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失去了阿尔伯特,我得通知他的妻子。”
“我今晚回去。我回伦敦给你再派一个报务员。”
“谢谢。”
“你需要弄清还有谁死了,谁还活着。”
“但愿我能办到。”他叹了口气。
她握住他的手,说:“你的感觉如何?”
“蠢透了。子弹伤在这么个不体面的地方。”
“那身体上感觉怎么样?”
“头有点儿晕。”
“你应该喝点儿东西。不知道她这儿有什么。”
“有苏格兰威士忌就好了。”在战前,弗立克那些伦敦的朋友让米歇尔爱上了威士忌。
“那个太烈了。”厨房就在起居室的一角。弗立克打开碗橱,让她惊讶的是里面竟有一瓶白标杜瓦酒,从英国来的特工总是随身带着威士忌,自己喝或者跟同志们分享,但这种酒不太适合法国女孩。橱柜里还有一瓶打开了的葡萄酒,这更适合让受伤的人喝。她倒了半杯出来,然后在酒杯里兑满自来水。米歇尔贪婪地喝着,失血让他感到口渴。他喝干了酒,然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弗立克自己想喝点儿威士忌,但既然她没让米歇尔喝,自己再喝就不太好了。再说,她还要保持头脑清醒。还是等她回到英国的土地上再说。
她扫视着屋里的一切。墙上挂着几张浪漫伤感的画,屋里还有一摞旧的时尚杂志,但没有书。她探头朝卧室里望了一眼。米歇尔立刻问了一句:“你去哪儿?”
“只是随便看看。”
“她不在家,这么做你不觉得有点儿失礼吗?”
弗立克耸了耸肩膀说:“不觉得。反正我要去趟盥洗间。”
“它在外头。下楼,沿着楼梯走到头,我想我没记错。”
她按他说的找到了盥洗间。在里面解手时,她感到有种东西让她心神不定,跟吉尔贝塔的公寓有关。她苦苦思索着,从不放过自己本能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止一次救过她的命。回到屋里,她对米歇尔说:“这里有些不对劲。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他一耸肩膀,看上去不太自在。“我不知道。”
“可你有点儿着急。”
“也许是因为刚在一场枪战中受伤吧。”
“不,不对,是这间公寓。”这也跟吉尔贝塔的不安有关,跟米歇尔知道盥洗室在那儿,跟威士忌有关。她走进卧室,查看着,这回米歇尔没再责备她。她环视周围,在床边柜上放着一张男人的照片,长着跟吉尔贝塔一样的大眼睛和黑眉毛,那大概是她的父亲。床罩上有一个洋娃娃。角落里有个洗脸池,上面是一个镜子柜。弗立克打开柜门,里面有一把男人的剃须刀、碗和剃须刷。吉尔贝塔并非天真无邪,这里有个男人经常在这儿过夜,还把洗漱用具留在这儿。
看得更仔细一点儿,弗立克发现那剃须刀跟刷子是一套,都有精美的骨柄,她终于认出那是她在米歇尔三十二岁生日时送他的礼物。
原来如此。
巨大的震惊让她定在那里,一时动弹不得。
她曾怀疑他喜欢上了别人,但没想到他如此过分。现在,证据摆在这里,就在她的眼前。
她由震惊转而痛心。当弗立克一个人在伦敦独守空房,他竟然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她转身望着床铺,他们就是在这儿私通的,就是在这间屋子里。这简直让她无法忍受。
接着她变得怒不可遏。她一直对他忠心耿耿,她一直忍受着孤独寂寞——但他却完全相反,他欺骗了她。一股狂怒让她快要爆炸了。
她几步走到隔壁房间,站在他的面前。“你这个杂种,”她用英语说,“你这个肮脏堕落的杂种。”
米歇尔用同一种语言回答:“不要对我气着了你自己。”
他知道自己这种半吊子英语一直让她觉得可爱,但这一次没有奏效,她马上换成了法语说:“你怎么能为一个十九岁的蠢货而背叛我?”
“那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一个漂亮姑娘。”
“你以为这么说就万事大吉了?”弗立克知道,一开始是自己吸引了米歇尔的注意,当时她还是学生,而他是教师,她在课堂上不拘礼节的提问吸引了他。同英国学生相比,法国学生显得更恭敬有礼,但弗立克天生不惧怕权威。如果是某个类似的人引诱了米歇尔——比如跟她不相上下的吉娜维芙,弗立克心里或许会好过些。可他看中的是吉尔贝塔,一个脑子空空,除了指甲油之外对什么都没兴趣的女孩,这让她受不了。
“我很孤独。”米歇尔可怜巴巴地说。
“我不想听你讲什么悲情故事。你才不是孤独,你是脆弱,不忠,背信弃义。”
“弗立克,我亲爱的,我们别吵了。一半的朋友都被杀了。你就要回英国。我们俩可能不久都会死,别生着气走。”
“我能不生气吗?我还不得不把你留在你那小荡妇的怀里!”
“她不是小荡妇——”
“别咬文嚼字了。我是你的妻子,可你在跟她同床。”
米歇尔在椅子里吃力地挪动着,疼得一咧嘴,他用那双蓝眼睛深沉地盯着弗立克。“我承认我有罪,”他说,“我是个卑鄙小人。但这个卑鄙的人爱着你,我请求你的原谅,仅此一次,以免万一我再也见不到你。”
这话让人无法抗拒。弗立克在五年的婚姻和一次放纵之间掂量着,最后只得让步。她向他靠近了一步,他用手臂抱住她的两腿,把脸贴在她的旧棉布衣裙上。她抚摸着他的头发。“好吧,”她说,“就这样吧。”
“我真对不起你,”他说,“我心情糟糕透了。我从没遇到过,甚至没听到过比你更好的女人。我再也不会这样了,我发誓。”
门开了,吉尔贝塔和克劳德走了进来。弗立克蓦地一惊,连忙不好意思地放开米歇尔的头。她随即又觉得这样很愚蠢,他是她的丈夫,而不是吉尔贝塔的丈夫,干吗她要为抱着他而愧疚,就算是在吉尔贝塔的公寓又怎样?她对自己感到恼火。
吉尔贝塔看到她的情人在这儿搂着自己的妻子,显得有些震惊,但她很快镇定下来,脸上做出一种冰冷漠然的表情。
克劳德跟她走进屋,这是个年轻英俊的大夫,看上去有点儿紧张。
弗立克迎上前去,吻了吻克劳德的脸颊。“谢谢你能过来,”她说,“真让我们感激不尽。”
克劳德看着米歇尔说:“感觉怎么样,老兄?”
“我屁股里有颗子弹。”
“那我要把它取出来。”他丢下那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摇身一变,成了一个身手敏捷的行家。他转身对弗立克说:“在床上铺几块毛巾吸干血迹,然后把他的裤子脱掉,让他脸朝下趴着。我去洗洗手。”
吉尔贝塔把旧杂志铺在床上,上面覆盖上一条条毛巾。弗立克把米歇尔扶起来,帮他一步一步移到床边。他躺倒在床上时,她禁不住想,他在这儿已经躺了不知多少次。
克劳德把一个金属工具插进伤口,摸索着在里面寻找弹片。米歇尔疼得叫了起来。
“对不起了,老朋友。”克劳德贴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