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哈利说,“也许是蒙住眼睛下国际象棋。”
哈根点点头:“所以你设想的这个凶手是典型的连环杀手、冷血杀人魔,他有高超的智商,倾向于找乐子、玩游戏、寻刺激?”
哈利知道哈根想说什么了。
“这个凶手正好符合你在FBI研习营学到的连环杀手特征?正好跟那次你在澳大利亚碰到的一样?这个凶手……”队长咂了咂嘴,仿佛正在品尝这些字句,“……基本上足以和有你这种背景的人匹敌?”
哈利叹了口气:“长官,我不是从这个角度来看的。”
“不是吗?别忘了我在军校教过书,哈利。你认为当我跟那些胸怀大志的将军们说,军事策略是如何改变了世界历史的轨迹,他们心中出现了什么梦想?你认为他们会梦想自己静静坐着,盼望世界和平,然后告诉子孙说他们只是白白过了一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雄才大略吗?他们嘴巴上也许会说想要世界和平,但他们心里可不是这样想的,哈利。他们梦想的是有机会可以一展所长。人类的内心都有一种‘被人需要’的强大社会驱动力,这就是为什么五角大楼那些将军只要一听见世界哪个角落有鞭炮爆炸,就开始设想最黑暗的情节。哈利,我认为你希望这件命案是特别的,你是那么希望的,以至于你会看见最幽深的黑暗处。”
“那个雪人,长官,你还记得我拿给你看的那封信吧?”
哈根叹了口气:“我记得那个疯子,哈利。”
哈利知道现在应该让步,提出他早已想好的妥协做法,让哈根拥有这小小的胜利,但他却耸耸肩,“我想让我的调查小组保持原状,长官。”
哈根沉下脸,神情严峻,“我不能让你这样做,哈利。”
“不能?”
哈根直视哈利的双眼,却突然间眨了眨眼,眼神飘移。这不过是一刹那的事,却已足够。
“我们还有其他考虑。”哈根说。
哈利脸上维持天真的表情,实际上却是把情况弄得越来越僵,“什么考虑,长官?”
哈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如果三个月后我们还没抓到凶手,你认为我们得去跟谁解释调查小组的工作优先级?是上级长官、媒体,还是政客?谁要去解释为什么调查小组只有四个人,因为小团体比较适合……”哈根吐出接下来几个字,仿佛吐出酸臭的虾子,“……自由思考和下国际象棋?你考虑到这些了吗,哈利?”
“没有,”哈利说,双臂交叠胸前,“我只想到要怎么逮到这个家伙,没想到如果逮不到要怎么替自己辩解。”
哈利知道这句话等于拐了个弯进行人身攻击,但话已出口,也已击中要害。哈根的眼睛眨了两下,张开嘴又闭上。哈利立刻感到羞愧。他为什么老爱挑起这种幼稚、无意义、有如对墙壁尿尿的比赛,只为了获得对别人——任何人都可以——比中指的满足感?萝凯曾说哈利根本就希望自己天生多长一根中指,永远竖起。
“克里波有个家伙叫艾斯本·列思维克,”哈利说,“他很擅长领导大型调查工作,我可以去跟他谈,请他组织一个小组,向我汇报。我们的小组跟他们的小组可以独立并行操作,你和署长则负责开记者会,这样听起来怎么样,长官?”
哈利不必等哈根回答就知道结果如何,他已看见哈根眼中流露出感谢之意,也知道自己赢得了这次的对墙尿尿比赛。
哈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第一件事是打电话给侯勒姆。
“队长答应了,调查工作会照我说的那样进行。半小时后来我办公室开会,你可以打电话通知史卡勒和布莱特吗?”
哈利挂上电话,肚里思量着哈根刚刚说的关于主战派人士想打一场属于自己的战争那番话。他拉开抽屉想找“疼立平”止痛药,但没找着。
“除了脚印之外,我们在现场并未发现任何有关凶手的线索,假如那里真的是犯罪现场的话。”麦努斯说,“更难以理解的是,我们竟然也没找到关于尸体其他部分的线索,凶手切下了被害人的头,照理说现场应该会搞得一团糟,留下证据才对,可是我们什么都没发现,警犬连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一个谜。”
“凶手在小溪里杀害被害人,再切下她的头,”卡翠娜说,“她的脚印不是到溪边就不见了吗?这表示她跑进了小溪,避免留下脚印,但最后还是被凶手追上。”
“凶手用的是什么工具?”哈利问。
“小斧头或锯子,不然还有什么?”
“那么切痕附近的肌肤烧焦痕迹是什么?”
卡翠娜看着麦努斯,两人都耸了耸肩。
“好,史卡勒,你负责去查。”哈利说,“然后呢?”
“然后凶手可能抬着尸体沿小溪走到马路上,”麦努斯说。他昨晚只睡了两小时,毛衣也穿反了,其他人都不忍心告诉他。“我用‘可能’两个字是因为我们在马路上同样什么都没发现。照理说马路上应该可以发现一些什么才对,比如说树干上应该会留下血迹,树枝上应该会留下肉片或衣服碎片,可是什么都没有。不过我们在小溪穿过马路下方的地方发现了凶手的脚印,路边的雪地里也发现可能是尸体留下的印痕,可是我的老天,警犬什么都没闻到,而且是寻尸犬啊!这真是个……”
“谜。”哈利接口说,搓揉着自己的下巴,“站在小溪里切下被害人的头不是很不切实际的做法吗?那条小溪充其量只是一条狭窄的小水沟,连手肘都没什么活动空间,凶手为什么要这样做?”
“很明显啊,”麦努斯说,“证据都会被溪水带走。”
“不对,”哈利反驳道,“凶手留下了被害人的头,所以他并不担心留下线索。为什么前往马路的路上没留下被害人的其他痕迹……”
“尸袋!”卡翠娜说,“我刚刚在想凶手要怎么扛着尸体在那样的地形里走那么远的路,就想到伊拉克人会把绳子绑在尸袋上,然后像背包一样背在背后。”
“嗯,”哈利说,“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寻尸犬没在路边闻到尸体的气味。”
“那凶手为什么要冒险让尸体躺在那里?”卡翠娜问。
“躺在那里?”麦努斯反问。
“尸体在雪地里压出了印痕,这表示凶手把尸体放在那里,自己去开车,车子可能停在欧德森家的农庄附近,这样至少得花半小时,你们同意吗?”
麦努斯不情不愿地咕哝着:“差不多”。
“尸袋是黑色的,对经过的车辆来说,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垃圾袋没两样。”
“根本没人开车经过好吗,”麦努斯说,语气刻薄,又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们已经问过住在那座森林里的每个人了。”
哈利点点头:“罗夫·欧德森说他五点到七点之间在看店,这番说辞我们该怎么看待?”
“如果店里没人光顾,他的不在场证明根本一文不值。”麦努斯说。
“他有可能趁双胞胎上小提琴课的时候开车回来。”卡翠娜说。
“可是他不是会杀人的那种人。”麦努斯说,靠上椅背,点了点头,仿佛确认自己下的结论没错。
哈利想稍微说明警察辨别一个人是不是杀人凶手的这种能力,但这个阶段是要让每个人畅所欲言,不必担心抵触别人的想法,因此作罢。根据经验,最好的构想来自天马行空的想象、不完整的猜测和不正确的瞬间判断。
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大家好!”侯勒姆高声说,“抱歉我来迟了,我去追查凶器。”
侯勒姆除下雨衣,挂在哈利的衣帽架上,那个衣帽架歪向一边,角度颇大。侯勒姆在雨衣下穿的是粉红色衬衫,上头绣有黄色花纹,背后写着字,宣称美国乡村歌手汉克·威廉斯尚在人间,尽管他的死亡证明书早在一九五三年冬季就已发出。侯勒姆一屁股坐在唯一空着的椅子上,看着其他人仰天沉思的面容。
“怎么了?”侯勒姆笑问。哈利等着侯勒姆说出他最爱说的俏皮话,不一会儿就听见侯勒姆说:“有人死啦?”
“凶器,”哈利说,“说来听听。”
侯勒姆咧嘴而笑,双手互搓,“我想知道希薇亚脖子上的烧焦痕迹是从哪里来的,病理学家却没有半点头绪,她只说小动脉受到烧灼,就好像进行截肢手术时,在把腿锯下来之前,为了止血会先烧灼血管。当她讲到锯腿,我就想到一件事。你们都知道,我是在农村里长大的……”
侯勒姆倾身向前,眼睛发光,哈利觉得他像是个准备拆圣诞礼物的父亲,兴奋不已,因为他买了一整套火车玩具送给刚出生的儿子。
“母牛生产时,如果小牛胎死腹中,尸体又过大,母牛在没有帮助的情况下没办法自己用力把尸体逼出来,这时如果又加上母牛躺在地上,身体弯曲,我们要帮忙把尸体弄出来一定会伤害到母牛,因此兽医就会使用一种锯子。”
麦努斯露出作呕的神情。
“那是一种很细而且富有弹性的锯子,可以塞进母牛的身体,像个绳套一样圈住小牛,然后来回拉动就能切开小牛。”侯勒姆用双手示范,“小牛被切成两半之后就可以把半截尸体拉出来,这样问题通常就解决了,我是说‘通常’哦,因为锯子在母牛体内拉动的时候,可能伤到母牛,害得母牛流血过多而死。所以几年前有个法国农夫发明了一种实用的工具,可以解决这个问题。那种工具是圆环状的通电细金属丝,可以烧穿肌肉,握把是纯塑料做成的,两端连接着超细、超强韧的金属丝,形成一个圆环,你只要把它套在你想切断的物体上,按下加热按钮,十五秒内金属丝就会加热到白热化,然后再按下握把上的另一个按钮,金属丝就会开始收缩,切断小牛的尸体。由于不用左右移动,切到母牛的概率就大大降低,而且如果真的切到母牛,它还有两个优点……”
“你怎么好像是在向我们推销这种工具啊?”麦努斯咧嘴笑说,望向哈利的眼睛,看他有什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