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三重计 两阵对
但是才过一顿饭的时间,局势陡然发生变化。就在之前几个方位的马队即将对哑巴实现锁兜之时,周围突然又出现几路马队。对于哑巴而言,盯住他的马队越多他就越难逃脱。但是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当后来的几路马队出现之后,之前已经差不多对哑巴实现锁兜的马队立刻改变初衷,转而以攻守兼备的兜形与后来的马队相对。由此可见,前后出现的马队是两路人,他们都以哑巴为目标,都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但是这两方面的人马实力应该相衡,也可能是相互摸不到底细。所以当双方同时出现时,他们都不敢轻易对哑巴下手。生怕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一番搏命最后替别人做了嫁衣。他们双方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先放弃哑巴,解决好双方的矛盾再确定谁有资格对哑巴下手。当然,解决矛盾的方法可以协商,也可以用武力,这主要取决于他们对自己条件和对方实力的权衡。但就在双方人马相互靠近,还未曾有丝毫接触的时候,哑巴动了。哑巴的速度真的很快,就像一阵风刮过原野。但是哑巴并非最快的,在他这阵风的前面还有一道闪电,黑色的闪电,那是穷唐。他们两个一前一后飞速狂奔,不过不是要逃走,而是以一条曲折难料的路线扑向其中一方的马队。穷唐从草丛中突然飞蹿而出,带着股凶残而兽性的味道,一下就将一匹马连同马上的骑车扑倒。没有被扑倒的马匹全惊跳起来,有两匹反应快的没等骑手有任何指示就已经蹿奔出去,胆子小些的则原地前蹄高抬,嘶鸣连连。而最为愚钝的一匹是被扑倒在地的马撞到,横着两步趔趄,差点就跌倒在地。哑巴是在穷唐之后出现的,当他站定时,正好是在两匹前蹄高抬的健马中间。只见他双臂一伸,左右手各抓一只骑手的脚踝,将那两匹马上的极力想将身形稳定的骑手拎了起来,然后随手给远远地扔了出去。紧接着前甩单腿,身体扬飘而起,轻悠悠地就坐到一匹马的马背。再双腿紧夹马肋,合右手拇指、食指重重地一按马颈根部的背叉骨,那马身体往前一伏,一下就蹿纵了出去。而就在这匹马蹿纵而出的同时,哑巴左手探出,捋住旁边那匹马的缰绳,将它一同带了出去。两匹马才并驾跑出三步,旁边的穷唐几下急蹿猛跳,身体掠飞而起,落到了另外那匹马的马身后部,一口咬住马鞍后档,让自己稳稳地趴在颠簸的马背上。事情发生得很突然,谁都没想到看似曾有觉察的哑巴会反冲过来夺取马匹。事情发生得也很怪异,一只长相像狗的怪兽竟然能骑马而行。在场的所有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这情景,无不瞠目结舌。所以这些原来做好准备要拿住哑巴的人一时间成了最没准备的人了,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面前发生的一切。其实凭着哑巴和穷唐的警觉性,他们早就发现到自己被尾儿坠上了。但之所以没有急匆匆做出反应,是想看清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又有什么计划。当发现这些人想利用旷野之地拿下自己时,他已经想到自己唯一逃出的办法就是夺马而逃。哑巴这个想法是完全正确的,虽然夺了马匹后也不一定能甩掉那些人,但至少可以保证自己与那些人的脚力相当,不会被他们就此拿下。而一旦马匹跑不动了,双方都舍马而行时,他很自信对方没有人可以比过自己和穷唐的脚力、速度。另外,他还考虑到马匹奔跑追赶之中,自己手中的弓弩、弹子的长距离攻击特点可以发挥出最大作用。当两批马队的人全缓过神来后,他们意识到此刻不是争夺目标的时候,首先应该做的是不能将目标丢失了。于是两股人汇成一道,朝着哑巴奔逃的方向追赶过去。齐君元离得很远,但把发生的一切都看得很清楚。他看出哑巴不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奔逃的方向明显是想将坠住他的尾儿全都带着远离齐君元他们行进的方向。他也只知道哑巴是个守信的刺客,一旦他甩落危机确保安全之后,肯定会马上调转回头继续前往金陵寻找自己。而凭着穷唐的鼻子和哑巴辨查踪迹的能力,再加上自己沿途留下些可以的遗留物和记号,他们两个肯定能及时找回来。看着哑巴和两批人马一前一后离开后,齐君元并没有马上从不算隐蔽的掩身处出来。因为他发现自己所构思的意境中还有危险存在,并没有随着哑巴的离开而离开。齐君元等了一些时间,他觉察到的危险始终不曾消失。所以齐君元决定釆取行动远离危险,这倒不是因为他的耐心不如别人,而是因为像他这样身负刺活想消了影儿的刺客应该表现得平常一些。看到江湖争斗、马队追逐躲避到某个并不太隐蔽的角落对于平常路人来说是很正常的现象。但是争斗结束、马队追逐离去后,如果依旧很耐心地僵持原处不动,这就相当于告知别人,自己不是一般人,自己已经发现到对方的存在。在没有确定对方是什么来路又怀有什么目的之前,这样做肯定是非常愚蠢的。齐君元很果断地离开了,动作仓皇得和一个无意中碰到了贼匪的路人一模一样。但是他虽然自信自己所有的动作细节没有一点瑕疵,却依旧预感到不会逃过别人的法眼,背后的危险终究是会追上来的。所以他决定绕开一段路甩掉背后的危险,然后再往广信方向追赶其他人。这一次齐君元的判断也许错了,危险虽然依旧存在,但是却根本无暇顾及到他。就在距离齐君元两箭步开外,有一片过人高蒿草丛。此时草丛中有两队高手在自己首领带领下各执杀器对峙,从他们的状态看应该是无意中撞上的。手持杀器的高手本身是危险,但当他们觉得对方危险时就会更进一步地提升自己的潜力,将自己变得更加危险。而这两伙对峙的高手都是这样的状态,那么此处战团蕴含的危机能量就可想而知了。特别是为首的两个人,他们所有的心力都贯注在对手身上。每一回气息的运转,每一处肌肉的收缩,甚至于每一次的眨眼、每一次的心跳,都是为了应对对手随时可能会发起的攻击。齐君元发现到危险的存在,却并没有发现到是如此强大的危险,也始终无法判断这一处危险是针对何人。其中原因有两个,一个就是他发现到的是两股相对的危险,它们之间已经有了很大的抵消而使得能量的目标显得模糊。再一个就是他所发现到的危险可能根本就不是这两伙高手带来的,而是隐藏在他们这两股危险的背后或附近。对峙一方的头领是蜀国不问源馆的丰知通,另一方则是南唐夜宴队的梁铁桥,两人的身后都带有很多精挑细选出来的江湖高手。双方不但刀剑出鞘、斧钺亮刃地蓄势以对,而且在占位上也已经布设成攻守兼备的阵形。不问源馆占位而成“落瀑流沙”的冲兜相,这是要冲破阻挡四散而入的企图。夜宴队这边是“天壁断江”的困兜相,其势是要挡住丰知通这些人。但是双方心中也都清楚,真的动起手来,不问源馆的“落瀑流沙”不可能全冲过去,夜宴队的“天壁断江”也不可能将对方全挡住。很明显,刚刚想要拿住哑巴的是不问源馆和夜宴队。而能让这两股秘行力量同时出现、一起下手,则说明了哑巴的重要性,或者说是他所带东西的重要性。前些时候,丰知通带着不问源馆的人被楚地官兵、衙役,以及一众聚义处的人团团围困。但他们仍是一路突围,到达永顺府界内的清平村。因为事先有密信传递说内宫防卫总管华公公会带大内侍卫和九经学宫高手前来接应自己。但是当他们刚刚才聚集到清平村,就得到一路突围小队带来的消息,说前一日有人见到一个哑巴带着只小老虎模样的怪狗在玉鞭路的翠槛楼喝酒,随后便一路往东了。这正是丰知通要找的目标,虽然并不清楚那哑巴是什么人,真哑假哑,但这只狗却是不会错的,天底下这样的狗恐怕就此一只。于是他们未曾等待华公公,只在隐蔽处留下个标记,随即带着人突入重围,一路往东追赶。梁铁桥是发现到不问源馆的人重新调头往东才跟过来的,本来他们也想一举歼灭不问源馆的人,夺回宝藏皮卷。但是见不问源馆的人明明已经逃至蜀国边界却又调头往相反方向而去,觉得事情蹊跷,于是梁铁桥觉得暂时不动手,先跟在背后看个究竟。最终两国秘行力量都坠上了哑巴,当发现不问源馆追踪的是哑巴和穷唐后,梁铁桥想通了些事情。因为他曾在上德塬见过铜甲巨猿害怕穷唐的情形,那么铜甲巨猿在天马山前抢到宝藏皮卷后会不会被这只怪狗撞上,将皮卷夺了去?否则不问源馆人马不顾危险追这一人一狗干什么?但是梁铁桥此时反不着急了,因为他已经摸出了端倪、理清了关系,也因为现在已经进入了南唐境内,到了他的地盘。箭音去终于到达一个地形合适的位置,而梁铁桥又不着急,所以今天是不问源馆抢先一步对哑巴和穷唐下手的。夜宴队虽然晚了些但仅仅晚到了一步,而且很巧的是他们和不问源馆采用的是同一种方法对哑巴和穷唐下手。两股秘行组织首先撒出的是马队。这马队就相当于兜网,先大范围布局,然后慢慢收拢。其目的主要是用来阻拦哑巴逃跑,搅乱他对逃跑路线的判断,消耗哑巴的体力和武器数量。而最终真正对其实施围捕的是在马队之后占据各关键位置的高手。如果不是两国秘行力量相互干扰,如果这样的计划能得以实施,那么哑巴想要逃走可就不像刚才那么容易了。正当不问源馆的马队刚要形成兜势,却突然发现到又一批的马队出现。而夜宴队的马队出现之后,也才发现到不问源馆抢在自己之前要对哑巴实施同样的企图。面对这种意外状况,双方马队马上转移目标,试图阻截对方。原因很明确,要想得到一件东西,首先要保住这东西不会被人抢走。马队之后的高手则立即收缩阵形,不敢轻举妄动,但也要做好一切轻举妄动的准备。而双方主持此次行动的头领则在第一时间内找到与自己同一目的对手,于是便有了梁铁桥和丰知通的直接对阵。两股高手谁都不敢轻动的状态,给了哑巴夺马逃走的机会,也让齐君元很幸运地未被盯上。梁铁桥将手中刀一横,左手食指、中指、拇指轻捏住刀头,再整个往前微微一推。这是江湖中刀剑相向时使刀人常用的致礼方式。“丰大侠来我南唐境内,是我南唐江湖道上的幸事。只是自家之事自家理,有些活儿劳烦不起丰大侠。我让手下西边驿亭备美酒肥羔款请丰大侠,酒酣肉饱之后恭送大侠离唐归蜀。”梁铁桥说话很客气也很豪气,言外之意是丰知通只要不和他争夺哑巴,他将把他当贵宾对待。“梁大把头现在还说得江湖道的话?梁大把头又是何时当了南唐国的家?呵呵,其实尊驾现在已经两头都够不上了,只能是阴暗处打理些杂事而已,没名没分的又是凭的什么身份把我往外赶?”丰知通明嘲暗讽。梁铁桥听出丰知通话里损他,于是眼珠一瞪,掌中一紧,那厚背薄刃的割缆刀陡然发出一声亮音。丰知通表情未变,手中剑尖却是微微颤动,发出轻声的嗡响。“在此处只轮到我拔刀哪轮到他人说话。你不用管我凭什么身份,只需知道我手中刀何等锋利即可。”梁铁桥向来是个狂妄不让人的人,刚才对丰知通一番话已经是难得的客气,未曾想却招来一通嘲讽。如果此时仍在楚地的话,他这个江湖枭雄还是会权衡周围关系和自己处境利弊等因素,说不定也就忍了。但现在是在南唐境内,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那么这口气怎么可能忍下。于是立即凝神运气抬臂提步,刀划偏锋就要动手。丰知通早就全神戒备,他预料到梁铁桥会动手,他也希望梁铁桥动手。虽然两边力量相当,但打一场下来无论输赢自己这边都会折损严重。对方是在自家境内,有什么折损伤残可以快速得到救治。而自己这边就算冲破对方的阻挡,也只能丢下所有逃不走的人逃走。不过他更担心梁铁桥和自己比耐心,僵持这种对峙状态。暗中却去调集官兵过来围堵自己,到那时自己这边能顺利脱身的人就更少了。所以丰知通要激怒梁铁桥,让他主动出手,动手比不动手要好。因为梁铁桥的“天壁断江”适用于防守,自己的“落瀑流沙”适用于攻击。如果能激得梁铁桥以“天壁断江”来主动攻击,天壁移动,又如何能够断江?那么双方兜势对击之下,自己便会大占便宜。即便仍有损伤,但绝大部分人应该可以顺利从不合正常兜形的“天壁断江”中冲出。但就在梁铁桥以小劈刀式朝丰知通冲过去时,从附近的某处突然飞出一声尖利的长音,就如同恶鬼被投入炼狱时的惨呼。梁铁桥、丰知通都是久走江湖的老手,所以马上反应声这声音很像是匪家的响箭。梁铁桥猛然止住了自己的攻势,转头朝着响箭发出的方向看去。丰知通也撤剑连退几步,将自己放置在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然后也和梁铁桥一样扭头看去。此刻这两个绝顶的高手心中都在不停地扑通乱跳,他们没有想到离着自己这么近还有第三股力量,而且是自己没有发现的力量。不会又是大周的鹰狼队吧,上次在上德塬他们躲在一旁自己没能发现到。但是第三股力量始终都不曾出现,发出响箭的位置一直平静如常,就连个叶飘树摇的雀儿飞都不见,更不要说人了。那里不像一个躲藏了好多人的兜相,这么多的高手辨别查看仍看不出爪子的具体位置,那么这第三股力量绝不会超过三个人。就在丰知通和梁铁桥再无法耐心等候,准备指挥身后人往那边包抄寻找过去时,几乘马匹狂奔而来。马匹有不问源馆的也有夜宴队的,马上的骑手离得很远就已经在大声呼喊,而且呼喊没用不问源馆的暗语和一江三湖十八山的哨语,由此可见事态的紧急。“不好,标儿被一众聚义处的楚娃儿套了!”这不是暗语,只是用了很多江湖术语。其意思就是他们要拿的目标被楚地一众聚义处的高手们捉走了。丰知通反应很快,立刻低声问一句:“方向?”“昌北道顺着起雁河往西,估计是想要绕过岳州入洞庭,再折转回潭州。”有人答道。“走!直奔西北,截杀岳州城。”丰知通说完后手一挥,身后的高手立刻行动。而他自己则在所有人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收剑回身奔走。丰知通走了,最终没有和梁铁桥做一次惨烈对决。而他走出才十里不到,立刻往西南直扑昌北县。昌北道的尾端就是昌北县,他这要在那里截住周行逢手下一众聚义处的人,夺回哑巴和穷唐。而刚才那些截杀岳州城的话只是说给梁铁桥听的。不知道梁铁桥有没有听到丰知通所说的话,但他却是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可能是反应比丰知通慢,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状况,需要理一下思绪。也可能是他发现到其他什么更重要的事情,所以现在已经将抓捕哑巴的事情丢到一旁。而其实此刻他的思维比别人想象的还要滞后,到现在都未曾从刚才那支响箭里拔出来。“响箭不知何人所射,但绝不会是莫名其妙的行为,其中必有一定含义。对了,从刚才箭哨划空的方向上看,响箭所指是哑巴逃走的方向。哑巴为什么要往那个方向?相比之下,那个方向并没有任何有利于逃跑的地势、地形。像这个如同野兽般的汉子对周围自然环境最为敏感,他为何会出现这种低级错误?对了!不是错误!而是圈套。他逃走的这方向是与前往广信府的官道相悖,这样做是故意引着我们往那边走。因为有与他有关的人是要往广信府那边去,而那些人肯定是身负重要的事情,或者他身上的重要物件已经转移到那些人的手中了。”梁铁桥是江湖帮派中的大瓢把子,当然比任何人都熟悉响箭在匪家的作用。响箭是发现目标后给大队发信所用,但响箭的发信方位是朝着远离目标的方向,这是为了更少得引起目标注意。所以匪家有“响箭走空向,盗旗去财方”之说。“发响箭的人可能是要误导我们,让我们往哑巴逃走的方向去追。也可能是为了给我们指引,但这个指引的方向却是相反的。必须知道响箭的特征才能找到正确方向。”梁铁桥在思考,但他始终没有重新回忆一下刚才的响箭声,那声音其实仔细琢磨下会发现和一般匪家的响箭是有区别的。另外,他也没有试图再去找发出响箭的人,因为不管那人是误导还是引导,能如此放肆毫无顾忌地射出响箭,说明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进退自如的准备。站在原地没有动,但梁铁桥的思绪其实已经纵横来回好多回,并且已经到了完全贯通的地步。所以当他再次移动身形时,发出的命令已经和丰知通完全不同:“不管原来的标儿,往广信追下去,沿途注意找出异常的新标儿。”这话说完,几个马队成员率先朝齐君元离去的方向追了下去,然后众多高手蹿纵跳跃,很快消失在荒芜的旷野之上,以各自的方式追赶下去。丰知通和梁铁桥都走了,此时如果齐君元还在的话,他会发现自己之前感到的那个危险依旧存在。也就是说,那危险和丰知通、梁铁桥无关,而是来自第三方。丰知通和梁铁桥都没有追踪响箭的来源,转而去追寻新的目标了。这是聪明的做法,面对不见其形不知其力的对手,采取不去招惹的方式是最正确的。更何况别人也确实没有招惹你,只是放了一支不明原因的响箭而已。所以他们不知道放响箭的是谁,不知道放出的响箭其实是一支很短、很短,短得就像一个箭头的响铃袖箭。至于齐君元,他虽然也隐约听到了响箭的声音,但他认为这是危险的,更加不会好奇地回去查辨清楚是怎么回事。好奇是刺客的大忌之一,更何况是在身负重任的情况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