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老叉和瞎子,两个人的话说得有点抢,其他人都没听得太清楚。
老叉边说边拎出“探底绳”,不同的是这“探底绳”已经被续长了,绳子上每隔一段就有个浮子,而且在前端铅铊上多系了一个“八抓收囊”,这收囊在水上打捞人家常能看到,主要是在漩涡、激流中搜捞东西的。囊子中暗藏的八抓在漩涡、激流的力量和人往外拉的力量对抗作用下,能将水下的东西牢牢抓住拉上来。
绳子甩下去了,清澈透明的水下可以看到最前端的“八抓收囊”渐渐没入到沉船的阴影中,也能看到那些白色的浮子一个个随着绳子舒展开。那些浮子做得真好,乍看都一样,其实在体积重量上有着极小的差别,入到水中停留在各个水层一点都不乱,把个“探底绳”定得直直的。
瞎子的做法更奇怪,他拉过女人,把女人已经包扎好的手解开,在鯊口的脸上从上到下抹了浓浓一道血痕。
没人问瞎子为什么,都是聪明人,都在江湖上混,他们已经在回头看船铁头上的那道血痕,因为这两道血痕的形状太像了。
鯊口再次活动了几处关节,深吸一口气,作势要往海中跳。旁边的几个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做好心里准备看他漂亮的入水和可能会发生的怪异事情。
可鯊口就在要跃出的瞬间突然又停住了,他回头用茫然的目光看着鲁一弃:“我下水去后干嘛?”
鲁一弃笑了,其他人也笑了。是呀,连下去找什么,怎么找都不知道,这么一番瞎忙活干什么。
鸥子现在好像反比鯊口清醒多了:“捞宝贝呗,出点劲儿,越多越好!”
鲁一弃收敛了笑,拉住鲨口,让他蹲下,伏在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听完鲁一弃的耳语后,鲨口突然间转身就纵身而下,没再做任何的准备动作,也没有什么漂亮的入水动作,倒像是不小心摔出船的,快得就连鲁一弃伏在他耳边的脑袋都没来得及缩回。
鯊口跳下去时虽然显得毫无准备,但在入水时却已经将身体调整得直直的,双脚紧紧拢着,像根棍子插入水中。这种最简单的入水姿势相对来说其实是最具戒备性的,因为留着两只手在上面,可以随时进行拼杀和求援。
到了水中,并没有发生什么异常。踩着水的鯊口此时才真正认真地吸气,一段一段小口地吸。不知道船上有几人看出这种吸气的方法是江湖上极少见的“狸吸法”,据说是仿照南方热带海域一种善潜的海狸的吸气法。这方法可以将气息尽量存入呼吸系统的每个角落,从而保证长时间在水下不用换气。
终于,胸腹已经明显涨起的鯊口把手中双刃斗鯊芒往口中一咬,翻身掉头,顺着“探低绳”沉入的方向潜游下去,很快也消失在沉船的阴影里。
海面上荡起的涟漪很快就消失了,水面一片死寂,周围一片死寂,铁头船上也一片死寂,只有数道目光挟带着迫切的渴望注视在水面上,当然,其中也有不为人知的贪婪。
时间在一点点地过去,渴望、贪婪的目光中开始多出了焦虑。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女人轻轻摇了一下鲁一弃的胳膊,轻声问道:“下面真的有宝贝嘛?”
鲁一弃没有回答,他只是微眯着眼睛聚气凝神,让自己的感觉不断地往水下伸展、再伸展……
这里的水下当然有宝贝,而且简直是个宝库,但是到底是些什么宝贝,鲁一弃不知道。鲁一弃知道的是,下面到处是气息纵横腾跃。陈年的好东西在他感觉中就像活的一样在呼吸,这下面沉船中有太多的这样的好东西,他们散发出的气息汇聚在一道,在鲁一弃超常的感觉中起伏跌宕。当然,鲁一弃的感觉中除了这些气息外还有其它的气息,一些很难说清道明的气息。
又过了许久,女人又忍不住了:“不会出事吧,怎么到现在都没上来?”
其实有这种想法的何止女人一个,就是步半寸这样的老海子都把颗心悬得高高的。这里的水下沉船太多,情况极其复杂,勾勾绊绊肯定少不了。而且这些沉船看上去很新,像刚没水的,实际说不定早就朽得如同腐泥一般,哪里被碰了撞了都可能破裂砸压下来;再有这里的水深到底是多少?没人知道,要是潜得太深压力太大也会起不了水。
虽然想得很多,有一种结局却是大家都清楚的。这里的水域已经在“凶穴”的范围之中,任何难以预料的事情都会发生,一条性命在这里太微不足道了。
又过了一些辰光,船上的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了。特别是步半寸和瞎子,他们知道鯊口入水的时间已经远远超过了一个潜泳高手和好练家子的存气量。
除了鲁一弃,因为他正处于另一种状态,忘却了周围一切。
除了老叉,因为他正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回头绳,辨别它上面浮子每一个微小动作的原因。
“要不我下去瞄瞄?”步半寸说着便解外衣做准备。
“老大,还是我下吧。”鸥子虽然有些勉为其难,可还是抢着脱衣做准备。因为他知道步半寸对这条船的重要性。
就在此时,鲁一弃突然目光暴闪,眼眉间一凝。在他的感觉中下面的气息乱了,有状况要发生。与此同时,回头绳也剧烈抖动起来,老叉赶忙一把紧紧抓住,随时准备发力往上拽拉。
水下开始翻腾起来,光线模糊起来,沉船摇晃起来。
“海泥扬底!”步半寸说,“老叉,试试回头绳有没劲儿。”
老叉摇了摇头,一双眼睛始终盯住绳子上的浮子。那些浮子从下而上一个个逐渐被扬起的海泥遮盖,已经只剩下最靠近水面的两个还可以看清。
铁头船也开始摇晃起来,不!准确说应该是颠簸抖动起来,仿佛船底下有股力量在往上拱。
“鸥子,下舱踩翻轮!”步半寸话没说完,人已经纵身在舵台上了。不管下面发生了什么,逃离是最好的办法。还有,海泥扬底是由于海底有巨大的暗流涌动才会发生,这种暗流要上升到海面就是滔天巨浪,而对于巨浪,静止着的船只有死路一条。
鸥子冲进舱内,和他一起进去的还有瞎子。因为瞎子觉得平时踩翻轮的是两个人,现在鯊口下水了,自己应该帮把手。跟在他们背后的还有女人,她是在鲁一弃的示意下回舱里去的。鲁一弃是不想她有危险,她是怕让鲁一弃分心。
“船不能动!动了回头绳就移位了。”老叉大叫一声,这是鲁一弃上船后头一次听到老叉用这样大的声音说话。
步半寸好像也被这声音惊摄住,抬起的脚掌只是随着船身震颤,却迟迟没有拍下发出指令。
海底的浑浊在继续上升,直往海面上扑来,回头绳最后的两个浮子也看不见了。
当那浑浊冲上海面时,整个海面一下子跳动起来。两尺多高的浪花全是不停歇无间断地直直往上涌起喷出,海面上变得浪珠四溅,一片喧哗。
就在这些跳溅起的浪花水珠中,一个影子豚鱼般冲出了水面。冲出水面的影子只一闪又重新没入水里,紧接着又冲出,又落下,连续五六个反复。这样反复出水入水,是为了逐渐吸入氧气,以便减轻气压突变的效果,防止出现高压气肺和肺喷血。这一般只有经过专门训练潜深海子的高手才懂这种方法和如何控制每次的换气量。
最后一次出水后,他深长地吸口气,喉腔内发出一声长长的犹如撕破了喉咙的“噢”声。
“噢”声刚止,那身影就高喊道:“拉!快拉!慢了硬流子要把物件碎了!”
听到叫声,甲板上的人辨别出在水花中沉沉浮浮的身影是鲨口,其实根本不用辨别,此时水中除了鲨口还能出来谁?
鲁一弃嘴角处显露出些许欣慰。
步半寸半张着口,包含的是惊讶和感慨,这小子怎么会有这样高的潜水手段。
老叉则什么都不想,只管迅速收拉自己手中的回头绳,绳子上有劲儿了,“八抓收囊”已经挂上了什么物件儿。
鯊口踩着水往铁头船这边过来,在翻转跳耀的浪花中犹如出水的海神。他的上半身都露出在水面上,像是在水中走动一样。能这样在水中遨游,好水性是个原由,但水下有股力量在往上拱也是个原由。而他脸上那道女人掌血画的“喷阳符”不仅没有被海水冲淡,反而变得鲜红发亮。
鯊口很快到了船边,鲁一弃慌手慌脚地想找东西把他拉上来。还没等他找到合适东西时,那边步半寸已经将一束网捆摔出船舷。鯊口一把抓住网捆,然后踩着网捆上的绳眼攀了上来。
上来时鲁一弃才看清,鯊口有一只手抱着个物件儿,也就是网捆这样可以落脚的东西能让他攀爬上来,其他绳子、篙子什么的还真的很难让他轻松上船。
老叉始终认真地收拉着回头绳,随着挂住的东西越来越接近水面,绳子上的力道也越来越重。但老叉又不敢发太大的力,他害怕把挂着的东西拉坏或者拉脱,那样要重新抓回的可能性就很小了。
“快、帮、一、把,就、要、出、水、了!”由于铁头船的颠簸抖动,使得老叉的喊叫如同颤音。
听到老叉的叫声,步半寸快步赶过去,只留下了鲁一弃给已经攀到船舷外的鯊口搭了把手。
老叉叫帮手倒不是拉不动,而是因为绳子上的震动变大了,他需要有人和他一起稳住,控制好力道,一点点将东西拉出水面。
在步半寸的帮助下,“八抓收囊”握住一个粗大的白铜嵌镏金珠花把手出水了,这是一只松木包牛皮,黄铜带箍边的箱子,箱子上有镏金珠花钉排列的图案装饰,箱盖边沿还有镶玉片儿的装饰,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物件儿。
老叉和步半寸的眼中发出了异彩,脸上满是激动兴奋的光泽。
箱子渐渐出水了,也就在这箱子出水的一瞬间,水面的水花跳得更高了,并且浪花尖儿还在打着旋儿,像是大海伸出无数只手要抢回自己的东西。
而老叉和步半寸也刹那间感觉手中一沉,出了水的箱子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拉住了。两个人开始慢慢加力,身体都已经往后倾斜下,也没能再将箱子拉起。船体的颤动让这两个与无形力量僵持的人腮帮上的肉都抖动起来。
鲁一弃扶着鯊口站在船舷边,看到了一幅诡异神秘的情景。
那回头绳牵着已经脱出水面悬空着的箱子,呈一条斜线僵持着,无形的力道让绳绷得直直地,颤抖着发出嗡响。紧接着那箱子在迅速地变色,迅速地腐化,迅速地破裂变形。
第四卷 踏浪挥霂 第十章 倒海楼
在鲁一弃的感觉中,箱子破裂的缝隙中有怪异晦涩的气息腾跃。他赶忙脚步踉跄地往步半寸和老叉那里跑去,边跑边叫:“松了!松了它!”
可就在他刚刚跑到两人身边时,水面上的那只箱子碎裂了。正倾斜身体用劲的老叉和步半寸一下子跌了出去。
步半寸不愧为步半寸,虽然跌出,脚步一个小收,脚掌在甲板上一滑一握,掼出五六步的身体就重新站住了。
老叉则不行,跌出的身体只能双臂乱舞希望抓住什么支撑物。于是刚好到了他们旁边的鲁一弃脑袋被老叉手肘击中,摔跌出去。而老叉倒是借着这一击之力稳住身体。
带着“八抓收囊”的回头绳也“嘣”的一声弹回船上,被刚好稳住身体的老叉一把握住了绳头铅坨。他根本不管自己撞了什么碰倒什么,健步纵到船舷边,探头往海中看去。
碎裂的箱子中掉出了好几个瓷瓶,那些瓷瓶在跳跃的浪花上颠簸起伏几下便一个个往水下沉去。老叉想都没想,抖手甩出“八抓收囊”在已经下沉的隐约影子中抓住了一个。然后突然发力,将收囊拔出水面,拔得高高的,然后二次发力,空中收绳,把那只瓷瓶抱入怀中。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回头绳在他手中就如同活的蛟蠎,快疾、准确、凶猛。
跳起的浪花已经平息,周围海面上恢复了一片死寂。
鲁一弃侧着腿坐在甲板上,很舒服的样子。其实这是一种配合着他气息的极为自然的打坐姿势,但他自己也许都不知道。有两件东西在面前放着,两件从翻腾的海中抢出的东西,这两件东西让鲁一弃的脑海也翻腾起来。
这之前鲁一弃是躺在甲板上的,老叉无意间的一记重击让不是练家子的他昏厥过去。是女人蘸了湿冷海水的棉巾让他从昏厥中醒来的。
醒来后的他觉得脑袋很疼很晕,可当看到放在甲板上的那两件东西时,他瞬间清醒了,单臂一撑坐了起来。
很明显,那两件东西都不是要找的宝贝。
老叉抢上来的是个古瓷瓶,瓷是好瓷,看着像均州窑。只是这只瓶子的造型很怪异,四耳鳞腹倭底,四耳都是大弧形的盅耳,腹鳞为三角尖鳞,倭底是内卷大圆边。而最为特别的是瓶颈处,有层叠的瓷楼(一种瓷器的装饰方法,用瓷块叠成楼宇、山峦状),更为奇怪的是那瓷瓶的瓶口用瓷泥封了。
鲨口带上来的却是一件西洋货,是用黄铜做成的圆形玻璃面盒子,刚上来时还黄灿灿的,现在却已经变成黑绿色了。
鲁一弃示意女人把盒子推近点。没等女人动手,鲨口就急忙把盒子端到鲁一弃的面前。
鸥子也主动要将瓷瓶往鲁一弃面前端,但他看到了鲁一弃在摇摆无手的右胳膊。
鲁一弃不错眼地看了那盒子好久好久,终于抬起头站起身来。然后走到船舷边,再次用迷茫的眼神往四面远处的海面望去,最后在只有他能感觉到的乌气翻滚的方位停住。一声缓缓的叹息,充满了怅然和无奈:“不对了!真的是过了,过得太远了!”
步半寸他们几个都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老叉干咳一声刚想开口问,鲁一弃突然转身面朝大家,用平静清朗的声音说道:“必须调转船头,赶紧地离开这里!”
没有人问为什么,虽然鲁一弃的语气像是商榷,而在他们听来却像是命令,必须执行的命令。
步半寸这次没有像以往那样一阵吆喝,他想鲁一弃的话别人也听到了,都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船动了,加速了,但是速度却不快,因为没什么风,所以帆没有升,升了也是白升。眼下只能靠鸥子和鯊口在下面踩翻轮来作为船的驱动力。这样一艘渔船,虽然算不上很大,但是就凭两个人踩翻轮来行驶还是困难些。更何况鯊口刚才还下了趟深海,耗费了大量的体力,因此他这一边基本上是和瞎子两个轮换着在踩。
“步老大,有没有法子让这船再快点?”鲁一弃现出些少有的急躁,他隐隐觉得背后有种能摧毁一切的巨大能量已经蕴育成熟,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步半寸一脸的苦笑:“说实话,我把家底子都掏了。就下面那双向直踩翻轮,你家长辈做的时候管这叫‘救命翻轮’是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才用的。我们这趟走下来,用得都没歇过。”
“那是因为我们这趟万不得已的辰光太多了。”站在船舷寻木鱼浮哨的老叉接了一句,这话里倒能听出些豪气。
鲁一弃有些失望,下面的翻轮他见过,虽然是设计得极其巧妙,用了多重传动,加大了数倍的输出力,但是这总归无法和他在洋学堂见识到的蒸汽机械动力相比。而且他心里也清楚,其实就算祖先重生、诸葛再世,他们做的木车、木鹜和木牛流马也是无法与现在技术相比的。还有就是……对了,鲁家的木车、木鹜,诸葛亮的木牛流马,这其中有关联吗?还有《机巧集》,合天机与巧工之集,诸葛亮不就是懂天机又知巧工嘛,难道他读过《机巧集》?不对,诸葛亮虽高若仙人,但天机与巧工均不能用之至极,也只是窥得一斑而已。自己鲁家,所传机巧虽然博妙,不输诸葛,但天机却只识得几分,却是无法与诸亮相比的。那么这诸葛姓是否与对家朱姓有某种牵连合渊源……
就在鲁一弃胡思乱想的时候,一缕晨旭从远方的海平线钻出,接着一瓣血红切开了灰黑的天际。天要亮了。
鲁一弃慢慢回头朝太阳出来的方向望去。他回头真的很慢很慢,等他完全转过头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放着亮光的金盘嵌在天地之间。
“来了!”鲁一弃的话有些莫名其妙,至少在两秒钟之前步半寸和老叉都这么认为。但是两秒钟之后,他们就已经完全懂得了鲁一弃的意思,只是也都觉得鲁一弃的超前感知太晚了。
也就在这两秒钟里,半个发光的金盘子不见了,天地重新回复到了黑夜,不,比黑夜还有黑,根本连一丝的天光都没有了,就像所有一切都浸入到浓厚的墨汁中。
没有人能看到自己伸出的手,除了鲁一弃。他也看不到自己的手,但是他看到很远很远的海面上,那个在海天之间翻滚旋转的气柱膨胀了,扩展了,并且在一个瞬间以那里为中心炸裂了,爆发了。在爆发的那一刻,鲁一弃似乎看到被遮掩住的太阳从那个缝隙里硬透入些光来,转瞬即逝,像闪电。紧接着,爆发了的气柱化作一个翻卷着的圆圈疾速地延伸开,快得也像闪电。
“啊——!”鲁一弃的这声惊呼有些垂死的感觉。他的这声惊呼让什么都看不见的步半寸和老叉像老鼠一样原地蜷缩在甲板上。
船体微微跳了一下,是在那闪电般的翻滚圆圈从铁头船上削过的时候。这一切鲁一弃都看到了,下意识地后退让他直接重重地摔倒在甲板上……
奇怪的是,除了鲁一弃摔倒,其余的一切都正常。铁头船上没有任何的变化,没有人受到伤害,也没有东西损坏,就连老叉抢上来的,眼下就放在光滑甲板上的那只瓷瓶都纹丝未动。
海天之间突然为之一亮,他们又见到了太阳,只是此时那太阳已经升到有一竿子高了。这很奇怪,在这以前海平线上才露出来半个太阳,而刚才发生的一切,时间最多也就只够打个哈欠。
终于有风了,有很突然的风吹过,方向和圆圈扩展延伸的方向是一致的。这风很强劲,持续地吹着,平稳地吹着,也可以说是始终以一种不变的力度没有间断地吹着。
铁头船提速了,可以肯定是那风给的动力,虽然船帆还没有升起,但多少有了点乘风破浪的意思了。
天亮了,能看到的就多了。但甲板上的三个人却是错愕地看着三个方向。
鲁一弃茫然而呆滞地看着天边的太阳,他觉得今天的太阳不单升得快,而且比平常要亮耀得多,好像是什么地方给了它很多的反光。
步半寸一手扶舵把,一手吊船舷从甲板上爬起来。头刚高过船舷他就觉出不对。爬起来的他脸正好是朝船尾下面,所以能看到海面子,可以看到海面子上的波涛。此时的海面上已经起浪了,三尺多的浪,浪节子还很短(频率快)。但是风刮起他杂乱的发梢在脸面上晃了一下,让他心整个望下一沉:风向和波浪的方向是相反的!
老叉站在船舷边,他没有在意太阳和波浪,而是惊讶地大张着口,在看“砌墙”,没错,“砌墙”!从甲板上爬起来后,他就看到在船头前方的远处,有一道亮白的线道出现,这是“墙基”。随即那道墙迅速砌起,越起越高,很快就已经超过了那些铁壳舰艇的高度,很快也超过了两个铁壳舰艇的高度,墙的两边也都看不到头。而真正让老叉大张其口却无声音发出的原因不是墙的高度和长度,是因为那墙在快速移动,快速地朝着他们这边移动。
“啊、啊!啊——!”老叉干涸的喉咙里终于挤出一声干涸单调的嚎叫,引起了步半寸和鲁一弃的注意。看到亮晃晃的高大水墙,鲁一弃也终于知道太阳的反光来自何处。
“老叉!还愣啥?!快倒桅!大少,下舱!”步半寸像发了疯一样,便说边迅速地拉扯这船上各种挂钩上的绳扣。
“快呀!那是倒海楼!(过去渔民的俗语,意思相当于海啸)”步半寸又大喝一声。
此时老叉才省悟过来,快步跑到桅缆处,拉绳扣倒下桅杆。
桅杆倒下时,鲁一弃已经到了舱里,舱里已经漆黑一片,本来应该点亮的油灯已经被吹灭。鲁一弃一下到舱底,就马上被一只枯瘦的手抓住:“快!快抓个实件儿稳住了。”他听出声音是瞎子的,同时也猜到,舱底有鯊口在,肯定已经听出外面要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又一个人连滚带爬地进了船舱,然后在舱口传来步半寸的一声喊叫:“摇把子降舱顶!翻轮别停,加速!”其实此时舱里已经充盈着由远而近的轰鸣,这两句喊叫鲁一弃并没有听清楚。但是刚进来的那个身影一下子蹦了起来,在黑暗中准确地找到一处机括,同时在黑暗的角落里,又一个魁梧的身躯奔出,在船舱另一边找到一处机括。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吆喝,摇动起机括来。虽然黑暗,鲁一弃还是能感觉船舱渐渐落了下来,也能感觉到身边的瞎子也窜了出去,舱外的轰鸣竟然不能掩盖住翻轮的喧嚣。
与此同时,在上面的舵位上,步半寸用几根粗绳缆在自己的腰间和腋下系成个四脚马的拴扣,把自己与舱台上几个主支撑牢牢固定住。然后紧握住舵把,面对迎头扑来的水墙,不,此时应该叫做浪山,发出一声喊叫。但是这声喊叫谁都不知道是垂死呼喝,还是豪气迸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