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长得和桑娘娘很像啊。”那侍女说,“而且桑娘娘和我提到过你。”
桑谷隽道:“你和我姐姐……”
那侍女道:“我以前是服侍桑娘娘的。本来服侍桑娘娘的一共有五个人,后来桑娘娘去世,其他人都调到别处去了,只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看庭院。”
“留在这里……”桑谷隽忍不住打量了一下周围:“姐姐她以前就住在这里?”
“是啊。”
桑谷隽睹物思人,心中不由得一酸,又问那侍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不过娘娘来了以后给我起了一个,叫忆儿。”
“忆儿……忆儿……”桑谷隽心头大痛,道:“你头上这条丝巾,是姐姐送给你的吗?”
“嗯。”忆儿道:“对了,公子您怎么来了?娘娘已经……已经去世很久了,你是来拿她的遗物回去的吗?”
“遗物……”桑谷隽道:“我姐姐还有东西留下?”
忆儿道:“有一些小东西,公子您跟我来。”说着在前带路,走入屋中。房子倒也精致,但整个院落常年只有一人居住,不免显得有些凄冷。
忆儿道:“这里很偏僻,娘娘在的时候就没什么人来,娘娘去世之后也没安排别的娘娘住进来,所以就更冷清了。”
屋内布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只几,一座石架,几上几根针线,架上几片龙骨。桑谷隽愤然道:“我姐姐生前,就住这种地方?”
“嗯。”
桑谷隽想起大姐出嫁的时候,蚕从依礼送来了滕臣与陪嫁的侍妾。但后来滕臣阻于种种“宫中规矩”,竟无法与桑谷馨互通消息。而听忆儿所言,似乎那些陪嫁而来的侍妾宫姬也没有和桑谷馨住在一起。桑谷隽原以为大姐在夏都只是心受罪而已,没想到日常生活也如此凄凉,一时间悲伤,一时气愤,咬牙切齿骂道:“履癸!你好!”
忆儿愣愣看着他道:“履癸是谁?”
桑谷隽哼了一声道:“忆儿,我现在有些事要去做。你今天哪里也不要去,好好呆在屋里知道吗?如果感到地震,马上钻入床底。”
忆儿吓了一跳道:“地震?好端端的为什么会有地震?”
桑谷隽道:“这你别管。总之听我的话。这件事情过后如果我还……”他本来想说“我还活着”,但一来不愿折了锐气,二来不愿对一个侍女透露太多东西,便转口道:“若我腾得出手来,会来接你出去。如果我没来,你就先在这里安顿吧。如果夏都不能住了,就想办法到西南去,拿你头上这条丝巾去孟涂王宫,把你遇到我的事情说了,就会有人安顿你的。”
忆儿道:“孟涂就是娘娘的老家吧?可为什么夏都不能住?我不明白。”
桑谷隽道:“总之你把我的话记住!以后就会明白的。”
忆儿点头道:“是。”
桑谷隽道:“好了,我先走了,你记住,一定要呆在屋里别乱跑!”转身要走,却听忆儿道:“公子,等等。”桑谷隽停了下来,只见忆儿在角落出翻找着什么,过了一会,翻出一个箩筐,从中取出一双鞋子来,对桑谷隽道:“公子,这好像是娘娘给你做的。你看看。”
桑谷隽伸手接过,看得怔了。
忆儿道:“娘娘做这双鞋子的时候,总是一边念叨着‘小隽,小隽,不知道你的脚长大了多少了……’”
桑谷隽听得连手也颤抖起来,脱了脚上的鞋子换上,感觉甚紧,并不合脚。心中大痛,喃喃道:“姐姐离开的时候,我身体还没长足,她做的这双鞋子比我当时的脚大了些,不过现在……现在……”
鞋子穿在脚上,而亲人却已远逝。桑谷隽手一紧,拳头青筋暴起,突然痛叫一声,双手掩面,两行泪水从指缝中流了出来,他的人却就此不动了。
第二十四关反转 [3623 2007020800:22:22.0]
忆儿见桑谷隽一动不动,吓了一跳,试着用手推了他一下,桑谷隽双手下垂,就像毫无知觉一般掉了下来,挂着两道泪痕的脸没有半点表情,如同死了一般。
忆儿颤声道:“公子……公子……你别吓我!”想要去摸一下看他有没有鼻息,却终于不敢,彷徨了好一会,终于转身想逃走。才一回身,才发现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好几个人,为首那人竟然是东宫的妹喜娘娘!忆儿吓得直打哆嗦,道:“娘娘……这……这人不知道怎么了。”
妹喜笑道:“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怎么了?你不是已经把他给杀了吗?”
忆儿大惊道:“我把他给杀了?哪有?”
妹喜笑道:“你一路惹他伤心,害的他流泪,不是吗?”
“我惹他伤心?”忆儿道:“就算是我惹了他伤心,但……难道惹他伤心就会把他杀了?”
妹喜笑道:“你不知道么?他这人有种怪病,不能流泪,一流泪魂魄就散掉,整个人就变成了行尸走肉。他现在这个样子,都是你造成的呀。”
“不!不是,不是!”忆儿大声道:“不是的!我怎么会杀他?我怎么会害他?他……他是桑娘娘的弟弟啊。”
“这我当然知道。”妹喜笑道:“不过你最终还是听我的话,惹他流泪了,不是么?”
“没有!我没有。”忆儿突然全身发抖,软了下来:“我……我只是昨晚做了一个梦。梦里桑娘娘说如果遇到她的亲人,就……”不知什么时候,她眼里也充满了泪水,一个眨眼,泪水流了下来,她就再也不动了。
妹喜笑得花枝乱颤,她身边一个老妇说道:“娘娘,你何必和她废话这么久。这么个小丫头,一巴掌就解决了!”
妹喜笑道:“刑鬼,这你就不懂了。强行杀人,这算什么本事!要让人自己乖乖地伤心流泪,才显得本门的手段!”便要向桑谷隽走去,那老妇却拦住道:“娘娘且慢,小小有诈。”
“有诈?”
那老妇刑鬼道:“有莘?那男人平时看起来直爽豪阔,但遇到事情却是鬼点子大把。这姓桑的小子既然跟他扯上了关系,肚子里的鬼主意只怕也不会少。还是小心些好。”
妹喜迟疑了一下,道:“好。你过去把他的肉身毁掉吧。哼!鬼主意,我倒要看看你怎么鬼。”
突然一个男人叹了口气道:“妈的!你身边这老女人才鬼!”
妹喜等一听脸色大变!这屋子里可只有一个男人!桑谷隽。
刑鬼惊叫道:“你没死!”
桑谷隽笑道:“要杀我没那么容易。”
妹喜冷冷道:“你怎么看破的?”
桑谷隽笑道:“方才你藏的可真好,要是不露脸,我说不定还真找你不找。不过我知道就算我不找你,你也会来找我的。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心宗的那点鬼门道,这小妮子认出我之后,没说足两句话就引我伤心,自然是有古怪了。果然,我假装流泪中了你的‘伤心咒’,你们这群女鬼就全现形了。”
刑鬼怒道:“放肆!”
妹喜却笑道:“好吧,就算如此,那又如何?你孤身一人,我却是人多势众,形势仍然倒向我这边。”
桑谷隽冷笑道:“既然这样,你刚才听到我声音的时候,何必脚下退了半步?如果你真的不怕我,何必在跟我说话之前两眼游走,全在门窗上打转?是不是怕我封了你们的退路?”
妹喜似乎被他说中了心事,脸色一沉。
桑谷隽笑道:“今天看来,你实在远不如你师妹!虽然你是师姐,但心宗的道统想来是在雒灵那边吧。”
妹喜脸色大变,就要发作,桑谷隽又笑了,说道:“还心宗呢,没两句话就被我扰乱了心神!我倒要看看今天你拿什么来赢我!”
被他这么一说,妹喜心头一凛,知道自己犯了大忌。她虽然勉强镇定下来,但已是锐气尽失,心道:“我实在太托大了。竟然告诉大王我能独力应付!如果大王在这里,或者他派来几员重将,今天便有恃无恐。”
桑谷隽冷笑道:“在想援军么?迟了!我刚才在地下看得清楚,这附近没其他高人了。有实力从我手上救人的,就算收到信息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妹喜心中一怯,又退了半步。
桑谷隽叹道:“其实你有必要怕吗?你的修为,再加上身边这四个老老少少的女人,不一定会输给我吧?不过可惜,你现在不但锐气尽丧,连信心也全没了。对你们心宗而言,信心一失就意味着必败无疑,我说得没错吧。嘿,你的脚又退了半步。可惜啊,刚才要是我刚说第一句话的时候你就逃,我也许真拿你没办法,现在……”双手合拢,喝道:“现!”
门户窗口突然显出无数天蚕丝来,把整个屋子包了个实!原来说话期间,桑谷隽已经悄悄布下透明的天蚕丝。这时大势已定,他冷笑道:“现在就算履癸来了,一时三刻也别想进来搅局!”
妹喜四顾打量着围住这整间屋子的天蚕绸缎,心中惊悔交加。桑谷隽笑道:“你的心神怎么这么容易就乱成这个样子?莫非定静慧的功夫都让荣华富贵消磨掉了么?”手一伸,众人眼前一亮,只见一团光华在他手心跳跃着,虽然只是拳头大的一团,却充满了杀机!
妹喜惊道:“虎魄!”
桑谷隽笑道:“你应该没见过虎魄才对,怎么会知道的?是雒灵告诉你的么?”
妹喜已经没心思理会他的试探了,一步步向门口退去??那里虽然被天蚕丝阻住,但比起面对虎魄这样的天敌法宝毕竟安全得多。
桑谷隽冷笑道:“没用的。你心宗既没有不破那样的精金之芒,又没有芈压那样的重黎之火,要想逃出我的天蚕丝,那是做梦!”
刑鬼叫道:“宗主,我拦住他,你快退!”
桑谷隽眉头一皱,道:“宗主?难道独苏儿已经死了不成?”
刑鬼一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妹喜虽和都雄虺等在同一阵营,但相互间并不齐心。她要拿独苏儿这面大旗来唬人,因此对师尊已赴昆仑的消息半点也不透露,平日里只让刑鬼等人呼她为娘娘。
桑谷隽道:“哼,不过现在这种局势,就是独苏儿来了也没用了。妖妇!你害了我姐姐,今天就给她偿命吧!”手一挥,那团光芒射了过来,刑鬼就要冲上去,妹喜心头一动,把她推开,竟然自己迎了上来,右手一晃,多了一面不知何种质地的镜子!
镜子映着那团光芒,射出了一团一模一样的光芒,两道光芒一撞同时粉碎。
桑谷隽惊道:“什么东西!”
妹喜笑道:“我有至宝在手,看你什么虎魄……咦!”
原来就在她得意洋洋之际,那两团粉碎了的光芒化作千万柔丝,披散下来。
妹喜手上的小水之镜有反射之功,虎魄的杀伤力再大,也会与镜子映出来的虎魄之影相撞相杀而灰飞烟灭。但这柔丝并没有任何杀伤力,只是千丝万缕地垂下粘在小水之镜的镜面上,片刻间便把整个镜子的镜面全盖住了。桑谷隽大喝一声,神兵“地牙”飞出,把小水之镜砸了个粉碎!
妹喜怒道:“你这虎魄是假的。”
桑谷隽笑道:“自然是假的。我早猜独苏儿那女魔头会给你们留下后着。你不显现出来,我的虎魄焉能轻易出手?刚才那个是我用天蚕丝混合从不破那里学来的精金之芒化成的。我的精金芒学不到家,只怕连不破的三成功夫也不到,不过用来唬人的话倒也够了。”
他侃侃而谈,在妹喜等人听来局势已经全在他掌控之中!因此桑谷隽越显得轻松,妹喜就越紧张!笑声中一个光点出现在桑谷隽双眉中心,那光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后竟然幻化成一个威猛的武士形状!
刑鬼指着那光幻叫道:“有……有……有莘……”
“没错!这就是我有莘伯伯的化象!”桑谷隽冷笑道:“你刚才在背后诋毁他诋毁得那么卖力,现在见到他幻象便吓得说不出话来了?”
有莘?的幻象??虎魄并无需听从桑谷隽的指挥,一被释放出来便向有心宗烙印的人冲来,首当其冲的自然是妹喜!妹喜吓得魂飞天外,手一拉,把刑鬼向虎魄推去。
刑鬼方才奋不顾身地要挡在妹喜身前,这时面临有莘?的杀机却吓得腿也动不得了。被妹喜一拽,身子便不听使唤地像虎魄撞去!她方才忠心护住出于情愿,但这时被宗主抛弃却忍不住心酸。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如果是二姑娘在……她一定是想办法保护我们,而不是……”
然而这个念头还没转过来,她的整个人已经化作点点尘埃。
虎魄没有实体,完全由最精纯的精金之芒构成!而主宰这团精金之芒的则是有莘?留下的一点最纯粹的杀机!桑谷隽站在一边静静看着虎魄追着屠戮心宗诸人,心中充满了复仇的快意。而处于生死一瞬的妹喜心中则充满了恐惧。其实她的修为也已十分深湛,但在信心尽失、惧意充塞的情况下竟然除了把门人推出去拖延时间之外,再想不到其他的办法来!
四个心宗的长老一个个在极不情愿的情况下被宗主推出去送死,妹喜敏锐地感应到她们临死前的怨念,那怨念让她闪现出片刻的迷惘,但她马上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没有时间迷惘了,虎魄冲上来了!
“啊!”她惊叫着,本能地转身掩面,精金之芒斩在她背上,竟然没有把她斩成两半!
她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把背上的锦袍张开,躲了进去。
桑谷隽也怔了一下,随即悲怒交加,怒喝道:“天蚕丝袍!你!”眼见仇人竟然用姐姐精魂化成的天蚕丝袍躲过了厄运,一时间胸口如受杵撞。他想起整间屋子布满了妹喜的“伤心之咒”,强忍住了眼泪,却忍不住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第二十五关西顾 [3363 2007020911:57:37.0]
燕其羽掩近夏都。她受都雄虺之挫,已冷静了许多,不敢强攻城门,却找了个冷僻地段,从高空中飞了进去。
此时镇都四门均不在,大夏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被东方的战事吸引了过去,竟无人发现她的潜入。燕其羽从云层之上俯瞰,但见夏都中人茫茫乱走,天大地大,城深人众,那人却哪里找去?
突然,她手上的那黑色纹理的手镯开始闪烁。
川穹很担心独自西去的姐姐,然而他已经无暇分心了。师韶的鼓又擂了起来,他必须收敛心神,做到与之同心方能不被鼓声所伤。
但很快川穹就发现一个问题:师韶的鼓声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威武了。难道是自己的错觉?
隐隐的,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由于听不清楚,他的耳朵便努力地搜索着,搜索着。
笃,笃,笃……
那是什么声响啊?简单,短促而有节奏,那奇怪的韵律溶进鼓声之中,如盐入水,水色似未曾变,但味道却已经大大不同了。不知为什么,川穹竟然忘记了身边那震耳欲聋的鼓声,却被这简单的声响所吸引。蓦地耳膜大震,心脏因鼓声而大跳,全身血脉贲张,便如要破体而出一般。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血祖!”但随即知道不是。令自己痛苦难过的不是都雄虺,而是师韶的鼓震!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他的鼓声会伤害我?”川穹一转念便明白了:自己被那奇异的声响所吸引,心灵竟然不知不觉被吸引到对方的立场上去了,想到这里他更加骇然,举目望去:果然是登扶竟!
登扶竟并未取出什么乐器,只是有些吃力地提起手中拐杖一下一下地顿击地面。每一下顿击都不见得有多么用力,甚至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然而就是这若有若无的撞击声,却把师韶惊天动地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川穹又发现:原本变化万千的紫气又恢复了平静,但平静之中又隐隐现出躁动不安来。“师韶的师父好厉害。看紫气的这情况,云上那人也被他那单调的敲响所吸引,师韶的鼓声不但无助,反而有害。”
乌云幻日却乘势进击,白云祥光既要抵御云日,又要防范血蛊,还要稳定紫气的躁动,登时显得左支右绌。
东郭冯夷道:“宗主!我们也动手吧。”
都雄虺笑道:“不急,不急。伊挚还没疲呢。现在动手,逼得他出真火,依然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再等等。”
师韶叹了一声,丢掉鼓捶,取出一张五十弦的古瑟来,依着宫商角羽,调理着鼓震残留在天地间的杂乱余音。
马蹄望见阿三,冲了过去把他和老不死扯到暗处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晃悠!”
阿三似乎受到过很大的刺激,看见马蹄,忍不住哭道:“马蹄兄弟……兄弟们,兄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