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一开始丁珮以为是别人的车子在进出车库,也就没在意,只管继续往楼梯口走。但是又走出十几步时,身后再次传来一声汽车喇叭声。这时她才意识到此时并没有其他车辆进出车库,于是猛然回头,恰好看到自己车子的前灯闪动了一下,这才确定是自己车子的喇叭在响。

虽然确定了这个事实,但丁珮仍是没有在意,她认为这可能是自己车子没有锁好才出的问题。

但是之后几天丁珮的车子却连续出现这种情况,她这才觉得应该是车子出现了故障。于是把车子送到车行进行检查,结果却是一点毛病都没有。

而丁珮这次同样是忘记了一个事实,她车子第一次出现异常的那一天,和她当初购买了奔驰车去片场看李小龙反应是同一天。

香港在很短的时间里再次流行起了英格柏·汉普汀克的经典歌曲。丁珮和朋友一起去用餐,餐厅里放的背景音乐是ReleaseMe;和朋友去喝咖啡,咖啡厅里放的也是Release Me;走过身边戴着耳机的年轻男女嘴里哼唱的是Release Me;睡前听听广播,广播里的听众点歌放的也是Release Me。

这些事情肯定不是丁珮的幻觉,但丁珮真的出现幻觉了。好像李小龙又回来了,就在自己附近,跟随着自己,注视着自己,和自己一起开着车在英格柏·汉普汀克的歌声里一路奔驰。

“可能是真的回来了,再有几天就是他的忌日了。也该回来看看香港,看看自己了。”丁珮查看了下日历,离李小龙的忌日只几天了。掐指算算李小龙已经往生十一年了,如果一个人在世上真有灵魂存留,是应该来看看自己了。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丁珮在家中莫名地觉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整个感觉有些激动、有些亢奋。总觉得要做些什么事情,却又什么事情都没有做成。

就在这时,她突然听到有人在按门铃,于是赶紧跑过去开门。一向谨慎的她这次根本没询问外面是什么人,也没从猫眼里往外看一下就直接打开了门。但开门之后却发现门外空无一人,那么真切的门铃声似乎又是一种幻觉。

正当她在思考到底是自己听错了还是脑子里出现幻觉的时候,电话铃又响了。她果断地接起电话,原来是向家的管家打来的。管家告诉她陈岚刚才开始腹痛,像是要早产,现在已经送往医院。

丁珮急匆匆下楼驱车直奔医院。陈岚比预产期提前了两个星期,这让她心中非常担心。这是她心中一直在期待的一个儿子,一个可能是佛祖赐给自己的和自己有着大缘分的儿子,她又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汽车奔驰在公路上,收音机里响起不知道谁又为谁点播了Release Me。在Release Me的优美旋律中,她很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激动、一种欣喜,眼睛也莫名其妙地湿润起来。她不停地擦抹眼睛,因为泪水蒙眬的眼睛让她都有些看不清路了。

丁珮快步冲进医院,然后直接就往育婴室跑去。她之前没有来过这家医院的妇产科,她也不知道陈岚有没有把孩子生下来,但是就仿佛有一个指引在引导着他朝着那个方向去。

当丁珮站在育婴室的大玻璃窗外时,她一眼就看到了一个孩子。因为这个孩子很特别,裹在襁褓布里还犹自扭头动脚,就像在进行一次认真的功夫搏击,又像在进行一场随意的帅气舞蹈。

Release Me的旋律始终在丁珮脑海里盘旋,李小龙的身影也在眼前晃动着,跳动着,而这些晃动、跳动的影像慢慢聚拢、收缩、淡去,最终只剩下玻璃窗里的那个孩子。

丁珮的眼泪决眶而出,顺着面颊滚滚而下。但她没有去擦拭,就像在日本听到英格柏·汉普汀克亲自为她演唱Release Me的时候一样。

“回来了!真的回来了!”丁珮心中暗自念叨着。回来的是过去的情感,回来的是未来的希望。

这个孩子就是向佐。这一天是1984年7月20日,是向佐的生日,也正好是李小龙的忌日。

向佐生下后,大家都对其非常疼爱,他小时候很多的时间都是跟着丁珮的。因为那时候向华强创建电影公司的目标已经进入最重要的阶段,向华强和陈岚都忙于事业脱不开身。而将向佐交给丁珮这个妈妈带着他们可以非常放心。

向佐小时候身体挺柔弱的,再加上大家的细心照顾,所以成长的过程很是小心翼翼,平时都不准他参加有一点危险性的活动。这样反将向佐培养得很是文弱儒雅,身上丝毫不见其父的强悍霸气。

但是丁珮却隐隐觉得向佐这孩子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千万不能从小看老。李小龙小时候还体弱多病,取的小名都叫“细凤”呢。后来不也成为了功夫之王、一代巨星吗?说不定哪天向佐就会突然出现出乎人们意料的巨大变化,成为像李小龙、向华强那样强悍的男人。

正像丁珮所预料的那样,长大之后的向佐有一种很像李小龙的精气神。要想做什么事情的话肯定是无可阻挡、行则必成。他是直到26岁之后才开始练习武功的,这本来是一个已经过了练武的年龄。可很奇怪的是他竟然一练就成,翻跳纵跃无有不能,比别人自小练武的还要娴熟、精进。当然,在这过程中他也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伤。向佐先后在《霍元甲》《夺帅》《投名状》等几部大片中展露风采,并且很快成长为影坛上一个极具实力的功夫新星。

从向佐出生之前的种种预兆,到出生日子的巧合,以及长大后流露出的勇气和胆量,还有练武的天赋和坚强的意志,都似乎在证实着他与李小龙其实是有着某种契合和缘分的,这不可谓不是一件奇异的事情。但是不久之后丁珮身上所发生的一些变化则可以说是诡异了,让人觉得李小龙的灵魂可能真的存在,而且就在丁珮的身边。

丁珮最初是拜了大悲佛堂的恒月住持为师,后来又在台湾农禅寺拜圣严法师为师。也就是在拜了圣严法师之后,她开始诵读佛经,研究佛学。

刚开始时丁珮诵读佛经的时间很短。说实话,佛经虽然禅理玄妙,度得世人,遣得鬼神,但研学诵读时却极度的枯燥。一般没有佛性的人只要看上几行就可能会觉得心烦气躁,头晕目眩,最后连哪一句哪一行都对不上了。

丁珮的大脑受过损,然后小时候读书又少,所以诵读佛经的难度比别人更大。最初时看一会儿就会有气血翻腾的感觉,甚至出现头晕头疼的现象,所以只要看了几分钟的经书就立刻需要休息。但不知是丁珮骨子里的韧劲驱使了她,还是她心中的佛性引导了她,各种痛苦的感觉始终都不曾能够让她放弃诵经。而丁珮自己则是将诵读佛经时的痛苦感觉作为一种磨难,而现在的她已经能够坦然面对磨难。因为种种正果不经磨难是得不到的。

事实证明丁珮的坚持是值得的,在经过一段极为痛苦的时段后。她的感觉开始大幅度地改善,读经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而当她能够以一种舒适的状态去念诵佛经时,她发觉自己的记忆力也开始有所好转。

丁珮最初研习佛经时其实是带着一份感情和挂念的,她经常会想到李小龙出事前一个月开车带她远望大屿山时所说的话:“……我马上就有事情,现在过去拜佛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你可以留下先去进进香拜拜佛,等以后有道行了再带着我一起学佛修行。”所以在读经时她始终觉得李小龙就在身边,甚至就在自己身体里。

“我是文他是武,他是阳我是阴。我和他是一体,我在带着他修行。他的死就是我生,我的生就是他的死。”丁珮在最初研习佛学时其实是带着这样一个信念,而这种信念其实是与佛家的宗义有着一定差距的,反倒是与道家一些关于阴阳双修的理论非常接近。

“妈妈,你现在的样子变得好可怕呀。”女儿向詠恒的一句“好可怕”让丁珮意识到些什么,佛经教义上好像从没有提到修行之后身体会出现这种样子。

于是当丁珮再次回到台湾时,她专门去找了下师傅圣严法师,询问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有没有解决对策。

丁珮来到农禅寺后直接就往后佛殿而去。她是唯一一个拜访圣严法师不必预先通知的,也是唯一一个不需要脱鞋走入后佛殿的。

圣严法师听了丁珮的讲述,盘坐蒲团微笑沉吟了许久,然后才缓缓告诉丁珮:“菩萨世间万千化身,但最终还是要回复原形重归佛道的。世间一遭磨难,苍生度,佛道归。但凡有一念牵绊纠葛,便会再作化身入六道轮回,重受世间磨难,不能重归佛道。你便是如此,一念不舍,无妄重作化身。”

丁珮听懂了圣严法师的话,她也沉吟了好一会儿,然后皱着眉头对圣严法师说:“真的难舍。师傅,你不知道,我每到诵经之时,就觉得李小龙好像就在旁边看着我,跟着我一起诵经。”

“咦!不该这样啊。佛家讲六道轮回,天、人、阿修罗、畜生、饿鬼、地狱六道,李小龙往生不管入哪一道,都不应该还留在你左近。难道是李小龙不入这六道?”说到这里圣严法师自己不由得微微怔愕了一下。

丁珮听到这话之后也很是惊讶。都说自己是菩萨化身最终是要入佛道极乐,而不会坠入六道轮回,难道李小龙和自己也是一样的吗?以往她总觉得李小龙和自己有相似之处,就像来自同一个神秘的地方,难道这个神秘地方真就是佛道世界吗?

“李小龙刚刚往生之后,你有没有接触过他的身体?往生之后如果脚心发热则入地狱道,膝盖发热入畜生道,腹部发热入鬼道,胸口发热入人道,眉心发热入天道,阿修罗则这五处皆热。而这六种现象之外还有顶门发热,意味着此人是应佛祖指示入世,已经重回佛道极乐。”圣严法师其实自己心中也很好奇李小龙到底是如何的归宿和轮回。

“没有,当时我是非常害怕的,怎么可能去触摸他的身体。”丁珮摇着头说。

“唉,那么就我推断李小龙终究是难离六道轮回,你的感觉还是由于你自己心中情思太重、俗债难偿还。”没有得到答案,圣严法师只能是将原因落在丁珮身上了。

“那我该怎么办?”丁珮需要的是指点。

“先识无常,再知因果。”

“以往经历已经让我识尽世间无常,如今修佛难进,身有异常,更是让我知道了所有事情皆是由因得果。已识,已知,唯独还不知道如何做。”

“用心放下!过去孽情过去时,万般无奈万般舍。诸多你所失去的,且将其看作你本就不曾拥有。所以你这份世间情债只可做身外事、俗世事,切不能用于佛法之修。修行需心进,心静,心净,你慢慢体会。”圣严法师真的是佛法高深,每一言都直指关键。

体会不是难事,但要做到真正放下着实不易。更何况丁珮一直拥有着对李小龙的感情,从未感到失去过,也从未想过失去过。于是这种两难的情况成为丁珮此生的又一个大磨难。

记忆的损坏其实是有助于她忘却曾经的情感,放下心中的纠葛,从而尽心研习佛学,念诵经文。但偏偏越是念诵经文,记忆就恢复得越好;而记忆恢复得越好,也就越发难以忘记曾经的情感。

如此挣扎了足有两个月,丁珮最终还是打电话给圣严法师。诉说自己心中已经受尽煎熬,却始终无法做到用心放下。

“既然放不下,那就修众生缘。”这是圣严法师知道丁珮情况后给的又一个建议。

众生缘,是大慈悲,不为自己所修,不为某人所修,而是为众生而修。从那时开始,丁珮会到医院去为病人念经祛灾,会去孤儿院为孤儿念经祈福,会去慈善会为大家念经求福募捐善款。

但是丁珮从不去墓地念经,虽然她知道有好多死者需要超度。因为墓地那种地方让他有接近死亡的感觉,而且总觉得有污秽的味道在周围,这让害怕死亡又有洁癖的她感觉很不舒服。

修习众生缘,其实是用对众生之情来忽略对某个人的情感。而在那之后,丁珮的身体真的没有再继续变化,但原来的变化也没有消除。看似一个柔软的女子,必要时可以显出和李小龙很像的肌肉线条,必要时可以像李小龙那样快速、有力地打击对手。

1986年初,丁珮在台北帮皈依师父恒月老和尚翻盖大悲佛堂,与传定师父合影。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