傻子在圈里始终没和别人提过三萍这个人,所以三傻子在三萍家藏身,这一时半会儿还真就没人知道他的行踪,就连二黑和他三傻子那么铁的关系,三傻子都没告诉二黑他自己的所在,一直都是三傻子主动联系二黑。所以现在要想找到他三傻子,那还真是相当不容易!
3
大年初二,约定俗成的“姑爷节”,街面上一派欢乐祥和的市井景象,城里不宽的街道上人潮涌动熙熙攘攘,大人、孩子无一例外的新衣、新貌,油头粉面,老爷们儿骑着大二八大自行车,穿着只有过年等重要场合才会穿出去的呢子大衣、呢子裤子,三接头皮鞋锃亮,二八车大梁上带着孩子,后衣架上驮着媳妇儿,一脸的幸福神色去往孩子姥姥家。姑爷心里盘算着今晚酒席面上如何跟几个“一担挑”斗酒、斗法,或如何哄老丈人、丈母娘开心。媳妇在车子后衣架上唠唠叨叨地嘱咐自己爷们儿别喝酒喝高了,别在娘家现眼给自己丢份儿、栽面儿。孩子手里举着糖堆儿棉花糖,小脸、小手冻得通红,鼻子下已经分明能看到两行鼻涕快流过嘴唇了,一使劲儿又吸回了鼻子里。小男孩们三五成群放着两毛钱一百头的小钢鞭,“喯儿啪”三响。时不时地还有不好好玩儿的,用破烂的壶盖儿、罐头盖儿盖住炮身,一旦爆炸将壶盖儿、罐头盖儿炸得老高,孩子们便纷纷大声欢呼,跟看见“神6”飞天似的。马路上年前下的一场大雪依然冻得如同冰板儿一样,不时地就有骑车驮人的“噼里啪啦”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点心飞了,水果散了,大人、孩子坐了一屁股泥,媳妇儿小脸儿臊得通红,起身埋怨着自己骑术不高的爷们儿。爷们儿不敢还口,赶紧去哄抱还在地上哇哇哭的孩子。这一派老天津卫独有的市井奇俗,你在别处还真看不到!
我自己家里一样不能免俗,一大早起来,老爷子和老娘就开始忙活着去我姥姥家的事宜,点心水果都已经在前一天买好了,老娘操持着给我妹换新衣服,我一个大秃小子对新衣服没什么兴趣,我也从心里不想跟家大人一起回姥姥家。我要是平时还可以去,一到过年这些姨姨舅舅们一聚齐了,保准有人数落我,什么头发太长了,什么身上有烟味了,弄得我老娘挺没面子。所以一般有这场合我都躲远远的,一家人除我以外都走了,我当然不会闲着,去找石榴和大伟玩去,刚要出门李斌就领着宝杰找上门来。
二黑在我这碰了个软钉子之后,在大年初一就赶忙找到李斌,再一次表达了他的意思,其实也是三傻子的意思。二黑之所以不遗余力地为三傻子出面跑动此事,也是因为他心里对这件事儿极为过意不去。原本老猫摆桌为他和我之间的纠葛说和,却让二黑他爹给搅和了。原本皆大欢喜的事儿,最后闹得打砸四起连火枪、硫酸都使上了,才导致后面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也就有了他三傻子后来的爬围。以前三傻子一直为二黑撑腰挡横儿,也可以说三傻子就是二黑在外面的靠山。如今二黑的靠山要被老猫出面铲平,二黑能不上心吗?能不舍下脸面为三傻子解围吗?怎奈急火攻心乱中出错,他俩越是急于摆平此事,越在我设计的路上义无反顾地一步一步走向我为三傻子织下的大网。而网中的老猫此时正虎视眈眈,三傻子就要为他的不义后果埋下惨重的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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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约请事宜咱从略,反正在大年初三这一天,与此事有关的人,悉数在西南角聚齐。天津第一条地铁工程从西站至新华路,因为在1970年4月7日动工,所以命名为7047工程,由于7047工程正在收尾阶段,当时仍未竣工,西北角依然还有一工地。因为过年和冬季天寒地冻无法施工,工地上已经不见人踪。当天下午三点,我、石榴、李斌、宝杰、老三已经在地铁工地等候着这场事儿的几位主角的到来。远远地就见二黑和三傻子俩人一人一辆自行车往这边来了。来到眼前,我一搭眼看上去,三傻子和二黑俩人全然不见了往日的嚣张自在,只有一脸的不安和惊恐,由此可见老猫在他们心目中的地位与威严。俩人刚刚下车,还没站定脚步,我们几人便呼啦啦一起把三傻子围住。二黑急忙上前相劝,其实我们大伙在来此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只要三傻子一露面,大伙便一起上前围住他,首先在气势上威慑一下三傻子和二黑,一个下马威能让这俩人先输一成,后面的事儿就好办了,既给老猫踢脚,又给自己提气,先把你三傻子以往的嚣张气焰灭了!
二黑见大家把三傻子围在当中,立马惊慌失措地左拳抱右拳给大伙作着罗圈揖,嘴里不停地替三傻子说好话求情,无奈大伙谁都不买他的账。而他三傻子却依然“人死架子不倒”地和我们玩着造型,三傻子心里只服老猫,在他眼里我们还都算小他一伐儿的,所以他还在梗着脖子,不服气地要跟我们哥儿几个来劲。他之所以叫“三傻子”因为他确实看不出个眉眼高低,也叫不识路子,他的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我们当中的一位,那就是李斌。其实李斌倒没想将他三傻子如何如何,也没想太难为他。以他们俩以前的私交,李斌还恨不能在老猫面前替他求求情呢,可他三傻子此时的表现倒让李斌一股无名之火直撞脑门子。你三傻子到了官面儿上,可没念你和李斌的往日交情,一点儿没打喯儿地将李斌交代了出来,而现在一点儿没有因为这事儿在大家面前“尿海”的意思,依旧梗着脖子七个不含糊八个不在乎地玩着屹立不倒的造型,这就属于拱火儿了!在我们几人个里,李斌是老大,到了这会儿,他没有不出手的道理了。李斌二话不说一个大“耳雷子”照着三傻子腮帮子抡了过去。三傻子身子被这一拳的冲击力打得身子一歪,但并没倒下。李斌这一拳,如同无声的发令枪响,我们几个旋即劈头盖脸地对着三傻子一通“破鼓万人捶”,但此时有一个原则,只能限于拳打脚踢,再怎么样也不能动家伙,毕竟还得留给老猫清理门户,我们大伙也只限于出出气。二黑是拦下这个挡不住那个,拦到老三那儿,却被老三一脚踹得远远的一个滚儿。没几分钟的时间,一辆“拉达”白色小卧车停在了工地旁,小汽车后面又陆陆续续地跟过来几辆自行车,车门一开,老猫从里面钻了出来。
老猫如约而至,只不过来得晚了一点,可以理解,毕竟是当大哥的,造型要到位,脑袋顶子上顶着雷也得沉得住气,泰山崩于前也得面不改色脚步不乱。不过这一切都是表面现象,心细之人便可以看出来,老猫此次来处理三傻子之事,车上车下带来了七八个人,这些人我们几个一位都不认识,这要搁以前,身边有六枝和大香俩人扶持足已,有那二位雌雄双煞在老猫身边,不论多大的阵势,不论多危难的局面,老猫心里也有把握。如今不然了,一下子弄来了七八个人来,这也就是老猫,到什么时候也有老大的风范,掐诀念咒地拘来了这几路毛神,当然这其中也可能不乏狐假虎威、狗仗人势借横的主儿。要当老大,必须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那才可以立于一地岿然不倒。我想老猫可能把六枝、大香俩人折进去的账,也算在了三傻子的名下了,因为当时六枝俩人是怎么折进去的还都不知道,谁也说不清,所以今天老猫要为三傻子掰断他老猫的左膀右臂,以及置江湖道义于不顾,给同道中人立一立规矩。同时也给三傻子在老城里的玩儿闹生涯,画上一个血淋淋的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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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三傻子被我们几人打得在地上“王八吃西瓜——连滚带爬”,老猫到了,如果说先前三傻子和二黑还心存侥幸地认为,老猫会念往日的交情对此事网开一面不深追究,此时一看到老猫到来的阵势,他们二人心存的这一丝希望,也就随着老猫带了那么多人而彻底破灭了。二黑刚刚还认为我们哥儿几个对三傻子的一顿拳打脚踢只是一时泄愤,还指望着老猫大哥背诵着“玩儿闹大纲”的第一条“敬兄爱弟”,从而略施惩处不计前嫌地放三傻子一马,然而当老猫身后的弟兄,纷纷从汽车后备厢了取出镐把儿、白蜡杆子,三傻子和二黑心里顿时就明白了,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老猫身披大衣,面如铅色的脸上一副道貌岸然,一边往这边走,嘴里一边说道:“哥儿几个太不像话了,你猫哥我还没到场,你们就动上手了是吗?太不给我老猫面子了,小不大儿的们不懂事儿!”说话到了跟前,老猫双手扒拉开人群,低下头观察着被打翻在地的三傻子。三傻子吐了一口嘴里咸腥的血沫子,抬手擦了擦嘴角,双手撑地坐在了地上,他一脸的官司,抬头看了看老猫,一句话也不说。老猫说:“哎哟,三弟,你这是怎么啦?这可不是往日威风八面的三傻子啊,怎么尿海了,这帮小不点儿这不是以下犯上吗,没规矩!”老猫虚情假意地拿三傻子找乐。三傻子自知理亏,不敢开口答言。二黑走到老猫面前给三傻子求情:“猫哥,今天我们俩都在这儿,三哥这回是不对,是打、是罚全凭猫哥你发落。只是一条,猫哥你给我们留点儿脸面,以后我俩还得在猫哥你的圈子里混……”二黑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可把老猫的火给勾上来了。老猫一扭头,狠狠将一口黏痰啐在二黑的那张离了歪斜的脸上,怒目圆睁地呵斥二黑:“去你妈的,给你脸了是吗?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这事儿从头到尾还不都是你那浑蛋的爹给搅和的,如果今天他三傻子在这儿缺须短尾儿了,那也是仰仗你爹所赐,沾了你浑蛋爹的光了!今天也就是六枝、大香没在,要是他俩今天在场,你们怎么从这儿回去都不好说,你不赶紧偷着乐去,还舔着个脸跟我讲条件是吗?”
二黑对老猫好言相劝,到头来倒换来了老猫的一口黏痰和一顿抢白,他也就不敢再言语了。坐在地上的三傻子看明白了,老猫等于把自己的台阶给断了,这是不会再有挽回的余地了,也就不再装了。老猫接着又猫下腰对着三傻子说道:“三弟,我老猫一千个想不到,一万个想不到,倒灶的会是你!跟我鞍前马后这么多年你都白混了?可惜了的,连他们小不点儿的都知道‘盗亦有道’不是?有事儿你自己扛不下来,把自己的弟兄都撂进去了,你还有脸跟我在这儿唱关公调?最可恨的就是出了事儿别人都知道避讳,就你有腰,就你腰硬,还成天地在大马路上摆造型,你行啊,你比我这半条命的还牛×!今天这不都在这儿吗,既然你还承认你以前是跟我老猫混的,我就得给你这事儿做个了断,要不以后传出去也让人笑话我老猫的手下没道义没规矩,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吗?”三傻子抬头看看老猫苦笑一声:“猫哥,你今儿个要是这么说,我三傻子也没话可讲了,您立您的威,您扬您的名,我三傻子这一百来斤全交给你了,也算我没白跟猫哥你一场,也算我配合你了,来吧!哥儿几个受累赏我三傻子一顿吧,所谓——东西大道南北躺,南北大道东西卧,我三傻子现在就叠个姿势,哥儿几个卖卖力气,送我三傻子一程吧,我先谢过了!”三傻子说完一扭身,脸朝下,双手护头趴卧在地上。老猫一看三傻子要卖“死签”,等于是将了他一军。老猫稍微迟疑了一下,旋即一咬牙,把嘴里的烟狠狠地吐在地上,低头对三傻子说:“三弟,怎么的?今个儿非要在你猫哥面前卖一把是吗?好嘞!开弓没有回头箭,你可咬住了啊!”一回身往后撤步,把他带来的那几位让到前面,双手一挥:“哥儿几个好好伺候伺候这位三爷!”他话音一落,那哥儿几个一起上前,顿时棍棒上下翻飞,纷纷落在三傻子身上。
此时的场面对于我这初出茅庐的小毛孩子来说,那是相当震撼。如果说以前打架时我可以不计后果下狠手去赢得上风,那可是你来我往,三傻子却一动不动,任凭棍棒砸在他身上,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喊着:“好棍!舒服!哥儿几个劲头不到位啊,哥儿几个受累右边再来两下,这边还差点儿意思……”我心里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袭,这就是道儿上的所谓规矩?同时在心里暗自佩服三傻子的这把骨头够硬,然而三傻子骨头硬的场面还在后面。就在老猫带来的哥儿几个已经打三傻子打得自己气喘吁吁的时候,三傻子自己大喊一声:“哥儿几个别光伺候三爷的后身啊,来来来,三爷换个姿势你们哥儿几个也都卖卖力气,受累受累!”此话说完,三傻子一翻身,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双手把自己头上戴着的羊剪绒帽子抹下来,盖在自己那张已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那哥儿几个再一次围在三傻子跟前,举起棍棒要接茬儿再打,老猫却在一边大喊一声:“都停手!”众人停下手来,扭头用询问的目光看着老猫。老猫一伸手,从另外一个小子手里接过一根镐把儿,对着地上的三傻子说道:“三弟!你得明白今天你猫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走到这一步,我也只好挥泪斩马谡了!”话落棍起,耳中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咔嚓”一声,老猫的镐把儿着着实实地落在了三傻子的迎面骨上,眼看着三傻子的小腿就往后折了过去,三傻子大吼一声:“我肏!”他蜷起膝盖,双手托着折腿,嘴里一个劲儿地喊着:“痛快!痛快!谢猫哥!”老猫砸了这一镐把儿,再不多看三傻子一眼,扭头便走。我们小哥儿几个一时不知所措,便也跟着老猫走。老猫头也不回地就要往车里钻,钻到一半又像想起了什么,又一缩身出来了,冲着我们几个招招手。我们一起围了过去,等他示下。老猫的心情,分明已经到了极点,他低头想了一想,叹口气说:“你们小哥儿几个,以后在外边多给他三傻子扬扬名,我估计他的那条腿已经废了,不管以后在哪儿遇见他,你们都抬抬手,捧着点儿他,今儿个的事儿你们把口风传出去,就说你们三哥并没服气我老猫,是我老猫尿了!”说着,老猫随手便翻口袋,翻遍所有的口袋,把自己的钱凑在一起,五块的、十块的一沓,也不知道有多钱,递给李斌:“给三傻子拿过去看腿去吧!”说完再次钻进车里,好像跟谁赌气似的大叫:“走!走哇!”汽车徐徐开动,老猫带来的几位弟兄也随着一路绝尘而去。现场只留下我们哥儿几个,以及远在身后的三傻子和二黑。我们再次回到三傻子周围,三傻子此时双肘支地,额头上全是黄豆大小的汗珠子,撒狠儿一样大口抽烟,好腿蜷着,折腿歪斜在一边。二黑傻愣愣地坐在三傻子旁边,一句话都说不出了。李斌蹲在三傻子眼前,将老猫留下的钱递给他:“猫哥留给你看腿的。”三傻子扭过脸去不接。李斌便掖在他手里,起身又对我们大伙说:“哥儿几个都给三哥凑凑!”我们便开始搜刮自己的钱包口袋,都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也不知道一共多少,一并都给了二黑。李斌又对二黑说:“你自己弄三哥走吧,有什么事儿再找我们。”大家便一起顺着西马路往西门里走去,一路上谁都不再言语,默默地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只有路边小孩子陆陆续续的放炮声,还在依稀地提醒着大伙——今天是大年初三!今天是三傻子断腿的日子!今天是老猫清理门户的日子!耳边远远地传来小孩儿的声声童谣:“滴滴芯儿,冒火星儿,烧了裤子露狗鸡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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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猫亲手废了三傻子,他那一镐把儿,导致三傻子小腿尺骨和桡骨双双折断,连石膏带夹板地瘸了小半年。三傻子刚刚卸下腿上的夹板,轰轰烈烈的大搜捕运动就开始了。大搜捕分为两次,八月八日一批,九月十八日又一批,三傻子是九月十八那一批被东北角派出所送进南开分局收审的,后来被处劳教三年。他在大苏庄待满了三年,出来后与我还有过一段交集,且按下不提,再后来他就在城里消失了,听说去了北洋桥席场一带,又在一次群殴中折进河北席厂大街津京公路派出所。再后来,三傻子被注销了城市户口,在新疆库尔勒农三师待了几年,出来之后往西安背过布,卖过旧货,摆过台球案子,后来和北京的几位一起往俄罗斯倒腾服装,十几年下来也挣了不少钱,再后来嗜赌成性,在俄罗斯参赌欠下巨额赌债,被当地人扣下签证到处追杀,从而死于非命,落得个“客死他乡”——一辈子四十年的寿命,玩过闹过,吃过见过,曾经一呼百应,曾经劳役他乡,曾经人上为人,曾经败者为寇,辉煌过、没落过,呼风唤雨过、寄人篱下过,一切的尽头只是那远在寒冷异国的一座坟茔,孤单荒凉得杂草丛生,乌鸦鼓噪。
关于三傻子的结局,在此可以告一段落了。至于二黑,他面部神经受损,一边脸是歪的,而且越来越歪,还有两道伤疤,一个是蛮子用雪茄烫的,一个是我用二人夺捅的,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在外边招摇了,九十年代后期开了一家体育用品商店,做些个小买卖,他媳妇儿是商丘的。另外咱再说一说,关于我和二黑他爸的恩怨。要说二黑他爸这个人,的确就是有勇无谋,四十多岁五十不到,比二三十岁的玩儿闹们年纪大、见识广,吃过见过,比他年纪大的通常倚老卖老,不如他有冲劲儿,他又经常聚拢了一帮四十来岁的酒肉朋友在身边,还有三个亲兄弟,所以妄自尊大、目空一切。红旗饭庄一场大战之后,二黑他爸很久没再露面,我几乎都把这个人给忘了。直到若干年以后的一天,我走在老城里的路上,远远见到对面晃晃悠悠地走来一人。此人六十岁上下,小平头,窄脑门儿,扫帚眉下一双小眼睛,透着狡黠与猥琐,大嘴岔翻鼻孔之间,稀稀疏疏地留着一撇八字胡。这是一次不期而遇狭路相逢,来者正是我的宿敌——二黑他爸。打头碰脸走到近前,二黑他爸一把就狠狠地把我揪住了,嘴里大声地呵斥着我:“可把你小子逮着了,你还认识我吗?”我说:“哦!我还认得您,您是二黑他爸,伯父您好!”二黑他爸不屑地一撇大嘴:“我好得了吗?咱那事儿还没完呢,说吧,你今儿个打算怎么着?”我连忙给二黑他爸赔着不是:“伯父,您别生气,当初都怪我太小不懂事,您了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二黑他爸说:“不行!饶了你我在我那帮哥们儿、弟兄那儿都说不过去,今儿个你要不让我看见点儿嘛,你可走不了!”我一看今天实在是过不去了,又讨好地说:“您了想见点儿嘛?要不这样吧,我请您看节目,咱爷儿俩看钢管舞去,怎么样?”二黑他爸猥琐地一笑,对我说:“钢管舞?钢管五厂?我这岁数还看那个?”说完一笑两散。
西城风云 老哑巴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