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步天机走,阴阳倒挂天。
求人求己复求心,一洼静水倒映天青光。
——南柯子
藏地与中原相比,日头亮得晚,落得也晚。但此地的天只要黑下来了,那就特别的黑,像天梯山这样一座大山在面前,都模糊得几乎看不见。但金顶寺在这样的黑夜中却显得格外清楚耀眼,因为天黑之后,它的各处都燃起大盆的酥油灯,另外还有好多部位的柴缸中点起了大堆的柴火,而且是彻夜不灭。
虽然鲁一弃说这里的事情要急着办,但他们一直待到太阳完全落山了,都没有从山上下来。这是因为鲁一弃想用另一个时间段再好好感觉一下宝构和金顶寺的情况。
在鲁一弃授意下,这次他们径直来到早上察看的半步崖。那里依旧有据巅堂的手下守着,他们这一班要轮到明天早上才撤。
“你们可以回去了。”鲁一弃面对那些一脸错愕的据巅堂手下说道。他很平静的话语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气势,让人丝毫不敢拂其锋的气势。
没人答话,就连那些藏獒都不发出一点声响。
“回去后告诉你们顶上(最高的首领)知道,就说般门鲁一弃到了,邀你顶上同启宝构。”
有了这句话,据巅堂的人回去后可以有所交代了。
“还有,让他把今天拘住的墨家门人都放了,要不然我身边没帮着做事的人,那启宝之事只能一拍两散了,我回头东去。”
话说到这里,所有的意思也就表达清楚了。据巅堂的手下动作很快,看来他们是不愿意在鲁一弃面前多待。也是,就算他们感觉不出鲁一弃那种气势,但仙脐湖那一战的惨烈,他们多少都听闻到。当然,他们听到的传言并不是全部事实,只说自家那么强大的坎面阵势,都是被这鲁家的年轻门长举手之间就全毁了,将自家顶上气得吐血。这样一个人肯让自己走,那就是恩典,于是零碎东西全不管了,只是抢着上马,一阵风地下了山。
据巅堂的人走了,半步崖上恢复了寂静。没人说话,没人乱动,甚至连大气都不出。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这个般门的门长到底要做些什么,又要怎么去做。
“有几处地方我没搞清楚,你们帮我辨辨。”鲁一弃平静的声音中带着客气。
顺着鲁一弃所指,刘只手一一作答,这地方他早就摸得很清楚,包括金顶寺里面。在寺门未闭之前,他先后进去过四五次。
“庙后靠近山脚的那一排是兽苑,金顶寺中喇嘛在那里养了一些兽子,具体是什么品种却不清楚。”
“有时也有人住。”摩巴鲁插嘴道。“以前寺里修筑需要,从远地招来的些帮工匠人就住那里。”
刘只手又接着说:“西面天梯山脚下的那个石堆叫做神呼滩,原先就是一片乱石,应该是从山上塌方滚落下来的。不过那些碎石也是蹊跷,刮风之时会发出怪声。藏民都认为那是神的召唤,所以此处也是寺中一个供奉的场所,在旁边建了个小的佛阁。信徒们常会将带来的各种奇异石块供奉到那里。当然,这些奇异石块中最多的是白玉原石和金矿石,喇嘛们从此处也可有不菲获利。为防外人会在那里偷取金玉矿石,所以寺庙建西面围墙时稍绕个弯,将那石滩尽数围在了里面。”
“东面活佛府邸后面的那几个院落却是无人到过,不知是派什么用场的处所。我去寺中转过多次,似乎也没有见到有通到那里的道路。只有两个可能,要么是有暗道相通,要么是从活佛府邸中有什么单道相连。”
待刘只手说完,鲁一弃又说道:“刘大哥既然进过寺庙多次,应该看出其中布局和坎扣所在。”
“看出一些坎扣,但布局却非我所长,就连这‘貔貅寻食’的布局也是在你指点下才看出。”
“就你看出的那些坎扣,如果凭你手段拆解,从寺庙口到达天梯山脚下大概需要多长时间。”鲁一弃话才停住就又补上一句,“我是说保证你在无人攻击打搅的情况下。”
“就我看出的那些,我能在两个时辰中解开。可是怕就怕还有我没看出的坎扣,或者这些看出的会有更深一步的变化。”刘只手不是谦虚,从朱家得天下后,他们网罗天下高人奇士,再结合朱家祖训中的机理,实际杀伐的坎扣之功早就远胜过墨家和鲁家。
“要是强破呢?”鲁一弃补问这话是出于好奇。
“这,这我倒没想过,应该不会快多少吧,而且如果没摸清坎理,强破的话会导致扣子旁落,一样会伤到人。有些坎扣强破还必须用人杆子往里垫人,这大可不必的。”刘只手到底是墨家门人,做什么事首先想到的是保全人命。
“强破的话应该可以节省半个多时辰。”巴鲁又一次插口而言。这巴鲁是墨门留守此处的后人,常年会到寺中去拜祀,所以对寺庙中的坎扣查看得比刘只手要多要细。而且他们的坎扣技法也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异。而对人命为大、博爱这些墨家观点也远没有中原正宗继承得那么谨慎了。
“哦,是这样。”平淡的语气让人很摸不到底,不知道他明白的到底是什么。
就在此时,山下金顶寺中突然有了变化,那些照耀得亮堂堂的灯火相继熄灭了。花光一片的金顶寺一下没入到黑暗之中,反是寺外那些店铺住家中还有大片烁烁灯火。
“看来此处据巅堂的人已经报到了庙里。他们的反应很快,绝非一般江湖草莽的表现。”胖妮儿多和马贼盗匪打交道,一眼就瞧出其中区别来。
“这才刚刚开始。”鲁一弃淡然言道。
果然,寺中灯火才灭,寺外的那些灯光也相继熄灭。由此可知,金顶寺在此处的力量已经控制到每个角落。墨家能有个暗点埋在此处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真是墨家人做得隐秘,还是对家故意给放下的个诱陷儿。
“这样更好,不过看来我们时间不多了,你们给把着点,我还需要再定会神。”鲁一弃说完就不再理会其他人,迳自在半步崖上侧身卧下。这是一个很惬意舒服的姿势,却也是鲁一弃独特而自然的一种入定姿势。
这一次鲁一弃入定的心境又与早上不一样了,这一天下来,各种事情接踵而至,反倒让他内心之中有了点底儿。好多事情都是这样,将人逼到那个份儿上,反会让他一下放下心中许多累挂,行事也会更加果敢从容。
从种种迹象可以知道,好多事情都与鲁一弃的预料不差分毫。鲁一弃肯定了朱家的识宝灵童确实是察觉出自己身上携带有判断宝构所在的宝物。朱家现在的目标已经转移,自己不再是他们的最终需要,自己的生命已经不能再作为要挟他们的筹码。为了得到自己身上携带的东西,他们会毫不迟疑地格杀自己。而最可惜的是,朱瑱命同时还明白另一个道理:自己也无法以毁掉携带的玉牌来要挟他。因为自己也需要这玉牌找到其他宝构正点。
所以鲁一弃抛弃了各种侥幸,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全身心地去感知,然后拼却性命去完成要做的事情。朱瑱命已经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他只有自己去寻找机会、创造机会。
如果说鲁一弃在此地出现是在朱瑱命意料之中的话,那么他这么快就明着叫板却是朱瑱命怎么都没想到的。望着窗外一片黑暗,朱瑱命一直没有完全平定的心境又一次翻腾起来。可以肯定的是,鲁一弃让据巅堂的人传来口讯是有用意的,而且在自己完全控制的地界下还这样肆无忌惮,说明他有很可靠很强力的依仗。这依仗是什么,就凭墨家那些个人手?无从而知。另外还有一个可以肯定的事,这寺庙中鲁一弃肯定是没进来过,也就是说他还没对天梯山近距离观察过。凭左岭半步崖那样的位置就能断定宝构所在?这也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不过朱瑱命能肯定的是,鲁一弃传来的那句“同启天宝”绝对是又一个坎局的引子。这个引子是个套头引,这个局相是就势局,不管自己是否对他的出现做不做出反应、做出怎样的反应,自己都已经无可避免地接了一扣,落了下风。鲁一弃的下一步打算,完全可以轻松地顺应自己的反应而进行调整,以便他随遁或者再落一扣。
朱瑱命再次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的安排,应该没错,这样的反应应该是最佳方案了。先断了对方瞄点儿,固守住宝构的大范围,然后驱动人手搅出鲁一弃,拿人也好,拿东西也好,都是上策。最不济的话,也要逼得鲁一弃仓促动手,那样对自己从旁夺宝也是最有利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管自己安排得如何滴水不漏,心中依旧很是惴惴,少了霸者该有的信心,也少了道者该有的定性。
也难怪,有时候朱瑱命真弄不清鲁一弃是个天才还是个鬼才,他所做之事都是正反之极。不是正常人的思维套路,也不是江湖人的思维套路。面对这样一个对手真的感到有些心力不足。是自己老了?还是思度落趟了?抑或根本就是自己没法适应这样的出招路数。的确,在自己记忆中,局面的控制、坎扣的拿捏以及生杀的决断都是从开始时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别人只有回应的资格。可与鲁一弃的数次交锋中,一切都是在鲁一弃的掌握中。自己只是一个防御者、接招者,而且最让自己心中不安的是,自己至今都无法摸清对方蕴藏的能力和能量。
正在朱瑱命思绪起伏之时,房门口红袍一闪,是活佛手下大护法。这大护法满月脸垂肩耳,是个很有佛相的喇嘛。
见到朱瑱命,大护法先规规整整地合掌为礼,然后向朱瑱命回复外面布置的情况:“按门长吩咐,寺内外所有明火光亮之物尽皆灭了。寺内各处坎扣尽数启了,各重要关节口子都安排高手守护。兽苑中的大娃子(凶猛大兽子的代称)也都散放出来,兽姬娘娘亲自守着寺后天梯处。而活佛也亲自到了山脚佛亭,谁要登攀天梯山必须经过他处。”
朱瑱命虽然不停地微微颔首,但其实对这样的布置仍旧不是十分放心。藏地这一块儿的人手他了解得不多。金顶活佛,他知道是个绝世奇人,兽姬娘娘,那是自己派来的绝顶高手。然后就是面前这大护法和寺中阴阳两位天王,他有听闻,据说也是各有奇修。除去这几位,其他那些所谓高手,到底有多大道行,他都没数。而自己带的那些人只有少数在寺中,大部分都被识宝灵童他们带到归界山搜寻鲁一弃去了。特别是他从各地堂口调来的那些高手,其中倒是有好多非同一般的人物,却也被拉着一起在归界山那边没能过来。现在鲁一弃明显是有什么依仗在手,明敞儿跟自己叫板了,自己怎么能不作更稳妥的打算呢?
“这样,你让据巅堂放连珠火号招归界山人马回调。”这应该是最实际也是速度最快的一条方案。
连珠火号是一种朱家综合各家所长做出的夜用火信,它的亮度高,持空时间长,而它的传信方式则类似于烽火台。据巅堂在藏地的人手、暗点分布极广,第一个火信发出后,后面暗点、关卡的人见到后再发火信,如此连续而去,让所有看到信号的人马都往这边赶来。而且这种火信下沿的也许不止一个暗点关卡,最终甚至会延续到整个据巅堂的势力范围,所以不到最紧急的情况是不会使用的。
朱瑱命盘算了一下,按连珠火号的传播速度,就算中间有哪个暗点延误、断续,信号绕点而至,到归界山处大概也就在两个时辰之内。然后那么人马出山往金顶寺来,马不停息,大概需要一天半到两天左右时间。这样总在明天夜间子时之前可以赶到。
朱瑱命又度算了一下鲁一弃那边的状况。虽然已经跟自己明着叫板了,但他今晚才在半步崖瞄的点儿的,就算看出宝构所在,也是需要做些准备才能动手。今夜肯定是来不及的。明日白昼之中,对坎子家解坎破扣和杀伐冲行是很不利的,他们也决不会选此时冒然动手。那么鲁一弃他们最早也是要等明天天黑之后才能有所行动。到那时,自己归界山那边的人手差不多也赶到了。
“是。这就去办。”大护法听到朱瑱命吩咐后躬身答道。“门长还有其他令信吗?”
“没了,你去吧。”朱瑱命说完,大护法便回身而去。
就在大护法回身的那一瞬间,披肩红袍飘起,掩住了他那满月脸垂肩耳的佛陀面相时,朱瑱命感觉自己的脑门筋儿猛然一弹,心中灵光突闪而过。佛云:此众生相亦彼众生相,只多浮云障雾蔽其相、乱其相。了解自己的人有两种,知己和对手。鲁一弃是个了解自己的人,他能让据巅堂告知自己,那就是知道自己已到此地。而他明亮堂子地跟自己叫板,也是要自己作出正常反应。而且他应该也料算到自己会有怎样的正常反应。自己的正常反应是什么?就是刚才按部就班安排的一切。这个鲁家门长需要一个稳定的“众生相”,也就是自己严令之下的稳定状态。这样的稳定状态有利于他“蔽其相、乱其相”,让他有机可乘、有隙可行。如果是从这个角度进行推断的话,鲁一弃他们很有可能今夜就会动手,而那宝构的位置也很大可能不在金顶寺的范围之内。
想到这里,朱瑱命赶紧叫住大护法:“等等,赶紧传我的话,让寺中高手只在关键部位留少许几个,其他人让他们出去寺庙,巡查各处。特别是我带来的那些人,他们都认得正主儿,一定要去。让寺外据巅堂的手下再往外围撒,见到对家人都不必动手,死盯住了就是。”
此时的朱瑱命几乎已经能够肯定,藏宝的暗构肯定不在金顶寺的范围之中,但距离寺庙也不会太远。他心中没底的是不知道鲁一弃到底有没有什么铁硬的依仗在手,此时发生冲突自己无法做到知己知彼。现在能做的就是用惊扰局势加以控制,让手下不断巡查,这样鲁一弃就算找到准点儿也无法动手。等到了明天夜里,自己调来手下到齐后,再聚拢力量下围拿坎。
鲁一弃这一次进入凝神状态的时间不长,情况却比早上要好许多。从气相上来看此处是宝不极宝,凶不极凶。但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此中气相却是流横波远,不走腾跃之势,全是湍流之态。这情形与《机巧集》上“天机篇”中一段文字的描写很吻合,是凶宝气合而行,也就是说,此处就算建有宝构,其距其址都与玉牌上不合,因为所藏“天”宝未能以宝相镇压住凶相,最多是个相持之势。莫非当初墨家人定差了位?
“那是连珠火号,朱家急传远信儿用的。”炎化雷见第一支连珠火号升空后说道。“传送方向主要是往东面而去,大概是要招来归界山一带的人马。”
鲁一弃也看到了,据巅堂手下发第一支火号时他已然从另一个虚幻的世界中脱身而出。正好看到了尚未熄灭的火号,也正好听到炎化雷的解释。信号是传向归界山的,不知道见到这信号后,那天葬师和直角人形的白玉千织女会不会来。如果真将他们一起招来的话,那么就算是穆天归、易穴脉也及时赶来,此趟启宝成功的希望依旧渺茫。
于是鲁一弃清楚自己必须动手了,他把朱瑱命逼到一个断位上,朱瑱命也将他逼到凌绝处。在刚才那又一番感觉之后,他心中的计划已逐渐成形。但这计划却是来得仓促,特别是面对朱瑱命周密的安排,和快速从归界山往回调动人马的稳扎安排,逼得鲁一弃必须如此冒险而行。要是拖过了明天,自己能不能保命都是个难题。
而接下来山下情形的变化,让鲁一弃知道自己心中拟定的计划可以稍稍改变一下,变得更合理更可行。
黑暗的寺庙中突然闯出一大堆的火把,然后散成数条火龙在这片两岭相夹的区域中游动起来。而原先同样黑暗的街市居所间,也突然亮起大片火把,直往两面山岭和东西谷道蔓延开来。
“看样子我们是无处藏身了。”刘只手说道。
“没处存身就不藏了。”鲁一弃的话没人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就凭我们这几个人,根本无法与他们对仗。”巴鲁说。
“你这几个人中不包括我,也不包括他。”鲁一弃说的同时用残手臂指了下炎化雷。“他是你们不信任的,而我是你们要保护的。”
刘只手虽然是贯走江湖,形形色色的人见过无数,可也无法理解和适应鲁一弃的这种说话方式:“你是说让我们这就与他们拼一把。”
“你其实是想说我是要让你们去送死,我不会那么蠢,你们也不会那样盲从。你们是墨家门人,大可不必听我的。我只是希望刘大哥能帮我个忙,将那些人引走。”鲁一弃回道。
“鲁门长言重了,我师傅吩咐过,此间事情一切都遵循你的布置。我们都把命交到你手了,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办。”
“好,既然这样,我们就也来学学对家那连珠火号的法子。”
鲁一弃的布置很简单,他让养鬼婢往东赶出两里,燃起一个大堆的篝火。让胖妮儿赶赶到东侧八里处,在养鬼婢篝火燃起后一炷香的时间后,再燃一堆篝火。让摩巴鲁到东侧十五里处,在胖妮儿燃起篝火后的一炷香时间后再燃一堆篝火。而刘只手和墨家其他几人同样如此,只是燃起篝火的方位是往西面走。
“火光燃起后,你们就尽量快速地躲藏,最好是远离此地,只要不被对家捉住就行。如果在这之前你被对家套锁子了,也尽量不要说出我刚才的计划。”鲁一弃说话的口气仿佛肯定是有什么人会被对家捉拿住。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二章 计亦赌
“既然是要诱他们远离,为什么不从两边多分出几个人,多燃几堆火。”刘只手问道。
“多燃没有用,朱家不乏摆虚设诱的老江湖,能将他们骗到第二堆火处就已经很不错了。”
“那留你在这儿能怎么办?”胖妮儿心中最牵挂的依旧是鲁一弃。
“我和炎前辈就在此处。你们不用担心,我想他们怎么都不会想到我跟他们明叫板之后,会待在原处不动。”
“事情过后我们到哪里去找你?”养鬼婢也问。
“我不知道,你们不要找,该碰头时自然会碰头。”鲁一弃的回答淡淡的,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果敢之意。但这句话却让养鬼婢立时明白了自己该怎么做,而且此时就已经作出一个决定,同样的果敢。
没有人再多话,他们知道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一个个立刻分头而行。
这一次鲁一弃的计划只有自己知道了,可以说是自和朱家对仗以来最严密的一次。但他这严密的计划其实很简单,就是赌三把再加上亲力亲为。越是简单的机会越是容易被破解,只要有人在鲁一弃所有安排的任何一个关节上断个连索子,鲁一弃的计划就可能满盘皆输了。而且简单的计划不说确实人不知,怕就怕有人会看、会算,特别是隐伏于暗处,偷偷坠在鲁一弃的背后,瞄上两眼也许就把各个细节都给瞭明子了。
半步崖上只留下了鲁一弃和炎化雷,他们对坐着,对视着,许久没说一句话。只是静听着风声轻呼和山下人嘶马叫。
养鬼婢的脚程快,没多久,第一堆篝火熊熊燃起。在半步崖上能很明显地看到山下河川般流动的火把队伍滞动了一下,然后马上从中分出一条支流直往篝火方向而去。
也就在这堆火燃起之后,鲁一弃少有地微笑着开口了。他这微笑是因为心底发虚没有把握,因为这就是他要赌的第一把:炎化雷不是对家钉子,而且会帮自己,能帮自己。这第一把的赌注是他启宝的计划和自己的自由。如果这一赌输了,他此趟西行藏地,启天宝镇凶穴的计划也就满盘皆输。而自己和所携玉牌,也都会落在对家手中。
“就江湖身份地位而言,我该叫你炎前辈,而从养鬼婢那儿论的话,我该叫你炎大叔。此地就剩你我二人,我也就不掩着、掖着直说了。今夜我就会去启宝,前提是你必须帮我做点事情。能行吗?大叔。”
炎化雷对鲁一弃的话没有表现出太大讶异,似乎一切已经在他意料之中。他只是反问了一句:“你能行吗?”
“不知道,试试吧。但你要不帮着我,我就彻底没戏。”
“说吧,要我怎么帮?”
“是这样……”
炎化雷在不住点头,他这点头只是明白自己该怎么做。至于鲁一弃要怎么做,就鲁一弃所说的这些内容中,他也根本无从窥出蛛丝。不过有件事情他却是非常清楚,鲁一弃是个谨慎的人,他所做的一切依旧没有完全将自己排除在怀疑范围之外。
虽然鲁一弃是直接告知炎化雷他会去启宝,可如果炎化雷真是朱家暗钉或者有其他什么企图,对他所说一个人去启宝构的说法只会认为是试探,不会相信。虽然鲁一弃也安排炎化雷负责一些事情,但这些事情都是需要他一个人去办的,而且和启宝之事看起来根本就没什么搭界。除了鲁一弃要炎化雷给他准备的一点爆料,另外的事情简直就是要将他远远地支开。
不过炎化雷到底是饱读诗书之人,心性也不像久走江湖的那样较真。在他想来,其实不管是启宝还是夺宝,自己真是个局外人。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冲着干女儿养鬼婢的面子。像鲁一弃这样的安排也好,启到宝了,他就得领自己的份情,怎么都不能亏待了干女儿。启不到宝或者他独自个强去毁了性命,那也好让养鬼婢断了心思,自己也算有个交代。
东西两边的第二堆火也先后燃烧起来,时间、距离和鲁一弃要求的十分吻合。
而这次山下的火流这次没再分出直流过去,只是由奔向第一堆火燃起处的那些火把中分出一些继续朝第二堆火过去了。这也在鲁一弃的意料之中,对家都是江湖好手,他们知道尔虞我诈的伎俩。更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对手很有可能是要将自己盘守本地的力量分散开。
胖妮儿点燃第二堆火后没有像鲁一弃要求的那样继续往远处躲避,因为她看到离她不远有个熟悉的身影飘过。这身影她是想见到又怕见到,因为此间可能存在一件两难的事情在。但既然见到那身影,自己就必须跟上去,再两难的事情最终都要自己做出决断。于是她也飘身跟了过去,悄悄地盯在那身影背后。
摩巴鲁点燃第二堆篝火后也没有远避,因为有件事情始终萦绕在他心头,他不能就此离开,他必须回到镇里把这事情了清。所以没等火堆燃到最旺,他也立刻上马,找隐秘小径往岭下而去。
就在鲁一弃和炎化雷站起身要往山下走的当口,他们发现山下那些火把突然一下少了许多。是火把燃尽了?不对,要燃尽也不会有这么多一起燃尽呀。那么只有可能是人为地熄灭了,而人为熄灭火把的意图最大可能就是要让别人发现不到他们的走向。
“看来我们必须先找个点儿避一下。”鲁一弃对炎化雷说。
“你是怕那些灭亮儿的扎子是冲我们这边来的?”
鲁一弃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自己的分析:“如果真是这么快就来堵我们,说明是有人给他们递了暗信儿。而递信儿的人最有可能的是燃第一堆火的,他们可以在燃起的火堆边直接置下暗信。也很有可能是燃第三堆火的,他们有这样一个时间差,可以直接绕道去递信,然后再去点燃火堆。”
炎化雷没有说话,但心中却是顿时有了几分感慨。他听出鲁一弃这话是说给他听的。递暗信的无疑是对家的暗钉,而自己始终在此地,决不可能是那个递暗信的。鲁一弃的分析同时是对自己信任的一种表白。
“我知道岭后有个点儿挺兜影儿(隐蔽),我们就躲那里吧。”既然信任了自己,炎化雷便义不容辞地安排起来。
“不,我们就在那块岩石后面避一避。太远了反而不好。”鲁一弃拒绝了炎化雷的安排。
灭亮而行,是掩形儿,更是要突现。所以动作会很快,要快得目标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
不过鲁一弃他们是幸运的,他们及时发现了异常,所以也及时作出了反应。当朱瑱命从中原之地带来的那些个高手冲上半步崖时,鲁一弃和炎化雷已经悄没声息地隐在了离半步崖二十几步外的一块不大的岩石后面。
“我就说这信儿不可靠,鲁家人总不至于傻到会待在这里等咱们。”在马蹄声平息后,能清楚地听到有人说话。
“为什么不可能,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莫不是我们掩形的动静太大,让他们瞧出来了。”说这话的人语气冷飕飕的,嗓音就像利刃划过鲜活的皮肉。
鲁一弃和炎化雷虽然从远处听他们说的话不十分真切,但还是从刚才的语气话音中感觉出阴寒凌厉之气。炎化雷偷偷从石后侧出一只眼睛,他看到那群黑色人影中有个像刀一样的人。其实炎化雷不是独眼那有的夜眼,也不会胖妮儿的暗视,他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黑影。可不知道为什么,这群黑影中就有那么一块让他怎么看都是一把刀,一把锋利异常的刀,外形像人一样的刀。人是刀,刀也是人,莫非这就是江湖中传说的“十六锋刀人”?
“如果是这样,他们就不会走远。”先前那个开口的人又说。
“对,按我们的速度,就算他们一打开始就瞧出我们的意图,也最多只走出袋烟辰光。我们分作三队,一队往左,一队往右,剩下的往后岭。特别注意能兜影儿的暗点。”这种安排布置是绝对正确的,也是极具江湖经验的。对手既然已经知道自己会快速直扑过来,怎么着都不会迎面逃避,更何况自己这些人过来时也没有发现异常。来路是不需要搜索的,少出一路也可以在其他三路上多出些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