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于是这三人分两路而行事,所有行动镇定有序。因为在他们自己的地盘中,他们都有把握将事情扳转过风头来。

鲁一弃在继续,虽然他已经能将那些闪烁着幽亮眼芒的大兽子看清楚了,但他依旧毫不迟疑地朝着它们走过去。

离得最近的是一只雪豹,它就趴在神呼滩边沿的碎石间,眼若光照,弓肩收腹,一副欲扑的架势。鲁一弃是正对着它走过去的。不是没有绕开它的面儿,而是故意想试探一下自己的判断是否可行。

雪豹对着鲁一弃呲牙低吼了一声,但随即用舌头舔了一圈牙齿嘴唇。已经饥饿许久的雪豹竟然像刚吃饱了一样满足地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踩着悠闲的步子让开了位置。

这一赌是可行的!鲁一弃悄悄松开握紧枪柄的手。但他心中却没有丝毫的兴奋。这才是一只兽子,也许是什么巧合。前面还有许多大兽子,它们是否也会同样如此?而且就算所有的兽子都能放过自己,那么人呢?人性遭受各种凡尘俗念的蒙蔽有很多,远没有兽性来得灵锐。事情已经办到这份儿上了,已经不允许再有丝毫的退却之意,而且鲁一弃的心中自始自终就从未有过一丝退意。

走出了神呼滩,绕过前面的小佛阁,再斜着朝东就能到达天梯之下。此时西墙缺口处走进来瞎子,而且步伐在逐渐加快。胖妮儿紧跟其后,但她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就像马上就要有什么大的灾祸会落在她身上。

五只长白花喙鹰突然从寺外烟尘火光中冲飞而出,低低地掠过西墙头,直扑天梯山山体,就在要撞上山体之时,骤然转向,一边两只一边三只分飞开来。

鲁一弃没有看身后的情形,所以他并不知道瞎子和胖妮儿已经进入到寺里。他现在已经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在朝前走这件事情上。虽然只是和平常一样迈步而已,但在有些时候,朝前走是人一辈子中最困难的事情,哪怕是朝前挪动一点点都要顶住各种巨大的压力。

“此处非极乐,何苦孽欲行。”鲁一弃快到小佛阁前面时,突然听到有人清晰地念诵一声偈语。

鲁一弃一下停住脚步,此刻他是极度骇然的。因为他没有发现此处有人,准确地说是他没有感觉出此处有人。朱家尽数都是高手,如果有人暗伏于此,那这高手的气相自己多少是会有感觉的。念偈语之人无有气相,那这人可是要有神仙般虚幻空灵的道行。

但现在的鲁一弃已经不同于刚走入江湖道时了,再大的骇然之情也只是从心头霎间掠过。惊骇过后,随即他便凝神聚气,让自己趋于自然,这样以便于对可能发生的事情及时作出正确的判断。

超常的感觉在快速地搜寻,但他却是没有找到说话那人的存在。周围所有的一切气相都没有丝毫变化。唯一和刚才有所不同的就是他在小佛阁中感觉出淡淡的一股佛光之气。

鲁一弃从自然忘我的状态中回复过来,朝小佛阁迈出两步。弯腰侧脸朝佛龛中瞧了瞧,那里面有一尊巴扎门特伊手法铸塑的青铜释迦摩尼像。从青铜的色泽和毫光来看,这佛像至少受用过数百年的香火。而从隐拢的佛光上感觉,此佛像开光时至少是开的百经之光(为其开光,念诵佛经在百卷以上)。这样一件稀贵之物,自己能感觉出淡淡的佛光之气也在情理之中。

但鲁一弃现在要找的是人不是佛像,刚才总不会是这铜佛在念诵偈语吧?

“见佛不拜,佛不怪罪,心中当自罪。”

是有人在说话,而且很像是那释迦摩尼佛像在说话。声音正是从佛像处传来的。

鲁一弃没有答话,他现在已经了解到江湖中许多诡异的伎俩,包括话扣。轻易地搭话有可能会让自己乱了心神,从而导致行动上的偏差和失误。他只是在原地仔细地查看那个佛阁,并用指度之技查量了一下,心中暗自计算它的结构面积。

很快,鲁一弃就在心里作出了分析。从佛龛的深度来看,这座小佛阁是个双层阁,在佛龛的另一面应该还有一些空间。说话的人肯定是藏佛像的背后,或者是在背后有什么传音的设置,藏身之人从远处传音到此。

于是鲁一弃先远离佛阁几步,然后慢慢绕行了过去,他想看看佛阁的背面是怎样的,又会有些什么。

转过来后,他知道自己判断错了。这不是一座双层阁,而是一座双面阁。在佛阁的另一面也有一个龛洞,而且是比那一面大得多的龛洞。龛洞里也有一座佛像,却是个有血有肉的活佛。

盘坐在佛洞里的活佛并不像一般佛像那样低眉合十,而是睁着一双天光湖色般清澈的眼睛在打量着鲁一弃。

看到龛洞里是个喇嘛,特别是当他看到大喇嘛一副无尘无垢的面相和后天光湖色般清澈的眼光后,鲁一弃心中释然了许多。也是,遇到个活佛总好过遇到魔、遇到鬼。但同时他的心中也不由地肃然起敬,因为这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自己从远处感觉不到气相的高手。就是离得如此之近,也只是感觉出一点点的佛气而已。不谈此人的技击修为,技击修为鲁一弃也觉不出什么好歹来,就说这和尚的身道修为,绝对是在朱瑱命这样的顶尖高手之上。也就是在这一刻,鲁一弃心中已经能肯定面前这个盘坐的大喇嘛就是金顶活佛。

鲁一弃和活佛两个相互打量着,最终双方目光对上便不再移动。谁都没有说话,而是用另一种方法进行交流和获取。这种方法的交流和获取可以让他们在短时间中就相互了解了许多。

坐在龛洞中的的确是金顶活佛,听手下喇嘛报说寺中将会有大事发生,他便独自坐镇在金幢白塔背后,原本是在绕塔廊头的亭子中盘坐的。可静坐时冥冥之中感觉有寺外有奇异气相往神呼滩处的西寺墙而来,于是他转向来到小佛阁坐下。鲁一弃炸开西寺墙,他离炸开点最近,是寺中第一个听到的。但他明知来的是对家敌手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是因为从鲁一弃迈进寺中的第一步开始,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跳、气息甚至血流都附和上那个奇异气相的腾跃节奏,这也许就是佛家之说中的心缘、天应。

“原来是个假和尚。”终于,鲁一弃嘻笑着说道,样子语气都显得有些天真无知的样儿。看清对手后,他便有信心辨别和化解语扣,所以他说话了。而且从这这喇嘛的面相和目光来看,这该是个至诚善良之人,根本不像个会放语扣的江湖肖小。对付这样的人,自己就该变得奸滑一些,于是他将自己装出一幅很无知模样。这就好比与人对敌时,先将自己藏身在暗处。

“佛无真假,真假之说又从何而来。”金顶活佛并没有因为鲁一弃的话有丝毫嗔意。此时他似乎已经将鲁一弃打量清楚了,说话时重又变成了低首闭眼状。而此时,鲁一弃也发现,盘坐的活佛并不是双手合十,他双手是作的蓬华三昧耶,这是密宗大手印的手法之一。

“话无虚实,大和尚又何必一问究竟。”鲁一弃把嘻笑回复为微笑了。

“你进我寺来不虚,有所企欲应该也不虚,不分此虚实,又如何断出你善恶。”

“我一介凡夫,虚实皆在情理之中,善恶自有世人评说。可尊驾乃佛徒之上人,却将虚实也看得如此之重,那么我这假和尚说得也没太大偏错。”

“你懂佛?”

“我不懂佛,我懂理。”

“何理?何为理?”

“佛理,道理,规矩方圆之理。世间一切顺应天意众心者均为理。”

说到此处,鲁一弃已经完全恢复到一种平静自然的状态,这也是他全身心投入战斗的一种状态。当然,此时他不会以这样一种状态拔枪射击,在这样一位佛家高人面前,枪会是很无用的一件东西。他是要以腹中广读博记之学,在心理上、学知上战胜面前的对手。也只有这样,才是唯一打败活佛的途径。

金顶活佛此时重新抬头睁眼,目光炯然地看着鲁一弃:“你懂如此多理,法度上观更胜懂佛。”

“不尽然,虽知诸理,却都只略窥皮毛。”

“就是皮毛也有长短点数,不知你所知在哪一分、哪一毫?”

“佛说无欲自在,道法无我自然,天工之技,规矩下,方圆自成。”

鲁一弃这一句话,涵括了三种法门的至理,第一句是从他见过的一部唐代波斯语译本《无上佛论心咒》中获取的,第二句则是小时在天鉴山千峰观中听道时学来的,第三句却是出自《机巧集》巧技篇。

活佛缓缓从龛洞中站起身来,整个站立的过程中,他的目光似乎始终未曾离开鲁一弃,却又似乎在鲁一弃身体的周围游离。

鲁一弃见活佛站起来了,迈步便走。这倒不是害怕活佛会突然出手攻击他,从活佛的目光里能感觉出来,目前为止他还不会伤害自己。而且鲁一弃很清楚一点,这活佛要是真想攻击自己的话,根本不用站起身来。

鲁一弃具有超人的感觉能力,但这感觉能力往往让他很清楚地了解别人,却无法知道自己在别人感觉中是什么样子的。其实不管是他装天真无知,还是进入平静自然的战斗状态,在金顶活佛的眼中都不是他的本相。金顶活佛研习的是藏佛三密,包括身密、口密、意密。所以他看一个人是看的四轮三脉,这也就是为什么他的眼光像是看着鲁一弃又像是在鲁一弃周围游离的原因。所以鲁一弃在他面前暴露的是更为内蕴的东西,包括气相、身光、心音。在他的眼中,鲁一弃不但气相蒸腾若霞,而且宝光灿烁,心音如梵唱。这种情形让他已经将鲁一弃从绝顶高手的范畴中推出,推进一个更高的境界。再加上鲁一弃刚才一番与佛理有关的讲论,有那么一刻,他都暗自在怀疑,面前这个奇异的年轻人会不会是哪位圣佛的化身。

站起身来的活佛走出了龛洞,见鲁一弃不再理会自己,自顾自朝前走去,身形便微微晃了晃,根本没见到他是怎么走动的,便已经赶在了鲁一弃的前面。

赶到前面的活佛没有拦阻鲁一弃,而是以同样的速度陪鲁一弃一起朝前走着,就像在为他引路。但他们两个的脚步并不快,因为边走边思考边说话是会让人的脚步节奏放得很缓的。特别是鲁一弃,他的思绪在飞快地搜索着、思虑着,从脑海中记得的所有典籍秘本中寻找可用的资料来应付金顶活佛的问答,这让他的脚步变得很缓也很小。他知道自己必须尽最大能力将面前这个高手应付好,一个小小的语误或许就会让自己的所有努力化为乌有。

“佛说无欲自在,我亦无欲,却身无真佛之迹。此理难达。”金顶活佛的语气有四分像是在探讨,却有六分像是在请教。但不管是探讨还是请教,对于鲁一弃来说,就是又一场挑战和较量的开始。

“你已无欲?祈为真佛之愿便是欲。再说了,所行虽不为己欲,却为少数人之欲而行,又怎能说是无欲。”鲁一弃回道。

“祈为真佛亦是向佛之心难免,我自知。可所行之欲从何而说。”

“就说你守着的这座喇嘛寺吧,建筑之地是择中原风水之说的‘内合气通’之处,而且是在下气口。本来这应合密宗学说,是度凡入圣的上上地。可你观此处,暗藏刀光血腥之气,明泛金玉财物之气,将该有的佛光灵气都掩盖了。”鲁一弃的话中已经开始显露锋芒,斥责之意渐显。

第六卷 握虹拂雰 第五章 动阻僧

数言便得撼佛心,情理逼僧进退意。

刀起云翻杀阻行,全为启宝镇恶灵。

活佛面色微微暗淡了一下,随即便恢复正常说道:“此地佛徒众生以舍身家浮财以向佛心,也是皈依一道,无可厚非。”

“舍财者向佛,可财去之途呢?普渡众生了?扶贫济困了?都不是,只是以你活佛崇法渡生为名,利用众生向佛善行之念,为几数肖小敛四方信徒钱财,贪天下人极之福。你虽无欲,却成就别人邪淫之欲,此亦为有欲,有大欲。有如此奸劣之徒在左右,不度化教诲已为佛罪。你尚不远离,未不见、不闻、不觉,更是罪过。”

活佛听到此处便不再作声。鲁一弃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也不知他是在思考还是在动气。

“还有自在一说,心修至真佛当然自在。可未曾有自在之身又哪得自在之心?”鲁一弃趁热打铁,他刚才那些话是在说活佛助纣为虐,帮助朱家人敛财夺天下。这句话却是有意在挑拨活佛和朱家关系了,是暗嘲连活佛都在朱家控制之下。

“这其中的确有纠缠难清之俗根,但我心自在,无物可羁。”活佛低声回道。

“如是说,尊驾在此处候我又是事出于哪根心枝?”

“这其中纠葛很难对你明言。你所说不假,我身不由心,心不自在,都是所修大厄。不过我要将你拿了,就算有了交代,此后便可再无羁绊。”说到此处,活佛蓦然停住了脚步,挺身而立。

鲁一弃没有止步,而是继续向前,直走到与活佛并排处才站住。他没有转头看活佛现在是怎样的表情,而是悠悠地叹了口气:“拿我只如误杀蝼蚁,但毁了天数之行,逆天行事,别说真佛之修,恐怕还会坠入修罗之界,万劫不复。”

活佛站立不动,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才终于喃喃而言:“我再想想,我再想想。”说完又朝前走出几步站定,口中低诵经语不断。

鲁一弃看着活佛的背影,他能感觉到这背影在微微颤动,周身散发的气相在纠缠跳跃。这是自身两股气势的交汇撞击才会出现的气相,活佛此时虽然平静地站在那里,可内心中却在进行着一番天人之战、心性之战,而且无比的激烈……

养鬼婢用眼睛的余光看到阴阳天王也要往寺墙的破缺中进入,便再难在原地静守。按道理说,她的阻击位置选择是正确的,这位置可以凭墙而立,不会腹背受敌。这也正是她为什么不直接堵在缺口处的原因。但她没有想到对家会一下来了三个顶尖的高手,一个与自己对峙已经足够牵住自己,另两个绕开战圈,自己根本无可奈何。

两天王在破缺处站住了。他们看了一眼墙里的情形后,便一个朝里一个朝外站在原地不再动弹,就像两尊石雕泥塑的护法神像。

养鬼婢已经动手了,她是在那两天王没站定之前动手的。如果预先知道这两天王只是守住那个墙缺,而不是要进入其中追捕攻杀,那她暂时还不会有所动作。

养鬼婢是动手了,但她又的确没有动手和脚,而是动的长绸帕子。动帕子在别人也许需要动手脚,而养鬼婢却不需要。所以当帕子飘然而起,卷成两股劲风撞向大护法时,大护法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次攻击。因为他没见到养鬼婢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动作。

养鬼婢的白绸长帕子就挂在脖子上,飘飘悠悠,有些像藏人用的哈达,却还比哈达长出许多。

藏人除了哈达,也有脖挂巾帕的习惯,以便御寒遮挡风沙。正因为这样,大护法虽然对养鬼婢严阵以待,却只是一直注意着养鬼婢的手脚和身体,根本没注意到那长绸帕子。

养鬼婢虽然已经散了养鬼,多年积聚的鬼力却还是非同小可的。这鬼力,大概可以算是气功中的一种,不过是借助养鬼练就的邪门功法,使用起来只随心意,无须舞动手脚行功运气。

大护法学练的是藏密正宗佛门功法,根本就没想到中土还会有如此的鬼力之技,所以这一次他吃亏了。

直到一对帕子头已经快撞到自己面前了,其中挟带的巨大力量也已经真真切切能感觉到了,大护法才匆忙出手。双掌推出,连手臂都未曾伸直,就已经与帕子头相撞。一声巨大的破声响,就像捣破了一只大的皮鼓。响声中,如有无数暗红色的蝶儿在翻飞,那是大护法红袍的袍袖全碎了。而大护法自己连续退出四五步才站定,一张佛陀般的脸面在青红间瞬时变换。

虽然大护法是吃了些亏,但养鬼婢所承受的反击之力也非同小可。那对帕子头一下翻转回来,在手臂上圈绕了两道才停住。而养鬼婢因为俏然而立,立足之势不算稳当,也是连续摆晃了几下,如同疾风中的垂柳一般,这才将力量尽数卸去。

本来养鬼婢一击大护法之后,就打算回身往墙缺处去,试图从背后再攻击一把阴阳天王,从而牵制住这两个高手,不让他们进入寺中对鲁一弃构成威胁。但她没有想到的是,那大护法被这一下的偷袭之后,只是脸面颜色一变就已经恢复过来,养鬼婢才转身,他就已经纵身向前,同时一把扯下身上红袍,将红袍舞作一朵力士云,往养鬼婢头顶罩下。

养鬼婢走不了了,她只能挥舞起长绸帕招架。于是,一个浓酽的红团,一个阴幽的白团,一会儿是部分的交汇,一会儿完全纠缠在一道,一会儿又突然间一下撞开。风声、撞击声、崩裂声不绝于耳。

暗常理说,大护法修习的是佛门功,养鬼婢修习的是鬼门功,那大护法始终该压着一筹。可佛门功多少会带三分仁慈,再加上大护法也不是江湖上的杀伐之辈,所以下手缺了狠、刁、毒。养鬼婢则不然,打底子就学的诡异、刁钻,狠毒、无常,这些特点都弥补了她功法、力道以及攻杀范围上的不足,不但不显败相,更多时候还让大护法手忙脚乱。

“大护法,两位天王,门长有令,让你们入缺进逼。”一个小喇嘛从远处跑来,边跑便喊。天色已经很亮,所以不等小喇嘛跑近,那三人就都认出,这就是在朱瑱命暗室中照顾朱瑱命日常起居的小喇嘛。

“门长还说……”小喇嘛的话没有喊完,但他却不能再喊了。因为就在他喊前面话的时候,已经有人从旁边的烟火之中跑向了他,当他第二句话才开口时,一片雪亮的芒光朝他飞闪过去。四个字说完,他的头颅已经与身体分作两处。头颅还在空中翻飞,身体还在朝前奔走,可话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尸身继续朝前歪歪扭扭跑出几步,快到大护法身后时才倒下,倒下的同时,头颅也正好重重落地,兀自张口结舌样。

那片芒光闪过之后,是一朵红云,将本该喷溅出的血滴尽数拢收在其中,这红云比大护法红袍舞起的力士云更为浓艳。血滴收尽,那芒光才一下定住,从中显出一张笑脸鬼头。笑脸鬼头是一显即逝,马上又化作一道芒光飞闪而出。这种出刀法是侩子手才具有的特点,一刀过后,定神换气后再来第二杀,以保证每一杀能够成功。笑脸鬼头刀,刽子手的刀法,这是笑佛儿利鑫到了。

第二刀是攻向大护法的,就如一支闪电挂直了劈向那朵力士云。前后夹击,而且都是高手,大护法知道自己无法应对这样的仗局,所以他双臂用力,“哗啦”一声爆响,将力士云瞬间分成两朵。一朵砸向养鬼婢,一朵砸向利老头,而他自己则从分开为两朵的力士云中冲身而出,奔躲到道路的另一边去了。

利老头刀光破红云而出,将砸向自己的那半片红袍又劈作为两半。随即收刀护身,凛然站在原地,他是要视大护法动而动。

养鬼婢见有人帮助夹攻大护法,便理都没理砸向自己的那半朵红云,而是借这机会滑步往后,鬼影般飘动身形,直奔缺口处的两天王而去。

听到小喇嘛的传话,虽然没有将后面要说的听全,两天王还是立刻往墙内而去。但此时能进去的只有面向里面的阴天王,因为在养鬼婢还没赶到之前,一个肥硕的身影已经将阳天王抵住。这身形挟带的杀戾之气让阳天王已经不敢也不能转身而走。

那肥硕的身影是杨小刀,他的出现其实并不突然,是和一群从街上奔过的人一起来到距离缺口不远的街面上的。然后从人群中抽身出来,独个儿不急不缓地朝墙缺儿走去的。

在杨小刀距离墙缺儿还有十几步远的位置时,阳天王就已经从身后抽出一对内外锋口的金乌环,全神戒备。金乌环这种武器看起来只是两个圈,但是内外面儿全开锋口,只留小段柄手。使用中不但能砍、削、割、切、剁,而且还可以套、拉、锁、旋、翻,是一种极其难摆弄的武器。越是难摆弄的武器,越是奇形不常见的武器,也就越是有它独到的绝妙处,是很难应付的。所以杨小刀的刀子虽然也是近身格杀中的顶尖武器,但他这样谨慎的老江湖是不会冒然攻袭过去。

阴天王冲入寺墙之内的同时,也抽出一对同样内外锋口的月牙钺,这看上去就像两只半圆。这对兵刃与阳天王的金乌环相比,虽然少了一个套字诀的技法,却多出个刺字诀,格杀技法更加刁钻阴险。他冲入寺墙后,先是将周围情形审视了一下,发现没有任何异常后,便把第一目标确定为坠在最后面的胖妮儿。

可是小喇嘛话未说完就死了,所以阴天王无法知道进逼到寺中之后,到底是杀、是擒还是跟。所以现在最好的做法应该是逼住,不让他们逃脱了,也不让他们有大的动作。自己的存在对闯入的人就是威胁,现身逼住也就等于是明告他们,不要有什么企图和动作。等门长那边再有什么明确的指令到来后,自己再按要求动手。

而此时胖妮儿只是盯着步伐在逐渐加快的瞎子,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阴天王从后面逼靠过来……

朱瑱命和据巅堂高堂主解坎而行,没入转轮廊,而是从西面台梯而下,穿喇嘛庙的静舍居而过,然后沿佛示墙前斜坡直上,从这里可以直达双殿中西殿殿前的白石栏外。这一路本来都是遍布绝杀坎的死路,但因为金顶寺整个的坎扣布置是呈绵长曲折局相的,所以当初布坎之人为防止冲坎之人落回手扣和改坎用,他们在绝杀坎上留了暗活,可以快速解出一道只有知情人才能走通的暗道,这样就有利于坎家包抄和侧杀。

朱瑱命让十六锋刀头在冲坎的对家后面紧逼,而自己从旁边迂回急赶。他不是要包抄,也不是要侧杀,而是要旁观。虽然他让小喇嘛传话,让大护法、阴阳天王他们进逼入寺,对闯入者见必杀。可轮到自己见到对家人后,却是忍不住要想看看他们到底会做些什么,迫切地想知道的是自家在此落巢这么多年一直寻找的宝物到底是在什么点儿上。这一点还是出于急切想得到宝物的强烈欲望。

事情的发展在朱瑱命的料算之中,当他到达西殿殿前的白石栏外时,对家冲坎之人也才到这里。但是他没有料算到的是十六锋刀头却没有到,这是不该出现的情况。因为刀头只需跟着前面的人直走,不必像朱瑱命他们要解坎而行,对家闯坎人到了,他也必然该到的。其实朱瑱命并不知道,刀头遇到的困难比他们想象中要大得多。当他从坎扣被全解的转轮廊过去后,在往下便难顺利朝前行了。因为接下来的藏王阶、卍字步面等坎扣全没解开,和原来设置时一模一样。这是怎么回事?是对家解开走过后又恢复了,不会呀,刀头只是在朱瑱命吩咐下一步行动时耽搁了一小会儿,他们根本没有那样的闲暇时间。那么除非他们是飞过去的。

奇怪的是从正路闯入的那两人并没有继续往双殿后突入,而是在西面石栏处站定了身形。

朱瑱命一把拉住高堂主,他们也在距离石栏正下方不远的地方站住了。他们所处的位置仓促间找不到什么可以遮掩的物件,只能是将身体尽量贴在殿前场台的壁上。不过此处面西,此时日头刚出,光照偏低,所以这下面倒也阴暗得很,躲两三个人不易被发现。

朱瑱命他们不知道上面的人有没有发现到自己,却能很明显地觉察出那两人绝对是没有理会自己。他们正为什么重要的事情全神贯注地注意着佛示墙外面。

佛示墙外面没什么呀,一片坡地,再往几十步就是小佛阁、神呼滩。对了,按传来的讯息所说,鲁一弃应该是从西面口子进入的。那么这攻入的两路人是否想在某处汇为一道?

朱瑱命在盘算着,虽说西殿石栏与佛示墙间的距离不大,借用一些小伎俩的工具就能过去。可此处却不是平常江湖之地,乃是坎扣联袂成链成网的杀戮地。无路便是死路,他们凭什么敢枉自在这无路处汇作一道?不对,鲁一弃不就是从无路处而入的吗?他就未走上必死之路。是了,和自己最先的判断一样,他们手中必然有所依仗。

就在朱瑱命思虑之间,突然听到上面人高声叫起来:“快拦住他,他这是要下杀手的。”

他们果然是遇到什么紧急的事情,连最基本的掩形匿声江湖道道都不顾了。

朱瑱命探头往上看了一眼,虽然仓促见所见不是很清楚,但他却认出喊话之人是自己认识的。就是那个在黄土坡下悬棺坟中用银针偷袭过自己的医堂先生。朱瑱命对这人的印象是很深的,不止是他诡异的针法,更因为此人和自己在气质、外貌以及年纪上都有着几分相似。而且那次之后,他让手下从江湖人物中罗列了一下,基本确定出这个医堂先生是沧州的倒拔穴易穴脉。

“他中的是失魂引,快找出他身上是用什么做的引,卸了引子就没事了。”这是另一个人的喝叫声,此人声音洪亮,气息充足。朱瑱命一听之下就知道其功力非同一般,不在自己之下。这世上能达到如此境界的人不多,就是本门之中全摆出来也没几个,江湖中就更难得见,除非他是墨门的门长穆天归。

那人就是穆天归,要不然谁能从金顶寺正面坎道直入,那么短的时间中就闯到双殿位置。而且从一路的各种痕迹上看,也只有墨家门长才具有如此的功法和道行。

朱瑱命从那两人所喊叫的内容中基本听出是怎么回事了。这是祭魂师的奇技奏效,不管归界山那边的人马有没有到来,这祭魂师肯定是回转过来了。如果自己判断得没错的话,此时从西面破寺墙而入的鲁一弃已经命在顷刻间。

佛示墙外,鲁一弃还站在原地。不过此刻他已经转过身来,面对着不止不休疯狂扑向自己的敌人。那敌人是瞎子。

胖妮儿动作比瞎子还要快,每当瞎子要跃起扑出之际,她便立刻出手拉住他的背心和腰带。但瞎子每被拉下之后,便又扑身而出,全不管不顾,犹如疯狂了一般。所以虽然胖妮儿不断地拉住他,他的位置还是不断地在朝前靠近,朝着鲁一弃靠近。

“我找不到引儿,我跟着他许久了,怎么都找不到。”胖妮儿的声音急得都快哭了。这一声回话,让她气息流转稍稍一凝,瞎子便一下朝鲁一弃靠近了许多。

也就在几乎同时,五只长白花喙鹰幽灵般再次由高处掠飞而下,在很低的高度打个交叉,扇形般飞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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