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熙载回头,朝着身后几个陪同的和尚问道:“可记得有与慧悯交往较密,或者最近与慧悯有过接触的人?”
此时那方丈已经惊吓得瘫软在地,全不知韩熙载他们在说些什么。倒是那大知客僧见过不少世面,人也灵巧,赶紧上来回答:“慧悯平时性格孤僻,只知道读经参禅,一般不与什么人交往的。就是今天韩大人来了,慧悯这才急匆匆出迎,这情况也是仅有的一次。以往就算是是皇亲国戚来寺里,他都是理都不理。常与他来往的有吴王府的汪伯定。这两人十分交好,经常躲在藏经阁中一待就是一天。就昨天这汪伯定还来过庙里,给慧悯带了不少吃食。还有就是你们刚提到的皇家画院的画师顾闳中,记得他曾与慧悯交流过两三次。其他也就没什么人和慧悯有来往。对了,好像不久之前画院的修补师父萧忠博也来找过他一次。”
“太子吴王身边的天机教授汪伯定?还有画院的瞒天鬼才萧忠博?”王屋山赶紧确定一下,她觉得这两个人应该是乱麻中的线头。
“是,汪先生来得很是频繁,还经常给慧悯带些庙里没有的吃食。那萧师父却是只来过一次,待了没多久就走了。”大知客僧回道。
“一直听说慧悯精通星算风水,而且有通神之灵觉,曾听到泥菩萨说话,说什么‘杀星北现,人难,佛难。’,这些是否属实?”韩熙载又问。
“说实话,这些的确是有人在传,但我们也不知道真假,因为慧悯从未给我们寺中的人推算过。就我觉得,慧悯虽然用功,但整天研修的都是佛经。佛经之中虽然也都是精妙绝伦的奥义,但和星算风水什么的应该是两种学问。”知客僧一点不在意这样说会不会坏了慧悯的名头、损了卧佛寺的面子。
韩熙载听到这话之后没有再问,但是在心中却是暗自闪过许多疑问:慧悯是否真的是自己要找的奇人?他真能对自己要查的事情提供帮助?汪伯定、萧忠博和他之间到底有些什么事情?他的死到底和自己追查的那件事情有没有关系?
“接下来该去找谁?还有其他什么人能解字画中的玄妙吗?”王屋山柔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实则是在问韩熙载。她知道韩熙载此时的心情很是不爽,所以不敢正面发问,怕将火气惹到自己身上。
“千路朝圣山,万流归大海。此处无解法,我们另寻他处便是。我相信,真相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谜题也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韩熙载慷慨而言很是豪迈,但满脸神色却显得有些萎靡。的确,眼下的事情真的拖不起,这关系着南唐皇家的传承,不及时弄清楚怕有内乱纷争。
顾闳中走出了雅安茶楼,沮丧的脸看着就像要哭出来。这雅安茶楼明着是喝茶的,暗地里却是一些有身份背景的人赌乐耍钱的场所。顾闳中家小不在身边,又有闲钱可用,无聊时便常到这里来耍钱作乐、小赌怡情。
“顾先生。”有人在招呼顾闳中,顾闳中转头找寻,却没看到叫他的人。
“顾先生,近来说话。”顾闳中再循声看去,还是没有看到人,却是看到一只戴了玉佛珠的手,正伸出轿帘向他招手。
顾闳中认得这串浑圆碧绿的佛珠,那是韩熙载的。这时他才猛然从输钱的沮丧中恢复过来,将朦昏的视角展开。看全了蓝顶官轿,也看到轿子周围不同一般的轿夫和护卫。
“韩大人,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你了。进去喝杯茶吗?”顾闳中这是假客气,他今天不但将王屋山三天前给他的那对南珠输了,而且就连喝茶的小钱都没能在兜里留下。
“不了,我是经过此处正好看见你了。慧悯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韩熙载问道。
“慧悯什么事?”从顾闳中的神情和语气中看他是真不知道。
“死了。”韩熙载用的是最为简单的话语,这种做法其实是尽量多地留给别人空间,从而看他的反应是不是正常、自然。
“啊,怎么会呢?是怎么死的?”顾闳中的反应很正常,却不太自然,神情中稍显尴尬和惶恐。但这种反应却是正确的,因为他不知道慧悯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所以会以为慧悯早就死了。而他却给韩熙载指引了找慧悯这条路,这就有可能会让韩熙载误会他是用一个死人来骗好处。
“你且不要管慧悯的事情了。我来问你,现在没了慧悯,谁人还能解了那字画中的奥秘?”这才是韩熙载看到顾闳中后落轿相召的真实目的。
“这个,这个我所知也不多,但大千世界,总有人可以的吧……”顾闳中口中含糊其辞,眼睛却盯着韩熙载手中的那串佛珠。
韩熙载没有多说一个字,顺手将腕上的佛珠摘下来,塞到顾闳中手里。对于大输之后的赌徒来说,财物是最好的诱惑和砝码。
“韩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嘛,我是个重感情的人,蒙大人看得起,有什么事我是能帮忙就尽量帮忙的,不是为了身外之物才……”
他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韩熙载用一个手势制止了,因为他是什么人韩熙载可能比他自己都了解。
“我想啊,这事可能需要往西南方向走一趟才能办成。”顾闳中说这话时已经将玉佛珠塞到了袖筒之中。
王屋山这听说韩熙载回府后直奔后花园,便赶紧跟了过来。见到韩熙载眉头紧蹙,哀气长舒,于是轻声问道:“大人,是否皇帝家的事情又开闹了?”
韩熙载没有回答,背手往一侧的假山亭走去。
王屋山示意其他人退下,自己则小碎步急走,风摆杨柳般地追上了韩熙载:“大人,我知道你心中烦懑。但是慧悯已经被杀,我们手中的那份宝那就必须另押一方。必要的话还可以四方全押。”
韩熙载停住脚步:“你所说的一方和四方指哪里?”
王屋山眉头微挑:“出南唐。”
“不谋而合呀。好了,这件事情其实我已经另外安排下去了。我现在烦恼的是这件事情如果真的揭开了谜底,后事将如何了断,搞不好就是一场宫闱内乱。那天庙里的大知客僧说慧悯所学其实与风水不搭界,我就感觉这和尚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之所以被刺杀,是因为怕我获悉了他被利用的内幕。而天机教授汪伯定经常与之交往,便更加深了我心中的疑虑。汪伯定虽然是皇家师长,但他倒真的是通晓星算风水等九流之道,所以才被叫做天机教授。他经常与慧悯混在一处,那么慧悯的一些说法、做法会不会是受他指使、教唆?”
“大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幕后真正的操纵者就应该是太子吴王。要想理清皇帝家的事情,首先就是要知道大皇子到底在操纵些什么,意欲何为?”王屋山一下切入了重点。“想达到这样的目的有两个途径,一个是查出那些字画的真相,还有一个就是查出汪伯定和慧悯交往的真实企图,以及萧忠博找慧悯又是所为何事。但这两条途径目前来看很难行得通。”
“想行总有行得通的法子,但这也正是我烦恼的缘由。如果两下里查出太子心怀叵测,那圣上又该如何处置?稍有不妥,折损的就是南唐基业。所以我现在只能是先在第一条途径上下了点工夫,揭开冰山一角。只有知道真相然后才能再视情而动,如是皇家内讧,该掩就掩、该了就了,不必追破瓮底。如果是外奸作祟,那还是要断根的。”韩熙载很有些纠结。
破栅入
“这么说大人已经在找人破解字画秘密了?找的谁?”王屋山既意外又好奇。
“慧悯听懂泥菩萨说话,这样的灵性和道行天下可能只有一人与之相比。为了能确认字画所含秘密不会出错,我们目前只能去找这个人。”
“大人谨慎是应该的,毕竟这是牵涉皇家传承的大事。可我自己都想不起来,我国境内有谁还能比慧悯更具灵性,更懂风水。大人总不至于去找汪伯定吧?”王屋山真的想不起来。
“我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去找汪伯定。说实话,之前我也没有想到利用这方神圣,是刚才回来时在街上又遇到了顾闳中,是他提醒我可以再从这条道上走一走,就如你所说,出南唐境,走远一点。”
“走远一点?”
“对,出南唐境,往西南。”
“西南是楚地。对了,那里倒是有个风水大师‘云中仙楼’楼凤山。这人是风水先生更是江湖人,除风水外还擅长布阵、易容。神龙见首不见尾,他要不愿意见人,找个数十年都没法把他找出来。”王屋山虽然想到这个“云中仙楼”,其实自己心中觉得不应该韩熙载所说肯定不会是这人。
“如果只是寻脉定穴之事,找你说的这个楼先生也未必不可。但我现在要求证的事情关乎南唐宗室,这样的话那楼先生便够不上资格了。你再往西想。”
“再往西?再往西就是蜀国了,大人!莫非是无脸神仙!?”
韩熙载微微点了点头。
“可无脸神仙不卜皇家官家事。”
“这我知道,所以此事不能直接去求无脸神仙。我今天奏请皇上下旨,派遣礼部给事中(3)萧俨为赴蜀特使,商讨联手御对楚地、大周、南汉的事宜,建立借道南平的捷径兵道,可快速互通运转兵马、粮草。但我另外让萧俨带了重金厚礼,让他到成都后找合适的机会先去拜访申道人。这是蜀国一个手眼通天的人物,怎样的通天?一是他可在蜀王孟昶面前说得上话,另外,他还可以在无脸神仙那里说得上话。于尊于仙,他都是通天人物。所以不管联兵一事,还是字画真相一事,都需要此人帮忙。”
“皇上应允了吗?”
“应允了,而且他还让内务密参顾子敬同行。”
“如此说来,揭开字画中暗藏玄机一事,我觉得尚有几分把握。但这联兵共对诸国之事,我倒是不抱希望。原本南唐、西蜀就并无厚交,现在南唐四周环绕强敌,所处局势比西蜀危患许多,联兵的话,是南唐占便宜西蜀吃亏。再有,南唐新近提高税率,眼下看来西蜀与南唐隔国远离,没有影响。一旦其他国家相继提税化解危机,那么最受影响的就是蜀国。先罪与人,和何成?”
“这也正是我烦忧的又一个原因。”韩熙载深深叹了口气。
范啸天带着几个人再次回到东贤山庄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他们这次走了个“没理路”,希望可以尽量靠近东贤山庄观察情况,同时还不和唐德的人撞上。
什么叫“没理路”,就是选择一个不管从哪方面说都不应该走的路。就拿他们几个来说,此行是要公开刺杀唐德。执行刺活,按常理讲应该尽量不被目标注意到,然后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尽量接近,最终选择可靠的手段和绝好的时机一举击杀。如今唐德已经知道有人要来刺杀他,如果依旧按照这样的规律,其实最好的潜入路径是他们逃出时的水路、泥道,不但隐秘,而且他们由此处逃走,别人很难想象他们又从此回来。还有就是半子德院倚靠的山崖,从这位置可以观察到半子德院里面的情形。可以利用绳索滑下,以迅雷之势予以突袭。但这两条路对于刺局高手来说,依旧是“有理路”,都在心谋深远之人的揣度之中,而东贤山庄不乏心谋深远之人。所以他们最终选择的是一个包括他们自己都觉得不应该走的路径接近半子德院,这路径就是东贤山庄的庄口正道。不过虽然走的是这条道路,但他们在形象和身份上却预先做出了很大的改变。
易容术本就是离恨谷必修的技艺之一,而“诡惊亭”“勾魂楼”的技艺传授中,易容更是重中之重的项目。所以这一次他们几个人没有费太大手脚,就全都搞定了形象和身份的转换,手法极为简便快捷。
其中哑巴放下所带的弓弩箭弹,其他什么都没有变化,然后推着一辆带木边框的送菜大车。他的衣着本身就是个乡下脚夫样,这些人中,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在东贤山庄露过面的人,所以他的易容只需要有一个送菜大车作为道具。范啸天带着裴盛、唐三娘、秦笙笙三人躲在那辆送菜大车里。有了这辆大车,他们也不需要做任何改变,只需盖上块草席,就能在别人的意识中将自己转换为被运送的猪牛羊肉或者葱姜白菜的小贩。
但这几个人的做法在齐君元的眼中却如同儿戏,根本没有一点江湖道的周密、刺客行的严谨。
本来王炎霸和倪稻花也死乞白赖要跟这五人一起行动的。王炎霸不知道是不放心自己的师父还是不放心秦笙笙,很有一番勇赴死地的豪情。而倪稻花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救人。只要自己的父老兄弟们有一个没死,她就不会放弃这样的信念。
但是按照离恨谷的规矩,不管是露芒笺还是乱明章,只有列名的谷生和谷客可以按照指示执行。其他人除非是十分有必要利用的,才可以加入其中。否则的话连任务内容都是不能向外透露的,这也是为了确保所接刺活能够可靠实施的一种保障规则。
其实这次范啸天他们接到的乱明章已经很是蹊跷,也不知道那灰鹞怎么就找到他们的。而且还偏偏最先找到了王炎霸,所以其中内容一下让所有人都知道了。不过接下来刺活的实施真就不能让没有列名在内的人加入,一旦出现意外不能成功,刺头(多人刺局的组织者)范啸天首当其冲要承担责任,而他偏偏又是个没有胆量和魄力承担责任的人。
齐君元知道规矩,他没有强求跟着行动,但他也没有远离。而是带着王炎霸、倪稻花来到庄口一侧的低矮山头上。这是个绝好的位置,可以看到大半个庄子,也可以看到哑巴推车而行的必经之路。除了这三个人,和他们一起的还有穷唐犬。哑巴将它留在稻花身边不知是为了作为自己的后援,还是为了保护稻花安全。而穷唐也似乎很乐意留在稻花的身边,又蹭又舔,全没有了凶悍怪兽的样子。
虽然乱明章中没有齐君元的名字,但他却知道自己决不能甩手而去。他有种强烈的预感,就凭范啸天那几个人是做不成这件刺活的,自己很快就会成为十分有必要利用的人。另外,为何没有自己名字?这是一件非常怪异的事情。因为齐君元想将这事情弄清,所以他也不能就此离去。
坐在庄口的低矮山头上,他觉得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自己现在正好可以利用这个间隙好好将东贤山庄及其半子德院察看一下,然后筹划出一个稳妥的刺局来。将这个已经被自己诳言叫明的刺活做得圆满。
齐君元所选位置是一块伸出的岩石,稳坐之上身形凝固得也仿佛一块岩石。他凝神静气观察着庄子里的每一个点,就像一个垂钓者盯住随波微漾的鱼浮。经验丰富的垂钓者只需观察水面和鱼浮,便能知道水下有几条鱼在鱼饵周围游动,是什么品种的鱼,大小如何。刺客也一样,经验丰富的根本不需要近距离地去查看细节,只要在远处观察、感觉一些重要穴点的气势、气氛,以及整体意境中的一些异常现象,就能看出到底有没有预先下的兜子,兜子又是怎样的布置。甚至还能从各种现象特点上推断出下兜人的性格习惯,以及兜子中器爪、人爪的优势和缺陷点。
范啸天那几人肯定无法做到像齐君元那样,所以由哑巴推着车直接往东贤山庄而去。还好,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阻拦。那大车的木边框上有很多破裂的口子,从这里倒也可以很局限地观察到一些外面的情况。
车子在庄口过了一下,然后沿着护庄的木栅往西绕行。这一路车里车外的人看到了东贤山庄里一片破败杂乱,墙倒屋塌、楼歪地陷。这还在其次,关键是还有满地的尸体,让人看着很不舒服。那些尸体有些是新鲜的,主要是在昨晚混战中死去的兵丁、庄人、鬼卒,当然也有少数一部分是周、蜀、唐三方的高手。而不新鲜的尸体则更多,基本上已经断成了段儿、烧成了灰。就算言家的铃把头现在还没有成为其中的一具尸体,他也没有本事把这些尸骨再呼唤起来。
但是很奇怪的一点恰恰与满地的尸体相反,整个庄子里竟然看不到活人,一个都没有。御外营的兵将不见了,庄子里的庄人、鬼卒不见了,三国秘行组织的高手们不见了。更有甚者,那半子德院也像死去了一样,坍塌了半边的门楼连一块砖都没动,还是那样敞在那里。远远地从院门往里看,满是袅袅未息的烟雾,根本看不清有什么。
看到庄子里是这样一幅情形,范啸天心中觉得庄子里肯定已经没有活人了。很大可能是由于齐君元之前叫明了要三日内刺杀唐德,那唐德惧死不敢在此处停留,于是带手下人全数撤走了。想到这他当机立断,决定利用庄里屋群的遮掩,从庄子侧面破开护庄的木栅进到里面,然后潜行到半子德院附近进一步了解状况。
就在木栅被破开的那一刻,山头上的齐君元突然站了起来,他似乎发现了什么。
天生神力的哑巴只徒手扭拉了几下,一根粗大的栅木就被掰落下来,扩大的空隙足够一个人很轻松地侧身出入。几个人悄无声息地钻进到庄子里。别说,大白天做活儿也有大白天做活儿的好处,这样至少可以将庄子里的情况看得清楚,稍有异变可以立刻脱身遁走。
几个人先快步钻到屋群间,然后迅速分开几路,察看了下周围有没有异常情况。
很快,几个人将所获信息反馈到一起。信息很单一,看到的都是尸体。这让范啸天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庄子里已经没有活人了,唐德早就逃走了。”
瓮待君
即便是做出了这样的判断,范啸天仍旧没有大意行事。他迅速从背囊中掏出物件,施展奇术。很快,在晃眼光线的照射下,在房屋、山岭阴影的掩护下,屋群之中恍然间多出了一间房屋来,一间可以移动的房屋。其构造形状、大小高低、新旧程度与庄里的其他房屋极为相似。
这便看出了范啸天和王炎霸的区别来。王炎霸只能在黑夜中施技,而且只能是竖起一面墙,结果那面墙还被东贤山庄中的大天目一下就辨认出来。而范啸天不但能在大白天里就施展技艺,而且竖起的是一间房子。房子可以从各个方向将他们几个人完全遮掩起来,不露一点痕迹。
此时矮山岭上的齐君元不但是站了起来,而且快步往山坡下疾奔。他已经看出什么地方不对了,但他又不能高声示警。那样反会提醒对方他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兜子,会迫使对方提前启动兜子。而一旦范啸天他们几个陷入了兜子,要想再将他们救出便很难了。
现代科学曾专门研究一些人在某个方面的天分、天赋,认为这其实是由兴趣、专注、感官等元素综合形成的一种特质。但在古代,表明这种特质最合适的词语可能就是感觉,极具灵性的感觉。而齐君元就具备这样的感觉,所以他能够发现到细节的异常和意境中的隐相。
这次也一样,他发现的第一处异常是在尸体上,昨天夜间庄里庄外都有激烈的搏杀,为何庄外道路、两边山坡上却一具尸体都没有,而庄子里的尸体却是铺了满地。另外,那些鬼卒、铁甲兵卒的新鲜尸体死去的姿势也不正常,有很大一部分是趴伏在地。鬼卒和狂尸拼斗,是靠大师父引魂灯指示,没有自己思想,所以一直是直对敌手,一往无前的,遭受的应该是正面攻击然后仰面而亡。而庄内死去的御外营兵将主要是和铜衣巨猿还有穷唐相斗而亡,当时集结的盾甲方队也是不允许出现退却和逃走的。所以这些鬼卒和盾甲兵丁可以死,但趴倒在地死去,应该只是个别现象,不该有如此多的数量。
再有一点也是最为玄妙的一点,这些趴着的尸体在分布上形成了一个特别的形状,应该是一种叫“三瓣莲”的布局。
“三瓣莲”的布局并不属于奇门遁甲,也不属于坎扣兜爪。最初只是一种以佛性禅意引导别人思想、包容别人心境的冥想图,后来被藏传密宗作为一种敬佛论经的道场格局。有人发现,人处于这种格局之中,目光、思想、行动都会受到很大程度的震慑,意志薄弱者甚至会在景象变化和经文念诵声的作用下失去自我,完全随指引而行。于是有人将这种格局移做他用,设计成一种从精神震慑到实际围杀的绞兜,真可以说是“于佛是至善,与贼为恶行”。
“三瓣莲”布局在元末无名氏的《安平记表》中有收录,作者从其布形、色彩、和声、心理多方面进行了详细分析。只是此书至明末便已只余残本在世,到清中期时就连残页都无处可寻。
齐君元发现的第二处异常是在半子德院高大的院墙和门楼上,这个位置显得太过清爽了。即便此时唐德惧死带着手下和庄丁离开了东贤山庄,这院墙门楼上也该有遗留的夜灯和垛旗。这些东西昨天夜里都是设置在固定位置上的,匆忙间离开总不会将这些都拆下拿走吧。何况那院子中有许多比这值钱的东西都还在,为何单单要将院墙、门楼上的东西取走?而且就算唐德惧死离去,他为何不留下一些手下高手?让他们设兜将这些刺杀自己的人一兜全灭,以绝后患。
第三处不正常是院子里袅袅不息的烟雾。昨夜院子中虽然有明火燃起,但火势完全是在大傩师的控制之下。不管是狂尸群,还是三国秘行组织,都未曾攻杀到院子里,这不息的烟雾从何而来?
齐君元就是在发现到这三处不正常时霍然起身的。因为他在这三点的基础上构思出了一种意境。在这意境中,那些趴在地上的尸体隐约有呼吸的起伏,院墙、门楼上的遮掩处又箭矢锋芒的闪烁,还有那烟雾之中,处处是陷足的钉坑和悬起的刀网。
“阎王,有没有和你师父之间约定的特别信号?快让他们退出来!”齐君元疾奔几步后突然又刹住脚步。因为他发现庄里那个可移动的房屋在太阳光的闪烁中恍然动了几下,就已经到了屋群的边缘,自己现在就是以最快的脚步赶过去也已经来不及。
王炎霸紧跟在齐君元身后,齐君元的脚步突然停止,王炎霸差点撞到齐君元的身上:“什么信号?啊,没有!”
齐君元回头又看了一眼那座恍惚的房子。此时那房子已经不移动了,做房子的人和躲在房子里的人似乎已经觉察到了些什么。而刚才还死气沉沉的东贤山庄里面却有东西迅速移动起来,那些移动的东西是在半子德院大门里的烟雾中,是在洞道纵横的地底下,是在厚若城墙的院墙墙体里。这些虽然都是肉眼看不见的移动,但是可以凭感觉知道是在用各种渠道路径、武器手段将那间移动的房子围困在当中。
发现到这种状况后齐君元反倒不急了,庄子里的反应和行动比他想象的要快。此时就算有信号也来不及通知范啸天了,直接大声呼叫则更加不妥,这会让一些暗藏的点子注意到自己,说不定立刻就有后续手段朝他们这三个人而来。
不管齐君元急还是不急,别人该做的事情还是在按程序进行着。一只白纸四角风筝飘出了半子德院,这风筝软软飘飘的,就像个招魂的幡子。白色的风筝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有金光流动,由此可知风筝上写满了金字。
随着风筝的飘出,趴伏在地上的一些尸体开始动了起来。不,这些不是尸体,就像齐君元意境中所见一样,他们是活的。趴在地上的大部分尸体其实都是活的鬼卒,只是受了大傩师的控制,将自己的身体状态在一段时间里变得和尸体非常接近。但是只要是活人,不管昏迷、睡觉,还是失魂,他们的眼球始终是会微微转动的。这个细节有许多人都会疏忽,所以某些人才能装死成功。而对于专门将别人送入死亡的刺客来说,这个细节肯定逃不过他们的眼睛,因为这是他判断刺标是否确实死亡的手段之一。这也是为何大傩师要让那些假扮死尸的鬼卒趴伏着,这样便看不到眼球在眼皮下的转动,无从判断这些到底是死鬼卒还是活鬼卒。
“齐大哥,不对呀,我师父做的那个屋子好像落进兜子里了。”王炎霸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晚了,庄子里有些尸体已经开始动起来了。
“对,你师父犯下了极大的错误。五人的刺活,他不设望风和接应,不布阻爪子(4),也不留活退路,五人堆在一起全都撞进别人的兜子里,现在只能等着落爪送命了。”齐君元的心跳缓了,语速也缓了。
“我们该怎么办?”王炎霸还没有做声,从后面赶来仍气喘吁吁的倪稻花已经抢着问道。
“你还是回原来的地方待着吧。东贤山庄既然已经准备好兜子套我们,那么就会让我们毫无阻碍地直入庄子里。这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在外围布下设置,以免挂钟惊雀。所以这周围的山上可以确定是安全的。”
“那我呢?”王炎霸也问,他觉得自己和稻花不一样。
“你也一样。”
“你是想一个人去救他们?带上我,我能帮上忙的!”王炎霸坚持。
“我和你们两个一样。”
王炎霸和倪稻花有点懵,他们听懂了齐君元的话,却理解不了话里的意思。
此时王炎霸的表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镇定,他冷冷地问一句:“你的意思是我们就坐在这里,眼睁睁看他们被血爪灭了,却不去相救。”
“你救得了吗?”齐君元反问一句。
“可是你救得了!”王炎霸的语气像在逼迫。
“对,我救得了,所以你们就都应该听我的。”齐君元的话说得很慢、很坚定。
王炎霸和倪稻花对视一眼,他们没有办法,能做的就是和齐君元一起坐回山头,看着庄子里跌宕变化的局势。
半子德院里的烟雾中飞出一朵火苗,在大太阳的照射下,只显出微微的蓝色光。这火苗飞行得并不迅捷,只是晃晃悠悠地朝前飘行,直至准确地落在那间会移动的房子上。
不知道那间房子是用油纸还是用油布做成的,反正燃烧得极快。火苗刚沾上去,那房子瞬间便没了顶,便如雪入滚汤一般。然后山风一卷,剩下四面墙团成一朵大火花飘升而起,旋转几下化作无数灰黑片絮,纷纷然如同蝶舞。
“啊!”王炎霸轻呼一声。但这呼声并非因为亲眼见到自己师父无所遁形或者引火烧身,而是因为惊讶、不解,难以置信。房子瞬间灰飞烟灭,房子中的人虽然没有灰飞烟灭,却是已然踪迹全无,就如同被蒸发了一般。
“他们不在房子里,他们逃走了吗?”倪稻花很惊讶地问道,她觉得自己看到的如果不是一场戏法那就肯定是仙法。
齐君元微皱下眉头:“不,他们现在的处境更危险了。也不知道那个乱明章是谁发来的,让二郎担当刺头。他做小伎俩无与伦比,瞬间就做成个可以乱真的假房子。发现周围情况出现异常后,立刻神不知鬼不觉就将那几人安排到其他位置,就像变戏法一样。这除了他的手法高超外,还好在那几个人的身手不凡,否则是无法做到的。但是不知其中窍要的人根本无法看出二郎是什么时候操作的,又是怎么操作的。”
王炎霸从齐君元的话里听出来了,自己师父所做的伎俩齐君元早就看出来了,所以他是知道其中窍要的人,是有资格对自己的师父做出指责的人。不过王炎霸没有搭腔,而是在安静地等待,等待齐君元说“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