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是他自己出钱买的。”
霍尔点点头,仿佛对这个回答再满意不过,然后带着一种令人讨厌的聪明样儿回到了机器旁边。
“他们总是要这要那。”维亚洛夫对列夫说。
列夫觉得维亚洛夫希望他强硬一些。好吧,他知道该怎么做。彼得格勒的所有工厂都是那么干的。
他们离开了工厂,车子驶上特拉华大道。列夫猜到他们要回家吃饭。维亚洛夫从不询问列夫的意愿。他为所有人做决定。
回到了家,列夫脱下在铸造厂弄脏的鞋子,穿上一双绣花拖鞋,那是奥尔加送给他的圣诞礼物,然后他走进小宝宝的房间。奥尔加的母亲莉娜正在照看黛茜。
莉娜说:“瞧,黛茜,你父亲来啦!”
列夫的女儿现在十四个月大,已经会走路了。她蹒跚着从房间另一头朝他走过来,脸上笑着,然后摔了一跤,哭了起来。他把她抱起来,吻了吻她。他以前对小孩子从来没有兴趣,但黛茜俘获了他的心。每当她烦躁不安,不想睡觉,谁都无法哄她的时候,他会摇晃着她,轻声安抚,唱一段俄国民谣,直到她闭上眼睛,小小的身体变得柔软,在他的怀里渐渐睡熟。
莉娜说:“她长得真像她英俊的爸爸!”
列夫认为她就像个小孩而已,但他没有反驳自己的岳母。莉娜喜欢他。向他卖弄风情,总是摸他,故意碰他,一有机会就吻他。她爱上了他,但她自认为这不过是在表达家人之间的亲情。
房间另一头坐着一个年轻的俄国女孩,名叫波琳娜。她是孩子的保姆,但工作很清闲,因为奥尔加和莉娜花了大部分时间照顾黛茜。现在,列夫把宝宝交给波琳娜。转手的一瞬,波琳娜直勾勾看了他一眼。她是个典型的俄国美女,一头金发,颧骨高高的。一个念头在列夫脑子里闪过——他能否跟她来上一次?她有自己的小房间。他能偷偷溜进去又不被别人发觉吗?或许值得冒这个险——那种眼神表露了她的渴望。
奥尔加进来了,一下子让他感到愧疚。“这可真稀奇啊!”她一看见他就说,“我还以为凌晨三点前你不会回家呢。”
“你父亲让我挪地方了,”列夫酸溜溜地说,“我现在负责管铸造厂。”
“为什么?我以为你在夜总会干得很好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列夫撒了个谎。
“也许是因为征兵令吧。”奥尔加说。威尔逊总统已经对德宣战,马上就会开始征兵。“铸造厂会列为重要的军工企业。爸爸想让你留在家,别去参军。”
列夫从报纸上得知地方征兵委员会即将负责征兵工作。维亚洛夫至少有一个亲信在委员会工作,什么问题都能帮忙解决。这座小镇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列夫没有去纠正奥尔加。他需要一个掩人耳目的说法,又不涉及玛伽,奥尔加刚好把它送上门来。“是啊,”他说,“我想一定是这个原因。”
黛茜说:“爸爸。”
“多聪明的小姑娘!”波琳娜说。
莉娜说:“我相信你会把铸造厂管理好的。”
列夫朝她投去最无害的美式笑容:“我会尽我所能的。”
格斯?杜瓦觉得总统让他执行的欧洲任务已经失败。“失败?”伍德罗?威尔逊说,“哎呀,不!你让德国人提出了和平建议。虽然英国和法国的回答是让他们去死,但这不是你的错。你可以把马牵到河边,但你不能强迫它喝水。”尽管如此,事实是格斯并未成功促使双方坐在一起,哪怕进行初步的讨论。
因此,他更加渴望威尔逊交给他的下一项重要任务能获得成功。“布法罗五金厂因为罢工而停工,”总统说,“我们建造的船只、飞机和军用车辆现在卡在生产线上,只等他们生产的螺旋桨和风扇。布法罗是你的老家,你回去让工人们干活。”
在他回到自己家乡的第一个晚上,格斯去查克?迪克森家吃饭,查克曾一度是他的情敌,两人都喜欢奥尔加?维亚洛夫。查克和他的新婚妻子多丽丝在埃尔姆伍德大道上有座维多利亚式大宅,那条路和特拉华大道平行。每天早上,查克都会乘坐环线铁路去他父亲的银行工作。
多丽丝很漂亮,长得与奥尔加有几分相似,格斯打量着这对新人,想象着自己是否会喜欢这种家庭生活。他曾经梦想每天早上跟奥尔加一道起床,但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她的魔力已经消退,现在他更喜欢位于华盛顿十六大道的那套单身公寓。
他们坐下来吃牛排和土豆泥,这时,多丽丝说:“威尔逊总统承诺过不让我们卷入战争,现在这是怎么搞的?”
“你必须相信他,”格斯温和地说,“三年来,他一直在争取和平。可他们就是不听。”
“那这也不代表我们要加入战争。”
查克不耐烦了:“亲爱的,德国人正在击沉美国的船只!”
“那就告诉美国的船只远离战区啊!”多丽丝显得很生气,格斯猜测他们以前争论过这类问题。查克恐怕会被征召入伍,这无疑让她更火大了。
对格斯来说,这些问题都十分微妙,不能冲动地宣称孰是孰非。他温和地说:“不错,倒也是一种办法,总统也这样考虑过。但这意味着我们要接受一个事实,就是美国的船只能不能通过得由德国人说了算。”
查克愤愤不平地说:“我们不能任由德国人或者其他任何人随意摆布!”
多丽丝态度坚决:“如果能够挽救生命,为什么不呢?”
格斯说:“大多数美国人似乎都跟查克想的一样。”
“那也不能说明这就是对的。”
“威尔逊认为总统对待公众舆论应该像航行的船对待风一样,利用风的力量,而不是迎风而上。”
“那为什么我们必须征兵呢?这让美国男人变成了奴隶。”
查克又插话了:“难道你不觉得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为国家而战吗?”
“我们有专业的军队。至少那些人是自愿加入的。”
格斯说:“我们有一支十三万人的军队。这对这场战争来说微不足道。我们需要至少一百万人。”
“这就是让更多的人去送死。”多丽丝说。
查克说:“我敢说,我们的银行可是高兴了。为协约国提供物资的美国公司借了银行很多钱。如果德国人打赢了,英国佬、法国佬就偿还不起他们的债务,那我们就麻烦了。”
多丽丝若有所思:“这我就不知道了。”
查克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亲爱的。这种事不会发生。协约国会赢的,尤其是有了美国的帮助。”
格斯说:“我们参战还有一个理由。当战争结束后,美国就能平等地参加战后清算。这听起来似乎不太重要,但威尔逊的梦想是建立一个国际联盟,以解决未来的冲突,避免互相残杀。”他看着多丽丝,“我想,你一定赞成这一点。”
“当然。”
查克换了个话题:“你这次回家有什么事,格斯?应该不光是向我们这些普通百姓解释总统的决定吧。”
他跟他们讲了罢工的事。他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是在晚宴上闲聊一样,但实际上他十分担心。布法罗五金厂对战备至关重要,他不知道如何让工人们重新开始工作。威尔逊在连任之前刚刚解决了一场全国铁路罢工,他似乎认为干预劳资纠纷是政治生活的一个自然组成部分。格斯发现这份责任相当沉重。
“你知道谁是那儿的主人,对吧?”查克说。
格斯调查过:“是维亚洛夫。”
“知道是谁替他管理吗?”
“不知道。”
“他的新女婿,列夫?别斯科夫。”
“哦,”格斯说,“这我还是头一次听说。”
列夫被这场罢工气得要死。工会企图利用他的缺乏经验。他肯定布赖恩?霍尔和工人们认为他软弱可欺。他下决心要证明他们想错了。
他试过讲道理。“V先生需要挽回一些生意不好的年份造成的损失。”他跟霍尔说。
“工人们需要挽回一些他们降低工资后造成的损失!”霍尔这样答复他。
“这不是一码事。”
“对,的确不是一码事,”霍尔表示同意,“你有钱,他们没钱。对他们来说更难。”他思维敏捷,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列夫急于重新获得自己岳父的赏识。如果约瑟夫?维亚洛夫这种人很长时间看你都不顺眼,那你可就危险了。问题在于,迷人的男性魅力是列夫仅有的能力,但它对维亚洛夫不起作用。
维亚洛夫对铸造厂的事情倒是十分支持。“有时候你不得不让他们罢工,”有一次他这么说,“这谈不上是让步,只要坚持下去。他们开始感到肚子饿了,慢慢也就讲道理了。”但列夫知道维亚洛夫的想法说变就变。
不过,列夫有自己的一套计划,能让罢工加速崩溃。他打算利用媒体的力量。
列夫是布法罗游艇俱乐部的一员,多亏他的岳父他才被选上。镇上有头有脸的生意人大多都是那儿的会员,包括彼得?霍伊尔,《布法罗广告人》的编辑。一天下午,列夫来到坐落在波特大道下坡的会所,在那儿找到了霍伊尔。
《广告人》是一份保守派报纸,一直呼吁社会稳定,把所有问题都归罪于外国人、黑人和社会主义捣乱分子。霍伊尔身材高大,留着黑黑的小胡子,是维亚洛夫的亲信。“你好,别斯科夫,”他的声音响亮刺耳,大概在印刷机的噪声里养成了大声喊叫的习惯,“我听说总统派卡梅伦?杜瓦的儿子来平息罢工。”
“是的,但我还没从他那儿得到什么消息。”
“我认识他。他很天真。你不必担心。”
列夫同意他的说法。1914年在彼得格勒,他曾从格斯?杜瓦手上骗了一块钱,去年他又同样轻易地夺走了格斯的未婚妻。“我想跟你谈谈罢工的事。”他坐在霍伊尔对面的皮椅子上。
“《广告人》已经对罢工者表示谴责,把他们比作反美社会主义者和革命分子,”霍伊尔说,“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
“说他们是敌人的奸细,”列夫说,“他们阻挠车辆的生产,这是我们的战士去欧洲要用的,而且工人们不用服兵役!”
“这倒是一种角度。”霍伊尔皱起了眉头,“但我们还不知道征兵如何进行。”
“军工企业的工人肯定不用去。”
“那倒是。”
“而且他们还要求增加工资。很多人宁可少拿钱,只要能在免除兵役的地方工作就行。”
霍伊尔从他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开始写了起来。“拿更少的钱,做免除兵役的工作。”他喃喃地说。
“也许你会问:他们到底站在哪一边呢?”
“听起来像个标题。”
列夫有点吃惊,又很得意。事情如此轻而易举就办成了。
霍伊尔从他的笔记本上抬起头来:“V先生知道我们在讨论这个问题吧?”
列夫没料到他会问这个,但他马上用一个微笑遮掩过去。如果他说个“不”字,霍伊尔就会马上把这些一笔勾销。“是的,当然,”他说,“事实上这正是他的主意。”
维亚洛夫请格斯在游艇俱乐部跟他见面。布赖恩?霍尔提出在布法罗的工会办公室举行一次会议。大家都想在自己的地盘会面,这会让人感到自信,同时也能掌控局面。因此,格斯在斯塔特勒酒店租了一间会议室。
列夫?别斯科夫攻击罢工者们偷逃兵役,《广告人》把他的评论放在头版,上面的标题是:“他们到底站在哪一边?”格斯看了报纸,感觉有些不安,这种攻击性的言辞只能激化矛盾。列夫的努力的确产生了相反的效果。这天早上的报纸说,其他军工企业的工人掀起了一场抗议浪潮,他们闻听自己会因为特殊的地位而少拿工资,十分愤慨,更是痛恨有人给他们贴上逃避兵役的标签。列夫的愚蠢让格斯振作了起来,但他知道,维亚洛夫才是他真正的敌人,这又让他感到紧张。
格斯把所有文件都随身带到斯塔特勒,拿出来放在会议室靠墙的桌子上。他把一份流行小报摆在突出位置,上面的标题是:“你会参军吗,列夫?”
格斯让布赖恩?霍尔比维亚洛夫提前一刻钟到。这位工会领导准时到场。格斯见他穿了件时髦的外套,头戴灰色毡帽,觉得这是种巧妙的策略。尽管你代表的是工人,但外表寒酸绝对是个失误。从某种程度上说,霍尔跟维亚洛夫一样令人畏惧。
霍尔看见了那份报纸,撇嘴笑了笑。“那个年轻人犯了个错误,”他颇感得意地说,“他给自己揽了一大堆麻烦。”
“操纵媒体是个危险的游戏,”格斯一下抓住了话题,“你们要求日工资增加到一美元。”
“这比维亚洛夫买下工厂之前只多了十美分,而且……”
“这些都没关系,”格斯打断他,不甚自信地大胆提议,“如果我给五十美分,你愿意接受吗?”
霍尔半信半疑:“我得跟大家商量商量……”
“不,”格斯说,“你必须现在就做决定。”他暗自祈祷别让对方看出自己心急。
霍尔支吾道:“维亚洛夫同意吗?”
“维亚洛夫是我的事。五十美分,这是唯一的选择。”格斯忍住去擦拭额头的冲动。
霍尔探究似的盯了格斯很长时间。格斯觉得他好斗的外表下面有一副精明的头脑。最后,霍尔说:“我们暂时接受。”
“谢谢你。”格斯暗暗舒出一口长气,感到如释重负,“你要喝杯咖啡吗?”
“好吧。”
格斯转过身去,终于可以藏起自己的脸了。他按了按铃叫来侍者。
约瑟夫?维亚洛夫和列夫?别斯科夫走了进来。格斯没去跟他们握手。“坐下。”他简慢地说。
维亚洛夫瞥见了墙边桌子上的报纸,脸上掠过一丝愤怒。格斯估计列夫已经被那些头条新闻弄得焦头烂额了。
他尽量不去看列夫。这就是勾引了格斯未婚妻的那个司机,但这一切不会妨碍格斯的判断力。他本应该朝列夫的脸上猛击一拳。不过,如果这次会议按计划进行,其结果带给列夫的羞辱远比一拳更严重,也能让格斯获得更大的快感。
一位侍者出现在门口,格斯对他说:“把咖啡端给几位客人,再要一盘火腿三明治。”他故意不去问他们想要什么。格斯观察到每当伍德罗?威尔逊试图胁迫对方时他就会这样做。
他坐下来,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放了一张白纸。他假装在看上面的字。
列夫坐下说:“看来,格斯,总统派你来跟我们协商。”
现在格斯才容许自己抬眼去看列夫。他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是的,他很帅气,他想,但这人靠不住,也很软弱。等列夫开始显得窘迫不安了,格斯才开口道:“你他妈的是疯了吗?”
这话让列夫大吃一惊,以至于身子往后闪了一下,仿佛害怕对方一拳打过来:“你说什么……”
格斯声色俱厉地说:“美国正在打仗。总统不打算跟你们协商。”他看了看布赖恩?霍尔,“也包括你。”尽管十几分钟之前他刚跟霍尔达成了一项交易。最后他才去看维亚洛夫。“甚至也不会跟你协商。”
维亚洛夫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他可不是列夫,他并没有被吓住。不过,他脸上没有了嘲笑和不屑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他说:“那么你来干什么?”
“我来告诉你们会发生什么事情,”格斯口气不改,“等我说完了,你们必须接受。”
列夫说:“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