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然不会。我希望这个人会对她负责,就像人们常说的那样。”
“我不知道。她是个仆人,拜托。”
“你平常对自己的仆人没这么冷酷无情啊。”
“不道德的行为不能受到鼓励。”
“我很喜欢威廉姆斯。她比大多数上流女性都聪明,也更有趣。”
“别说傻话了。”
茉黛不再说什么了。出于某种原因,菲茨在假装他并不在乎威廉姆斯。但他从来不愿意解释自己的想法,逼他也没有用。沃尔特走了过来,平衡着手上托着的茶杯茶碟和蛋糕盘子,冲着茉黛笑了笑,但话是对菲茨说的:“你认识丘吉尔吧?”
“小温斯顿吗?”菲茨说,“当然认识。他一开始在我们队伍里,后来改归自由党。我觉得他骨子里还是倾向于我们保守党的。”
“上周五他跟阿尔伯特?巴林一块吃了饭。我很想知道巴林说了什么。”
“我可以给你透露点消息。实际上温斯顿跟所有人都说了。如果发生战争,巴林说,如果英国不去插手的话,德国会答应让法国最终保持完整无缺,不会夺取额外的领土——这是跟上次的情况相比较而言,那次他们拿走了阿尔萨斯和洛林。”
“噢,”沃尔特满意地哼了一声,“谢谢你。几天来我一直想把这件事弄清楚。”
“你们大使馆不知道吗?”
“很显然,这个消息在有意绕过正常的外交渠道。”
茉黛一下子来了兴趣。这种模式看来有希望让英国置身任何欧洲战争之外。或许最终菲茨和沃尔特可以避免兵戎相见。她说:“温斯顿是怎么回应的?”
“不置可否,”菲茨说,“他把谈话内容汇报给内阁,但并未对之进行讨论。”
茉黛正要怒气冲冲地质问为什么不讨论,罗伯特?冯?乌尔里希突然出现了,他一脸惊慌,就像刚刚获悉某个他所爱的人的死讯。“罗伯特到底是怎么啦?”茉黛看着他朝碧鞠躬。
他转过身来跟房间里所有人说话:“奥地利对塞尔维亚宣战了。”他通报说。
有那么一刻,茉黛觉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停止了。人们一动不动,谁都没有说话。她盯着罗伯特卷曲胡子下面的嘴巴,希望他收回刚才的话。随后,壁炉上的时钟敲响了,屋子里的男男女女开始发出一片惊愕的嗡嗡声。
茉黛满眼是泪。沃尔特递给她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亚麻手帕。她对罗伯特说:“你不得不去参战。”
“我肯定会的。”罗伯特说。他的语气轻快,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但仍显得很害怕。
菲茨站了起来:“我最好赶回上议院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其他人也离开了。趁着周遭一片嘈杂,沃尔特悄悄对茉黛说:“阿尔伯特?巴林的建议突然变得比以前重要十倍。”茉黛也这样认为。
“我们能做点什么呢?”
“我需要知道英国政府对这件事的真实态度。”
“我会想办法弄清楚。”她很高兴能有机会做点事情。
“我得回使馆了。”
茉黛看着沃尔特离去,很想跟他吻别。大部分客人也在这时离开了,茉黛溜上楼去,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脱掉衣服躺下。一想到沃尔特要去打仗,眼泪就失去了控制。过了一会儿,她便哭着睡着了。
她醒来的时候已经该出门了。她受到邀请,要去参加格伦康纳夫人的音乐晚会。她很想留在家里,但她突然想到可能有一两个政府大臣会去格伦康纳家做客。她或许能为沃尔特探听些有用的东西。她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
她和赫姆姑妈坐上菲茨的马车穿过海德公园来到安妮女王大门,格伦康纳家就在那里。客人中有茉黛的朋友约翰尼?雷马克,一位陆军部的副部长。但更重要的是,爱德华?格雷爵士也在。她打定主意,要跟他谈谈阿尔伯特?巴林的事。
还没等她找到机会,音乐就开始了,她坐下欣赏。坎贝尔?麦克因斯唱了几首亨德尔的作品——这位德国作曲家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英国度过的,茉黛悻悻地想。
她一边听着演唱,一边偷偷观察着爱德华爵士。她不怎么喜欢这个人——他属于一个自由帝国主义者的政治团体,比多数党派更为传统和保守。然而,她又对他很是同情。他从来没有特别高兴过,今晚他苍白的脸色更显铁青,好像他肩负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当然,实际上也正是如此。
麦克因斯唱得很好,茉黛遗憾沃尔特太忙没有来,否则他肯定会大为欣赏的。
音乐一结束,她便缠住了外交大臣。“丘吉尔告诉我,他向您转交了一份来自阿尔伯特?巴林的有趣消息。”她说。她看出格雷的脸变得僵硬,但她不依不饶。“如果我们不插手任何欧洲战争,德国就会承诺不去抢夺任何一块法国领土。”
“大概是这样。”格雷冷冷地说。
显然她提起了一个让人反感的话题。出于礼仪她本该立刻止住。但这不仅仅是一个外交策略的问题——它关系到菲茨和沃尔特是否要上战场打仗。她继续说道:“我理解我们主要关心的是欧洲的势力均衡不受干扰,但我觉得巴林先生的建议恰好合乎我们的要求。难道我错了吗?”
“你肯定错了,”他说,“这个建议无耻至极。”他显得有些冲动。
茉黛觉得很沮丧。他为什么拒不接受这个建议?这里有一线希望啊!她说:“作为一个女人我恐怕无法像您那样,一眼看穿事情的本质,能解释一下您为什么这么确信吗?”
“如果按巴林的建议,等于是为德国入侵法国铺平了道路。我们会变成同谋。这是对一个盟友的肮脏背叛。”
“噢,”她说,“我明白了。这就好像有个人说‘我要去偷你的邻居,但如果你不干扰,我保证不烧你的房子,也不烧他的’。是这回事吧?”
格雷的态度缓和了一些。“这是个很好的比喻,”他骨骼崚嶒的脸上有了笑意,“我会记得引用它的。”
“谢谢你。”茉黛说。她失望极了,知道自己把这种情绪流露了出来,但她实在无法控制。她沮丧地说:“不幸的是,这让我们危险地站在了大战边缘。”
“恐怕是这样。”外交大臣说。
像世界上多数国家一样,英国议会分上下两院。菲茨属于上议院,其中包括更高等级的贵族、主教,以及高级法官。下议院是由被称为议会议员的当选代表组成,两院在威斯敏斯特宫举行会议,这是一座为特定目的建造的维多利亚哥特式建筑,带有一座钟塔。那座钟被称为“大本钟”,菲茨很乐于指出这实际上就是钟的名字。
7月29日,星期三正午,大本钟敲了十二下,菲茨和沃尔特在气味难闻的泰晤士河旁的露台上要了餐前雪利酒。菲茨像往常一样满足地望着这座宫殿——它富丽堂皇,硕大无朋,坚不可摧,就像由里面的议会所统治的帝国一样。这座建筑看上去会屹立千年不倒——但帝国真的可以延续下去吗?想到它所面临的威胁,菲茨不免打了个冷战:蛊惑人心的工会成员,正在罢工的矿工,德国皇帝,工党,爱尔兰人,激进的女权主义者——里面甚至还包括自己的妹妹。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种烦忧付诸言辞,尤其他的客人还是个外国人。“这地方就像一个夜总会,”他很随意地说,“里面有酒吧、餐厅,还有一个非常好的图书馆,只允许一部分够资格的人进去。”这时,一个工党议员跟一个自由党同伴走了过去,菲茨随口补充说:“尽管有时会有乌合之众混过门卫的检查。”
沃尔特有不少新闻急于相告。“你听说了吗,德国皇帝完全转变了态度。”
菲茨没有听说。“具体是指什么?”
“他说,塞尔维亚的答复并不成为战争的理由,奥地利人必须停止进攻贝尔格莱德。”
菲茨对各种和平计划抱怀疑态度。他主要关心的是英国要保持世界上最强国的地位。他害怕自由党政府会出于某种愚见,认为所有国家拥有同等主权,从而让英国失去这一地位。爱德华?格雷爵士的头脑相当健全,但他可能被党派中的左翼赶下台——这些人很可能被劳埃德?乔治所领导。接着,就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了。
“停止进攻贝尔格莱德。”他若有所思地说。首都地处边境,奥地利人只需冒险进入塞尔维亚领土不到两千米就能拿下它。俄国人可能会被说服,认为这不过是当地警方的行动,不会威胁到他们。“我很怀疑。”
菲茨不希望打仗,但他心里又对这一前景暗中窃喜。这将是证明自己勇气的机会。他父亲在海军功勋卓著,但菲茨从未见识过任何战斗。一个男人总要做些必须做的事情,才能独立于天下,自称为男人,其中就包括为国王和国家战斗。
一个信使朝他们走了过来——他穿着宫廷制服:天鹅绒及膝短裤和白色丝袜。“下午好,菲茨赫伯特伯爵,”他说,“阁下,客人们已经抵达,直接去了餐厅。”
等他走后,沃尔特问:“你们为什么让他们穿成这样?”
“这是传统。”菲茨说。
两人喝完杯子里剩下的酒便进去了。走廊里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墙壁上是折布式的镶板。他们走进贵族餐厅,茉黛和赫姆姑妈已经就位了。
这次午餐是茉黛出的主意,她说沃尔特从未来过宫殿。此时沃尔特鞠了一躬,茉黛对他热情地微笑着,这让菲茨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们两个是不是有那么点意思?不,这太荒谬了。当然,茉黛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但沃尔特十分理智,根本不会在这种紧张时期去考虑这种英德之间的婚姻。再说,他们两个一直像兄妹。
他们坐了下来,茉黛说:“今天早上我去了你的婴儿诊所,菲茨。”
他扬了扬眉毛:“我的诊所?”
“是你为它出钱。”
“我记得当初是你告诉我说,东区应该开设一间诊所,针对那些没人出钱供养的母亲和儿童,我说的确应该,而接下来我就只看见那些账单了。”
“你非常慷慨。”
菲茨不以为然。处于他这种位置的人不得不做些慈善,好在有茉黛完成所有的具体工作。他没有向人公布其中的事实,即大多数母亲未婚,也从没有结过婚——他不希望那位当公爵夫人的姑姑受到冒犯。
“你绝对猜不到今天上午谁来了,”茉黛继续说,“威廉姆斯,泰-格温的女管家。”菲茨打了一个寒战。茉黛乐呵呵地补充说:“我们昨天晚上还说起过她!”
菲茨极力装出一种漠不关心的样子。凭借女人的直觉,茉黛很容易看穿他的心思。他不想让她怀疑他跟艾瑟尔的真正瓜葛,这太让人尴尬了。
他知道艾瑟尔在伦敦。她在阿尔盖特找了一所房子,菲茨已经指示索尔曼以她的名义买下。菲茨担心在街上遇到艾瑟尔的尴尬,但这事儿却让茉黛赶上了。
她去诊所干什么呢?他希望她没事。“她应该不会生病了吧。”他说,试图让这话听上去不过是出于礼貌的询问。
“没什么要紧的。”茉黛说。
菲茨知道孕妇会有些轻微的病症。碧曾有过一点点出血,很是担心,但拉斯伯恩教授说这种情况在怀孕头三个月经常发生,不必大惊小怪,只是她做事不能逞强用力,尽管碧根本没有什么需要用力做的事情。
沃尔特说:“我记得威廉姆斯,一头卷发,很爱笑。她的丈夫是谁?”
茉黛回答说:“是几个月前跟主人来泰-格温做客的一个贴身男仆。名字叫泰迪?威廉姆斯。”
菲茨感到自己脸上发烧。看来她把自己虚构的丈夫称作泰迪!他真希望茉黛没见过她。他想忘记艾瑟尔。但她在他脑子里迟迟不肯离去。为了掩饰尴尬,他左顾右盼,装作在找侍者。
他告诫自己不要那么敏感。艾瑟尔是一个女仆,而他是位伯爵。地位高的男人总是在寻欢作乐,不放过任何机会。这种事情已经持续了几百甚至几千年。对此多愁善感太愚蠢了。
他换了个话题,为女士们重复了一遍从沃尔特那里听来的有关德皇的新闻。
“我也听说了,”茉黛说,“上天保佑,但愿奥地利人会听从。”她热切地补充道。
菲茨朝她一扬眉毛:“你为什么这么热心?”
“我不想让你在战场上被人打死!”她说,“我不希望沃尔特成为我们的敌人。”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女人真是爱动感情。
沃尔特说:“茉黛女勋爵,你是否知道阿斯奎斯和格雷对德皇的建议有何评判?”
茉黛振作起来:“格雷说,这跟他的四国会议建议结合起来,可以阻止战争。”
“好极了!”沃尔特说,“这正是我期待的。”他很是急切,显得像个小孩子,这让菲茨想起他们的学生时代。沃尔特在授奖演讲日赢得音乐奖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
赫姆姑妈说:“你们知不知道那个可怕的卡约夫人被判无罪?”
菲茨吃了一惊:“无罪?可她枪杀了那个人!她去商店买了把枪,把子弹装上膛,开车到了《费加罗报》的办公室要求见编辑,然后把他一枪击毙,她怎么可能无罪?”
赫姆姑妈说:“她说‘那种枪容易走火’。竟然有这等事!”
茉黛笑了起来。
“陪审团大概喜欢上她了。”菲茨说。茉黛的笑让他恼火。陪审团的乖张行为对有序的社会是种威胁。对一桩谋杀案不该如此草率。“这只有法国人干得出来。”他鄙夷地说。
“我很佩服卡约夫人。”茉黛说。
菲茨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你怎么能对一个杀人凶手说这种话?”
“我觉得该有更多的人去枪杀报纸编辑。”茉黛快活地说,“这能让新闻行业有所改进。”
第二天是星期四,沃尔特去看望罗伯特的时候,心里仍然充满希望。
德皇正在犹豫不决,尽管他受到来自奥托这类人的压力。德军总参谋长埃里希?冯?法金汉要求宣布进入紧急战备状态,这等于是要点燃战争的导火索,但皇帝拒绝了,他认为如果奥地利人止步于贝尔格莱德,就可以避免发生全面冲突。得知俄国沙皇下令调动军队,威廉向其发了一封私人电报,请求他重新考虑。
这两位君主原本是表兄弟。德皇的母亲和沙皇的岳母是亲姐妹,是维多利亚女王的两个女儿。德皇和沙皇用英语通信,称呼对方为“尼基”和“威利”。尼古拉沙皇被表兄弟威利的电报所打动,撤销了他的动员令。
如果他们双方保持既定立场,那么对于沃尔特和茉黛,以及几百万希望和平生活的人来说,未来有可能是光明的。
奥地利大使馆是著名的贝尔格雷夫广场上气势恢宏的建筑之一。沃尔特被引到罗伯特的办公室。他们两人总是互通消息。他们这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两个人的国家是亲密盟友。“德国皇帝似乎决心让他的‘止步贝尔格莱德’计划生效,”沃尔特说,他坐了下来,“随后,所有其他问题也就解决了。”
罗伯特不像他那么乐观。“这是不会成功的。”
“为什么不会?”
“我们不愿意止步于贝尔格莱德。”
“天啊!”沃尔特说,“你确定吗?”
“明天早上维也纳的部长们会讨论这件事,但恐怕结果已成定局。没有得到俄国的保证,我们不能止步于贝尔格莱德。”
“保证?”沃尔特气愤地说,“你们必须停止战斗,然后再谈其他问题。你们不能提前要求什么保证!”
“恐怕我们不是这么看的。”罗伯特固执地说。
“但我们是盟友关系。你们怎么能拒绝我们的和平计划呢?”
“这还不容易。你好好想想。你们能做什么呢?如果俄国动员起军队来,你们就受到威胁,你们就也得调动部队。”
沃尔特正要争辩,但他意识到罗伯特的话有道理。俄国军队一旦调动起来,将会是一种巨大的威胁。
罗伯特冷酷地继续说道:“你们必须跟我们一起作战,不管愿不愿意。”他做了个抱歉的表情,“如果这话听上去有些傲慢,那就请你原谅。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见鬼!”沃尔特说。他真想哭。他一直抱有希望,但罗伯特这番冷酷坦白粉碎了他的梦想。“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不是吗?”他说,“那些希望和平的人输掉了这场竞争。”
罗伯特的声音变了,突然显得有些悲伤:“我一开始就知道会这样,”他说,“奥地利必须进攻。”
在此之前罗伯特都显得很急切,毫不悲伤。他为什么一下子变了?出于试探,沃尔特问道:“你就不得不离开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