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德利曼在回学院的途中心情很忧郁,尽管天气是那么宜人。对于特里上校提出的要求,毫无疑问他会接受。他的祖国正在打仗,打的是正义之仗。如果说他年纪大了,不能上前线作战,那么从中帮忙还是可以办到的。
可是,一想到要离开自己的工作——不知要离开多少年头——他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他热爱历史,自从10年前妻子去世,他就集中精力潜心研究中世纪英格兰的历史。对于历史中的疑难问题,他喜欢阐释;对于历史上模模糊糊的线索,他喜欢寻找;对于历史上的矛盾,他想去解决;对于历史里的谎言、神话和所宣传的思想,他都想一一揭示其真相。他的新着不仅是最近一个世纪以来论述这个问题的最好的著作,就是在今后100年内也不会有什么论着能和他的抗衡。历史与他结缘已久,现在要放弃它,几乎不可想像。这就如同一个人突然发现自己是孤儿,而且与他一向称之为“爸爸”、“妈妈”的人毫无血缘关系那样令人难以忍受。
聒耳的空袭警报声打断了他的沉思。对这种警报他不想理会,现在许多人都是持这种态度。走回学院不过十来分钟,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实在的理由再回到自己的书房——他知道今天他也不想再干多少事。他匆匆来到地铁车站,与挤成一团的伦敦人拥下台阶,走到肮脏不堪的站台上。他紧靠在墙边,对着一幅浓缩牛肉汁广告发愣,也在思忖着:这样的事我恰恰不能撂在一边。
要他重返抓间谍的行列也使他打不起精神。干那种事虽然有他喜欢的地方,比如举轻若重、重视机灵、讲究细节、注重推测等等;但是也有他厌恶的地方,比如敲诈勒索、尔虞我诈、殊死搏斗,以及向敌人背后行刺的老一套手段。
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多,戈德利曼趁着还有空隙便坐下来,正巧和一个身穿公共汽车驾驶员制服的男人靠在一起。那人笑嘻嘻地说:“这儿已是夏天,啊,到英格兰去吧。这是谁说的,知道吗?”
“那儿已是四月天。”戈德利曼纠正了他,并回答说,“是布朗宁①的诗句。”
①布朗宁(Browning,Robert,18121889):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最杰出的诗人之也是英国伟大的诗人之一。
“我听说,是阿道夫·希特勒说的。”“驾驶员”说。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女人突然尖声大笑,引起了他对她的注意。“你可听说过疏散的人对农民的妻子是怎么说的吗?”
戈德利曼不再和那人说话,回想起自己有一年4月的一件往事。那是在德军后方的法国领土内,当时他潜伏在一棵梧桐树高高的树枝上,思念着英格兰。透过笼罩在一条溪谷上的寒冷的迷雾,他极力向远方眺望。可是他看到的东西全都很模糊,迷茫不清,即使用望远镜也无济于事。他正想下去往前再走一两英里,忽然有三个德国士兵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坐在梧桐树周围抽烟。过了一会儿,他们掏出扑克牌来玩耍。年轻的珀西瓦尔·戈德利曼知道,他们设法偷偷开了小差,到这儿来消磨时光。他只好待在树上,连动也不敢动,到后来身子发抖,肌肉痉挛,膀胱胀得好像要爆炸一样。这时他掏出手枪,对准凑在一块儿的三颗脑袋,把他们一个一个地崩了。那三个德国兵在赌牌,又笑又骂,就这么送了命。要说杀人,他这是第一次,当时想杀人仅仅是因为他要撒尿。
戈德利曼在冰凉的水泥站台上动了动身子,不再回忆那些往事。地道那儿吹来了一阵暖风,接着便有一列火车进了站。下车的人各自找个地方,再静心等待。戈德利曼听着他们的议论。
“丘吉尔的无线电广播演说,你听了没有?我们在收听韦林顿公爵的讲话。杰克·桑顿那个老家伙在大声疾呼,真是又笨又蠢……”
“牛排那么长时间不见有售的,我都忘了它究竟是什么滋味……葡萄酒委员会预感到战争临头,赶忙买进了两万打,我的天哪……”
“对,是一次很平静的婚礼。你要是不知道第二天能给你带来什么,何必要等呢?”
“没有,在敦刻尔克大撤退中,彼得根本就没有回来……”
“驾驶员”递过来一支烟,戈德利曼没有接受,而是掏出了自己的烟斗。有人在放声高唱:
灯火管制人员边走边叫,
“妈,赶快拉下窗罩——”
“看,你是在暴露目标。”
我们呼喊“没关系。”啊!
布朗妈妈,我们高兴又快乐……
歌声在人群中回荡,到后来人人都在唱。戈德利曼也跟着唱。他知道这是一个民族打了败仗而以歌声来掩饰其畏惧心理,正如有人夜间经过墓地以吹口哨来给自己壮胆一样。他知道自己对伦敦及伦敦市民突然萌生的感情,正如群众的激动情绪一样,只有短暂的瞬问。他并不相信自己内心里发出的呼唤:“这,这就是战争,这就是值得为之奋斗的战争”;他清楚这一点,但并不在意,因为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全身激动,是充满友爱的激动,他很喜欢。
解除警报声响了以后,人们上了台阶,来到大街上,戈德利曼找了个电话亭,打电话问特里上校他什么时候可以着手工作。
第三章
费伯……戈德利曼……他们分别是三角关系中的两个角,等到关键的一天,会有主角来完成这个三角关系。而担当主角的戴维和露西此刻正在乡间小教堂里举行婚礼。这是一座古老而又美丽的教堂,墓园一带野花丛生,周围有干砌的围墙相绕。当英国遭到最后一次入侵时,教堂——或者说教堂的一部分就已经存在,至今已有几乎一千年的历史了。教堂中殿的那堵北墙,别看它只有几英尺高,仅仅凿开了两扇小窗户,它却对那一次入侵记忆犹新。在北墙建成的那个时候,人们不仅把教堂看成修炼灵魂的圣殿,也把它当成锻炼身体的胜地。那些圆头小窗户的作用与其说是接收上帝的阳光,毋宁说是为了让人们从那儿对外放箭。地方自卫队的确有过周密的计划,那帮欧洲暴徒一旦越过海峡,他们就要充分利用教堂这块阵地。
但是在这1940年的8月,这儿还听不到有军乐伴奏的长统军靴的咚咚声响。那些污迹斑斑的玻璃窗经历了反圣像崇拜的克伦威尔时代①和贪得无厌的亨利八世②时代而幸存下来,依然透射着灿烂的阳光;屋顶虽有蛀虫和腐蚀,仍不动摇,下面照样有琴声荡漾。
①克伦威尔(Cromwell,Thomas,约14851540):英格兰国王亨利八世的主要谋臣,15321540年间英格兰的实际统治者。1536年任掌玺大臣,领贵族衔。早在1532年,他就向国王提出一项完整的行动计划,建议排除罗马人在英格兰的势力,由王室掌握教会的最高权力。1534年他确立了王室的最高权力。到1540年,英格兰的所有隐修院都已经不复存在。
②亨利八世(英格兰的)(HenryⅧofEngland,14911547):英国都锋王朝的第二代国王(150年到1547年在位)。他虽聪明过人、勤奋好学,但性情乖戾、狡诈多疑。他好大喜功,指望通过军事冒险完成霸业。1532年克伦威尔L台,主张英格兰脱离罗马。英国国会于1534年通过“至尊法案”,确定国王代替教皇成为英国圣公会的首脑,提高了王室在教会中的权威。
这场婚礼令人赏心悦目。露西自然身穿素白婚服,女傧相是她的五个妹妹,个个都身着杏黄色衣装。戴维穿的是军晚礼服,那是英国皇家空军军官服,崭新笔挺,因为他是第一次穿在身上。他们以克里蒙德的曲调,高唱着《圣经·诗篇》第二十三篇:《耶和华是我的牧者》。
露西的父亲看到自己最大的、也是最漂亮的女儿与一个年轻英俊、穿着制服的小伙子结婚,感到很自豪,任何做父亲的在这种情况下都会有这种感受。他本是个农民,但很久都没有开拖拉机了。他租出了可耕作的土地,其余的用来驯养赛马,但是这年冬天,他自然还要翻耕牧场,种上土豆。他看上去虽然不像农民而像个绅士,但毕竟生着黝黑的皮肤,宽阔的胸膛,以及干农活的粗实的双手。教堂里和他站在一边的男人大都与他相似:宽肩粗臂,有饱经风霜的红润脸膛。他们不穿燕尾服,喜爱苏格兰呢服和厚实的鞋子。
女傧相也基本相似,她们都是乡下姑娘。不过新娘却像她的母亲。她那深红色的头发又长又密,闪光夺目,漂亮的脸蛋上长着一双琥珀色的大眼睛。她用水灵灵的眼睛直视着牧师,说了声“我愿意”,声音那么清晰而坚定,连牧师也感到吃惊,心想“上帝啊,她说的可是实话!”——牧师主持婚礼时总要产生这样古怪的念头。
位于中殿大堂另一侧的那一家,也自有一派气象。戴维的父亲是个律师,由于职业的关系,总是眉头紧锁,掩饰了他那乐观的天性。(在上一次大战中,他当过陆军少校。在他看来,皇家空军。空中作战之类全是一种狂热的东西,一定会成为过眼烟云。)子女们没有一个长得像他,连儿子也不像。儿子此刻站在圣坛旁,发誓爱自己的妻子,至死不渝。这死亡可能为期不远,愿上帝保佑不要发生这样的事。子女虽不像父亲,但一个个都长得像他们的母亲。她正坐在丈夫身旁。她几乎是满头黑发,有深色的皮肤,手脚都很纤细。
一家人中,戴维个子最高。他去年在剑桥大学打破了该校的跳高记录。作为男人,他生得过于漂亮,只是小胡子长得浓密,刮过以后仍显出一片难以消除的青灰,否则那副脸庞颇带女性的秀气。他每天修面两次。他睫毛长长的,看上去很聪明,实际上也很聪明,对事物非常敏感。
这一对幸福又漂亮的男女,出身在体面又舒适的家庭里,这样的家庭在英国属于中流砥柱一类;在英国最美好的夏天,他们在乡间小教堂里结为夫妇,这一切都充满了田园般的诗情画意。
当他们被宣布结为夫妇时,两位母亲都没有流泪,而两位父亲却泪眼汪汪。
又一对中年夫妇,用他们被香槟酒弄湿的嘴唇来亲吻她,弄脏了她的面颊,这时露西就想到;亲吻新娘的习俗实在很粗野。这大概是愚昧黑暗的世纪遗留下来的风气。那个时代更加野蛮,部落的男人个个都可以——不管了,反正现在是讲究文明的时代,这些风俗都已经被抛弃了。
她早就知道,对于婚礼中的这一环节她很不喜欢。她爱喝香槟,可并不热衷于鸡腿肉,也不喜欢冷吐司上涂的一团团鱼子酱,不喜欢婚礼上的致词、拍照、谈论蜜月的玩笑……可能还有更糟的东西。要是在和平时期,父亲准会租用艾伯特大厅。
“愿你们的婚姻一切如意。”迄今已有九个人说了这样的话,到了第十个人,他难得地别开生面地说:“我希望看到围绕你们花园的不仅仅是一堵篱笆。”露西握了无数次的手。“今天晚上要我待在戴维的睡裤里,我一点也不在乎”这样的话,她装做没有听见。戴维曾做了致词,感谢露西的父母把女儿嫁给了他;露西的父亲竟然说,他不是失去一个女儿,而是赚了一个儿子。一切都是客套,毫无意义,但是人们是为了父母才这样做的。
一位远房的叔叔从样杆那边微微摇晃着向这边逼近,露西竭力控制着自己别发抖。她向丈夫介绍说:“戴维,这是诺曼叔叔。”
诺曼叔叔握着戴维瘦削的手。“啊,孩子,什么时候去执行任务?”
“明天,先生。”
“什么,不度蜜月?”
“只度24小时。”
“不过我想,你的训练才结束。”
“是这样。不过你知道,我以前就驾驶过飞机,那是在剑桥学会的。另外,目前情况紧急,不能不要飞行员。我希望明天就在天上飞行。”
露西小声说:“戴维,别说了。”但是诺曼叔叔仍然在打听情况。
“你驾驶的是什么飞机?”诺曼叔叔像个学生似的,情绪很高。
“喷火式战斗机。昨天我就看到了,是个可爱的风筝,”戴维谈话时已经用了英国皇家空军的俚语——“风筝”、“板条箱”、“饮料”、“两点钟的土匪”等等①。“机上装有8门大炮,速度是350节②,而且哪怕是在鞋盒子那么大的地方也能调头。”
①上述说法都是军用俗语:风筝(kite)。轻型飞机,“风筝”式飞机;板条箱(crate),老式的、或没有价值的飞机;饮料(drink),落在海中;两点钟土匪(banditsattwoO’clock),“土匪”指敌机;“两点钟”,空中用手表时针表示方向。
②节(knot):航速和流速单位。1节=1海里/小时,350节就是时速350海里。
“真棒,太棒了。你们这批年轻人一定把德国空军接得不分东南西北了,对不对?”
“昨天干掉了他们60架,我们只付出了11架的代价。”戴维说起来那么自豪,好像敌人的飞机都是他亲手击落的。“前天他们窜到了约克郡上空,我们穷追猛打,他们夹着尾巴逃到了挪威。我们一只‘风筝’也没有损失啊!”
诺曼叔叔像是喝多了酒一样,兴奋地抓住戴维的肩膀,带着炫耀的口气说:“那一天,丘吉尔指出:从来没有这么多的人对这么少的人欠下这么多的东西。”
戴维咧着嘴笑,尽量以谦虚的口气说:“他一定是在谈伙食账的事吧。”
露西有点反感了,因为他们的谈话把流血和破坏当作儿戏一样。她说:“戴维,我们该回去换装了。”
他们分别乘车来到露西家里。母亲帮她脱下了婚服,对她说:“亲爱的,我还不太明白你今天晚上还想些什么,可是你该懂得——”
“啊,妈,你知道吗,现在是1940年了。”
母亲有点不好意思,挺和蔼地说:“那好啊,亲爱的。不过,你要是有什么话要说,待会儿……”
露西忽然意识到,母亲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容易,真难为她了。自己刚才回答得那么尖刻,她感到很后悔。“多谢妈了,”她拉着母亲的手,“我会的。”
“那么就由你定吧。有什么事叫我好了。”她吻了露西的面颊,出了门。
露西穿着有背带的长衬裙,坐在梳妆台前,开始理头发。她完全明白今天晚上等待她的将是什么。她回忆起以往的事,心中滋生了一阵淡淡的喜悦。
那是在6月间发生的事,他们在盛装舞会上相识以后已经一年了。这期间,他们每周都相会。复活节度假期间,戴维和露西家的人在一起待了几天。他生得俊,人又聪明,风度翩翩,她父母对他很满意,再说他们两家也是门当户对。父亲认为他性格有些固执,可是母亲却说,有地产的绅士对大学生都那么评价,都说了600年了。她本人认为戴维一定会疼爱妻子,归根到底,这一点最重要。因此,露西在6月去戴维家度过一次周末。
戴维家是一座庄园,仿照18世纪维多利亚式的造型。正方形的房子里有九间卧室,另外还有可以极目远眺的阳台。露西见此便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感想。那天的气氛非常和谐,两个人在阳台上喝着啤酒,沐浴着午后的阳光。正是在这个时候,戴维对她说:他已被录取参加皇家空军的军官培训。大学航空俱乐部还有另外四个小伙子也同时被录取。他想当一名战斗机驾驶员。
“我驾驶飞机没有问题,”他说,“只要战争继续,就需要驾驶员——他们说,这场战争的胜负将取决于空军。”
“难道你不害怕?”她小声地问。
“丝毫也不怕。”他说了之后便朝她看看,又说,“不,我还是害怕的。”
她觉得他很勇敢,便握住他的手。
稍停片刻,他们穿上了游泳衣,往湖边那儿走。清澈的湖水带有凉意,但是阳光很强,空气也热乎乎的。他们在相互溅水,一片欢乐。
“你游泳水平怎么样?”她问他。
“比你强!”
“那好,和你比一比,看谁先游到那个岛上。”
她手搭凉棚,朝太阳那边看去。穿着湿淋淋的游泳衣,她举起双臂,肩膀向后挺着,站了一会,假装并不怎么想和他比赛似的。小岛位于湖中心,离岸大约300码,岛上灌木丛生,树林片片。
她放下双手,一声大叫:“开始!”很快就跳入水中,以自由式快速向前游去。
戴维手长腿长,当然是他先上了岛。而露西此刻离岛还有50码,游得已非常吃力。她换成蛙泳,但是因为精疲力竭,仍然游不动。她只好仰面躺在水上,任自己漂流。已经上了岸的戴维,正如海象一般在大口大口地喘气,这时又潜入水里,往她那儿游去。他在她后面,以正确的救护方式托起她的双臂,把她慢慢地引向岸边,那一双手正好托在她的胸部下面。
“这个样子我非常高兴。”他说。她尽管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还是咯咯地笑了。
稍停片刻以后,他说:“我想,我还是把真实情况告诉你为好。”
“什么?”她气喘吁吁地问。
“湖水只有4英尺深。”
“你……”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又是溅他又是哈哈大笑,渐渐地站了起来。
他牵着她的手,领她上了岸,进入丛林。山楂树下有一条底朝天的小木船,已渐渐破损了。他指着小船说:“小的时候我常常划这条船过来,那时我还带着爸爸的一只烟斗,火柴,还有用卷纸包的圣布鲁诺牌烟丝,我常常待在这儿吸烟。”
他们待的地方是一片开阔地,四周被灌木丛围得严严实实。脚下的草皮又干净又柔软。露西扑通一声就坐了下来。
“待会儿我们慢慢地游回去。”戴维说。
“这事儿现在就别提了。”露西答道。
他坐在她身旁,吻她,然后把她轻轻往后推,让她躺下。他抚摸她的臀部,吻她的脖子,她很快就停止了哆嗦。他轻轻解开她的衣带。
“别这样。”她说。
他整个脸偎依在她怀里。
“露西……”
“不。”
他对她看着。“对于我,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
她挣开了,站起身子。这时,因为是战争时期,因为那年轻的泛着红晕的脸上闪出恳求的目光,因为她内心深处无法消退的激情,因为这些原因,她很快脱下衣服,去掉游泳帽,深红色的头发技散在肩上。她跪下来,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紧贴在自己的胸前。
她满腔热情,轻而易举地失去了贞操,只是太快了一点。
往日的那点儿罪过,如今回忆起来反倒平添了几分欢乐。即使那是一次计划周密的引诱,她也是心甘情愿的,更不用说她的渴望,她的牺牲,尤其是有了现在这样的结局。
她开始把全部衣服穿起来,准备走。在小岛上的那天下午,她还干了两件使他吃惊的事。有一次,她想要他吻她的胸部,让他靠着她。这种事显然他没有在书本上读到过。露西像她的许多朋友一样,阅读过D·H·劳伦斯①关于性爱的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