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如果他找到你,你怎么办?”

“他找不到我的。”

“他找不到,我可以。”

江离看了看天上盘旋着的龙爪秃鹰,道:“它太累了,你还是让它歇歇吧。”

有莘敲着脑袋醒了过来。他从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变成一个可以任性使气的商队首领时间还不长,还不很习惯这种狂饮烂醉。他缓缓放开怀中的雒灵,拉过一张毯子轻轻盖上,唯恐惊醒了她的好梦,然后才静静地披上衣服,悄悄地推开车门。夜很静,太阳还没出来,风有点冷。

酒劲过了,情欲也发泄完了,天还没亮,自己却已经睡不着了。男人在这种时候心里想到的通常不会是女人,而是好朋友、好兄弟!他第一个想到的当然是江离,但却不想去扰他的梦,于是向辕门走去??远远的他已经看到于公孺婴的影子。

“嘿!”

于公孺婴听到声音,抬起头来。

“早。”

有莘不破在他身边的草丛上坐了下来:“早什么!天还没亮呢!”

“原来你也知道天还没亮!”

“听你的话好像被我吵醒有气?嘿!你压根儿就没睡!怕什么吵醒你!”

“谁说的?”

有莘笑道:“你们不像我,这么没有责任心。如果所有人都睡了,江离一定不会睡着;如果连江离都睡着了,那一定是因为有你在守夜。”

“江离睡着了?”

“当然。”

“你怎么知道?”

“如果他没睡着,一定会守在这里的。”

“他睡在哪里?”

有莘愣了一下,挠挠头,感到有些不妙,站起身来在车阵绕了一圈,回来问于公孺婴:“他出去了?这么晚出去干什么?是紫?寨的余党还没有解决吗?”

“这个问题他走的时候我问过他。”

“他怎么说?”

于公孺婴一字一字道:“他说,他要去找他师父。”

有莘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于公孺婴重复道:“‘找我师父去’??他是这么说的。”

有莘的喉咙咯噔一声,全身一耸:“他!他!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你这两天杀人太多,他不高兴。”

有莘不破怔了怔,道:“他临走时是不是很生气?”

“没有,很平静。”

有莘不破跺脚道:“糟糕,糟糕,那他真是往心里去了,不就杀几个强盗嘛!真是死心眼??他往哪个方向走的?”

于公孺婴望了望东北方向:“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的时候,是往那个方向去的。”

有莘不破一跃而起,掠了出去,突然又跑回来对于公之斯说:“大哥,借你的鸟儿一借!他要走远了我怕找他不到。”

于公孺婴耸耸肩膀:“你看。”有莘顺着他的眼光望上去,龙爪秃鹰流着口水,歪着头在辕门顶上睡得贼香。

“他中了江离的毒,我也不知道它会睡到什么时候。”

有莘不破鬼叫一声,撒腿向东北方向狂跑而去。

看着他消失在江离远去的方向上,于公孺婴喃喃道:“你还会回来吗?……”

“你会回来吗?”雒灵抓紧了毯子,突然有些伤感。十七年了,她一直静如止水的心境第一次有了波纹。

第十八关尾声 [4163 2006041115:05:32.0]

越往东北,越见千里流火的影响。但是有莘不破却不是懂得感怀的人。江山是否依旧,与他何干?

江离啊,你到了哪里?无边的旷野,哪里都可能是他的去处。正在茫然间,有莘不破突然发现在死气沉沉的旷野中有一线若断若续的生气,草木的种子在这一线生机中努力地生长着。

“难道这是江离无意中留下的气息?还是他混淆我视听的陷阱?”

他没有犹豫,凭直觉沿着这道生命线飞奔而去。

江离一路走来,一路都在思考,认真地思考。像所有年轻人第一次遇到需要独立解决的人生难题一样,他认真得有些可爱。

“既然他肯为你而救人,就能为你而不杀人。”当时于公孺婴这样说。

“我不是为他而存在的。”当时自己这样回答。

如果他不拒绝有莘的邀请,或许那场引起自己不快的杀戮就不会发生。但是如果他正式参加了那次夜战,那么他会失去自己的一些坚持。

他一路走着,走累了就坐下,回了气又继续走。他并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散发出去的生命气息,对这片受到天火余威波及的旷野影响有多大。他只是自顾自地茫然地想着,茫然地走着……

黄沙中,草丛上,一个熟悉的背影懒洋洋地躺着。有莘不破欢呼一声,冲了过去。江离躺在地上,既不惊讶,也不激动。对他而言,重要的不是有莘能否找到他,而是他决定怎么处理和有莘之间的关系。

有莘不破蹲了下来,笑眯眯地看着江离。阳光照在他的背脊上,有点灼热,原来已经中午了。

“别挡我晒太阳。”江离说。

“回去吧,最多我答应以后少杀……,这个,不杀人了??除非遇到无忧城那种不得已的环境。”

“回去?回哪里去?”

“商队!我是新的台首啊!当初不是你那番话,我也不会真的当上这劳什子台首。你对你说过的话不能不负责任!”

“我的归宿在天外天。”江离仿佛没有听到有莘不破的话,悠悠道:“那是一个还没有存在的境界,一个由我去创造的境界,一个仅仅属于我的境界,一个最完美的境界……”

“这个世界就很好了,要酒有酒,要肉有肉,要朋友有朋友,到什么天外天去干嘛?”

“一辈子到底要干什么?我原来以为我知道,现在才发现我不知道。以前那些,都是师父告诉我的。”

“对啊!怎么都得有自己的活法。祖父虽然伟大,阿衡师父虽然无敌,但他们是他们,我不会像他们一样,否则我就完全成了他们的影子、他们的附庸!我们带着商队,一起到天涯海角去闯荡,好不好?我们去寻找毒火雀池,好不好?找到那段世间最美丽最忧伤的爱情,想办法扭转他们的不幸,好不好?”

“遇到师父以前的人生对我来讲是一片空白。我逗逗转转了这么久,到现在却发现自己回到了什么也不知道的原点。再过十几二十年,当我耗尽了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是不是会再一次发现自己回到了这个原点?”

“……”

“也许二十年后我会发现,师父的说法是对的,那么我走了二十年的路不是会白费了吗?”

“……”

“但也许是另一种可能,唉,未来充满了可能,也充满了不可能。”

“……”

“也许,到我临死的那一刻……”

有莘不破突然站了起来,让开了身子,强烈的阳光直射江离的脸,逼得他睁不开眼睛。

江离停住了说话,揉了揉眼睛,慢慢习惯眼前的光线。

“这里好晒。”江离说,突然抬头见到有莘,有些惊讶:“你怎么来了?”

“你知不知道季连城?”有莘不破不接他的话,反问道。

“苍长老说过,在南边,陶函的铜车就是在那里打造的。”

“我们的商队现在破破烂烂的不成样子,什么杂车杂兽都有。挑了紫?寨,风马和山牛都有了,做生意的本钱也有了,士气也起来了,但是却少了铜车??我们总不能赶着那些三轮木头车去闯天下吧。”

江离问道:“所以你要到季连去买铜车。”

有莘不破点了点头:“买车,同时也做生意。苍老头说过,那里比无忧城还繁华呢。”

江离道:“但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做这些事情?”

有莘不破道:“有些事情就是一百年也想不通的,但这并不妨碍我们先做点事。”

江离侧头想了一会,道:“也对。”他站了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道:“走吧。”

有莘不破道:“去哪?”

江离道:“回商队吃饭啊,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一直饿着呢。”

两个年轻人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以后,草丛不远处一个若有若无的影子突然弹起,膨胀、丰满,恢复到人的模样。

“哼!好不容易逮住这香小子失魂落魄的机会,又让这臭小子冲了!”靖歆咬牙切齿的,突然一挥手,砂土间多了一个洞,一头小怪物跳了出来。靖歆冷笑道:“紫奴!你要给札蠃报仇吗?哼!凭你这点能耐,只怕白费心思。不如这样,你认我为主人,我帮你杀有莘不破那臭小子,怎么样?”

那紫色的小怪物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满脸笑容的靖歆,充满警戒。突然往土里一钻,隐没在沙土中。它刚才的站立的位置,一个若隐若现的黑影成钳子形,已经合围。

靖歆叹道:“可惜可惜。”收了影陷阱。整整衣衫,又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气派,仿佛和刚才那个埋伏、欺骗、偷袭的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靖歆走远之后,无垠的旷野突然出现一个比山岳更加雄伟的男子。他仿佛一直就站在那里,又仿佛是刚刚出现。他身上明明穿着杂役的衣服,但那气势却连绝代箭雄于公之斯也有所不及。

紫色小兽从土里钻出来,在这个男子脚下战栗着,连眼光也不敢向他看去。

男子挥一挥手,小妖兽如逢大赦,匍匐着、倒退着远去了。这伟男子若有意,若无意地望了望天际的两朵白云。一声清笑,大踏步向东南方向走去。

天际白云间,不见人影在,但闻人语声。

“看来季丹又要多管闲事了。”

“……”

“这两个孩子在一起,自保足足有余。我要回亳都去了。你呢?”

“我要去带江离走。和你徒儿呆在一起,对江离来讲太危险。”

“危险?”

“青龙说的没错,我不想再失去一个徒弟。我不会在这个世界再呆很久,没有时间再找一个传人。”

“我却以为让这两道水流继续随性流淌更好些。毕竟,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好的是你的徒儿,不是我的徒儿。”

“强扭风向,非自然之道。”

“又来了。五十年前你破门而出后,师父从此不曾说得一字之言语,直至飞升。三十年前那场七天七夜的激辩以后,你我见面再不论道,今天怎么又提起?”

“我说服不了你们,你们也说服不了我。但我希望今日之事,你不要介入年轻人的选择。”

“如果我仍坚持要带江离走呢?”

“……”

“你难道要和我动手?”

“下面这块土地才脱得天灾,若你我同门操戈,只怕下面又是一场大难。你徒儿的汗水气息无意间播下这一线生机,你我何苦做这等大煞风景之事。”

“那你为何还要拦我去路?”

“你我来一场赌赛如何?”

“我不赌博。”

“若与我一战,你有几成胜算?”

“……”

“我也没把握。既然如此,何不付诸赌赛?免伤和气。”

“怎么赌法?”

“这天劫百年一次,虽然周边诸侯各有避难之法,但百年一次,未免令人烦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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