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睦里?”麦努斯问。
回应的只有投影机风扇的单调旋转声。
“最有趣的部分是谁是雪人。”卡翠娜说。
“显然是某个脑筋有问题的人。”侯勒姆说。
只有麦努斯发出笑声,但他的笑声被打断。
“睦里是一个人的绰号,这个人已经死了。”哈利的声音在黑暗中响了起来,“睦里人是澳大利亚昆士兰州的原住民,这个绰号为‘睦里’的睦里人,生前在澳大利亚各地杀害了很多女人,但没有人确切知道他究竟杀了多少人。他的本名叫罗宾·图翁巴。”
旋转风扇嗡嗡作响。
“连环杀手,”侯勒姆说,“就是你射杀的那个?”
哈利点点头。
“这是不是表示你认为我们现在对付的是连环杀手?”
“由于这封信的缘故,我们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
“哇,慢一点慢一点!”麦努斯扬起双手,“自从澳大利亚那件案子让你成为名人之后,你喊‘狼来了’喊了多少次,哈利?”
“三次,”哈利说,“至少三次。”
“可是我们还是没在挪威发现连环杀手,”麦努斯瞥了卡翠娜一眼,仿佛想确定她跟上了,“是不是因为你去FBI上过关于连环杀手的课?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到处都看见连环杀手?”
“也许吧。”哈利说。
“让我提醒你,除了那个替好几个老家伙注射致命药剂的护士,我们在挪威还没发现过连环杀手,从来都没有,再说那些老家伙反正都已经一脚踏进棺材里了。连环杀手只有美国才有,就算是美国也通常只在电影里才看得到。”
“错。”卡翠娜说。
众人纷纷转头朝她看去,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瑞典、法国、比利时、英国、意大利、荷兰、丹麦、俄罗斯、芬兰都出现过连环杀手,这些都还只是已经侦破的案子,关于未揭露的数据,完全没有人提过。”
哈利在黑暗中看不见麦努斯涨红了脸,只看见他的脸部侧影,下巴朝卡翠娜的方向突出,颇具攻击性。
“我们手上连一具尸体都没有,这种信更是多到可以塞爆一整个抽屉,很多疯子的头脑都比这个……这个……雪小子还不正常。”
“不同之处在于,”哈利说,站起身来,踱到窗前,“这个疯子思考周密,当时的报纸并未提到睦里这个绰号,这个绰号是图翁巴当拳击手的时候,跟着马戏团四处巡回表演用的。”
最后一抹阳光从云层缝隙流泻而出。哈利看了看表。欧雷克坚持说要早一点到,这样他们也能看到超级杀手乐团的表演。
“那我们要从哪里开始着手?”侯勒姆喃喃地说。
“什么?”麦努斯说。
“那我们要从哪里开始着手?”侯勒姆以夸张的语调复述一次。
哈利坐回办公桌前。
“侯勒姆负责去贝克家,以调查命案的方式搜查贝克家的屋子和院子,尤其要仔细调查那部手机和碧蒂的围巾。麦努斯,你去做一份过去类似案件的杀人犯、强奸犯和嫌犯清单……”
“还包括其他在逃的人渣。”麦努斯接口说。
“卡翠娜,你负责研究失踪人口报告,看可不可以从里头找出模式。”
哈利等待卡翠娜问出无可避免、一定会问的问题:哪一种模式?但卡翠娜并没有问,只是简洁地点了点头。
“好,”哈利说,“干活去吧。”
“那你呢?”卡翠娜问。
“我要去看演唱会。”哈利说。
众人离开办公室之后,哈利低头看着笔记本,上头只草草写了几个字:未揭露的数据。
希薇亚奋力奔跑,朝森林最浓密的幽暗处奔去。她如此拼命奔跑,是为了逃命。
她并未系上靴子的鞋带,这时冰雪已跑进靴子。她冲过一层层落尽树叶的低矮树枝,胸前拿着一把小斧头,斧头的刀锋红艳艳的,因为沾染鲜血而闪烁光泽。
她知道昨天下的雪在苏里贺达村早已融化,虽然村子距离这里不到半小时车程,这里的积雪却可能要等到明年春天才会融化。如今她只希望当初他们没搬来这个被上帝遗弃的地方,这个位于村子外的荒僻郊野。她希望自己奔跑在黑色柏油路上,这样一来城市的噪声就可以掩盖她逃跑的声音,她就可以安全地躲藏在人群中。然而这里只有她孤身一人。
不对。
她并非完全孤身一人。
8 鹅颈
第三日
希薇亚奔入森林,夜晚即将降临。平常她十分痛恨十一月的夜晚来得那么早,今天她却觉得黑夜来得正是时候。她朝森林深处的黑暗处奔去,希望黑暗能抹去她的足迹,隐藏她的行踪。这里的地形她十分熟悉,可以辨别方向,避免自己往农庄的方向跑回去,或直接往……那人的方向奔去。问题是冰雪在一夜之间改变了地貌,覆盖了小径和熟悉的岩石,铺平了所有的地形轮廓。还有薄暮……每样东西的形体都被阴暗和她自己的惊恐所扭曲和改变。
她停下脚步,侧耳聆听,只听见自己发出的刺耳喘息声撕裂了宁静,听起来像是撕开她包在女儿餐盒外的防油纸。她设法让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耳中只听见血液在耳朵里的鼓动声和小溪的潺潺水声。小溪!他们常沿着那条小溪捡莓果、设陷阱或找寻鸡只,尽管他们内心深处都知道鸡只是给狐狸咬去了。小溪会延伸到一条碎石路,那条路上迟早都会有车辆经过。
她听不见任何脚步声,没有小树枝的噼啪声,也没有冰雪的嘎吱声。也许她已经逃脱了?她弯着腰,迅速朝潺潺水声的方向移动。
森林的地上仿佛铺了白色床单,而床单上的低洼之处就是小溪流过的地方。
希薇亚直接踏入溪中,溪水淹到她的脚踝中间,很快就渗进了靴子。溪水极冰,冰冻了她的腿部肌肉。
她在溪里再度开始奔跑,沿着小溪流动的方向奔行。她迈开步伐,大步大步向前奔去,发出颇大的溅水声。这样就不会留下脚印了,她得意地想。她虽然在奔跑,脉搏却缓和了下来。
她能这样奔行如飞,必须归功于去年她经常在健身中心的跑步机上慢跑。她甩掉了六公斤体重,体态可以说比大部分三十五岁女性还来得好。反正这话是英卡说的,英卡和她是去年在所谓的启发研讨会上认识的。她在那个研讨会上得到了大量启发,天啊,如果她能倒转时间,回到十年前,对于一切她都会做出不同的决定!她不会嫁给罗夫,也用不着去堕胎。当然了,如今那对双胞胎已来到世间,再这样想也不可能成真,但是在双胞胎尚未诞生之前,在她还没见过埃玛和欧嘉之前,这些是可能成真的,如此一来,她现在就不会身陷在那个她自己仔细建构起来的囚牢中。
她拨开悬垂在小溪上方的树枝,眼角瞥见某样东西,那是一只动物,受到惊动后消失在昏暗的森林中。
她突然想到自己摆动手臂必须小心,别让小斧头砍到自己的腿。数分钟过去了,但距离她刚才站在鸡舍里宰杀鸡只,似乎已过了永恒。她切断两只鸡的脖子,正要宰杀第三只时,突然听见后方的鸡舍大门发出吱的一声。她立刻提高警觉,农庄里只有她一个人,而且她并未听见院子里来传来脚步声或车声。她注意到的第一样东西是那个奇怪的工具,那工具的握把连接着圆环状的金属丝,看起来像是捕狐狸用的陷阱。那人握着奇怪的工具,说起话来,她逐渐明白自己成了猎物,死亡正朝她逼近。
她被告知了原因。
她聆听那病态却又清晰的逻辑,感觉血液在血管里越流越慢,仿佛凝结一般。接着她又被详细告知她将如何死亡。那圆环开始发光,先是发出红光,随即转为白光。就在此时,恐惧激使她挥动小斧头。那人举起手臂格挡,新磨利的斧锋划入那人手臂的下方。她看见夹克和毛衣被划了开来,仿佛拉链被拉开似的,也看见斧头在赤裸肌肤上划出一道红线。那人蹒跚后退,地面溅了鸡血十分滑溜,使得那人滑倒在地。她往鸡舍后方的门奔去,那扇门通往森林,通往黑暗。
麻木感扩散到她的膝盖,她肚脐以下的衣服都已被水浸湿,但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抵达碎石路,从碎石路跑到附近的农庄不用十五分钟。小溪转了个弯,这时她的左脚踢到某个从水里突出来的东西,那里有个缝隙,她突然觉得像是有人抓住了她的脚,接着就一头栽进溪里。希薇亚·欧德森腹部先着地,吞了几口溪水,尝到泥土和腐叶的味道,随即撑起身体,跪了起来。待她察觉此处没有别人,第一波惊慌过去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脚被困住了。她将手伸进溪水里摸索,料想可能会找到缠在脚上的树根,不料却摸到平滑坚硬的物体。那是金属,她的脚上套着一个金属环。她匆匆环视四周,查看自己刚刚踢到的是什么,随即就在积雪的岸边看见了它。它有眼睛、羽毛和淡红色的鸡冠。她觉得恐惧再度在体内升高。那是个被切下的鸡头,并不是她刚刚在鸡舍切下的,而是罗夫拿来放在这里的。那是个诱饵。他们曾写信去给当地议会,表示去年有只狐狸杀害了十二只鸡,因此获得许可,可以在农庄周围一定半径内设下一定数目的捕狐陷阱,而且必须远离经常有人走动的小径。这种陷阱一般被称为“鹅颈”,设置鹅颈的最佳处是水底,诱饵则摆在一旁。狐狸一上钩,鹅颈就会立刻夹起,夹断狐狸的脖子,令狐狸当场死亡,至少理论上是如此。
她用手触摸。他们去德拉门市的杰可野外用品店购买鹅颈时,服务人员说这种陷阱的弹簧非常有力,钳口可以夹断成人的腿,但她双脚冰冷麻木,感觉不到痛楚。她的手指找到了连接在鹅颈上的细钢索。她必须使用撬杆才能用力打开陷阱,但撬杆在农庄的工具屋里,而且他们通常会用钢索把鹅颈绑在树上,以免半死不活的狐狸或其他动物拖走这种昂贵的陷阱。她的手在溪底摸到钢索,沿着钢索来到岸边,钢索上有个金属标志,依规定刻有他们的名字。
突然间她屏住气息。她刚刚是不是听见远处传来小树枝断裂的声音?她看入浓重的黑暗里,感觉心脏猛烈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