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什么东西?”鲁承宗在小声问周天师。
“有些阴晦的东西,却都是人力所为。没事的,他人可为,我们便可止!”周天师的话让大家提高的信心,增加了勇气。
但仅仅有信心和勇气是绝对不够的,要闯入这里的地界最重要的还要有能力。
进到林子里后,他们发现这里的树木真的就像篾匠说的一样,每两棵搭靠在一起。只是从周围地面上的杂草和落叶来看,这里绝不会是百年多未来人迹的。
“老祝,你不是说这里一百多年都不准人来的吗?怎么没有落叶积的淤层。”余小刺首先发出了疑问。
“侬后来没听祝大叔哉还讲过一句话格?坏人早就来格。”柳儿替篾匠回答了余小刺的提问。“勿能来哉勿是勿想来,是坏人不让伊们来格。这厢勿要说没格落叶淤层了,侬们细看看,连这格些树的枝杈都是修剪过格。况且,况且……当心!别碰那树!”柳儿最后几个字用的是纯正的官音儿,因为这样重要的警示她怕有人听不清、听不懂。
第四卷 踏浪挥霂 第三十章 晨林诡
林色暗,无梦入,一声嘶颤人心碎。
五更不知醒与睡,行刀破几路鬼祟。
——双调·寿阳曲
但是晚了,嫁贞林里一对对靠搭在一起的树有两棵突然分开了,不是因为有不贞的女子朝它们磕头分开的,而是因为有人好奇地摸了下它们的枝杈,它们便骤然弹分开来。
随着那对女贞树骤然分开,余小刺的一个徒弟飞了出去,很难想象,一个魁梧壮硕的渔家汉子、湖上霸匪,筋肌纠凸的身体在分弹开的女贞树作用下,会是这样的轻飘无助。
被自己抚摸的树弹飞出去已经是很意外很奇怪的事情了,但更意外和奇怪的是这样的弹击和飞行才是个开始。飞出身体的落点是另一对女贞树,所以不会等到身体落地,就又被再次击飞。而这次击飞后的落点还是一对搭靠在一起的女贞树……
余小刺的徒弟跌落在第四对树的树根处,这次倒不是树木没有弹击,而是因为在他飞向第四对树的时候,有个东西抢在他前面撞在那对树上,所以当身体被击飞到那边树上的时候,那树已经松卸了弹劲。
抢在身体前面的是一只瓷酒瓶,浓烈的曲酒散得树干树枝上到处都是,酒香飘散得很远很远。
酒瓶的主人当然只会是水油爆,他在祝篾匠他们村里没吃到酒肉,但继续往前走的时候,倒没有忘记要一个细篾的带盖竹篓,把余小刺给他买的酒和从柳儿那儿换来的两瓶三江大曲装在里面。酒就剩这么多了,东西稀罕了就要珍惜,他不再放心放在余小刺的船上,而是要自己带着。
“我早就说嘛,像这样有灵性的林子是要带些酒水香烛拜祭下的,要不然会冲撞神灵的。瞧瞧,这瓶酒一洒就好了吧。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懂事,诶,这老天师怎么也把这茬子给忘了?”水油爆罗哩罗嗦着,不管说的话是真是假,最后一句却是让柳儿心里楞磕了一下,她感觉这话好像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水油爆一路上说什么都是帮着周天师的,这是他头一次嗔怪周天师,而且其中似乎还有些其他什么意思。
余小刺的这个徒弟“没事”了,这没事是指没有他能办的事了。左胯骨被弹碎,右胫骨断作三截,还有两个肋骨支戳出皮肉之外,这样的伤势真没什么事情好让他做了。把他移到嫁贞林外面,找个地方安置下,给他留下干粮和金疮药,现在只要他自己能让自己不饿死渴死,等着大家回来就是帮大忙了。
余小刺的心情很沉重,离着要找的正地儿还好远,自己就已经折了一个兄弟一个徒弟。看来自己真的是个贱命,跟着自己的人都会倒霉。也许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自己力行便可以达到的,应该把希望托付给最有可能达到目的地人。他心里盘算开了……
不管水油爆的说法再怎么神乎其神,洒了瓶酒是绝不可能让林子中的扣儿解开的。再说了,他们这才是刚踩点坎边,坎子真正设的扣子还没撒落开来呢。
鲁承宗很认真地用“指度”和“伏龙探根”查探了下前面要穿过的树林,居然让这个老木匠瞧出这些对子树的排列规律的玄妙所在。这里的坎相和鲁家建四方连垛堡设置垛位完全一样,是七十二天罡朝圣位,这也和南方坎子家中秘传的绝妙坎面“偏目错步迷”布置方位一样。
“偏目错步迷”,通俗点理解就是踩入这种坎面,就会目斜脚歪。在这嫁贞林中,这种布置却有另一番目的,就是让你撞树。虽说那些搭靠的树与其他对树之间距离不算太近,但是天罡朝圣位的走法对步伐的大小快慢是极讲究的,如果你无法掌握其中规律,那么每步移动的过程中,周围的布置景象都会让视觉造成误差,几步之后,误差叠加,最终让你难以自制地就会主动撞上树木。
没人知道这里的天罡朝圣步该怎么走,虽然鲁承宗多少知道些这种坎面的知识,但一则不是十分熟悉,没太大把握,再则,这里是以对子树为迷障,同时还是动弦的扣子,树木枝叶参差着一长,凭眼光度量步伐的距离尺寸就非常困难,而这尺寸只要在哪一节上差了这么半脚掌,一路走下来,十步之内肯定还是撞树落扣的结果。
但是鲁家对于这种迷字、绕字的坎面有个通用的死法子,那就是探着走,走一步看一步,一步定下后,等视觉恢复正常了再瞄准了踩下一步。虽然这样走速度很慢很慢,对顺出坎面却真的很有效。这种法子一般是由六工中会“辟尘”技法的来实施,因为会“辟尘”工法的人目力好,耐心仔细,能发现坎面中很多不宜觉察的弦扣和索子结,另外他们懂轻身功夫,有时就算真的碰到动弦子,也有机会逃脱。
这里懂“辟尘”技法的只有鲁天柳,所以第二个踏到扣儿的是鲁天柳。
柳儿不是中的对子树的扣,已经有人在树上吃了亏,要再被树砸着那可真是锈塞了脑壳,所以柳儿的每一步都是非常小心地远绕开那些树走。
没有撞到树说明鲁家采用的方法是正确可行的。绕开了树还落了扣,说明对家技高一筹,已经考虑到自己坎面的缺陷了。
柳儿是被埋在草地里的一根软皮索子给抽绊出去的,是在柳儿定下神,视力正常后,正迈出下一步的过程中,那皮索子弹抽出来,在柳儿迈出的脚背上重重绊了一下。就这么一下,柳儿的重心失去了平衡,直直地就朝一对搭靠在一起的女贞树跌撞过去……
跌撞的鲁天柳没有碰到搭靠在一起的女贞树,虽然她的身体距离那树都不到一巴掌的距离了,但就在这样个惊心的刹那,她的身体停住了。这本来应该是绝对的技击高手才能办到的身体控制,像柳儿这样的身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办到。
而柳儿办到了,五侯也办到了。这样说也许让人糊涂,如果说是两个人一起办到的也许大家就都明白了。是的,从一开始,往前探着走的柳儿把“飞絮帕”的链子头绕在五侯的刀杆上,就和他们平常训练配合的那样,一有什么不对劲,五侯随时可以发力将她拉回。
“是八步绷弹绊,柳儿,贴树干绕树根,莫走两对树之间的中档。”其实不用鲁承宗说,柳儿也已经看出来了。这种扣子是北方“揽骏索子帮”用得最多的技法,他们主要是用它来捕捉野马、羚子用的。所谓八步绷弹,那是对人而言,对于马来说,正好是一纵之下,弹前绊后的距离。
但是这种扣子有个最大的缺陷,那就是绊子头是“死贴”(意思是需要受力而必须牢靠地固定在地面上。)所以知道了绊子绷弹起来的长度,也就知道两头“死贴”的部位,从“死贴”位那里走是最安全的。
鲁承宗所说贴树干绕树根就是叫柳儿走“死贴”。这种走法也只有是真正知道坎扣的行家,那要是外行的话,对于这样危险的树,还有绊脚的索子,怎么都不敢贴靠紧了那树往前走。
柳儿试着贴树干绕树根一走,果然没事。柳儿不光是贴树干绕树根走,每过一个八步,她顺手还把那八步绷弹的索子给解了。这样做是为了万一在前面遇到什么无法阻抗的力量攻袭时,自己这些人可以快速退撤。她是没瞧出那些对子树是如何搭靠的,要不然的话会连搭靠的树扣也同时给解了。
这解索结子说起来容易,却不是谁都能做到的。不要说外行木瓜了,就是坎子家的好手也不一定都能轻易解开别家系的扣结子。但柳儿却是个例外,一则她“辟尘”一技中有技法是专解做破的暗结的,再则女儿天性,结结套套原本就是拿手的玩意儿,还有就是这种皮索子的“叠平结”,柳儿知道一种抖松法可以轻松解开它。
大家都跟在柳儿的后面,缓慢地前行,没有一个人对这样的速度存有抱怨,前面的几个事故已经让所有人知道周围的每一处都可能藏有无形的威胁。值得庆幸的是这样一个缓慢的过程中,他们没有遇到其他什么突袭。可能是对家为了保证坎面的严密性,没考虑到在坎面中暗设活道,所以他们自己也无法快速进出而达到突袭目的。
这种情况鲁承宗也注意到了,他悄声告诉给周天师知道:“我们现在走的是堵坎,就像围墙一样,原本就没准备给人走的。从这样的地方进入对家的范围,过去后肯定会遇到重重堵截,大家都要打足精神,随时可能会有厮杀。”
周天师打眼看了看这并不密稠的树林,发表了不同的看法:“这坎子很大,对家不一定知道我们会从哪条道出去。鲁师傅,你不要太担心,出坎沿时,我先用惑目符乱口子掩形,绝对不会有事。”
鲁承宗没再说话,他对老天师说的用惑目符乱口子掩形倒是很信服的,龙虎山的天师要没这两手也混不出这样亮的名头。可是这老天师对坎面子却明显不太精通,这里的坎子再大,七十二天罡朝圣位最终朝着的是一个圣位,其他的路怎么走都得绕回来。
也不知道柳儿带的路有没有绕,不过他们这些人直到天色全黑了都没能走出女贞林。黑夜的来临也意味着危险的来临,要在对家的坎面中存身渡过黑夜,不仅需要无畏的勇气,更需要的是高明的手段。
鲁承宗拣根树枝,在地面上画画算算,最终决定围着一个八步的空隙围圈盘坐着。这样的位置正好在天罡朝圣位坎面和八步绷弹绊的交叉空挡,是树扣和索子扣合围成的最大面积的安全空间,也是对家无法借助改动扣子节下招的位置。
五侯把朴刀横在双膝上,正对着要前行的方向,脸上布满着勇猛和无畏,那份气势真像是力士金刚。可惜的是这力士金刚是被裹在网中的力士金刚,他是坎子家出身,知道坎面的玄妙和厉害,所以在这黑暗之中,他连手脚该怎么活动下都不知道。在他脑海里现在只有一个动作是可行的,那就是凝聚所有的精气神,朝着黑暗危险的前方砍出一刀,虽然这一刀的结果有可能是破网而出,也可能是深陷泥沼。
在来的方向,余小刺把铜船横搁在那里,这玩意儿原先瞧着是个累赘,现在倒绝对是个很好的护盾。
铜船的外面,鲁承宗按“斜叶橱形困”的方位洒下了百十来枚“碟座儿朝天钉”。那一颗颗钉子就如同不倒翁一样晃晃悠悠,顶尖闪着寒芒。
五侯面对的方向没有洒钉也没有布困。这是因为他们已经瞧出对家没有在这坎中设暗活道,无法快速越过坎面发起突袭。后面之所以要布,是因为八步索子都给柳儿解了,对家只要熟悉七十二天罡的步法,是可以突杀过来的。
虽然五侯面对的方向没有洒钉,但周天师却在地上布下了十二道火云朱砂符。这火云朱砂符的功用是在遇到鬼异力量时发出红色光芒,让无形的鬼异力量显现,同时提醒被袭之人。虽说前面的坎面无暗活道,却也需要防备对家用阴路技法,那种手段是与死件儿的坎面扣子无关的,可以随时出现在任何地方。
江湖坎子家一般有这样的规矩,只要是坎面未破之前,对家还困在坎中,是不另下搏杀手段的。鲁、墨两家最初和朱家争斗时就吃过这样的亏。因为朱家不算真正的坎子家,他们不懂也不会遵守什么江湖规矩的,他们遵循的规则是胜者王侯败者贼。
但奇怪的是这天夜里这里设坎的坎子家却不曾有任何动静,这现象都让鲁承宗有些怀疑守住这里的坎子家到底是不是朱家的人。当然不排除他们也许还有着其他什么企图。
一直到天色蒙蒙亮,对家还是不曾有一点动作。只是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树林中传出两声怪叫,声音不高,听着却是撕心裂肺让人虚汗直流。
最镇静的是周天师,老天师鬼鬼道道见得多,多少厉魂恶魄都在他手上被毁过,几声怪异的叫声是无法让他修炼极深的道心起丝毫波澜的。
柳儿也还好,因为在她清明的三觉中没有搜索到任何怪异的东西,她认为那声响也许是哪处的枝裂石动发出的。
还有一个极为镇定的人是五侯,不是他的道行如何高,而是因为全神贯注准备劈出一刀的他此时终于支撑不住,眯眼睡着了。对抗了一夜的睡眠此时才来临,那睡意是最深的,所以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被那声响惊醒。
凌晨的山林中一般都会涌起淡淡一片雾气,女贞林也不例外,虽然天色蒙蒙亮了,林子却凝固着浑浊的雾白,把那些对子树掩盖得影影绰绰,就像披着白纱的鬼怪。
“啊!杀——!”五侯酝酿了一夜的一刀就是在此时劈出的,刀刃锋利的芒色就如同闪电分开了浑浊而凝固的雾白。
刀劈出后却没有能收回,跳起劈杀的五侯落下后却仿佛是个石像,踏着坚实的马步,双手紧紧握住鸭蛋粗的水磨钢刀杆,只有粗重的鼻息和蠕动的肌筋在证实着他强悍的生命力。他在运力,他在对抗,他在与一个无形的力量争夺那把刀。
凝住不动的状态只是暂时的。很快,天生神力的五侯双手开始颤抖了,踏住马步的双腿也开始微晃了。这一切应该还不算意外,意外的是那把刀开始泛红了,从刀头开始,通过刀杆,再到五侯的双手,最后可以看到五侯的脸也涨得通红。
周天师的身手瞬间变得异常的敏捷,让人根本无法想象这是个已过花甲的老人。他转侧身体,一步横跨到五侯所持朴刀的侧面,左手从道袍后掖处变魔术似的抽出一道黄符,右手在斜背的布包中掏出一个红色塞子封住的青色瓷瓶。然后左手食、中两指夹住黄符,右手拇指一挑弹去瓶塞。
“一书分得百页懂,一页分得两路通,阴不为阳用,阳不开阴棂,天光青青,抬头神灵,八方净气,血怨随平。太上老君,急急如赦令!”周天师念念叨叨中,左手一晃,黄符点燃,随着纸灰的飘落,右手瓷瓶也对着那刀头倒下。
瓷瓶的样子是在倾倒什么,但其实什么都没有倒出来。不过随着这个动作,那刀上的红色开始快速褪去,刀杆、手、脸上的红色也在迅速褪去,等五侯的脸色完全恢复平常后,他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朴刀也“咣当”一声掉落在地,撞在石块上火星四溅。
周老天师长长舒了口气,回转身来。站在他身后的鲁天柳可以看到老天师鼻翼上有细细的汗珠。
“差点就大意了。”说这话的语气中,周天师多少带着自责。“总以为对家会用夜鬼子,没想到他们还能驱动晨鬼子。”
柳儿听这话很好奇,便问道:“什么是夜鬼子、晨鬼子?”
“夜鬼子就是夜间出来活动的鬼魅,其实鬼这东西很难理解,这样说吧,就是没有阳明之后,从旮旯、地下聚集起来的尸气、沼气一类的阴晦之气,这些气息交汇在一起相互作用,就能产生奇怪的力量,也许这就是人们一般理解的夜鬼。而这世上有些人就能够驱使利用这些力量。晨鬼子却是在晨昏交界时才出现,这种气息一般是血气与煞气的聚集,无阳明不出,阳烈即散,有阴暗不见,阴退即现。”老天师侃侃而谈,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龙虎山天师教对鬼的理解与墨家的见解以及鲁一弃的分析又有不同。
“幸亏是五侯小哥晨时睡着了,要不然这晨鬼子的暗袭我们是发现不了的,它的用力与夜鬼子是反的,夜鬼子是清醒时可以觉出,离去时已然昏睡;晨鬼子是昏睡时才能觉出,离去时人便清醒了。”
柳儿他们都回头看看五侯,果然他已经完全清醒,没一点睡意,只是精神约显颓落,脸色也不是太好。这也难怪,撞到了鬼,终归是有些影响的。
“怎么没精神头?害怕了,不就是撞鬼吗?谁死后还不变鬼。来,喝我老水一口酒壮壮胆。”水油爆到底年岁大,又在龙虎山呆的时间长了,对这鬼神事情倒没什么害怕的,反倒是主动来安慰五侯。
五侯头一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水油爆灌了两口酒,仓促间被呛得直咳。不过他马上一骨碌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是酒起了作用,还是被水油爆的话激的。
“其实就是害怕也别不好意思,要没你那一刀,说不定我们都要被鬼索了魂去。”水油爆这句话倒是实情。不过说这话时,周老天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鲁天柳也听着似乎话里有话。
等天色全亮了,林中的晨雾都散尽后,他们才开始继续按照原来的法子继续前行。不过此时这群人中已经不再像前两天那样意气风发了,有些人的脸上已经露出畏缩的表情。这也难怪,连着是有人失踪,有人被坎扣击伤,再加上白天遇鬼,这种种情形给人们心里的压力在层层加码。
前方就像是个无尽的地狱,而他们在这地狱之路上才刚刚开始起步。
又用了大半天时间,他们终于走出了女贞林。一切都还算顺利,再没遇到什么危险和恐怖的事情。周天师出林子时燃的两把“清邪隐真香”加上“虚形符”来当惑目子,结果都是白费,没能诱得对家丝毫动作。那林子外是鸟啼树曳,一派宁静平和的景象,根本没有像鲁承宗说的那样会有截杀。
这样的结果很让大家兴奋,心情一下子都放松下来。不过祝篾匠还是提醒了大家一件事,出了林子远远近近看到的林木草竹已经和老辈人的描述完全不一样了,从分布和范围来看也和一般的山区有很大差异,似乎存在着人为设置的某种规律。
柳儿也看出来了,那些林木草地树丛虽然方位形状各异,但它们的边缘是线形的、光滑的,没有相互的参差,就这一点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人为休整过的。除了看出来,柳儿还闻出来了,她清明的嗅觉让她闻出不远处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道。
“祝大叔,这再往前走我瞧着邪性,你有没有其他的路?”柳儿悄悄问祝篾匠。祝篾匠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鲁大哥,照你说过的坎子家路数,我们可是要找到正路往前走,要不然不是没路就是死路。”余小刺在悄悄地和鲁承宗说话,不过悄声的话语还是有人听到了,那就是余小刺一直看住的,站得离他很近的水油爆。
第四卷 踏浪挥霂 第三十一章 回头道
“那里有路!”水油爆的昏花老眼竟然是第一个找到路径的,那是在两片颜色迥异的树林交界处,露出一线白色石阶。
“那里有鸟!”还有眼神比水油爆更好的,那是周天师的剩下的那个童儿。
的确有鸟,那些鸟其实离他们不算太远。从他们的位置到那条白色的石阶路,这中间是一片面积很大的平缓坡地。整片坡地绿茵茸茸,像是块精工细作的波斯毯子。鸟儿就在这草坡上,但是这些鸟儿也就拳头大小,又长着绿褐色的羽毛,很难瞧出来。
童儿总免不了孩子的天性,他蹑足快奔,悄然接近那群鸟。眼瞧着离鸟群已经不到二十步了,那群鸟儿依旧挺着细长的喙儿摇头晃脑在草中寻食,不曾有所觉察。
当童儿已经接近鸟儿不到十步的时候,鸟群慌乱了,开始四散奔逃起来。
“原来是不会飞的笨鸟。你瞧那几只,连走都走不快,看来待会要有鸟肉吃了。”余小刺瞧着有趣,也跟着兴奋起来。而他的徒弟和周天师的徒弟这时候都已经飞跑着朝鸟群赶过去。
“不要!”柳儿大叫了一声。是余小刺提醒了她,刚才她也瞧着那群鸟觉得有意思,但当余小刺说到几只跑不快的鸟儿时,她清明的听觉似乎听到那几只鸟沉重的脚步中夹杂着金属的摩擦和啮合的声响,似乎听到这几只鸟身体里机栝的运转伸缩。同时,刚才嗅觉搜索到的血腥气味也锁定在那几只鸟身上。
“不要!”柳儿的声嘶力竭晚了些,童儿已经朝一只鸟扑过去了,那一瞬间大家或恍惚或真切地看到奔逃的鸟儿回转身来,也朝童儿投怀送抱过来。
鸟儿被扑住,但扑住鸟儿的童儿没有站起身来。
余小刺的徒弟和周天师的徒弟在青草铺成的斜坡上急速地停步,但滑溜的草坡加上他们奔跑的惯性,还是让已经止住的两双脚掌继续滑出十多步才完全停下。
而此时,那几只走都走不快的鸟儿飞了起来,虽然飞得不高,却足够它们凌空冲向刚停住脚步的两个人。
两个人各自挥舞刀剑阻挡,刀剑与那些鸟儿相撞之下竟然发出大声的金属撞击之音,同时还有成串的火星溅出。
“钢隼,是钢隼!快趴倒,贴地趴倒。”鲁承宗认出了那鸟,他边喊边掏出“子午藏钉盒”,这盒子虽然名字上看是藏钉用的,可是要把这藏着的钉儿取出来却是要启动弦簧射出才行。鲁承宗也是听鲁家前辈们说过钢隼,但此处的鸟儿和前辈们描述的却不尽相同。虽然这“子午藏钉盒”具有对付钢隼的功效,能不能应付眼前这种与钢隼相像的动扣子,鲁承宗心里其实是没有太大把握的。
余小刺的徒弟也许是听到了鲁天柳的喊叫,他是湖匪出身,干的是刀头舔血的行生,实际的临战经验明显丰富得多,脚步的滑行还未完全停止,身体便已经顺势扑出,紧贴这草皮滑出很远。两只钢隼贴着他身体飞过,一只的尖喙挑破了他屁股那里的裤子,还有一只的翅膀削掉他脑后一撮头发。
周天师的徒儿也倒了,不过他的样子像是被刺倒的。一只钢隼的尖喙直刺入他的左后肩,他就是顺着这冲刺的力量跌到的。不过刺中他的钢隼并没有就此放过他,尖喙戳在肉里没有拔出,两只爪子和一对翅膀不住地狂扑乱抓,一时间只看到鲜血四溅,碎肉乱飞。要不是周天师及时赶到,那他徒弟整个的左肩左臂都要不保了。
周天师虽然身手非同小可,但一剑之下只是挑掉了徒弟肩上的那只钢隼,再左劈右砍让两只冲向他的钢隼落地,可是突然之间又从草丛中飞出的一群钢隼却无论如何都应付不过来了,甚至就连将身体倒下贴平地面的机会都没有了。
一朵巨大的青黄色花朵挡在周天师的前面绽开了,那花朵的花瓣是无比细长柔软的,闪动着水流般的光泽。眼见着那些花瓣展伸开来,把冲过来的那群钢隼尽数裹在其中。
花朵的枝蒂握在祝篾匠的手中,花朵本来是缠绕在篾匠腰间的那捆篾条,只是在他的施展抖泼下,展绽开放都比花朵还多姿。
细长柔软的篾条缠住了钢隼的翅膀、利爪,有一根同时缠住几只的,也有几根同时缠住一只的。那些钢隼在挣扎,在相互碰撞,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婉柔的束缚,只能越缠越紧。
又有一群钢隼从草里飞出,此时鲁承宗已经赶到,“子午藏钉盒”朝着那群鸟儿大约的方向一举,便开启了弦簧机括,一片黑色细密朝着鸟群扑散而去。
等其他人也都刚上来时,那些鸟儿已经都掉落在地,偶尔发出一点动作也卡涩的声响。
“大家当心,再瞄瞄有没有了。”鲁承宗说着话把手中的藏钉盒交到柳儿手中,然后从地上捡起一只中了钉儿的钢隼。
“果然是的,手法和鲁家的很像,不过能用精钢制成,且外相装扮得像真鸟一般,却不是鲁家人都能做好的。”
“真像,和那些真鸟一摸一样,它是叫钢隼吗?”鲁天柳看这鲁承宗手中的鸟儿很是好奇。
“钢隼也许是个统称,真正做的时候却是要和周围生活的真鸟一样,叫法也许各有不同。只是奇怪,这样的弦簧机括鸟儿,又无杆子操纵,怎么懂攻袭人的?”鲁承宗说。
正从地上爬起来的周天师的徒弟,虽然疼得龇牙咧嘴、口鼻歪斜,却忍不住要展示自己的见识:“你们没瞧着鸟脖子、哎呦!下面的红点、啊。哟、那是‘嗜血定’,哎呦!西域传来的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