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于公孺婴却道:“再说吧。眼前最实际的是如何让弟兄们睡个好觉。”

有莘不破和芈压同时叫道:“我守辕门!”

“单单守辕门还是不够的。”于公孺婴道:“我们需要有四拨人,守住四个方向。辕门在西,你们俩既然都想守辕门,那就交给你们吧。松抱位于正北,有雒灵在我们都可以放心。鹰眼在东方,那个方向就交给我吧。”

有莘不破道:“那南边呢?那边沙土最疏松,那个徂徕伯寇潜入沙土中逃走,看来他也懂得一些钻土地行之术。”

左招财插口道:“他冒出来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和我们蚕从的地形术不同,他不过是利用疏松的土质在地下挖坑藏身罢了。”

有莘不破点头道:“就算如此,如果他再要次出手的话,土质疏松的南边应该是最容易被潜入的,我们必须伏下一路重兵!”

于公孺婴道:“这个简单,把桑谷隽那个蚕茧埋在正南方向的沙里就行了。”

“桑哥哥。”芈压道:“他都还没醒!”

“用不着醒来!虽然隔着天蚕之茧,但天狼这个层次的人应该也会感应到他的气势!”于公孺婴道:“如果徂徕伯寇想先向强者挑战,那他应该会先来找把他逼退的我!如果他想先挑弱者打击我们的信心,那被他选上的人也绝不会是沉睡中的桑谷隽!”

芈压道:“那他会先挑战谁?”

于公孺婴淡淡道:“自然是辕门。”

有莘不破和芈压一听大怒:“你说我们两个加在一起还不如一个桑谷隽?”

于公孺婴轻轻一笑,不理会他俩,转头对徂徕季守道:“本来我对你的来历没什么兴趣,但在这样的局势下,我还是想确定两件事情。”

徂徕季守不改他一脸的平静:“哪两件事?”

“第一,你和徂徕伯寇的关系。第二,你的立场。”

徂徕季守微笑道:“我说了,你就信么?”

于公孺婴缓缓道:“我只是希望你给我个答案。是否相信,我自有判断!”

“我是他弟弟。”

虽然苍长老已经隐约猜到了,但听徂徕季守回答得这么直接还是不由得一怔。如果在一年前,苍长老一定会立刻要求有莘不破和于公孺婴赶快把这个身份可疑的人赶出去!但现在的他却选择沉默,一年来的经历让他建立起对有莘不破和于公孺婴的强烈信心:这两人的行事很多时候尽管自己难以理解,但事后却屡屡证明他们的做法是正确的,甚至是高明的!而有莘不破和雒灵等听到徂徕季守的这个答案却无动于衷。

“至于立场……”徂徕季守道:“我这些年来一直在这个沙漠中徘徊,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降服我哥哥手中那把剑。”

于公孺婴鹰隼一般的眼睛逼视着徂徕季守,半晌才道:“好吧,我相信你。如果没什么意见的话,今晚就在鹰眼上陪我喝一杯如何?要是如你所言,令兄今晚还会再来,或许我有机会能看到你背上那柄宝剑的风采!”

“好啊!”徂徕季守欣然道:“我也很想看看你的箭能不能把那个男人制服。”

四更了,天黑的厉害。

“挑最弱或最强的!”芈压忿忿不平道:“孺婴哥哥那混蛋!说最强的是他自己也就算了,却说我们俩这一环最弱!哼!那什么天狼不来也罢,如果再来,我都不知道希望不希望他从我们这边来!不破哥哥!孺婴哥哥太过分了!居然说我们两个加起来还比不上昏迷未醒的桑哥哥!”

有莘不破哼了一声道:“我们当然得盼着那个天狼打我们这边过来!别管于公孺婴那混球!只要我们把天狼制服,人家就会服我们!”

芈压道:“不破哥哥,这样吧,趁着那天狼还没来,我来布置几个陷阱怎么样?”

“不行!”有莘不破道:“如果他敢正面上来挑战,那我们就堂堂正正地迎战!芈压你在一边看着吧,看我的鬼王刀如何砍断他的天狼剑!”

“我不干!”芈压道:“这次说什么也得由我来动手!还是你在旁边看着吧!打从季连出发到现在,我就没和厉害的人来过一次真的!水族那个小子仗着地利倒也挡了我几个回合,可他实在不怎么样!就算打赢了也没什么成就感”

“芈压,你还小,以后大把机会!再说,你要是伤了,我怎么向你老爸交代?上次在毒火雀池边上你差点被桑谷隽的老爸误杀!当时吓得我半死!要不是季丹大侠找到灵药救了你一命,我拿什么去赔给芈城主?”

“谁要你赔!我们南方人的规矩,十五岁就算是长大成人了!你们别老是把我藏着掖着,真出了什么事情,我自己负责!总之,今晚这头天狼是我的!”

“我的!”

“我的!”

……

“好酒!”徂徕季守赞道。

“嗯。”于公孺婴自己饮一口,又喂了银环蛇一口。

徂徕季守道:“前几年我在大漠的边缘,听说过东方一个少年英雄,箭法了得,据说已经直追箭神有穷饶乌了,后来却突然失踪了,你听过那个人吗?”

“没有。”于公孺婴道:“没人能在箭法上追上有穷饶乌的。”

“呵呵,是么?”徂徕季守一个鲸吸,一股暖意直下丹田,吐出一口酒气,道:“你现在的口气,和曾经的某人好像。”

“曾经的某人?”

“我哥哥。”徂徕季守说,“他也曾有个偶像,那个传说中的血剑之宗。”

于公孺婴嗯了一声,学剑的人崇拜血剑宗,就像学箭的人崇拜有穷饶乌,那简直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没什么值得奇怪的。不过为什么是曾经呢?“他现在不崇拜他了?”

“不知道。”徂徕季守说,“我现在已经不太能知道他的想法了。我像,他大概已经疯了。”

“疯了?”

“对!疯了。从十年前那个晚上开始。”徂徕季守的眼睛仿佛透过月色看到遥远的家乡,“当年我们为了支持大哥的理想,举家西迁,搬到了大漠中的一个绿洲上,牧马放羊。那个绿洲,”徂徕季守回身指了一指“在更远的西边,天山北高峰的脚下。大哥二哥轮流出去寻找传说中的血剑,没出去的那个人就留在家中守护家人。那天晚上,算来该是大哥二哥交替的时候了,我们一家子??我们的父母、我的二哥,还有大嫂,还有我的侄儿,都在期盼着从剑道归来的大哥。直到子夜,我们才等到了他??等到了他的人,也等来了他的剑。”

“剑?”

“嗯。”徂徕季守一脸的平静:“他面无人色地回到家中,一直喃喃自语,我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二哥推测说大哥大概是剑法上遇到了瓶颈无法突破。当时我的功夫见识都浅得很,大哥二哥的剑术没学到三两成,并不很懂得二哥所说的话。那晚大哥呆在二哥的房间里,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一直到四更的时候,嗯,也就是差不多现在这个时候,二哥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骚动,跟着二哥顶破门板飞了出来,浑身是血。然后我们就看见了大哥拿着一柄沾满鲜血的剑走了出来。”

于公孺婴道:“你大哥伤了你二哥?”

“不是伤了,是杀了。”夜很静,徂徕季守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当时我们都惊呆了,但大哥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提起他的剑,一个个杀过来。先是我们的老父亲,然后是母亲,然后是……是大哥他、他的亲生儿子。最后,他在我面前杀了她。”

尽管声音中带着微微的颤抖,但徂徕季守的腔调仍显得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于公孺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突然一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徂徕季守摸出一块晶莹剔透的饰物来:“这是叫雪魄冰心,据说是长在千丈玄冰中的一种植物,也有人说是一种石头。很漂亮,是不是?”

“嗯。”

“我在天山碰巧找到的,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做成一个镇发。”

“手工不错,看得出很用心。”于公孺婴道,“要送给女孩子的么?”

徂徕季守点了点头:“嗯,要送给我大嫂的。可惜来不及。有一次我偷偷在做的时候,被她发现了,她问我‘要送给哪个女孩子的呀?’我当时脸上热热的,没回答她。她可没想到我是要做给她的。嘿!我本来想给她一个惊喜的。”

于公孺婴道:“你喜欢她?”

“我不知道。”徂徕季守说,“当时我才十七岁。从小又是很笨很笨的一个人。”

于公孺婴道:“你大哥发疯的那个晚上,为什么唯独放过了你?”

“谁说他放过我了?”徂徕季守道,“当时他的剑已经很快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剑已经刺穿了我的心脏。”

“嗯,后来呢?”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没死。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火化了家人,在灰烬中找到现在背着的这柄破剑,开始寻找徂徕伯寇那个疯子。”

“找到了吗?”

“找到了,但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第一次找到他的时候,我被他一剑砍倒。过了几天我又爬了起来,再去找他,再次被他刺倒。我总是赢不了他,但他也总是杀不死我。这样十来次以后,他要再刺中我已经没那么容易了,他的剑法越来越高,但我能抵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现在他已经很难伤到我了。”

如果有第三个人听到徂徕季守所说的话,一定会问他:“为什么你被刺穿心脏却没有死?为什么你每次被打到后都能站起来?”

但于公孺婴却没有问,他突然站起来,道:“他来了。”

第三关鬼绿洲 [6129 2006041115:06:36.0]

“来了!”有莘不破轻喝一声,按紧鬼王刀。

“妈的,居然敢大摇大摆来闯辕门!”芈压大声骂道,“太瞧不起人了!”

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身上束着紧身的皮草,脸上嵌着一双死人般的眼睛。

“徂徕伯寇?”

“你们知道我的名字?”这个人的声音,给人一种一脚踏中毒蛇的感觉,“又是那多管闲事的小狗告诉你们的么?”

有莘不破冷笑道:“不再学老鼠一样偷袭了么?”

“哼哼哼哼……”徂徕伯寇一点也没被激怒:“你们几个是大餐来着,特别是那个射箭的家伙……在啃硬骨头之前,我习惯先把杂碎清理干净,那样才能尽情地享受。可惜你们把软柿子都藏得严严实实的,我只好出来一个一个地先把硬的捏了。”

有莘不破冷笑道:“看看谁捏谁!”就要踏上,芈压已经冲了出去:“不破哥哥你可别上来碍手碍脚!”

有莘不破没想到会给芈压抢先出手,现在插手会让这小子觉得自己不受尊重,因此顿住脚步,高声叫道:“小心点!他的剑很快的!”

“哈哈,”芈压高声笑道:“他碰不到我的!”一层火焰从他脚下燃起,把他全身裹了个全。“天狼,有种你别逃!”两道火焰左右包抄,把天狼所在十丈方圆密密围住。

“逃?就这点火苗,拿回家烧饭去吧!”他的人就像剑光般一闪,突然欺入芈压三丈之内!芈压脸色一边,张口一吐,吐出七八个火球向他撞去,但眼前的人影倏忽不见,却听一个声音在左边响起:“太慢了!”

芈压大惊,还来不及回头,脖子一疼,忙向右一冲,逃离了天狼剑的剑锋。

徂徕伯寇收回了剑。刚才他欺进芈压的侧面,那一剑本来势在必得,谁知道就在刺入的那三十分之一瞬,天狼剑几乎被笼罩芈压全身的那层薄薄的火焰烧溶!

徂徕伯寇轻轻一摸从烈焰中及时收回的剑锋,一股残余的热量竟然烫焦了他的食指皮肤。“重黎之火么?嘿!居然连我的皮肤都受不了这余热。啊!妙啊!妙啊!我听见我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了!不行,我太兴奋了!不行,不能一下子把这兴奋花光。”

那边有莘不破高叫道:“芈压,你怎么样?快回来!让我来对付他!你跟不上他的速度!”

“开什么玩笑!我都还没输!”那一剑刺得并不深,但如果再深入一寸,芈压的喉管就要被割断,幸好现在的只是让芈压感到疼痛而已,血流得也不多。“不破哥哥你放心,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了!”突然脚下一点,倒退十步。

徂徕伯寇冷笑道:“学乖了啊。要远程进攻么?”他突然抓住了天狼剑,剑上的余热把他的左手烤出一股焦味,他的手被天狼剑的锋锐割破,鲜血流在剑上,令天狼剑冷却下来,一股血腥慢慢荡漾开去,整个空间充满了一种令人厌恶的怨念。

“讨厌的家伙!”芈压叫道:“让你试试我的四方火兽!”四头巨大的火龙、火鹤、火蛇、火鸦斜斜向徂徕伯寇的方向包抄飞去,眼见离徂徕伯寇不到五步,四头火兽突然加速,一起撞向徂徕伯寇身上。

“剑旋!”天狼剑螺旋式的剑气发出,把四头火兽割裂成数十块,剑气越来越盛,把被分尸的火兽冲荡冲出徂徕伯寇的一仗开外。

芈压朝天一指,四散的火团在徂徕伯寇的半空中聚拢,片刻间火势大了十倍!“天火焚城”压了下来,把以徂徕伯寇为圆心的数十丈方圆烧成一片火海。“看你怎么逃!”

“小弟弟,你的力量很了不起。”芈压听到这个声音不由得大吃一惊,火海中一个人影从沙下钻了出来。“可是你的攻击力虽然很广,但不够集中,这样是伤不了我的啊。更何况,你的速度和反应也太差了。”

“芈压??”惊叫声中有莘不破冲了过来,徂徕伯寇的剑还在芈压数尺之外,但芈压只觉额前一痛,就不省人事了。

芈压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铜车“松抱”上了,头枕着雒灵的膝,额贴着雒灵的手。再一看,有莘不破也在身边。

“雒灵姐姐,”芈压说,“你对我这么亲密,不怕不破哥哥吃醋吗?”

有莘不破哈哈一笑:“会说笑话,看来你这条命是没什么大碍了。”

“我受了很重的伤吗?那剑明明没到,为什么我会受伤?而且那感觉,又不像是被剑气刺伤。”

车外一个声音道:“那是剑示。”

“剑示?”说了两句话,芈压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听出外边说话的人是徂徕季守。

“嗯。是一种以念运剑,以剑发念的高深剑法。”徂徕季守在窗外道:“中了剑示的人,身上不会有任何伤痕。但精神却会受到深浅不一的破坏。最糟的情况就是灵魂整个儿被消灭,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芈压大吃一惊,摸了摸额头,果然没有半点伤痕。“有莘哥哥,雒灵姐姐……我,我的伤要不要紧?”

有莘不破微笑道:“徂徕季守说你至少要躺个三五天,醒来后只怕会丧失部分记忆。不过雒灵用手摸了摸你的额头,没一会就醒了。”

芈压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雒灵微笑着摇了摇头。芈压大喜道:“雒灵姐姐说没事,那一定就没事了。”跳起身来,果然全身上下除了脖子有点疼之外,都没有什么不妥。

芈压打开车门,天还没亮,借着陶函车城中心篝火的火光,才看见徂徕季守坐在轼木上,用他顶帽子遮住大半个脸。芈压把他的帽子扯下来,朝他做了一个鬼脸,再把帽子给他盖上。转身道:“不破哥哥,是你救了我吧。”

“不是。由始至终我都没出过手。是你把他击退的。”

“啊!我把他击退的?怎么会?”

有莘不破笑道:“他用剑示击倒你的那一霎突然出现一只好大的火鸟,不但替你挡住他,还把他烧伤了。在我冲上去之前,他已经狼狈逃走了。”

芈压兴奋道:“火鸟?什么样子的?”

有莘不破道:“就是在季连边界上你老爸骑着来找我们晦气的那头独脚火鸟。”

“必方!”芈压兴奋地说:“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我居然还能把必方叫出来!哈哈,不破哥哥,看来我也蛮有战斗天分的嘛。”

破晓之后,陶函商队继续启程。芈压伤了徂徕伯寇,确实是出乎众人意料之外。然而有莘不破暗中决定:绝不让芈压单独面对那个天狼!那天的战果虽然是两败俱伤,但徂徕伯寇的情况远没有有莘不破形容的那么糟糕。如果当时有莘不破不在场,被必方灼伤之后的徂徕伯寇仍有机会再给芈压以致命的一击。徂徕伯寇从容退去以后,有莘不破无论如何运功输送真气也救不醒晕死的芈压,如果不是伙伴中刚好有一位心宗嫡系传人,徂徕伯寇的那一记“剑示”只怕会给芈压留下永久性的伤害。

不知为何,于公孺婴居然主动邀请徂徕季守上鹰眼作客。苍长老不敢说什么,却屡屡向有莘不破使眼色,希望有莘不破能劝阻这件事情,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是身份、行止还是意向,徂徕季守都是一个很可疑的人物。然而有莘不破却对苍长老的暗示装糊涂,令这位商队元老郁闷了老半天。

徂徕季守指着前方道:“再过三天,我们就会到达那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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