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一弃像是睡着了,就连鼻息都变得很轻很淡。老头的笑容已经没了,他的语气真的变得很着急,他知道,如果鲁一弃不相信自己,那么自己所肩负的使命真就没办法完成了。
“还有一次是在二十一年前,般门门长携兄弟家人,被朱家高手逼出北平祖屋,围在‘阳鱼眼’之中,也是我门中人出手相助,用‘漆翎火风扇’燃着一方围布,并将其吹裹在阳鱼尾活桩上,助鲁家三人逃出。”
鲁一弃的眼皮激烈地跳动了两下,微微启开。这个微小的表情变化老头看到了,于是他颧骨处的肉又堆了上来,嘴角也重新往两边扯开,开始眯眯地笑开了,终于给他找到证明自己的题材。随后,他说话的语气变得轻巧些,但说出的内容却沉重许多。
“当时‘阳鱼眼’助鲁家逃出的就有我在,我们一起去的是师兄弟四人,鲁家脱出时,我们一直与朱家人纠缠牵制他们,但等鲁家都全身而逃后,我们却没能走掉,朱家援手到了,反将我们四人围住。一场正面血博,只有我带伤逃出。此后,我墨门传人可以说是高手尽灭。几年后,门长也突患急病而逝,竟然连门长传承都没交待。我看门中那些初入门的幼辈,也没有什么可成大器能与朱家相较的人才,就算再修习个数十年也只能是些溅血博命的勇者而已,便让他们都散了。只留下我,二十年来一直都守在北平。我知道鲁家人早晚要回来的。昨晚你们杀入大院我开始并不知道,是半夜时发现院中‘阳鱼眼’的火光我才知晓,随后跟入,除了几只死猫烂狗,倒没碰到多大麻烦。在我进到垂花门后,却发现朱家护院的那些高子矮子在往外退,重新找地方布局,我立马知道这趟进去的是高手,这些护院的没能够拦住,于是便先退出,藏在外面候着。”
鲁一弃的眼睛睁开了,他终于知道垂花门的铜头铁背猞猁是谁给开瓢的了,还有那些树断壁塌都是谁所为了。红脸老头终于又将自己放回到原先那种舒服的修炼状态,笑眯眯地继续自己的讲述。
“拿大弩的那个瘦子在背后追你们,虽然我知道你们能够应付,但我想我还是出一下手,一则你们也忙了一整夜了,另外我想,你们也需要一个让我接近的理由。”
“那朱家到底是如何得宝的,他们家怎么会有你们墨门的秘传十八篇的,你们又是如何知道是从你们祖宗那里漏的秘密?”老道在一旁连问了三个问题。看得出,他也是个世外人,这一点让他有许多欠缺的东西,这样询问别人家的秘密在江湖上是很忌讳的事情。如此的好奇,也说明了他修炼得还不够,定力还不足。
老头还在笑,但却是看着老道在笑,这满脸的笑容让老道也意识到些什么,稍带些羞愧似的看看一弃,重新端坐好自己的姿势,长长呼吸了几口气,说实在话,老头的这番讲述他真的听得心荡神摇。
不知道红脸老头确实是想回答老道的问题,还是想继续向鲁一弃证明些什么,他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其实朱家如何得宝我们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启出的火宝我们也不知道,至于他们家怎么会有墨门十八篇的,是不是我墨门老祖宗泄露的秘密,我们也都不知道。”
他的话让老道一愣,鲁一弃却没有任何反应,他心中似乎已经听到老头在说“但是”了。
“但是,从朱家凭火宝夺天下,我门中的些前辈为了弄清是怎么回事,便遍查墨门典籍,最后反倒是在一部据说也是祖上传下来的无字竹简上找到线索。竹简上没有字,只是在背面刻有两幅风格极为不同的图案。谁都不知道这竹简有什么用处,据说当时墨门中有一位异能高人,已经年过百岁而且是在弥留之间了,他看了这卷竹简之后说了两句话,‘是老祖宗给的,是老祖宗说的’便归天而去。至于其中详情,谁都不得而知。”
“哦!哦?”显然这样的回答并不能让老道感到满意。不止是老道,就是鲁一弃的心中也觉得这回答没什么说服力。
红脸老头大概也知道自己说的事情确实虚了些,但是他依旧笑眯眯的,笑得那么随便和不在意,只是原本舒服的姿势已经变了,他此时盘坐得很正、很直。
“我墨家门长从此将那卷竹简代代相传,现在虽然墨门已散,竹简却依旧保存完好,我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今天我便斗胆将它拿出来给两位看看,说不定两位高人能看出其中奥妙端倪。”
老头的话让老道一惊,就连鲁一弃的嘴边也嘣出半个“不”字。他倒不是惊慌,他说“不”只是因为老头把他也归于高人的范畴。
墨家的红脸老头没有理会两个人的表情和感受,自顾自地从腰边的布包中掏出一个长圆形的青布囊,解开布囊封口系绳,里面又是一层羊皮包裹,解开了羊皮包裹,终于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卷黑乎乎的竹简。
老头将竹简放在摊开的羊皮包裹上,手中轻轻用力,羊皮包裹带着竹简从青砖地面上滑过,停在鲁一弃的面前。他好像根本就没看到老道好奇和惊异的目光,只是一味笑眯眯地看着鲁一弃,就像个非常坚定自信的赌徒,在等着鲁一弃这个庄家开宝。
鲁一弃微眯着眼睛,这让别人看不出他到底是看向哪里,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竹简滑到面前的瞬间,他搁在膝盖处双手的指头关节微微跳动了一下。
许久,许久,三个人都没有作声,鲁一弃如此平静地面对这样这样一个巨大的秘密,让别人觉得不可思议,他如此的定力,更是让那老道感到羞愧。
终于,鲁一弃开口说话了,这一刻,他的话语中的气势和风度绝对不应该是这样一个才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能具备的。
“你的目的是什么?”这句问话让老头一愣,脸上的微笑稍稍僵了一下。
“你家的秘密我并不感兴趣,如果知道了,对于我来说就多了一个负担或者多出一个责任,说不定两者都是。”鲁一弃说这话的语气稍带点无奈,但这话却让老头的僵住的微笑又活了起来。
“所以,你先说一说我需要知道这秘密的理由。”鲁一弃越说越平淡,但话语中的却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让面前那两个人感到震撼。
“说老实话,我墨门的秘密很多,都不能告知别人,唯独这秘密必须告诉你鲁门中知道。当然,这也需要你鲁门中有人可以看懂这秘密。我的目的就算不说你也应该可以猜到,墨门中没人手了。墨家当年许下的用所藏三宝封凶穴定凡疆的承诺很难完成,所以想将重任相托,我墨家所余几人竭气力性命相助。”老头说这话的时候收敛了笑容,表情十分庄重。
“当年你鲁家藏西南一宝,因为西南地险水恶,我墨家也曾出人协助。如今我门中力薄,尤其是少了与宝有缘的灵性之人,这封凶穴定凡疆是造福苍生后辈的大事,疏忽不得,这样的泽世大任我想鲁家也不会推脱。”老头越说,脸上的笑容越是活泛。
鲁一弃的眼皮依旧搭拉着,看不出他的眼光是瞄向哪处。但他的话语却是清晰的,话语中带些豪气也带些无奈,“既然这书简是关于八宝的秘密,倒是应该看一看的,如果墨家真没有人可以完成定凡疆这件事,我鲁家可以一力承担,怕只怕是力已竭,而事难成。”
这话让红脸老头的嘴角扯得很远了,颧骨处的肉也堆得更高了,眼睛眯缝得更小了。
一旁的老道却在疑惑,这小伙子竟然没考虑到老头说的一个重要条件,“与宝有缘的灵性之人”,他能肯定鲁家就有那样的人?他就能肯定鲁家人可以看懂书简?他就能这样肯定他鲁家的掌门、长辈愿意帮墨家做那些事?
鲁一弃的眼睛稍稍睁开了一些,他将竹简握在手中,抚摩了一下。他能感觉出竹简腾发出的那种暗青色的古朴气息,气息虽然不是绚丽灵动的,却是沉稳而有力的,这样的宝气一般是时代久远又极有深度内涵的宝物才有。一弃曾经在一只周代的铸有古方医谱的青铜方鼎上见过这样的宝气。
摊开了竹简,鲁一弃直接将竹简翻转过来。这是因为他想细看一下那竹简背面的两幅图案。刚才他虽然是眯着眼睛,但是这样的状态却可以让他施展自己超常的感觉能力。他已经从露出一部分的竹简图案上感觉出了一些东西。
现在两幅图案整个地展示在面前,他的一双眼睛便定定地盯视住这两幅图案。于是他觉得那图案在动,在转,在跳,突然间,一下子都散碎开来。在他的脑海中,图案的碎片与他曾经记住的那些符号图形交汇在一起,迅速地相互结合,逐渐地排列成他能看懂的一些东西。
又是许久,鲁一弃定定的眼球重新转动过来,人就像是从一个梦境中骤然醒来。他缓慢又细心地将竹简卷上,轻轻地放在羊皮袋子上,只是他卷起的方向与刚才却不相同了,他将有图案的背面卷在了里面。
老头和老道的眼睛都紧张的盯住他,老头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老道知道自己在期待。
“这两幅刻绘的图案不是装饰用的背图,它们其实是正文,这是一种古老的拆体组合的象形文字,你们把竹简的正面和背面弄混了。”鲁一弃的话让老头的眼睛笑眯成一条线,让老道的嘴巴不由自主微微张开。
“火宝的秘密是墨门祖师告知朱家的,墨门十八篇也是墨门祖师相赠。但是朱家祖先原是帮墨家藏宝的,却又不知为何这宝贝落到他朱家手中,这竹简上未曾说出。”
“朱家祖先是谁?”老头追问了一句,这句话其实是想证明一下鲁一弃是不是真的看懂了竹简上的内容,还是根据自己透露的信息在瞎编。
鲁一弃竟然一下子就知道老头是在试探他,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会这样,要是在一天之前,他肯定第一反应是老头真的不知道,可是就是这么一天,他发现自己的思维缜密得多了,洞察力也敏锐得多了。
一弃看了看老道,再回头看了看老头,老头大概知道鲁一弃顾虑的是什么,便说道:“他兴许早就知道,全真道士不就是因为对朱家的祖先感兴趣才查看他家祖训,找到土宝线索的吗。”
于是鲁一弃笑了笑说出四个字:“屠龙之人。”
老头露出了牙齿,他笑到现在才露出牙齿,这一笑笑得很彻底。老道依旧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口,只是张得很大很圆。他们在鲁一弃将那四个字说出口的一瞬间就都清楚了,面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个与宝有缘的灵性之人。
没等鲁一弃再多说一个字,那红脸老头便换了一个坐姿,这坐姿与他刚才的姿势相比是很不舒服的,但这坐姿可以让他挺直腰背显得郑重其事;可以让他曲肘伸出右臂,虚握拳大拇指朝下,以这样一个简单的行礼动作表示敬意;还可以让他清嗓朗声说道:“墨门传人穆天归,愿与鲁家高士相携完成封穴定疆大举。”
穆天归,到现在鲁一弃才知道这老头叫穆天归。
“劳凡道长移步,让个空儿让我与鲁家小哥商量点事情。”穆天归依旧笑眯眯地对老道说话。
老道知道自己所要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下面别人商量的事情已经不能再让自己知道了,自己也不应该知道,有时候知道的东西太多不是好事,会引火烧身的。于是他合掌轻颂一声道号:“无量寿佛”,起身往后边门走出去。他走得很轻松,自己坚守的秘密已经告知给了该知道的人,他的心头就像卸下个担子。
轻松的不止老道,红脸老头穆天归也感到轻松,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领头完成大事的人,祖师传下来的遗命有完成的可能了。
只有鲁一弃,虽然他从起出《机巧集》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意识到,不管是谁家所藏之宝,自己都要全力承担这寻宝封穴的大事。但是现在这墨家的三宝重任往他身上一落,他还是在心中感到了分量很大的压力。
“小哥是鲁家什么人?与二十年前从北平逃出的般门门长是怎样一个关系?”虽然老道已经走出,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老头还是将声音压得很低问道。
鲁一弃很不想提及大伯,他亲眼看到大伯死去,并且是距现在一天还不到的时间,他还没来得及因为这件事而悲痛一番。于是他一言不发,只是掏出挂在脖子上般门门长标记弄斧。他也是想让老头证明一下,如果他二十年前就知道谁是般门门长,那么是不是应该也知道门长的标记。
“啊,你现在是般门门长?!”这倒是让老头很意外,虽然他知道面前的小伙子是个少见的高手异士,但他怎么都没有将他与般门门长这个身份联系上去。
鲁一弃微微一笑,轻轻地点了一下头,这份超凡的气度却又是让穆天归十分肯定这般门门长就是这年轻人。
“鲁门长……”
“我叫鲁一弃,穆老,你别太客气,你可以叫我一弃。”
“不、不,我还是叫鲁门长的好,我们不是一个门中,叫得太放肆会让你般门中的门人反感的。”
鲁一弃从没行走过江湖,对江湖上的一套根本就不懂,所以穆天归这样说了,他也就没再坚持。
“鲁门长。”穆天归此时的表情很严肃,他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我将我墨家当年所藏三宝的事情说一下,其实你也知道了两个,正北土宝已经移位,西北火宝朱家所得,只留正西天宝,墨家世代传下藏宝的大概位置,我也已经让墨门仅剩的几个能办事的人奔了正西,一是看看能不能找到当年留下护宝人的后代,二是看看能不能先定个大概位置,等我们过去可以缩小点范围。”
“这天宝只要还在原处,应该可以找到。”鲁一弃因为有《机巧集》和标明八宝藏处的玉牌在手,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十分自信,“只是那土宝埋入层层黄土,要重新寻到启出去封穴定疆就破费周折了。但最难的应该还是火宝,你说火宝在我们的对家朱家手中,我从昨天与朱家的纠缠较量中知道,要想从这样一个门派组织手中夺出火宝,可以说是千难万难。”
“鲁门长先不要为这个担心,我们只需寻到藏着的宝贝,用他们封住凶穴就行了。重要的是寻到的宝贝不能再出意外,被别人抢夺或丢失了,当然更不能让别人先行寻到宝位,启宝祭宝乱了天下。至于那火宝我们可以不去争夺,因为那火宝在……谁!?”老头突然断喝一声,纵身而起,拔剑往大门口冲去。
鲁一弃只觉得眼前光华一闪,一团青芒直奔那古旧陈朴的大殿殿门扑去。
第三卷 断凌碎雾 第四章 谁宵猎
鲁一弃的反应要比穆老头慢多了,首先他就根本没发现异常情况,只是专心地在听穆老头说话,当穆老头将身形化作一团青芒,挟带着断喝的余音和衣袂的风声,拉开大门并冲了出去,他才刚刚从蒲团上站起身来。
门外传来几声惨叫声,与惨叫同时发出的,是从门外一前一后扑进大殿两个人的叫声:“大少,有硬爪子发狠,你别出去。”
站立在大殿门外的穆老头没有动手,因为他的眼力完全可以在这一瞬间辨清进来的是什么人。先进来的是瞎子,后面紧跟着独眼。他们本来都是在偏房休息的,现在却都手拿家伙跑到大殿来了。
两个人才跨入门槛,一连串的枪声清脆地响起,破碎了深夜的宁静,在山谷中久久回荡。
紧跟在独眼背后又有几个人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嘴里还惊恐地在喊着:“飞鬼,会飞的鬼。”
这几个人都是王副官带来的警卫队,也都是些身经百战的士兵。可是这一刻却都惊吓成这样,看来外面真的有个可怕的东西。
外面还有几个人,他们都惊恐地匍匐在地,一边朝空中开枪,一边往屋子的大门口挪动。
山谷中的黑夜真的太黑了,看不到一点东西。
穆老头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他纵身跳下大殿前的台阶,快步往道观的院子外跑去,很快就变成黑暗中一条隐约可见的灰色影子。
鲁一弃也已经走到了门口,他脚下一挑,一支德国造的毛瑟步枪落在了手中,他眯起了双眼,顿时,他似乎失去了听觉、视觉等等一切觉察力,因为他听不到枪声、叫喊身,也看不到那些惊恐慌乱的人。他只感受到黑暗,感受到黑暗中的一切微小变化和差别。
一个和黑暗夜色几乎同样的黑色影子漂浮在空中,但这漂浮并不是十分平稳,而是不断地在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移动着,这移动的距离是很小的,速度却是极快的。也就是鲁一弃如此专注凝神才能感受到,要是一般人在大白天都很难看出这影子的移动变化。
鲁一弃还能感觉到穆老头的存在,虽然他也只是一个人形的黑色影子,但他手中的剑发出的清灵宝气可以帮助一弃确定他的存在。穆老头迅速地朝那黑影子靠近,但是黑影子的高度却是他所不能及的,于是他将手中腾跃着层层青灵宝气的剑插在地上,用一个奇怪的戒备姿态从身边的布袋中掏拿着什么。可是还没等穆老头掏出些什么,那黑影子已经一个斜线扑落下来。
空中那黑影子的目标不是穆老头,而是那些匍匐在外面地上的那些警卫。警卫们打了一阵枪以后,发现始终没有续之而来的攻击,便纷纷爬起来往门口极速奔跑过来。就像是夜猫子发现了逃窜的田鼠,空中的黑影子黑色双翼一振,无所忌惮地往这群奔跑着的人形影子追扑过来。
人群中跑在最后的是王副官,他穿了件棉长袍,所以他的人影形状跟别人不一样。也正是因为这棉长袍,让他的行动有些滞碍,所以落在了最后。
黑影子扑落的速度很快,虽然穆老头放弃了掏拿东西,提剑追着那黑影子往回赶,但是要想救援王副官一把却是来不及了。
黑色影子笼罩的边缘已经触及到了王副官,鲁一弃能够感受到王副官的脸因为惊恐而扭曲,也能感受到黑影落下的速度和冲击力道,甚至都能感受到黑影压下来的沉重。
枪响了,只是让那黑影顿了顿。就是这么一个瞬息的停顿,黑色影子的边缘从王副官的头顶上带走了一顶黑尼礼帽。
鲁一弃迅速退弹上膛,打出了第二枪。可能是影子离得近了,这次的阻挡效果要比第一次明显得多。
鲁一弃不知道那黑影是什么,更不知道那黑影子的要害在哪里,所以他对黑影射击的最佳效果就是要集中在一个点上。
第三发子弹打完,黑影子距离王副官远了,但没有改变继续扑下的态势。而此时鲁一弃退弹上膛却偏偏发现枪里已经没子弹了。这关口要再找子弹压到枪膛里是不可能的。
黑影再次逼近了王副官,虽然王副官离大门就剩十几步,可是影子的速度太快,王副官跑不过它。
步枪落地的时候,鲁一弃已经奔出去有四五步了。因为他能感觉到王副官手中的握着一支发出幽兰光泽的驳壳枪。同时他也可以感觉到王副官虽然跑不过空中的黑影,但是他们间的距离那黑影至少也要在七八步之后才能追上。于是一弃奔了出去,只需要王副官再坚持七八步,剩下的七八步自己替王副官跑。
又是在空中黑影笼罩的边缘刚刚触及到王副官的瞬间,鲁一弃到了,他抢在黑影前面将王副官扑倒。鲁一弃倒下时是尽量仰面倒下的,同时他抓住王副官握枪的右手,朝着他们跌倒处的上方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黑影子离他们很近,但是子弹连续的撞击力让那黑影落不下来。驳壳枪,也是平常说的二十响大镜面,弹仓里可以压进去二十发子弹。当鲁一弃打出第十五颗子弹的时候,那黑影身上好像掉下个什么东西,那东西还没落到地面,黑影就突然扭转了个方向,远远地飘滑出去,消失在山谷之中。
等穆老头赶到,鲁一弃和王副官已经艰难地坐了起来。王副官是惊魂未定,六神无主。鲁一弃呢?他的表情依旧如常,没一丝变化,可是他的心里的那份恐惧又有几人知晓。
十五发子弹,再加上开始射击的三发步枪子弹,他都将它们打在那黑影子身上的同一个点上。可是这样强劲的打击只是让那影子飘然而去,没有造成太大伤害。
跟在鲁一弃背后从殿门中冲出来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是个可以看出那黑影是什么东西的人,也是个可以看到黑影身上落下什么东西的人。
这人赶到鲁一弃旁边的时候,穆老头已经赶到,正伸手将鲁一弃和王副官拉起来。于是他便不管鲁一弃他们,弯腰在黑暗的地面上捡起一件东西并随手递给刚站起来的鲁一弃:“怪鸟。这是鸟毛。”
这人是独眼,他的眼睛是夜眼,虽然这夜眼并不能将黑暗中所有东西都看得清楚,但那样庞大的一个黑影子他还是可以大概看出是个什么东西。独眼是看到一弃奔出以后,才跟着出来,稍晚几步,但那黑影落下东西的时候他其实已经离得很近了,因此他很容易就找到那支鸟毛。
穆老头虽然在这样的黑夜里看不清那黑影,但他却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一弃还没来得及细看手中那沉甸甸的鸟毛,穆老头就已经直接告诉他那是什么东西了:“铁鹰,全身都是生铁制成,只是胸腹是中空的,其中装有机括。你我的祖先曾经都能削木为鹊,还做过可以带人飞行的木鸢,这铁鹰便是从这些东西的制作工艺中变化发展而来。”
此时,大殿里又走出几人,并拿来了火把,鲁一弃借着火把的光亮可以看清手中的确是一只宽大的羽毛,只是这羽毛是用生铁打制,制作极其精细,整片羽毛做得很薄,有一个边薄得都像是刀的刃口,羽毛上的纹路制作得清晰可见,就像是件精致的工艺品一样。
看来对家还是跟着追到了。一想到跟着追来的对家,鲁一弃很自然地就想到那白天跟在他们背后,天一黑却又不知踪迹的养鬼婢。
王副官手下的警卫损失了两人,一个是被割破了喉咙,这就算是鲁一弃这样的外行都可以一眼看出,肯定是被铁鹰翅膀像刃口一样薄的羽毛给割开的。另一个是脑门上多出了一个窟窿,不止有血流出,鲜红的血中还夹杂有白乎乎的脑浆。这个窟窿倒是一时看不出到底是被铁鹰啄的还是被爪子抓的。
独眼迅速证实了一下这两人确实死亡了,便解下他们携带的枪支弹药。这些警卫随身都有一支毛瑟步枪和一支驳壳枪,还有四颗鸭蛋型手雷。这些东西独眼不会太感兴趣,但他知道这些在鲁一弃手中会有极大的用处。
“铁鹰攻击力虽然大,但是它体型沉重,机括上满一次并不能飞行太远,控制它的人应该就在不远处,随时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的袭击,我们必须赶快离开这里。”穆老头边说边朝殿中走去,回到大殿,他首先将蒲团前的竹简卷好收好,然后往大殿的后偏门走去。
鲁一弃看着穆老头迅速地动作,忽然觉出他一系列动作中有什么不对,但是现在已经来不及对这些小节细细琢磨,他们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逃避攻击。
穆老头还没到后偏门的门口,就迎面遇到闻声而来的老道,于是他一把抓住老道的手腕,急促地说道:“外面是来找我们正庄的对家,与你不搭界,你不要慌,给我们指条隐蔽的路,我们一走,你也少了麻烦。”
老道似乎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从后门小道,过滚石坡,穿过歪松岭和发草坡,再走过分水梁,就可以下到整个峡谷西北边的官道,到时你们要往西、往北、往东都可以。这条道是最近的脱身之路,很少有人知道,只是这分水梁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过人,那梁上终日流淌的泉水这种天气可能全结成冰面了。”
“不管能走不能走都得走,王副官,你瞧出我们这趟浑水的凶险来了吧,我们离着藏宝暗构还有千里的路途,你就已经损失了两个兄弟。这样吧,对家找的是我们几个,你带你的人还从正路走,然后往西,我们要是能从此处脱身,与你约个地界会合。就在咸阳、咸阳……”鲁一弃并不知道咸阳有些什么地方,他到过的地方真的太少,就算是书上看到的些地名他也不知道如今还在不在,合不合适做个会合地点。
“咸阳城外渭水边十八里营。”瞎子在旁边开口了,他这辈子都混迹在西北一带,对那里的些地方比对自己女人的身体还熟悉。
“对,就在咸阳城外渭水边十八里营会合,到时我们一起开正西和西北两处暗构,分成照旧。”经过一场惊恐和搏杀,鲁一弃的思路变得越发清晰,语气也变得气势非凡,不容辩驳。
王副官清楚,刚才要不是鲁一弃,他此刻也会和他的两个兄弟一样躺在外面无知无觉了。而且面前这个他一早就觉得非同凡响的年轻人说的话,不管怎么说都是为自己和手下在考虑,自己似乎没有任何理由不答应。值得庆幸的是自己得到这样一个承诺,他直觉中强烈地感到,这个承诺要比三叔说的话可信上百倍。
鲁一弃再次遇到养鬼婢是在翻过滚石坡以后,一身白的养鬼婢牵着她的白色骡子站在半坡处的一棵孤零零的大松树下,看到鲁一弃他们从她面前过去,只是有意无意地瞟了两眼,似乎想看到什么,又似乎怕见到什么。
鲁一弃没有和她说话,只是朝她笑了笑,也不知道养鬼婢有没有看到。不是他不想说话,是因为养鬼婢的出现让他再次觉得什么地方出错了,自己好像疏忽了什么,但到底是什么,他自己却不知道。
穆老头也意识到些什么,有一点是明摆着的,老道指点的这条隐蔽的路径好像不是太隐蔽的,至少这养鬼婢就知道,而且还赶在他们前面等候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