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江离道:“我大致可以猜到你要干什么,不过我现在并不想改变。”

雒灵道:“为何不想改变?”

江离道:“怎么说呢?嗯,如果你的努力会让我对整个局势和整个人生产生颠覆性的改变??你不觉得这样对我而言是一件又严重又可怕的事情吗?”

雒灵道:“再怎么改变,你还是你。”

江离道:“改变到那种程度的我还真的是现在的我吗?”

雒灵道:“那也许只是恢复到以前的你罢了。”

“以前的我?连我都不知道以前的那个我是不是我。”江离摇头道:“至少此时此刻,我只想保有现在。”

雒灵叹了一声,道:“人的心真是复杂啊。”

江离道:“算了,不说我了,说说你吧。听说你生下了一个儿子。”

“嗯。”雒灵脸上显出一丝温柔来:“活了这么多年,那大概是我所做的唯一一件有意义的事情。”

江离道:“虽然只是梦境,但你的念力能够突破九鼎宫的限制,已经出乎我意料之外。你别告诉我你的真身现在在亳都!如果是那样的话,那我对你可就甘拜下风了。”

雒灵道:“我人不在亳都,我的真身现下就在大夏王宫之中。”

江离大惊道:“你来了王都?还进了王宫?现在玄战在即,我正准备前往昆仑,你在这时候来夏都干什么?你就不怕不破担心你?”

雒灵道:“他不知道我来了这里,我只是告诉他我出来办点事情。”

江离道:“你可真是任性啊。那你儿子呢?”

“我儿子……”雒灵微笑道:“他现在是商国血脉的嫡长,他的亲人和国人会好好照顾他的,这一点倒不用担心。”

江离沉吟道:“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你在这节骨眼上抛家出走?”

雒灵道:“是我师门的事情。”

“师门?”江离问道:“难道是作为心宗宗主的妹喜娘娘给你下了什么命令么?”

雒灵道:“算是吧。”

江离奇道:“你向来是很有主见的人,却不知道对师门宗主的命令会服从到什么程度?”

雒灵道:“她毕竟是我师姐,又是宗主,只要是不危害不破的生命和事业,什么命令我都会听从的。”

江离道:“那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命令?”

“上昆仑。”雒灵停了停,道:“替她对付桑谷隽。”

江离眼神一闪:“你答应了?”

“嗯。”

江离道:“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相当于是帮我们守住是非之界。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雒灵道:“我知道。不过情况也不完全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她所定的约定只是到解除桑谷隽对她的威胁为止。只要桑谷隽一死,或许我马上会掉过头来帮不破。”

江离道:“杀桑谷隽?如果你杀了桑谷隽,不破会有什么想法,你应该清楚。”

“我知道。”雒灵道:“但这事不用你来担心,师姐已经帮我想好办法了。”

“是吗?”江离微微一笑,道:“世事真是奇妙啊,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掉过头来帮我们对付商人。”

雒灵纠正他:“不是对付商人,而是对付桑谷隽。”

江离道:“那有区别么?至少在桑谷隽被打倒之前,你会成为不破他们前进的障碍,是吧?”他抬头虚望,道:“本来,我对在玄战中取胜只有七成胜算,但现在已经是十成!”

雒灵道:“哦?”

江离道:“我一直怕血剑宗和师伯在我阵势布成之前就闯到了混沌之界,但现在看来已经不大可能了。在长生之界,根本没人能赢得了都雄虺大人。就算血剑宗和师伯联手,在那里也讨不了好去!奇点之界会被藐姑射封锁,季丹和有穷都没功夫来理会这鼎革之争。因此我最担心的反倒是是非之界。不过如果有你坐镇的话,也许到头来我在混沌之界会白忙一场。”

雒灵道:“白忙一场?”

江离微笑道:“如果没有一个人来到混沌之界,那我在那里不就是白忙一场么?”

“你太看得起我了。”雒灵道:“其实,我对这次上昆仑有很不好的预感。我总感到,如果去了,我一定会出事。我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去理会这件事情的,谁知道到头来还是被扯了进来。唉??”

江离道:“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雒灵摇头道:“来不及了。我……其实这次我帮师姐,是有条件的。”

“条件?”

雒灵道:“条件就是心宗宗主的位置??在天下归商的情况下。”

江离大惊道:“什么?你怎么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为宗主之位冒险么?这不像你的作风。”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雒灵道:“当姐姐来找我的时候,我已经知道自己在这场大难中难以独善其身了。既然难逃此劫,那干脆就为我所关怀的人留下一份礼物。”

“你所关怀的人?你是说不破?”

“不是他。”雒灵微笑道:“是他儿子。我已经留下传宗之发给他,如果我不幸死在昆仑,而你又阻止不了天下易鼎,那我的儿子就会成为下一代的心宗宗主??这就是我和师姐约定的内容。”

江离听得怔了。他博闻敏思,一转念便明白了雒灵的意思。

雒灵又道:“你呢?你可曾为你和你的宗门作过最坏的打算?”

江离叹道:“没有。或者应该说,如果情况变得那么坏,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恍惚了一阵,随即坚定地道:“但世事还有可为。昆仑玄战我方胜利的机会很大。如果这一战我们胜了,成汤单靠人间的军力财力未必能够统一神州。只要我大夏国人能够振作,我们还有复兴的机会。当初后羿、寒浞之乱,形势比今天更加严峻,可我们还是挺过来了。”

雒灵道:“你确实还有机会。我也不会放弃的,说不定我也能争取到最理想的结局呢。毕竟那里是昆仑,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身形一转,整个人变得恍惚起来,江离知道她要离开了,心中竟然微微感到不舍。谁知雒灵也叹道:“今天一别,你我不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不知为何,我总感到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知己。有一些话,也只有和你才能说得下去。”

江离道:“我也是。”

雒灵道:“临别之前,你有什么忠告要给我么?”

江离沉默半晌,道:“没有。”

雒灵道:“我却有。不知为什么,我总感到你的灵魂好像有些不对劲,虽然你不让我帮你诊断,但就算你让我诊断了,现在的我也未必就能帮得上忙。这件事情我会留心的,就算我们没机会再见面,我也会想办法给你留个信息。”

雒灵说完这句话,江离就醒了过来。他环顾四周,九鼎宫依然沉寂,沉寂得就像一个坟墓。

第九关星辰亦如幻 [3455 2008022022:44:22.0]

川穹回到了天山??他的肉身诞生在这里,但灵魂觉醒之后却从来没有来过。

离开夏都之后,他曾一度追到孟涂,要把燕其羽接回来。但在孟涂他看到蚕从的侍女对燕其羽的细心伺候,终于明白这种琐碎细心的照料不是他能做到的,于是他改变了初衷,离开了。只留下了一句话:“桑谷隽,好好待我姐姐。如果你能救活她,就由她来决定她的去向;如果她死了,我会来带走她的尸体。”

川穹找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已经颓败了的血谷,依洞而居,饥食野菜,渴饮冰雪。直到这天,他感应到三山五岳、九河四海同时出现异动!昆仑的通道终于开启了!

远在天山的川穹不禁发出了赞叹:遍布神州各地的二十一道大门同时打开??这种规模的时空裂缝到底是如何造就的!

和马蹄一样,川穹感到了二十一个通道所通向的地方,有一个“属于我”的所在。和其他三宗不同,洞天派的传人具有自由来往昆仑的能力,而不一定需要通过那二十一个通道。在昆仑通道出现之前,川穹不知道那个地方,但他既然感应到那个地方,便有能力前往。

“难道那里就是师父居住的地方?”虽然对藐姑射还抱怀这一定的畏惧,但川穹终于没有抵挡住奇点之界的诱惑,跨越重重空间阻隔,来到了昆仑。

在二十一门大开之后,他并不是第一个到达者。夏商双方术士军团的先锋已经到达了昆仑的基层:那里汇聚着三千重大山和三千条大河,把大多数人挡在了昆仑四界的外围。

川穹在半空中扫了一眼脚下那些对他抱以疑虑的术士,便不再理会,跨过钱来山、松果山、太华山、小华山、龙首山、鹿台山、鸟危山、符禺山、石脆山、莱山、英山、竹山、浮山、时山、南山、涂山、钤山、翠山,渡过符水、禺水、灌水、竹水、盼水、逐水、丹水、汉水、蔷水、莱水、浴水、泾水、苕水、墨水、夹水、刚水、滥水,直至崦嵫山下,弱水之旁。

这道弱水其实只是支流,主体在混沌界之上,支流则经由奇点之界、是非之界、长生之界,盘绕昆仑。

川穹凝视那弱水,河中流淌的却不是这个世界的水,不知何物。川穹不敢去碰,有这么一道小小的弱水拦在前面,他竟然无法用玄空挪移术跨越过去,只好沿着弱水沿岸,踏入奇点之界。

空荡荡的奇点之界内,没有昆仑基界的万水千山,没有混沌之界的四季同天,没有是非之界的真幻相流,没有长生之界的万物欣然??这个地方竟是一片虚空。川穹经王都一役,对高深玄法所悟甚多,在天山数月潜修,功力和在王都时已不可同日而语。这时以瞬息千里之术玄空挪移,走出万里之遥也没触摸到奇点之界的另一个边缘。

他遨游了不知多久,突然悟出了什么,心念一动,悟出了奇点之界的玄理,跳身出来,却把自己遨游了十万里的巨大空间收在掌心。他悟出了天地至小的道理,正在高兴,又看见了之前没有看见的一副壮丽景观:成千上万颗星辰连在一起,串成了一个人的形象,整个人形星系似乎是静止的,每颗星星又都无时无刻旋转着。但由于离得太近,反而难以把看清全貌。

川穹看得出神,渐渐后退,以便把这个星系看得更加清楚。不知退了多远,他才看清那星系的旷远绝尘的神态,越看越沉迷,甚至觉得自己能体验到?的眼神。

“师父!”川穹忽然惊叫起来,这个星系,竟然像极了藐姑射??不!川穹觉得,那就是藐姑射!

“这个星系,按你所来的地方的时间算,诞生于十年之前。”

一个声音从川穹的心里冒出来,不过川穹却知道这个声音不是他自己的心声。

“你是谁?”川穹问。

“我不是谁,只是留在这里的一个念头。可以说,我是那个留下这个念头的人的一念,当然,也可以说我就是她。”

川穹道:“那她又是谁?”

心中那声音道:“这重要么?”

川穹道:“那么,这个星系又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是哪里?”

“这里是昆仑奇点之界内一个本不存在的地方。你们洞天派的人,管这叫洞内洞。这是一个属于藐姑射的地方。”

“属于师父的地方……”川穹由衷地感叹着,他的洞内洞始终没法长期维持,而师父的这个空间显然却已经恒久地存在了。“那么,这个星系……”

“?就是你师父。作为一个真人,?参悟了与天地同理、与万物同体的至理。但作为一个世人,他仍然被人生的恩怨情仇困扰着。十年前,你师父请我用神裂把他的道枢与人枢分离,道枢体天验地,与天地同始终。你眼前所看到的,就是他悟道时留下来的影像。”

川穹道:“那人枢呢?”

“人枢……人枢还在这个世界浮沉啊。”说话的却不是心中的那个声音,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已站在川穹身边。

川穹听到这个声音,回过神来,冲口叫道:“师父!”

藐姑射道:“十年前,我错了。我自以为神裂之后不会再受到作为人的困扰,可是神裂之后,作为天地一部分的?解脱了,而作为人的我却也没有就此消散。我的情依然在,我的痛苦依然在。不但是我自己的痛苦,连我师父的痛苦、我祖师的痛苦……甚至上溯到那个始祖的痛苦,都由我继承下来。那持续了千百年的痛苦,以命运乖迁、情虐纠缠的世俗形式压在我身上,煎我熬我,烹我烤我。没有歇止,也看不到尽头。”

川穹道:“那?呢?”

藐姑射道:“???已不是人了。大而言之,?是万千星辰,小而言之,?是一堆尘埃。”手一挥,那个星系化作亿万光点。“有时候我真不知道,?到底是真的存在,还是一种虚幻的想象!”

川穹道:“师父,现在的你,是不是不完整的?”

“不完整?哈!怎么会不完整??不是我的一部分,而是我的一个片刻??十年前的某刻我所体悟到的一切。所以?是完整的是那片刻的我。而我也是完整的??我是那片刻以后的?。不同处仅仅在于,我是个人,而?已经不是了。”

川穹道:“师父,我不懂。”

藐姑射道:“不懂便不懂,懂了也化解不了你的痛苦,既然如此,懂了又有何用?”

川穹道:“师父,我不痛苦。”

藐姑射道:“不痛苦是现在,必定痛苦是将来。只要那个诅咒不消失,你总有一天会承继我的命运。我不愿你承继我的命运,我的这个人生总有一天会走完,但如果你继承了我的命运,那这一切将没完没了!所以我才把你送到至黑之地去。可惜你还是回来了。那件事我还没问你,你到底是怎么回来的?”

川穹道:“因为我感应到了这个世界的某个人。”

藐姑射道:“是哪一宗的传人?”

川穹道:“太一宗的传人。”

藐姑射道:“太一宗,又是太一宗。四大宗派纠缠不已,光是把你送去至黑之地,果然还是没法斩断这一切。”

川穹心中一凛,道:“师父,你……”

藐姑射道:“跟我来。”

川穹跟着藐姑射,跳出了四界之外。藐姑射道:“近而观之,四界似乎浩大无边,但我宗跳出上下左右观念的束缚而观之,四界不过是弱水临近基界的一个小岛。川穹,你知道这四界的来历么?”

川穹沉吟道:“是我们祖师创造出来的吧?”

藐姑射道:“不完全对。当轩辕黄帝之时,四宗道始分而宗派未离,乃以太一之法令弱水之流为之中断,以洞天之法在断裂处开辟出一个空间,以长生之法实之以万物,以精魂之法赋之以神灵。四界本为一体,后世才渐渐分野。至奈月时,才鼎定了如今混沌居上、其他三界在下的局面。”

川穹遥望混沌界之上那片无边无际的水光,说道:“师父,弱水究竟有多大?”

藐姑射道:“我不知道。也许没有尽头,也许只有数十丈。千百年来,大多数来到昆仑的人未见过弱水本体,只看到弱水支流,便以为那不过如尘世间一大河,他们却不懂得,弱水之大不可知,弱水之质不可测,那是鬼神世界延伸到我们这个世界的边缘,还是人类的我们是不能碰触的。”

川穹道:“您也没过去吗?”

藐姑射道:“我过不去,也从没这个想法。所有有形体的东西都没法过去,而弱水那边的世界我们又没法感应到,所以无法跨越。心宗的高手以灵魂脱窍之法强渡,但究竟能不能过去,却是难说。”

说话间,昆仑基界轰隆隆如万雷齐响,同时有两道强光越过三千山河,射入奇点之界内。

川穹道:“师父,他们在干什么?那两道强光又是什么?”

藐姑射出了一会神,道:“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莫去理他,至于那两道强光,你应该猜得到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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