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是关东人对黑熊的一种叫法,但这黑瞎子沟却好像不是代表的这个意思,因为这种地方就算是黑熊,也不会愿意久呆。
如果只是从字面上理解,这黑瞎子倒很是名符其实。一个是因为沟很深窄,两边坡上林木茂密,树冠交织在一起,遮天蔽日,再加上现在积雪掩盖了树枝缝隙,难见到一点天光,进了沟就如同进了一个巨大暗道。沟下面是低矮杂木丛生,沟壑交叉纵横,多少分支环道纠匝,难辨方向。人们进了黑瞎子沟,就像到了黑夜,就像变成了瞎子,这大概就是此处地名的真实含义。
据说这山沟里最多的除了掉落的枯枝烂叶外,就是尸骨,有人的,也有各种动物的。既然有这样多的尸骨,那么这沟子的黑暗中,不知道是否还会隐藏有其他什么东西。
黑瞎子沟里的情况是付立开告诉鲁一弃的。所以刚进到沟里,鲁一弃就吩咐哈得兴继续将背后的脚印扫平,他希望能利用这黑暗的并且像迷宫的黑瞎子沟,甩开他感觉中一直坠在背后的人。
一行人在暗沟中摸索着前进。领路的付立开非常谨慎,每到岔口都仔细辨认,摸索具有特征的标志记号,完全确定后才继续前行。
前进的速度虽然不快,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跟在鲁一弃后面的独眼脚步渐渐慢了下来,一直落后到哈得兴的身边,而且还时不时地掉东西,寻东西,拔鞋子,理绑腿,搞得最后面扫平脚印的哈得兴很不耐烦,一个劲儿地催他。
独眼不爱说话,所以他根本没有理会哈得兴,只管做自己的事。他是在做鲁一弃要他做的事。鲁一弃知道他的特长,就是能在黑暗中视物。鲁一弃要他在后面观察一下背后有没有人追来,同时也可以注意一下他们这些人当中有谁不太正常。一般站在最后面,能够比较清楚地看到前面所有的人,也容易将他们相互比较。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没人知道独眼是夜眼,除了瞎子。
付立开好像没什么不正常,要是有的话就是他此时的认真和谨慎与他那德性和那张扭曲的脸很不相称。
若大娘也没什么异样,只是会时不时地摸摸自己的屁股,独眼不用细看就知道,她摸的是那张皮子,却不知道“只手派”标志的这张皮子对她意味着什么。
瞎子还是那样,虽然最近这些日子他多少有些乖戾,但是却比刚出北平的时候好多了,而且也没有什么威胁。但有个疑问一直萦绕在独眼心中,就是他们逃出小镇那天夜里,瞎子夜里突然出去,独眼便偷偷跟在后面,却最终没有跟上。但独眼发现了一件事,瞎子在黑夜的树林中能迅捷地将自己甩掉,这本身就很不正常,而他在林子里所走的脚印每步都准确地在树木之间的空隙,没有一个脚步是瞬间强行调整过的,而且脚步前后也没有一个盲杖点。所以他循着瞎子的脚印回到营地,一路始终低着头观察思考那些脚印,样子奇怪的他还差点成了鲁一弃射击的对象。这林子里到底有什么在指引瞎子行动?
任火旺是个江湖上早有名头的人,独眼很早之前就知道这个关东铁工奇匠。虽然他为这趟大事牺牲了个女人,可是他好像并没有表现出多少伤心。而且他说那夜从夜宿点出去是找那个老女人让她先打个头站,可是自己进沟前找机会偷偷问了一下若大娘,才知道那老女人住的地方离夜宿点很远,不可能那么快就走个来回。这铁匠到底还隐瞒着些什么?
刚才独眼借个陪同鲁一弃解手的机会将瞎子的事和任火旺的事告诉了鲁一弃,鲁一弃这才让他找借口落到后面再注意一下这些人。
剩下一个就是在旁边催着自己的这个哈得兴,这个傻小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他大哥为救鲁一弃而死,他原来领的路径也正确,只是那地界不是这趟要找的正点儿。
走了一会儿,独眼重新赶上了鲁一弃,并且扶着鲁一弃的胳膊往前走。其实这样一个动作让鲁一弃一边的肩膀头子耸起来,可以稍微遮掩一下鲁一弃的耳朵和自己说话的嘴:“还好,就炉挑子漏点灰。都让小哈扫了。”
要发现这些炉灰很不容易,因为铁匠的挑子底基本都拖挂在积雪面上,很难注意到移动的担子下悄然地就落下些比雪还轻的灰白色炉灰。独眼简短地说出这些话时却很轻松,也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不想让鲁一弃太担心,再说那些炉灰也真的让哈得兴扫得不留一点痕迹。
鲁一弃脑子里“轰”地一下,在洋学堂的物理课上他学过,炉灰就算完全冷却了,它与冰雪的差异还是会很快在平整的雪面和冰面上留下痕迹。而且鲁一弃还记得,明代秘本《辨迹觅踪百策汇本》中对此也有记载,那是本公门中人传习办案的不传秘本,其中就有一个“扮厨雪地寻匪”的案例,那公门高手就是在雪地中撒炉灰指引捕快追杀恶匪的。
鲁一弃突然间找到自己思维中的一个缺儿,是的,他疏忽了一件事情,任火旺是个有名头的江湖人,可是知道他名头的独眼、瞎子之前都没有见过他。而付立开和哈氏兄弟虽然认识他,却不知道他的名头,只晓得他是个铁匠。也就是说和他们同行的这个铁匠是不是江湖上那个真正的关外奇工,这里没人知道,也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
但是现在自己也没有任何证据来证实任火旺的真假,至于那掉落的炉灰,也是刚刚发现,前面的路径不知道他有没有同样撒下炉灰,也许这只是个偶然也说不定。
“再瞅准点,看他是不是继续下路引子。”鲁一弃小声对独眼说。这样低的说话声应该只有独眼能够听见,如果有例外的话,最多瞎子也可以听见。这一点鲁一弃不是没有想到,刚才独眼对他说话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但是没有办法避开瞎子灵敏的听觉就索性不避了,让他听到也好,鲁一弃心里其实还是非常不相信夏叔有什么问题。所以他想让瞎子听见,可以帮自己提防着些,如果真是瞎子有什么问题,这话对他也是个震慑和逼迫,说不定就将他本来面目给诱出来。
独眼又坠到了后面。
黑瞎子沟真的像个天然的巨大坎面,这里应该是个最佳的偷袭场所,就算不用人坎偷袭,就在这里布上几道死、活扣子,也可以让这些在墨黑的沟子里摸索的人全军覆没。
一弃心里已经开始后悔了,他越走越提心吊胆。特别是独眼发现任火旺在落炉灰下路引以后,他觉得自己同意闯这沟子有些欠考虑了。
付立开带路真的很认真,可能是要保证走的是穿过这黑瞎子沟最直接的途径。在一个三条沟交叉的沟道口,他仔细辨认并确定好发向后,很欣然地对后面的人喊了一句“快到头了!”
这句话喊的声音显得高了些,这句话的内容也好像不是太吉利。随着这句话的喊声落下,黑暗中一个不太明亮的光芒跳耀了几下亮起。并晃悠悠地往鲁一弃他们的头顶处飘过来,惨白的光亮把这几个人的脸庞照映得同样惨白。
“招魂灯”,这灯鲁一弃他们几个都认识,那是人死以后,家里人在还魂日用来招引魂魄回家的,说白了也就是一种简单的“孔明灯”,点燃后可以飘起在空中。
这暗道般的山沟子里突然出现这样的“招魂灯”?这是要招谁的魂?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黑沟子里会有什么样的魂魄在游荡?
不管有没有游荡的魂魄,却肯定有人。鲁一弃知道,除了自己这几个人,前面肯定还有人。这“招魂灯”是有人点亮放出,“招魂灯”往他们这边飘来,要么是为了看清他们,要么就是用来指引什么攻击他们。
鲁一弃没等几个念头在自己脑中都转一遍,就甩手一枪,打灭了那盏“招魂灯”。
是的,他瞬间意识到所有的念头围绕的都是一个中心,危险!
可是已经晚了,一种声音很奇怪的笛声响起,笛声很单调,一长三短,应该是某种信号,一种命令的信号。
笛声一直在继续,反复着这一长三短的信号。随着这信号,周围的杂木丛中响起“沙啦啦”的响声,木丛的数叶卷起一道黑线,如同波浪般往鲁一弃他们这里合围过来。
“啊!是什么?!”“啊!快逃!”“啊!啊!”
第三卷 断凌碎雾 第十五章 异兽缠
黑沟飘招魂,遂引怪兽来。
脱困坎又至,木石覆顶盖。
奈何仙方士,破其如尘埃。
行走无回首,哪怕杀气在。
方知英豪举,气压万千材。
那些怪异的东西是突然从杂木丛中窜出来的,大片的黑影动作极其迅捷,攻击极其凶狠,不管不顾地扑将过来。
鲁一弃不敢开枪,在这样的黑暗中很容易伤到自己人,所以他用了最简便有效的应对办法,就地趴下,并且顺手将身前的若大娘一起拉了趴下。
其他的人不会采用这样的招数,瞎子听风辨音,手中盲杖一横,挡住两个黑影,侧身又让过两个黑影,可是肩头还是被尖利的物件划过,随着衣布的爆裂声,瞎子感觉到一股暖流从肩头涌出。
独眼要好些,他张开雨金刚舞动成团,护住自己身体。可就是这样快速的舞动,也没有完全挡住攻击,他后背衣服也被尖锐的物件刺破,幸好他里面有牛皮背心,要不然也不知道自己会伤成什么样子。
任火旺将扁担舞动成花,击撞出好几个身影,自己倒没受到什么伤害,只是那些怪物的扑击力量很大,让他脚步跌扑踉跄。
付立开对周围环境最熟悉,声音刚起,他就已经背靠一块岩石,黑影袭来,他舞动大锯,只需要应付面前的黑影,这就容易多了,所以也没被伤着。
只有哈得兴发出一声喊后就没再有什么动静,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那群黑影的扑击是一带而过的,什么意思,就是扑纵的过程中顺带攻击,不管伤没伤到人,它们不会停住身形,继续朝前没入树丛。黑影扑过,那笛声便嘎然而止。
一轮攻击过后,被袭的几个人谁都没有说话,他们没人遇到过这样的突袭。首先没谁知道来的是什么东西,就连独眼都看不见,因为那些东西在树丛中穿行,出来后也是一闪而过,其次攻击的招数也是十分的怪异,完全是不顾自己的招式,而且那些黑影好像还不怕挨打,瞎子、任火旺、付立开他们击出的黑影连个磕巴都不打,动作就如同它们刚扑出时一样自然,如同鬼魅般地消失在树丛中。
这样的袭击不由让人脊背一阵阵发寒,真恨不得拔腿快逃。
但没有一个人奔逃,他们都是老江湖,他们知道自己跑不过那些东西,就算跑得过,不清楚这里的地形和路径,也和自己找死没什么区别。他们现在最好是聚在一起相互照应,这样才能避免腹背受敌。
终于有人说话了,是鲁一弃,他趴在地上,右手握着驳壳枪,左手按住若大娘,紧张而急促地呼唤着其他人的名字。
没有人答应他,只有离他最近的一个人用温软的绵手捂住他的嘴,并且呵着湿湿的气息在他耳边痒痒地悄声说道:“不要出声!”
离他最近的是压在他身下的若大娘。这女人让鲁一弃的脸很发烧。刚开始发烧是由于自己对江湖上的一套真的很无知,现在这情形下唤人,不止是暴露形迹,简直就是在丢弃性命。紧接着鲁一弃发现自己的左手按在女人胸前一团软肉上,自己的下颚压在女人胸前的另一团软肉上,于是他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鲁一弃想悄悄爬起来,可是自己的腰却被女人的一只手臂牢牢环扣住。鲁一弃想缩回左手,但马上被女人的另一只手抓住手背,并且拉着他的手顺着身体的往下面摸去,最后把手停留在结实壮硕的屁股上。鲁一弃觉得自己有些头晕,小腹下如同着了一团火,命根儿腾地一下硬涨起来,抵压在女人的大腿上,让他觉得很难受,也很害羞。
奇怪的笛声又响了,这次反复的音调是两长两短。随着笛声那杂木丛中便如开了锅一样,杂木的枝叶在剧烈摇动,如同是在被暴雨雹子击打,看不见的那些黑影发出阵阵怪异的咆哮,经久不息,真比得过隆隆雷鸣。
咆哮声未曾停歇,黑影就再次纵出,有高有低,有左有右。虽然被袭的高手们都提着十分的精神戒备着,但是光线太暗,对手太快,攻击的声势太震撼,攻击的方式也太怪异。高手们开始还是手忙脚乱,随即便是手脚缓慢,最后手脚变得难以动弹。
黑影这次的扑击不是一带而过,而是一扑不放。高手们刚开始只注意到空中扑下的黑影,等他们发现自己的双腿被从地面黑暗中冲出的黑影抓住时,他们的脚步已经很难移动。紧接着黑影挂上了手臂,扑在了背上,抱住了腰部。高手们渐渐施展不开了,施展不动了。等那些黑影尖锐的武器抵戳到高手们的皮肉后,他们全身都难动弹了。
鲁一弃和若大娘也没逃过厄运,他们两个被一起从地上拉扯起来,随即被几个黑影硬生生分作两处。并且同样被缠裹压制锁扣得不能动弹。
鲁一弃看出来了,所有的人都看出来了,这道活坎是要活捉他们。
笛声没有停止,黑影更加用力,高手已经成了实际意义的俘虏,鲁一弃不止成了俘虏,而且还摇摇欲坠,要不是双腿有黑影把握住,他可能已经跌倒在地了。
没有希望了!真的和自己担心的一样,只要一两个扣子,自己就全军覆没了,而且到最后都没看清自己踏的什么坎面,完了!鲁一弃的心中有一刹那闪过这样绝望的念头。
没看见坎面,倒是听见坎面了。对听见了,特别是那现在依旧在反复的笛声。
“夏叔!听清我的声位,以我为点定笛声位!”一弃突然狂叫起来,有些声嘶力竭。这样高的声响是他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用过的嗓音。
这样的高声不但让瞎子听清鲁一弃的要求,更让瞎子听清了一弃的方位和朝向。
“左前兑位偏中三格椽,二丈梁三分端。”瞎子的声音也很高,他用的是鲁家测量距离的表达方式,般门有自家独有的切语,和其他门派的都有自己独有的切语一样。他这样说是为了让对家一时不能理会,防止他听懂了迅速改变位置。
幸好鲁一弃最近读过了《班经》,所以他听懂了瞎子的话,找到准确方位。幸好黑影虽然抓住了他的身体四肢,却没有扣死他的手腕,抢走他的手枪。幸好鲁一弃开枪不用瞄准,凭感觉就可以百发百中。
枪响了,和笛声一样是连续不断的。
笛声停了,就和枪声的响起一样突然。
众多的黑影都一起愣住了,停止了用力,变得不知所措。
“谁有光盏子?这些玩意能看见我们,我们看不清他们。”任火旺一边挣脱不用力也不松手的那些黑影,一边高声叫道。
付立开也在挣扎,而且已经有一只手臂挣脱出来。他扔掉大锯,从褡裢里掏出一件东西,往空中甩去。
那不是光盏子,也不是焰火亮信,但是随着这东西在空中飞旋一圈,随着头顶有枝叶和积雪落下,一些星星点点的光线从上面漏下来。一圈后,飞旋的东西重新回到付立开手中,他再次甩出。光线在扩展,范围在扩大。
黑影们慌了,它们有的已经松开了手脚,落在地上,随时准备逃窜。有的虽然还趴在人身上,可是也开始恐惧地将头脸躲到暗处,甚至往人的腋下和胯下躲藏。
当付立开第三次摔出那东西后,此处的山沟已经变得天光斑驳,下面的人已经可以借着这些天光大概看清那些黑影是什么样子了。
见到那些东西,若老板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鲁一弃虽然表情非常镇定,但是从他将枪口急切地转向这些黑影就可以知道,他心里还是十分害怕的。
枪口虽然对准那些怪东西,但鲁一弃没敢开枪,一直到这些黑影都飞跃起来,往杂木丛中逃遁时,他才开枪,并且准确地射中两只。
逃跑是因为柴立开让一大片光线从头顶射下,落下的光线首先让大家看到付立开甩出的是一把内刃弯刀,这弯刀刃口朝着弯曲的内侧,有些像大弧度的镰刀,也有些像弧形镖,这种刀是柴头、材商们用来剥树皮看材质的,可是刚才付立开却利用它飞砍掉头顶树木的枝叶,让树木遮掩的光线射入沟中。
刀倒不是什么特别的刀,但是甩刀的手法好几个人都看出来了,这是鲁家飞斧的手法。奇怪,会鲁家的飞斧手法,却不承认是般门弟子,这柴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独眼在树丛中找到那两只被鲁一弃打下的怪东西,那东西比山猫稍大,样子极怪。
若大娘依旧吓得不敢看。鲁一弃也是强忍着恶心仔细查看了一下,竟然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不住地惊呼:“这东西,现在还有这东西?!是这东西吗?竟然还有这东西!”
他看到了什么?耳鼠!是传说中的异兽。形如鼠,兔头,能以尾飞。其说最早见于先秦。
《山海经·北山经》:“丹熏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鼠,而菟首,其音如獠犬,其目惧光,以其尾飞,名曰耳鼠。”
《九州记·神异卷》:“丹熏耳鼠,菟首,皮骨韧,不惧击,喜居暗黑。以尾飞跃,四肢力劲,爪如刀勾。”
鲁一弃还记得这耳鼠还有解毒之用,却因看的是残本,不知道取其何物有此妙用,只好作罢,将两只死去的耳鼠扔进树丛。
耳鼠怕光,那刚才那“招魂灯”不是为了给耳鼠照明,而是为了让吹笛之人看清来的是不是要等的目标,就算鲁一弃不击灭它,攻击开始前,那灯肯定也会灭。
“对,吹笛之人!”鲁一弃话音没落,瞎子和任火旺就又往树丛里扑去。还没等他们到树丛边上,树丛里已经出来了一个人。
那人是哈得兴,他一边走出来,一边嘴里在骂娘:“狗日的,受了伤还溜得那么快。”
原来刚才那“招魂灯”一灭,哈得兴就迅速爬上了对面坡上的一棵大树。他听老人说过,游荡的魂魄是不在高处寻替身的,因为魂魄分不清高处的是人还是神。所以哈得兴没有受到耳鼠的攻击,等耳鼠散去,他首先想到吹笛之人,从树上滑下,又从树丛后面包抄过去,想着不管操纵的人是死是活,得把他给揪出来。可还是让那人溜了。
大家都看出哈得兴隐瞒了些什么,他身上的衣物确实是树木枝杈刮擦的痕迹,可是他的脸上还有两处淤痕,其中一个形状明显是掌印。哈得兴肯定是拦住了对家的人,可是他不是人家对手,吃了对家的亏。他没拦得下一个受伤的人,自己还挨了揍,哪里还好意思如实地说出来。不过由此也可以知道,对家派来的都是好手。
“快走,对家既然已经摆开坎面,就肯定会不成不休。咱们还是要快往前赶,趁他们坎面没周全前冲过去。”瞎子已经好久没这样的睿智果断地做出判断了。
“对,要快,沟口要被封了,我们这沟子就白走了,又要重新回头。”付立开边附和着,边迈步抢先往前方快步走去,其他人被他落在背后远远的。看他的样子倒像害怕别人问他些什么。
黑瞎子沟的口子很窄,在两座岩壁之间。岩壁不是很陡,也没有什么树木。光秃的岩壁上积满厚厚冰雪。
鲁一弃他们从黑暗的沟子里闯出,突然见到阳光让他们的眼睛一时难以适应。虽然此时的太阳已经西挂,光线已经是柔柔的一片红,他们依旧稍微调整了一下,这才看清眼前的情形。
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山沟的出口被封了。
落日将鲜艳的红色洒在那堆碗口粗的圆木上。圆木和原木不同,原木就是砍伐来的,去掉树根枝杈的树干。圆木却是将原木经过加工修整,去掉树皮,表面较光滑,规格也比较一致的木材。
封堵沟口的圆木不是太多,也就十几根。堆积的样子也很是杂乱,有撑在地上的,有架在上面的,也有横插、斜插在木堆中的,而且那些圆木在岩壁上也没什么支撑点,就凭着相互间的支撑直接那样颤巍巍地立在那里。
圆木之间的间隙也很大,与岩壁间也有较大的间隙,像瞎子那样枯瘦的身材带点挤,就能从那些间隙中钻出去。
如果只是这样一堆圆木,那是很难将鲁一弃他们堵在沟子里的,这点对家肯定也想到了。所以在颤巍巍的圆木堆顶上,还堆积着许多的大石块,总有几千斤。
真的很壮观也很奇妙,一堆杂乱的圆木能那样堆垒起来不倒,已经让人感到惊讶了,可是它竟然能还能承受那么许多的大石,真的有些不可思议。
又一道坎面,鲁一弃眼睛在认真地看着这道坎面,脑子却在飞速地搜寻。《机巧集》里好像有些和这坎面相似的道理,却也有着区别。《班经》中也记录有类似手法,却只是筑桥建楼的道道,更没有拆解的法子。
坎面叫“垒木叠石”,也有叫“架井落石”的,是从一件古代的攻城武器悟出的。
鲁一弃虽然不知道这坎面的名字,但他会想起他曾经看过的许多残本秘籍,当然也会想到先秦就流传的一部《兵具百计》,这书告诉他那些木头的堆搭方法,有些像一种古老的守城武器“落石角架”。可那“落石角架”的武器只有一木可动,只要这一木动了,角架各关节全松,这和现代机械中的脱扣四连杆原理有相似之处。那种角架可以将石块、热油等物架出城墙外面一段距离,然后将关节一松,架上堆积放置的物件便全都砸下城去,对攻城的兵卒可以造成大面积杀伤,这比直接从城墙顶砸下石块和泼下热油效果要好得多。
鲁一弃走近木堆,仔细查看了一下那些圆木,特别是撑地的几根。结果让他很沮丧也很茫然。
那些木头都能动又都不能动。是的,那些木头哪根你都可以不费力地就将它们移动,但是不管你移动了哪一根,木架都会瞬间坍塌,石块就会尽砸下来。圆木间的那些间隙虽然挺大,但布置得却异常狡猾,每个间隙过去后都必须转换方向,这样才能继续往前钻。不要说瞎子,就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在这样的间隙中转换方向都会对某一侧的圆木用力。当然,哪怕你用的是极小的力,这样用力的结果都是架塌石砸。
女人都细心,若大娘从鲁一弃的眼神中看出,要解决面前这些木头石头很困难,于是她故意轻松地说道:“不打紧,我们还可以费些力从旁边的岩壁上翻过去。”
在场没有人愿意接她的话头,因为若大娘言语中透露的无知让大家都觉得没有必要和她费口舌。
只有鲁一弃,他像是突然从沉思中醒来,听到女人的话,苦笑了一下:“坎面布下,无路就是死路。这堆木石,肯定有解法,只是我们不知道。解不了可以退走,或者凭运气和经验强破一番,这最多是生死各半的几率。但是另寻不是路的路闯过去,那就很难有生还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