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你也一样。”

沃尔特点了点头。如果英国参战,所有奥地利和德国使馆工作人员将不得不在短期内打道回府。他压低声音说:“你会不会……特别想念哪个人?”

罗伯特点了点头,泪水在他眼眶里打转。

沃尔特冒昧地猜测道:“是雷马克勋爵?”

罗伯特伤感地笑了笑:“真有这么明显吗?”

“只有了解你的人看得出这一点。”

“约翰尼跟我都觉得我们已经很谨慎了。”罗伯特痛苦地摇了摇头,“至少你可以娶茉黛。”

“我倒是希望这样。”

“有什么问题吗?”

“德国跟英国交战的话,两个国家的人能结婚吗?她认识的人都会对她避之不及。我的情况也一样。对我来说,我可以全然不在乎,但我不愿意把这种命运强加给她。”

“这事可以悄悄做。”

“在伦敦?”

“去切尔西结婚。那儿不会有人认识你们。”

“可这样的话,你得是常驻居民才行吧?”

“你要出示一个有你姓名和当地地址的信封。我住在切尔西,我就可以给你找一封写给冯?乌尔里希先生的信。”他在他的办公桌抽屉里翻了一阵,“拿着。是裁缝寄来的一份账单,寄给冯?乌尔里希先生的。他们以为冯是我的名字。”

“可能没有时间了。”

“你可以获得特殊许可。”

“哦,我的上帝,”沃尔特说,一下子愣在那里,“你说得对。我可以。”

“你还得去趟市政厅。”

“是的。”

“要不要我告诉你怎么走?”

沃尔特沉思了片刻,然后说:“好的,谢谢。”

“那些将军占了上风,”安东说,7月31日星期五他站在威斯敏斯特教堂里忏悔者爱德华的墓前,“沙皇昨天下午妥协了。俄国正在调兵遣将。”

如同听到了死刑判决,沃尔特心里一阵寒意。

“这是结束的开始,”安东接着说,沃尔特看见他眼里闪烁着复仇的光芒,“俄国人以为他们很强大,因为他们拥有全世界最庞大的军队。但他们的统帅十分脆弱。世界末日即将到来。”

这是一个星期以来沃尔特第二次听人说起“世界末日”这个词,但这一次他才明白这实在是恰如其分。几个星期后,俄国的六百万大军,整整六百万,即将集结于德国和匈牙利边境。没有哪位欧洲国家的首脑会无视这种威胁。德国不得不调兵——德皇已别无选择。

沃尔特已经无计可施。柏林那边,总参谋部在敦促德国人动员起来,首相特奥巴登?冯?贝特曼?霍尔维格答应今天中午作出决定。这一消息意味着他只会作出一种决定。

沃尔特必须立即通知柏林。他匆匆与安东告别,走出这座宏伟的教堂。他疾步如飞,穿过一条名叫“斯托里门”的小街,沿着圣詹姆斯公园的东侧一路小跑,然后跑上约克公爵纪念堂的台阶,进了德国大使馆。

大使办公室的门开着。里希诺夫斯基亲王坐在他的办公桌前,奥托站在他旁边,戈特弗里德?冯?凯塞尔在打电话。房间里还有其他十几个使馆职员,匆忙地进进出出。

见到他的父亲,沃尔特气喘吁吁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柏林收到了我们在圣彼得堡的大使馆发去的电报,上面说‘7月31日是动员的第一天’。柏林方面正试图确定报告是否属实。”

“冯?凯塞尔在干什么?”

“保持同柏林的电话线畅通,以便我们能马上听到消息。”

沃尔特深吸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殿下。”他对里希诺夫斯基亲王说。

“什么事?”

“我可以证明俄国的动员属实。这是我的线人不到一个小时前告诉我的。”

“好的。”里希诺夫斯基走到电话机前,冯?凯塞尔把听筒递给他。

沃尔特看了看手表。还差十分钟十一点——柏林那边离中午的最后期限没多少时间了。

里希诺夫斯基对着电话说:“俄国的动员已经由这里的可靠来源证实了。”

他听了一会儿。房间里安静下来,谁都没有动。“是的,”里希诺夫斯基最后说,“我明白。好的。”

他咔嚓一声挂上了电话,那声音听上去如同雷击。“首相已经作出决定,”然后他重复了那句让沃尔特害怕的话,“进入紧急战备状态,随时准备开战。”

第十章

1914年8月1日至3日

茉黛感到心急如焚,焦虑难耐。星期六早上,她在梅费尔宅邸的早餐室里坐着,什么都不想吃。夏日的阳光透过大窗子照射进来。屋子里的装饰很是宁静——地上是波斯地毯,还有水绿色的墙漆和淡蓝色的窗帘,但这一切并不能让她平静下来。战争在步步逼近,似乎任何人都无法阻止,无论是德国皇帝、俄国沙皇,还是爱德华?格雷爵士,他们全都束手无策。

碧走了进来,穿着轻薄的夏装,披着蕾丝披肩。管家格洛特戴着手套,为她倒上咖啡,碧随手从碗里拿了一个桃子。

茉黛看着报纸,但只是扫了一眼标题,无法集中精力读下去,就把报纸丢在一边。格洛特拿起报纸,整齐地叠好。“别担心,我的小姐,”他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会给德国来个迎头痛击。”

她瞪了他一眼,但没说什么。跟仆人争论问题很不明智,出于尊重,他们对任何见解都会表示赞同。

赫姆姑妈委婉地把他支开。“我认为你是对的,格洛特,”她说,“再拿点热面包卷来好吗?”

菲茨走了进来。他询问碧感觉如何,后者耸了耸肩。茉黛察觉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了变化,只是无心去琢磨这件事。她立刻向菲茨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她知道他参加了保守派的领导人在沃格雷夫的乡村宅邸举行的会议。

“F.E.带来了温斯顿的消息。”F.E.史密斯是位保守党议员,与自由党的丘吉尔是莫逆之交,“他提议自由党和保守党两党组成联合政府。”

茉黛吃了一惊。她一般都会知道自由党的圈子里发生的事情,但阿斯奎斯首相保守了这一秘密。“真是岂有此理!”她说,“这加大了战争的可能性。”

菲茨冷静得令人恼火,他从餐具柜上的盘子里取了些热香肠:“自由党的左翼比和平主义者稍好一些。我猜测,阿斯奎斯害怕被他们束手束脚。但他又没有获得自己党内足够的支持来压倒他们。他能找谁寻求帮助呢?只有保守党了。因此就有了这个联合的建议。”

茉黛担心的倒不是这个:“博纳?劳对此有何见解?”安德鲁?博纳?劳是保守党领袖。

“他拒绝了。”

“感谢上帝。”

“我支持他的做法。”

“为什么?难道你不想让博纳?劳在政府里有个位子?”

“我想要的比这更多。如果阿斯奎斯想打仗,劳埃德?乔治带领左翼反抗,自由党就会走向分裂,无法统治国家。那么会出现什么情况?我们保守党就会接管下来,博纳?劳就会当上首相。”

茉黛气愤地说:“你发现没有,一切都像是在合力促成战争?阿斯奎斯希望跟保守党联合,因为他们更积极好战。如果劳埃德?乔治领导一场反抗阿斯奎斯的叛乱,保守党将接管政府。人人都在争夺权位,而不是去争取和平!”

“你怎么样?”菲茨说,“昨晚你去哈肯宅邸了吗?”他指的是波尚伯爵的家,那是和平派的总部。

茉黛眼睛一亮。似乎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阿斯奎斯呼吁内阁今天上午开会,”这在星期六很不寻常,“莫利和伯恩斯想发布一个声明,英国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与德国作战。”

菲茨摇了摇头。“他们不能这么预先判断。格雷会辞职的。”

“格雷一直威胁说要辞职,但他永远不会这么做的。”

“尽管如此,但现在不能冒险让内阁出现分裂,我的那帮人正在伺机而动,等待接管政府。”

茉黛知道菲茨是对的。她感到气馁,简直想大喊大叫。

碧手里的餐刀掉了下来,发出异样的声音。

菲茨说:“你没事吧,我亲爱的?”

她站了起来,用手捂着肚子,脸色苍白。“对不起。”说着便冲出了房间。

茉黛站了起来,关切地说:“我去看看她怎么了。”

“我去,”菲茨的话让她有些吃惊,“你留下吃完早餐。”

茉黛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不等菲茨出门,便问道:“碧那是妊娠反应吧?”

菲茨在门前停住脚步:“别告诉任何人。”

“恭喜你。我很为你高兴。”

“谢谢。”

“但是孩子……”茉黛的话卡在了她的嗓子眼。

“噢!”赫姆姑妈善解人意地说,“这多好啊!”

茉黛还是想把自己的话说完:“可孩子要在战争中降生到这个世界吧?”

“唉,我的天啊,”赫姆姑妈说,“我没想到这一点。”

菲茨耸耸肩:“对新生儿来说这没什么区别。”

茉黛觉得眼泪快流出来了:“孩子什么时候降生?”

“一月,”菲茨说,“这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菲茨,”茉黛叹息了一声,她已无法止住自己的眼泪,“菲茨,到时候你还会活着吗?”

星期六上午,德国大使馆里乱成一团。沃尔特呆在大使的房间接电话,收电报,做笔记。如果不是一直为他跟茉黛的前景担忧,这的确算得上他一生中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他无法享受参与一场国际势力的博弈带来的快感,相反,他被恐惧折磨着,害怕他和他心爱的女人在战争中互为敌人。

威利和尼基之间已不再互发任何友好的消息。昨天下午,德国政府已经向俄国人发出一份冷冰冰的最后通牒,限他们十二小时内停止调动其规模庞大的军队。

最后期限已经过去了,圣彼得堡那边没有答复。

不过,沃尔特依然相信战争仅仅局限于东欧,因此德国和英国可能继续保持友好关系。里希诺夫斯基大使也流露出乐观的态度。甚至连阿斯奎斯都表示法国和英国可能会袖手旁观。毕竟这两个国家并未过多介入塞尔维亚和巴尔干地区未来的问题。

法国是关键所在。柏林在昨天下午发出了第二份最后通牒,这份是发往巴黎的,它要求法国人宣布保持中立。这种希望十分渺茫,但沃尔特一心盼着出现奇迹。最后通牒到了中午就要过期。同时,总参谋长约瑟夫?霞飞曾要求立即动员法国军队,内阁今天上午开会决定。沃尔特沮丧地想,任何国家的军官们都在向政治领袖施压,以采取措施应对战争。

很难揣测法国人到底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差一刻钟十一点,也就是法国人还有七十五分钟,里希诺夫斯基接待了一位不期而至的客人:威廉?泰瑞尔爵士。这位官员是个关键人物,他长期从事外交事务,经验十分丰富,是爱德华?格雷爵士的私人秘书。沃尔特马上将他带到大使的办公室。里希诺夫斯基示意沃尔特留在旁边。

泰瑞尔说德语:“外交大臣让我通告阁下,内阁正在召开会议,因此会后他或许有能力对你作出申明。”

这话显然经过一番排练,泰瑞尔的德语十分流畅,但沃尔特还是没有明白这话的具体意思。他看了一眼里希诺夫斯基,见他也一脸困惑。

泰瑞尔接着说:“这一申明,也许对防止一场大灾难有所帮助。”

这话让人有所期望,但十分含糊。沃尔特真想催促一句:快点儿说重点!

里希诺夫斯基以同样保守的外交语言答复他:“是否可以就这一声明的主题稍作暗示,威廉爵士?”

我的老天爷!沃尔特暗暗叫苦:我们这是在谈论生死攸关的大事啊!

这位官员的答话措辞严谨:“是这样的,如果德国人保持克制,不去进攻法国,那么法国和英国可能会考虑他们是否真正有义务干预欧洲东部的冲突。”

沃尔特倍感震惊,连手里的铅笔都掉在了地上。法国和英国置于战争之外——这是他梦寐以求的!他盯着里希诺夫斯基。大使本人也显得既吃惊又兴奋。“这非常有希望。”他说。

泰瑞尔警示般举起一只手:“请理解,我并未作任何承诺。”

好吧,沃尔特想,但你并不是来这儿闲聊的。

里希诺夫斯基说:“那我也简单表态——威廉皇帝陛下和德国政府非常愿意考虑将战争局限于东部。”

“谢谢你。”泰瑞尔站了起来。“我会回去报告给爱德华爵士。”

沃尔特送泰瑞尔出去。他兴奋极了。如果法国和英国不参加战争,那就再没有什么能阻碍他跟茉黛结婚了。这不会是一场梦吧?

他返回大使的办公室。还没等他们开始讨论泰瑞尔的申明,电话就响了起来。沃尔特拿起听筒,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是格雷。我可以跟大使阁下说话吗?”

“当然,先生。”沃尔特把电话递给大使,“是爱德华?格雷爵士。”

“我是里希诺夫斯基。早上好……是的,威廉爵士刚刚离开……”

沃尔特盯着大使,全神贯注地听着他的单边谈话,试图从他脸上读出整个对话的意思。

“这个建议很有意思……请允许我阐明我们的立场。德国无论是跟法国还是英国都没有发生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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