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看了看弗立克,这一幕她也看得清清楚楚。她盯着看了一会儿,表情里既有震惊,又有些别的东西。然后她迅速转身走开,保罗跟上她,两个人沿着原路返回,尽量不弄出声响。
当他们走得稍远些,他说:“真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她说。
“可我还是觉得抱歉,我不该带你走这条路。”
“我一点儿也不介意。我从来没见过有人……干这个。倒是很甜蜜。”
“甜蜜?”要让他说,他可不会选这个字眼,“你知道,你可真是让人难以捉摸啊。”
“你只是刚刚才发现这一点吗?”
“别讽刺,我可是在恭维你呢。”他说,模仿着她说过的话。
她笑了。“那么,我收回,我出言在先。”
他们走出了林子,日光很快暗淡下来,房子里为了灯火管制都拉上了窗帘。山毛榉下的椅子空了下来,莫德和戴安娜已经离开。“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吧,”保罗说,“我不想立刻进屋。”
弗立克顺从地坐下,并没说话。他坐在她的身边,看着她。她就让他这么看着,一言不发,但她在想着什么。他抓起她的一只手,抚摸着她的手指。她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让人难以理解,但她并没有抽回自己的手。他说:“我知道不应该,但我真的很想吻你。”她不回答,仍然带着那种谜一样的神情看着他,半是愉悦,半是忧伤。他觉得她不说话就是默许,就吻了她。
她的嘴唇柔软而湿润。保罗闭起了眼睛,用心品味这种柔情。让他吃惊的是,她的嘴唇张开了,他感觉到了她的舌尖,他张开自己的嘴。
他用双臂搂住她,把她揽在自己怀里,可她从他的怀抱中滑脱出去,站了起来。“够了。”她说,然后转身朝屋子那边走去。
他望着她在暗下来的天色中离去。她那小巧、优雅的身体突然间成了这个世界上他最渴望的东西。
等她消失在屋子里,他才跟着走了进去。在客厅里,戴安娜一个人独自坐着,抽着烟,像在想着什么事情。由着一时冲动,保罗靠近她坐下,问:“你跟弗立克自小就互相认识?”
戴安娜感到惊讶,但温和地笑了笑说:“她很可爱,是吗?”
保罗不想把自己心里的东西太多泄露出去。“我挺喜欢她,想对她多了解了解。”
“她总是渴望冒险,”戴安娜说,“她喜欢每年二月我们去巴黎的长途旅行,我们会在巴黎住一个晚上,然后乘坐蓝色列车一路前往尼斯。有一年冬天,我父亲决定去摩洛哥。我认为这是弗立克生活中的最好时光,她学了几句阿拉伯语,在露天市场跟商人们交谈。我们那时候读过不少勇敢的维多利亚时代女探险家的回忆录,她们穿着男人的服装游历中东。”
“她跟你父亲相处得好吧?”
“比我好。”
“她丈夫怎么样?”
“弗立克交往的男人都带点儿外国情调。在牛津,她最要好的朋友是个尼泊尔男孩,名叫拉金德拉,在圣希尔达学院高年级公共休息室引起了不小的恐慌。我能告诉你这些,不过我自己也不清楚她是否跟他有什么不端行为。有个叫查理?斯坦迪士的男孩发疯似的爱上了她,但他太无聊了,让她受不了。她爱上米歇尔,因为他既迷人,又是个外国人,还十分聪明。她就喜欢这样的。”
“异国情调。”保罗重复道。
戴安娜笑了:“别担心,你能行。你是美国人,尽管一只耳朵只有半个,但聪明又机灵,至少你有机会。”
保罗站了起来。谈话转移到了私密话题上,让他觉得不太舒服。“你这么说,我只当是接受恭维吧,”他笑了笑说,“晚安。”
他上楼时路过弗立克的房间,房门下露出里面的灯光。
他穿上睡衣上床睡觉,但躺在床上却无法入睡。他太兴奋、太幸福了,怎么睡得着呢。他一次次回想着那个吻,真希望自己跟弗立克也像鲁比和吉姆那样,毫无羞耻地放纵自己的欲望。为什么不?他想,我怎么就不能呢?
整座房子静了下来。
午夜刚过,保罗起身下床。他沿着走廊走到弗立克的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进了屋。
“喂。”她轻声说。
“是我。”
“我知道。”
她仰卧在单人床上,头枕着两只枕头。窗帘被重新拉开,月光照进了小小的房间。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她鼻子和下巴笔直的轮廓线,他原来觉得这凿子一般的下巴并不好看,但现在觉得那简直像是天使的下巴。
他在她床边跪了下来。
“回答是——不。”她说。
他抓起她的手,吻着她的掌心。“求你了。”他说。
“不。”
他俯身去吻她,但她把头扭到了一边。
“就一个吻不行吗?”
“如果我吻了你,我就会忘乎所以。”
听到这话他很满意。这意味着,她的感觉跟他是相同的。他吻了她的头发,然后吻了她的前额和脖子,但她的脸一直躲着他。他隔着她的睡衣吻了她的肩膀,然后又把嘴唇在她的胸前来回擦着。“你也想的。”他说。
“出去。”她命令道。
“别这样。”
弗立克转过身面向保罗。他凑过去吻她,但她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就像制止他说话一样。“走,”她说,“我是当真的。”
他看着月光下她那可爱的脸。她的表情带着一种决断。尽管他对她了解不多,但他明白她的意志不容轻视。他万分不情愿地站了起来。
他想再试一试。“你看,我们就——”
“不必再说了。走。”
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第五天 1944年6月1日,星期四
22
迪特尔只在法兰克福酒店睡了几个小时,清晨两点就起床了。现在他是独自一人,斯蒂芬妮正跟英国特工“直升机”待在杜波依斯大街的房子里。这天上午,“直升机”就要去找波林格尔组织的领导人,迪特尔必须跟着他。他知道“直升机”要从米歇尔?克拉莱特的房子开始找起,因此决定天亮前就把一组监视人员派到那儿去。
他很早就动身,驱车前往圣-塞西勒,穿过一座座洒满月光下的葡萄园,最后把他的大轿车停在城堡前面。他先去了地下室的照相室,暗房里没有人,但为他洗印的照片挂在那儿,像挂在晾衣绳上的衣服。迪特尔把照片从绳子上拿下来,仔细打量着,回想起她冒着枪林弹雨救下她丈夫的情形。他试图在这漂亮的泳装姑娘那无忧无虑的表情中找到那种钢铁般的意志,但这上面一点儿痕迹都没有。毫无疑问,那意志是在战争中锻炼出来的。
他把底片装进口袋,拿起那张原照,这张照片必须偷偷还给“直升机”。他找到一个信封和一张白纸,想了想,然后写道:
我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