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年切糕虽然站在后面,但他的指间也发出一声悠然响声。声音虽然不高,却像是龙吟蛟吼,那是他龙型指环中暗藏的天蚕丝在剧烈震颤。

天葬师深凹的眼睛像两个黑洞一样深邃,看不到其目光,摸不准其意图。虽然“阴魔砧刀”已然亮相,其刀意也是大势驱压,而看不出其杀戮之意的。

而另一边的三个人都相信,决死的搏杀随时都会开始。他们都将状态放在最沉稳处,外表看没有一丝动作,而其实身体内部的筋脉肌腱却都已经运转到了极致。

“好多年来,我这刀都是剁切的死人肉骨,没想到今日还能有此大战。”天葬师瓮声说道。这次利老头他们看清了,这天葬师说话时根本就没开口,他是用的腹语。如此高亮的腹语,要没有百十年的先天罡气是无法控制的。

“其实也真没必要大战什么,你是前辈中的前辈,高人中的高人,我们这些顺搭江湖边儿的肖小,你回回手放过也就是了。”杨小刀深深回转了一下气息说道。他话虽说得怯弱,真实意图却绝不是讨饶。这是他穿荡市井所练就的一种无赖性情,也是上佳的江湖经验和手段,可以让对手放松警惕的一种方法。

“不要低摆自己,如果说刚才那个年轻人是我这么多年遇到的一大意外,那么你们三个却是另一个想不到。这鬼脸刀,如果我没看错,应该又叫‘断首百岁刀’,也有叫‘百碎刀’的。每断九十九个首级之后,必须回炉重铸,要不然在断第一百个首级时,此刀会瞬间爆裂,飞溅为无数刃片,其力无人能敌,立时可将敌手和自身毁为血淋碎肉。此刀能与我一较,也就是这百碎之时。”看不出天葬师说这些话时目光到底看在哪里,这现象让三个人很是没底。

“这么厉害!那这大刀就不是我这屠狗宰羊的小刀能并比的。”杨小刀言语间依旧自贱,手中刀势却是缓缓变作了平插式。这是屠宰疯狂奔牛的刀式,也是一刺不回的刀式。因为天葬师刚才说百碎刀只有爆碎之时才能与他一战,这句话让他知道,自己加入这样的战团也只可能是一式而已,一式之战,防守和企图防守都是死招,只有全力一杀,才有机会与对手同归于尽。要是同伴之间配合得当,全力一杀或许还有逃出半条命的机会。

“你的刀子虽小,刀形却宽窄厚薄不一,每个部位都各有巧妙用法,杀法也是诡异多变。这该是关中杨姓人家单门独传的庖丁刀。庖丁刀极致刀法为剔毫刀法,杀牛宰羊能顺筋骨血脉不差分毫,分肉削骨不断血丝。你持的是庖丁刀,如果也真的会剔毫刀法,以你的诡异狡快配合百碎刀的刚猛,就算百碎刀未曾到百碎之时,倒也能与我砧刀一战。”天葬师对利老头和杨小刀的刀非常了解。而他们对天葬师的“阴魔砧刀”却是所知甚少,只是传说非常凶残厉害,但具体如何厉害,如何杀法,却是毫不知头绪。因为没人描绘过,没人传说过,见过阴魔砧刀出招的人都不会再有说话的可能。

杨小刀不再说话了,因为从天葬师的话语中他听出来了,阴魔砧刀没把他们这两把刀放在眼里。告诉你能与之一战,也就等于是在告诉你战不赢。

天葬师也没有说话,看不见他的眼光,也看不出他的脸色,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周围很静,就连偶尔的山风也都没再吹起,而死亡的气息却是越聚越密。凝神不动的几个人都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和血流声。

年切糕虽然站在杨小刀身后,但他感觉到的压力却并不比前面两个人弱。前面那两人并肩而站,又都擎刀而对,相互间的气息运转互补,再加上刀气凌厉纵横,这样就消去了大量死亡气息的压力。而他是单身而立,天蚕丝未出,无刃气依仗。于是,年切糕悄然将龙型指环中的天蚕丝抽了出来。虽然他的动作很慢很轻,但天蚕丝抽出时还是发出一声很低的清亮音。这是在其他地方其他时间不会有的现象,是因为天蚕丝抽出时在与什么摩擦。和什么摩擦?气息!也就是说无形的死亡之气、刀气、人体的运转之气已经聚合成凝,并且将他们都已经厚厚笼罩。

天蚕丝一出,年切糕明显感觉自己胸口间压力一松。巨石般压在胸前的压力,就像被这根丝划开一条口子,并且这口子在缓缓绽裂延伸。

天葬师脚下没动,持刀的手臂却是平伸出去,把刀横在胸前。

这是欲攻?欲退?欲诱?欲近?欲迷?不知道,谁都不知道。所以利老头和杨小刀他们只能不动,纹丝不动,而且整个意识之中都是不动,千万不能动。有一刻他们脑子中甚至生出一丝讶异,要是这天葬师就这样缓缓走来,将刀慢慢切上自己脖颈,自己是否也会依旧如此地一动不动。

利老头他们没动。

天葬师的动作也凝固了好久。

周围静得掉根针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只有思想和意念在汹涌奔腾,于无声无形间试探着、碰撞着。

许久之后,终于!终于有人说话了。

“你们走吧。”是天葬师说话了。

利老头他们还是没动,江湖的诡招无数,对手的话很可能是杀前的障眼,让你信以为真,放松戒备。

天葬师动了,他将横在身前的刀慢慢收了回去。刀收到三分之二的距离后,斜下侧切,摆在小腹前五寸。这是完全的防守刀式,不带一点攻击的火燥味儿。

利老头他们还是没动,虽然他们看出天葬师刀式由攻改守。但是这传说中的“阴魔砧刀”,不管是犀利凶悍还是诡诈莫测都无出其右,谁都不能保证他的守式不是诱招儿,谁都无法预料这守式会不会瞬间变成更加怪异实用的攻式。

“我真的没太大把握,虽然能遇到今天这样的杀场对我来说很难得,甚至是我以前和以后生命中都不可能遇到的,但我真的没把握。百碎刀最为犀利的乃是劈挂之式,以我砧刀的剜字诀可破;庖丁刀最绝的招数是剔筋断脉,而我砧刀的片字诀也可破之。但是两刀齐攻,我只有用翻字诀才能压制应对。但你们现在不是两刀,你们还多出一根丝,龙形环天蚕丝。这种家伙什当年山西云台的‘一丝悬峰’林寒风也有一个,虽然我是以一招剁字诀便将他破了,不过从其用法来看,这家伙什的缠、绕、裹、勒却正是我翻字诀的克星。所以你们三个齐上,我真的没有把握。要是倒退几十年,我们今天肯定是不死不休的局。但现在我也百数以上的人了,多年建起的声名不容易,坏了就没时间再找搏回来。不冒这份险了,你们走吧。”天葬师说完还瓮声轻叹一下。

“还有一点,你不清楚我的刀是不是到了百碎之时。如果已经到了,虽然我攻杀不到你,但我可以反取他们两个性命。血溅刀碎之时,战圈中的你也在劫难逃。”利老头此时已将性命置之度外,话语间反显得极为冷静。

天葬师没有说话,但他清楚利老头说的是事实。他不是没有想到这点,刚才没将这条加入,只是觉得这百岁刀就算到了百碎之时,只要自己将他防住,或者冒着被其他两个伤到的危险,抢先将这百碎刀废了,不给他伤到自己,见血及命的机会,也就不存在太大威胁。可他怎么都没想到利老头会有这样的狠劲,以刀斩杀自己同伴,然后爆碎刀器,以他三人性命换取自己一条命。

杨小刀和年切糕也听出利老头所说的他们就是指自己,他们也不免为利老头的凶狠之意而心中凌寒。

“你说得对,不过还有一点你没说出。不是我绝无把握,也不是我贪恋性命,而是你们不值得一搏。因为你们不是最终的目标。”天葬师说道。

“你要不能和我们一搏而胜,又怎么接近得到最终目标!”杨小刀听出他所说的是鲁一弃,他此时也才真正理解了鲁一弃为什么会断然弃他们而去。只有他安然离去了,自己这三人面对的危险才会降低。对手失去最终目标,那么对他而言,用来阻碍接近最终目标的人和手段也就失去了意义,失去了灭绝扫清他们的必要。

“那也不一定。”说这话时,天葬师的面皮动了动,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这句话让利老头他们三个脑中一个激灵,是呀,我们三个虽然阻住这个阴魔杀才,但护着;一切的力量也同时少了近一半。谁知道这归界山是不是就只有这一个天葬师,谁又知道,继续往前的路会不会还有比天葬师更加厉害的人物在隐伏着。让自己三个没奈何地留在这里,说不定正中对家的步骤计划。

“你们要不愿走,那么我就走了。”天葬师语气不带一点感情色彩,手中的刀却突然间耀起一道绚丽光华。是刀气,更是内气、丹气,这只有达到以气御刀的境界,才能如此化气为彩。

“阴魔砧刀”霎然举起,其气如虹,其势如岳。但这刀光气势却不是什么人都能感受到的,与他面对面相持的三个人是可以的,他们是亲眼看到了刀光,而且瞬间的气势压迫而来,身体内外立刻有了巨大反应,手中的兵刃也鬼哭神嚎、龙吟虎啸起来。

已经走远的鲁一弃也感受到了刀势的灿然而起。而且他不但感觉到刀光气势,还感觉到浓重的杀意,看来岔道口处的对决开始了。

除了他们几个,如果还有谁能在“阴世更道”中感觉到这刀光气势的话,那么其感知能力肯定也是超常的。但这样的人应该没有,那么剩下这些或许就不是人,或许是一些自然界的灵异生物。

“阴魔砧刀”才举过头顶就又落下,划过一道亮丽光芒。利老头他们三个几不能正眼相对,是因为这光芒,更是因为刀上气势。但他们都没有退却,脚下依旧纹丝未动,退却将意味着死亡,不退才有机会一拼。

随着刀光闪过,天葬师退了,身形像来时那样,飘移而去。

随着刀光闪过,利老头他们松了口气,这一刀不是欲杀,而是借势遁去,是防止自己这些人趁势而攻。

随着刀光闪过,鲁一弃感觉到杀意从天而将,铺天盖地而来,这划空的一刀竟然是针对自己的,这魔刀能杀戮到如此之远?!

随这刀光闪过,归界山山顶几座高峰中,那一座微微有些动的攸然而下,往鲁一弃这些头顶晃悠悠直落下来。那黑乎乎山峰随着下落还在不断膨胀扩大,变成了一片乌黑的云、一片子夜的天,让人无处可以躲逃。

“倪三!快瞄瞄清!上面有扑扇子(江湖黑话,飞禽的意思)!”瞎子突然发一声喊,他听到了异常声响。

独眼展夜眼往高处看去:“大扇子(大的飞禽),乌盖儿(黑色一片),多得没数。”

第五卷 吼雷攀云 第三十三章 鹫云乌

“是不是铁鹰云?”瞎子对铁鹰是心有余悸,赶紧问道。

“不是,像是秃鹫。”独眼的话让大家稍放些心下来,毕竟平常秃鹫要比铁鹰要容易对付。

说话间,那断落下的黑色山峰已经离头顶不到三丈远了。果然是秃鹫群,灰头白背秃鹫。这些秃鹫应该是天葬师所养,本来这行天葬礼,实际就是将尸体剁切成碎块和以青稞糍粑喂食鹫鹰。

那些秃鹫落下时都是拢着翅膀的,所以速度很快,响动也极小。当距离下面人的头顶不到三丈高时,它们便一齐张开翅膀扑扇起来。

无数的秃鹫一起扇动翅膀,顿时从上方扑下一道劲风,吹推得下面的人几乎立脚不稳。

但这仅仅是开始,秃鹫群没有马上落下攻击,而是保持这样的高度不停地扑扇翅膀。下刮的劲风变得越来越强劲。此时下面的人开始意识到情形的危急,他们此刻如同是在兜包山形的风口处遇到了飓风。且不说脚下能不能站稳,他们身体的其他部位在这劲风之下也转动艰难了。卞莫及的鞭挥不起来了,养鬼婢的长绸也施展不开了。鲁一弃不但是持枪的手臂无法上举,要不是独眼和聂小指一左一右架住他,他都不知道自己会跌滚到什么地方去了。

“放焰火的,用炮仗炸它们。”胖妮儿将脸面朝下,避开风劲儿喊到。

炎化雷没有回答,他是有苦说不出,因为手中拢住的暗香被吹得几近熄灭。而且就算燃头还旺,在这劲风之中,要想将暗香头子凑上烟花捻子也无法办到。

“不要散了,它们这是要把我们扯散了,再分堆聚攻。”瞎子不但低着头,而且还用手臂拢住脸面才喊出这样一句话。但这句话在劲风之中传不多远,只有离他很近的胖妮儿和炎化雷听到了。其实就算大家都听到的他的喊话也没有用,因为此时想要让大家聚拢在一块儿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秃鹫群扇动的风越来越强,不是扇动变快了,也不是秃鹫变多了,而是距离变近了。悬在空中的秃鹫群在慢慢下降,它们最终的目的不是扇些风吹吹这些人,而是要将他们抓啄成白骨碎肉。

“身形尽量放低,它们降到一定高度就没有这么大风劲儿了。”鲁一弃这话是说给架住他的独眼和聂小指听的,他此时能说出话来已经不错了,那声音的高度也只能是让身边的人听到。虽然声音很低,说的话却没有错。他在洋学堂里学过这方面的知识,飞行是需要气流的浮托的,而且飞行的物体越大,所需的浮托力也就越大,这就像小河沟中浮不起航海大船一样。这么庞大的秃鹫群,一起扑扇翅膀,这下方所需的浮托气流是极大的,但它们如果继续下降高度,下方空间变小,它们所需的流动气流就会提供不上,那样秃鹫群中央部分的那些秃鹫首先就会放缓扇动速度,最后甚至会收翅落下。

鲁一弃虽然喊不高声音,独眼和聂小指却是将他的话喊给其他人听到了。当其他人都听清他们的话时,秃鹫群扇动的风劲果然弱了。不,不能说是弱了,而是该说几乎都没了。所有的秃鹫几乎一同收拢扑扇的翅膀,伸铁爪,探钢喙,直往下面人头顶扑下。

胖妮儿手中刺机栝一按,立刻就将两只秃鹫穿在刺杆上,再一挺刺,又两只秃鹫穿在刺上。但她马上发觉不对,因为前面这些秃鹫简直就是以身赴死,根本就是径直在往她刺上扑。赴死的速度还很快,让妮儿根本没有闲暇将刺穿在刺杆上的死鹫撸下来。等穿刺到第七只秃鹫时,也就是她手中刺杆基本都已经穿满秃鹫尸身后,后面的秃鹫开始迂回攻击了。而此时,胖妮儿的利刺已经不具备杀伤性了,甚至连格挡都困难,因为穿满秃鹫尸身的刺杆舞动起来非常不便。

与别人相比,胖妮儿还算是好的。

扶着鲁一弃的聂小指伸出两指就捏碎了一只扑下秃鹫的脖颈,破贝捏指果然是快、准、狠兼备。但当他捏碎第二只秃鹫头颅时,这只秃鹫虽然也被捏中,但临死时侧向一扇扑,鸟身横转,拉近了与聂小指之间的距离,利爪立时将他前胸衣襟尽数扯开,留下四道深深血痕。

独眼倪三放开了鲁一弃,一手持梨形铲,一手抖开雨金刚。雨金刚将自己和鲁一弃头部护住,梨形铲锋刃直迎空中秃鹫。但他也只是将一只秃鹫脖颈铲落,死掉的秃鹫尸身顺势砸下,砸在雨金刚上,差点没让雨金刚脱手。

鲁一弃早就将满膛的驳壳枪持在手中。雨金刚一歪,他举手就是两枪,他也只来得及射出两枪。这两枪虽然击碎了两只秃鹫头颅,但这两只已死的秃鹫尸身携带着巨大的下冲力,直撞在他的身上,将他和依旧抓紧他的聂小指一起撞跌出去。鲁一弃被撞得晕头转向,驳壳枪也不知道掉了什么地方去了。

“通意神鹫!它们是会主人之意而战!”养鬼婢轻叱一声,却是刚才几人中发声最清晰的。

在场都是老江湖,在场都是通晓坎扣的行家,养鬼婢话一出口,他们立刻知道自己应付的绝不是普通飞禽秃鹫,而是能感知主人杀法意图的神鹫。这种秃鹫能独战,能群战,可慨然赴死,可迂回诡诈,所有一切都凭着他们主人的心思。也就是说,鲁一弃他们实际是在和秃鹫群的主人搏杀,而它们的主人却不会被杀伤。都说铁鹰云厉害,可那只是坎子,有节点、缺儿可循,这通意神鹫所有杀招却是随意即兴而发,根本无从找到痕迹,合则坎,独则扣,就算碎身赴死也能成攻杀之器。其奥妙之处与铁鹰云相比,又是高出好大一筹。

秃鹫群黑压压铺天盖地,地上的高手们手忙脚乱。因此不会有人发现在秃鹫群之上还有五只长白花喙鹰划空而过,在黑色山谷中带过长长一声尖利哨音。

秃鹫们已经有许多落地了,鲁一弃这些人就像被浸没到一片黑暗。而这片黑暗正汹涌翻腾着,其势看来,是必将地上这些生命毁灭方肯罢休。

这些人中只有养鬼婢还能支撑,她将长绸条横挥如刃,劈斩出一片空间让秃鹫无法接近。秃鹫血雨水般洒落下来,很快就将她的一身白衣染红,那双白绸条此时也舞作成了一团红云。虽然养鬼婢也看到鲁一弃那边情况危急,却一时也冲杀不过来。因为只要她手中长绸稍有迟缓懈怠,神鹫就会寻隙而入,不顾死活地贴身攻击。

在养鬼婢长绸防护范围内的只有炎化雷,他蹲在地上焦急地摆弄自己挟带的所有焰火料,想从中找出一两件可以对付这些神鹫的火料来。其实从神鹫刚开始扑下时,他就已经放出两组烟花,但那些神鹫和一般禽兽并不一样,它们被主人意念控制,已经没有自己的意识,与一般禽类有了根本上的区别,完全不惧火烫光炫。那两组烟花窜入神鹫群中,被密集的神鹫扑扇得连爆燃的机会都不曾有。

卞莫及和瞎子在一堆儿。卞莫及的长鞭挥舞着,却越挥越重,越挥越慢。神鹫的瞬间速度不仅不比他手中的长鞭慢,而且更比他的长鞭奸猾。长鞭挥来,神鹫躲过,长鞭挥过,神鹫反从后面追上去。追到长鞭后,神鹫不是用利喙紧紧叼住鞭头,就是用钢爪抓住鞭头,卞莫及每挥动一个来回,就有一两只神鹫吊在鞭头上死死不放。到最后,那长长鞭头上几乎吊满神鹫,重量大了,挥动慢了,卞莫及手中鞭杆弯成个弓相仿。

瞎子开始是协助卞莫及守护下路攻击,但从神鹫大量落地后,下路别说防守了,连看都很难看的清。这些神鹫个头都很大,几有人高,双翅展开,更是遮蔽了视线。当然,瞎子不用看,他的攻守依靠的是自己灵敏的听觉。但但他完全进入到一个利爪乱舞,钢喙如雨,羽翎四散的环境中,听觉很快就被混淆了。这也是他当年眼瞎之后为什么退出贼帮的原因,因为凭听觉是无法适应马匪间混斗群战。刚开始落地神鹫不多,瞎子还能仓皇应付,到后来就不行了,被大片神鹫展翅围住,旁边的人连他身影都看不到了。这情形下,瞎子突然间变得焦躁起来,面颊肌肉紧抽,眼白乱翻,也不再自保,挺盲杖直往神鹫群中冲入。

独眼尽力护着鲁一弃,自己却不免出现疏忽,一个没注意,被神鹫抓住了披着的黑披风,差点没被一下拉倒。他反应也算是快的,手中铲子往地面石缝中一戳,强力稳住身形。也就在这瞬间,那黑色披风被抓成漫天碎片,像黑色的蝴蝶在空中飞舞,惹得许多神鹫追逐抓啄。

鲁一弃手枪掉了,本能地在身上摸索其他武器。他首先想到的是手雷,身上还带着许多枚的手雷,但此时情形却这武器却不一定适用,说不定还会造成自家人的误伤。但到了实在没法子的地步,抱着同归于尽的信念,引爆手雷,说不定还是能让极少的人逃脱出去的。

瞎子冲杀过来,奇怪的是那些神鹫竟然不正对其锋芒,而是拍翅避让开来。这也是通意神鹫的奇妙之处,它意会到主人的杀法,它们该牺牲时会牺牲,该避让躲闪时会避让躲闪。

瞎子的冲杀让神鹫让开一个空间,这也就让被隔成三堆的人隐约中看到了对方。但这只是暂时的,这空间只是一瞬即逝,瞎子刚冲过,神鹫就又围拢过来。

慌乱不知所措的鲁一弃没有一下就摸到手雷,而是摸到了另一件东西。这东西让他眼前一亮,对,用这件好东西,自己这些人的生死存亡就看它的了。

刚才神鹫闪出的空间让鲁一弃看到养鬼婢那边的情形,如果和自己想象的没太大差别的话,如果手中那物件功用果然神奇的话,那么这群如云般的神鹫会在瞬间就给逼散。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必须往养鬼婢那边靠近,只有他们会合在一起,才能让这件好东西发挥效用,才会有成功脱出的机会。

“带我往那边冲!”鲁一弃发一声喊。

聂小指听到了喊,拉起鲁一弃就朝瞎子冲过来的方向冲去。神鹫避让瞎子的冲杀,却不畏聂小指的突围。或许是因为聂小指手中没有锐利兵刃,也或许是因为鲁一弃才是真正的最终目标。

聂小指破贝捏指如同电出,却也无法再像刚开始那样准确捏住神鹫要害,这些神鹫辗转避让,爪搪喙攻,身冲翅拍,都有招有式,攻杀极有法度。聂小指不但占不到便宜,反是连续中招,鲜血流满脸面,洒满衣襟。

瞎子差不多冲到他们跟前了,堵住鲁一弃和聂小指的神鹫顿时四散上飞起来,一时间断羽碎翎如同黑色雪花。借着这难得的机会,聂小指闷头拉着鲁一弃往那边紧跑几步。

突然间,聂小指不知什么原因,身形一横,像是脚下有侧滑斜绊的石块,抢前了那么一瞬间,合身与瞎子撞在了一起。

瞎子跌坐在地,白眼怪翻,小脑袋乱晃。看来这一下撞得挺重,撞得本来就焦躁失神的瞎子晕头转向了。

聂小指没有跌倒,却一下停住脚步,抓住鲁一弃的手也松开了。只是直直地站立在那里,像是被瞬间凝固。

几只刚上飞的神鹫突扑而下,利爪齐齐将聂小指抓住,接着翅膀翻扑,硬是将聂小指提离了地面。聂小指也不反抗,只是身体扭动挣扎了几下。

鲁一弃赶紧伸双手吊住聂小指的腰带和衣襟,但神鹫力量太大,连着鲁一弃都被拖拉起来。

“赶紧放了他!”独眼赶了过来,将鲁一弃拦腰抱住。这一下也没有能将聂小指给拉下来,而是将腰带扯落。聂小指腰间的大洋连着胸前泊泊流出的鲜血落下,砸得他们两个满头满脸。

鲁一弃不是练家子,凭着他单手抓住衣襟根本无法吊住两个人的分量,于是抓住衣襟的手一松,被独眼抱着跌落在地。落地后,独眼并没有就此罢休,顺着跌落的力量,他抱着鲁一弃一路滚动,直滚到卞莫及长鞭挥舞的范围之中。

神鹫抓着聂小指腾飞而起,此时的聂小指看来已经完全失去了挣扎的能力,只是双腿抖动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任由那几只神鹫提溜着飞出好远一段距离。然后爪子齐松,将他扔进远离道路的深深山沟石缝之中。

滚到卞莫及脚下的鲁一弃知道现在已经不能回头,自己再要有什么耽搁的话,被神鹫灭掉的就不是聂小指一个人了。他没有再站起来,神鹫扑顶他也站不起来。他是手脚并用像狗一样继续往前爬行的,这姿势确实很不雅观,只要是有点江湖身份的人都不会让自己狼狈到这种地步。这姿势却是非常实用,神鹫扑下,可以匍匐在地躲过,而且不用顾忌脚步的稳妥,已经趴在地上的人不怕被摔倒。鲁一弃从未认为自己是什么有身份的江湖人,洋学堂里的体育课上也没少练过匍匐滚爬,所以他非常坚持地采用了这个姿势。

一边迅速朝前爬行,鲁一弃还一边对趴在养鬼婢脚下的炎化雷声嘶力竭地高喊着“倒挂火瀑!快点倒挂火瀑!”鲁一弃所说的“倒挂火瀑”其实就是炎化雷用来阻拦朱瑱命所带高手时布下的三道烟花“平地倒瀑”。虽然鲁一弃不清楚具体名字,但他的描述却是与烟花实名很是接近。

炎化雷被养鬼婢护着,所以是这些人中最镇定闲暇的一个,对鲁一弃的喊叫也能认真仔细地辨听。他是何等灵巧之人,听到喊声后首先就想到,自己所放烟花中,鲁一弃也没见到几个品种,再听到个“瀑”字就立刻肯定是“平地倒瀑”。

独眼舞动梨形铲,跟在鲁一弃后面,死死护着鲁一弃。也是他的梨形铲锋利,神鹫们只要沾上就会破腹断肢,所以一时没有神鹫能接近和阻拦住鲁一弃。

有几只神鹫高飞后,再对独眼大力冲落。这又是决死地攻击,肯定是他们受主人意图而改变杀法的。这法子没错,不管你兵刃如何锋利,我只管以死身大力撞倒你,只要撞倒了独眼,鲁一弃也就会失去保护。

卞莫及虽然鞭子很重,舞动已经极不灵活。但他突然之间丢掉了长杆马鞭,而是抓住长杆尾端,从杆管中抽出又一根软鞭。原来他这长杆中空,藏有另一根软鞭在里面,长杆的尾端就是第二根软鞭的手柄。按常理而言,短柄的长鞭比长杆软鞭更难摆弄,但如果是真正的行家施展开来,这短柄软鞭攻击的角度、力度会更加诡异莫测,攻击的目标部位也更加准确。

现在短柄软鞭在卞莫及手中施展开来,如同蟒蛇出没,如同闪电划空,可直、可曲,可伸、可缩,速度更快,角度方位也更灵活多变。至少到目前为止,再不曾有一只神鹫能叼抓住鞭身。

软鞭护住的是卞莫及自己,同时也护住了独眼。护住了独眼也就是护住了鲁一弃。于是鲁一弃这一段距离爬行地很顺利,很快就进入到养鬼婢长绸防守的范围。

虽然炎化雷早听到鲁一弃的喊声后,并不清楚鲁家这个年轻门长为什么会让自己点燃“火瀑倒挂”。这式烟花是没有药料了,虽然在仙脐湖边吓唬过朱家的高手,但很快就也被识破。这些神鹫却是没办法吓唬的,而且“火瀑倒挂”焰苗火星升空不高,对付这些能高飞的神鹫根本没用。再说了,刚才自己已经点过几个比“火瀑倒挂”威力更大的花式,那些神鹫根本就不怕光火声响,根本无法将它们的阵势驱散开一点点。心里虽然有诸多疑虑,手中却没有丝毫缓滞。好久以前就从自己干女儿口中知道,这年轻人已经不是一回两回搞得朱家焦头烂额了,他既然叫点了,自有他的分晓,自己照办就是。

炎化雷虽然排放烟花如同搬弄手指般熟练,但鲁一弃焦急的喊声在他听来就像断然的命令,让他不敢有丝毫的耽搁。他没再排摆放置火料管子,而是急切间整捆地就把捻信儿点着了。

“平地倒瀑”的火焰轰然上冲而起,就像竖起一根粗大的火柱。火柱足有两丈多高,顶端是火星四溅似涌泉翻滚。如此光华之柱在暗黑的“阴世更道”中不可谓不耀眼,但就是如此的火柱,对神鹫们根本不起作用,它们在继续翻飞扑冲,在火柱中穿来穿去,根本没把这当回事。

鲁一弃刚见到火光一闪,便掏出身上的东西来:“接住,将它放在火柱中。”

也就在此刻,神鹫的主人大概也意识到了,鲁一弃不顾一切的努力是有办法对付自己的神鹫了。于是更加猛烈地驱动神鹫,阻止鲁一弃再往前爬行,阻止鲁一弃将对付神鹫的法子付予实施。

神鹫们果然成功了,鲁一弃没法子再往前爬行,因为许多神鹫已经飞落在地上,以利爪钢喙与鲁一弃直接面对面招呼。而有更多的神鹫抱成团般地扑向独眼和卞莫及,他们两个已经连连受伤,自保都变得艰难,更不要说分出力量来照顾鲁一弃了。

炎化雷所做的烟花绝非凡品,其焰光持续时间远远超过一般的烟花。但即便是这样,烟花的焰光毕竟是短暂的,持续时间再长都终归有熄灭的时候。鲁一弃知道自己必须赶在“倒挂火瀑”熄灭之前将东西放上去,要不然就算自己的东西具备再大的神奇功效,一切还是惘然。

“接住!”鲁一弃没有其他办法了,他只能将东西扔过去,他希望自己手中东西与炎化雷之间的距离尽量缩短。自己是没本事的人,而像炎化雷那样的高手说不定有办法接住东西,办成事情。

鲁一弃高估了炎化雷,也许凭炎化雷的手法、眼力、速度完全可以稳稳接住扔过来的东西,但凭他的本事却穿不过神鹫群。是的,他必须闯入到神鹫群中才能接住东西,因为鲁一弃扔出的东西根本也穿不过神鹫群。身形庞大的神鹫们挥舞着翅膀,形成了一道黑色屏障,一件东西要从这道屏障中穿过真的不容易。而鲁一弃扔出的东西,就更没可能穿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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