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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特尔趴在篱笆下面观望着,一脸的茫然,而那架英国飞机一次次在奶牛牧场上空绕着圈子。
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飞机两次飞过了降落地点,灯火指引的跑道尽管简陋,也已各就各位。难道是接应领导闪出了错误代码?或许是盖世太保的某种动作引起了他们的怀疑?这简直让人发疯。费利西蒂?克拉莱特离他只有几码的距离。如果他朝飞机开上几枪,幸运的话还有可能击中她。
然后,那飞机倾斜着身子,转了个弯呼啸着往南飞去了。
迪特尔又羞又恼。弗立克?克拉莱特溜走了,当着沃尔特?莫德尔、威利?韦伯和二十个盖世太保的面耍弄了他。
他用两手捂住自己的脸,这样待了好一会儿。
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原因可能各种各样。飞机的引擎声渐渐远去,迪特尔听到有人愤怒地用法语喊叫着。抵抗组织看来跟他一样困惑不已。他最可靠的猜测是,弗立克这个经验丰富的领导者,闻到了可疑的味道,中止了跳伞行动。
沃尔特?莫德尔躺在他旁边的泥土地上,问他:“现在你要怎么办?”
迪特尔稍稍考虑了一下。现在这里有四名抵抗组织的人:领导人米歇尔,他还为那次枪伤而一瘸一拐;“直升机”,那个英国无线电报务员;一个迪特尔不认识的法国人,还有一个年轻女子。他要怎么对付他们?他放掉“直升机”的策略从理论上说很巧妙,可是这一招导致了两次让他丢脸的逆转,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了。他必须从今晚的惨败中捞到点儿什么。他要恢复到传统的审讯方法,希望这能挽救整个行动——同时挽救他的名声。
他拿出短波无线电的话筒,对准他的嘴唇。“所有单位,这是法兰克少校,”他轻声说,“行动,我重复一遍,采取行动。”然后他站起身,掏出他的自动手枪。
藏在树丛里的探照灯一下子全亮了。空场中央的四名恐怖分子被毫不留情地照了个正着,突然之间变得不知所措,不堪一击。迪特尔用法语叫道:“你们被包围了!把手举起来!”
他身旁的莫德尔也掏出他的鲁格尔手枪。跟着迪特尔的四个盖世太保用他们的步枪瞄准抵抗分子的腿。片刻之间,一切变得不确定起来。抵抗分子会开火吗?如果他们开火,就要开枪撂倒他们。运气好的话,他们可能只受点儿伤。但今天晚上迪特尔没有多少运气。如果这四个人都被打死,他就会空手而归。
他们迟疑着没动。
迪特尔上前一步,进入光线之内,四名步枪手也跟着他向前移动。“二十支枪在对着你们,”他喊道,“不要去拿你们的武器。”
其中一个人开始跑了起来。
迪特尔骂了一句。他看见红色的头发在灯光中闪动。这是“直升机”。这个愚蠢的男孩像横冲直撞的公牛一样穿过田野。“开枪。”迪特尔平静地说。四个步枪手一齐小心瞄准,射击。寂静的草场上传出清脆的爆响。“直升机”又跑了两步,接着扑倒在地上。
迪特尔看着其他三个人,等待着。慢慢地,他们把双手向上举起来。
迪特尔对着短波无线电说:“牧场上的所有小组,向里面靠拢,抓捕犯人。”他收起了他的手枪。
他走到“直升机”躺着的地方。他一动不动。盖世太保的步枪手是朝他的腿开枪的,但是在黑暗中很难击中一个移动目标,其中有一个人打得太高,让一颗子弹穿过他的脖子,打断了他的脊髓或颈静脉,也许两者都打穿了。迪特尔在他身边蹲下,摸了摸他的脉搏,脉搏没了。“你算不上我见过的最聪明的特工,但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他平静地说,“愿上帝让你的灵魂安息。”他用手将那双眼睛合上。
他去看剩下的那三个人,他们被缴了械,捆绑起来。米歇尔可能会抗拒审讯。迪特尔见过他打仗的样子,领教过他的勇气。他的弱点可能是他的虚荣心。他长相英俊,是个好色之徒。拷打他的时候应该在他面前放面镜子,打碎他的鼻子,敲掉他的牙齿,划破他的面颊,让他明白他若继续抗拒,每分钟都会变得更加丑陋不堪。
另外那个人身上有一种职业人士的气质,或许是个律师。一个盖世太保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张允许宵禁时出行的通行证,拿给迪特尔看,上面的名字是克劳德?鲍勒医生。迪特尔认为这证件是伪造的,但当他们搜查抵抗分子的车辆时,在上面发现了一个真的医生用的包,里面满是仪器和药品。面对逮捕他脸色苍白,但很沉着。这个人可能也很难对付。
那个姑娘应该是最有希望的。她十九岁左右,漂亮,长着长长的黑发和一双大眼睛,但看上去有点儿茫然。她的证件上写的是吉尔贝塔?杜瓦尔。迪特尔从对加斯东的审讯中得知,吉尔贝塔是米歇尔的情人,弗立克的情敌。如果处理得当,她会很容易掉头转向。
德军的汽车一辆辆从格朗丹家宅的谷仓里开出来。几个俘虏跟着盖世太保上了一辆卡车。迪特尔命令他们分别关押这些人,以防他们互相串供。
他跟莫德尔坐着韦伯的梅赛德斯返回圣-塞西勒。“真是一出该死的闹剧,”韦伯轻蔑地说,“完全是浪费时间,浪费人力。”
“不能这么说,”迪特尔说,“我们抓获了四个颠覆分子,让他们不能再从事破坏活动——毕竟,盖世太保也该做这件事——而且,更有利的是他们有三个人仍然活着,能接受审讯。”
莫德尔说:“你希望从他们那里得到什么?”
“那个死了的,就是‘直升机’,是个无线电报务员,”迪特尔解释道,“我掌握了他的密码本的副本。不幸的是他没有随身带着他那套家伙。如果我们能找到这台发报机,就可以模仿‘直升机’。”
“你不能使用其他无线电发射器吗,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他使用的频率?”
迪特尔摇摇头说:“每台发射机的声音都不相同,经验丰富的人一听就听得出来。那种小手提箱发报机十分独特,它省略了所有不必要的电路以减小体积,其结果是音质很差。如果我们恰好从其他特工那里缴获过一台完全一样的机器,倒是可以冒险使用一下。”
“我们或许在哪儿能找到一台。”
“如果有,也可能是在柏林。找到‘直升机’的机器更容易些。”
“你要怎么找它?”
“那个姑娘能告诉我它在哪儿。”
此后一路上迪特尔一直在考虑着自己的审讯策略。他可以在男人面前折磨那个姑娘,但他们可能会挺过去。最好是在姑娘面前拷打那几个男人。但应该能找到一个更简单的办法。
当他们经过兰斯中心的公共图书馆时,一个计划在他脑海中形成。他以前就注意过这座大楼。这是一颗小小的明珠,是一个小花园中矗立的用棕色石块制成的装饰派设计杰作。“你不介意让车在这儿停一会儿吧,韦伯少校?”他说。
韦伯低声给他的司机下了命令。
“后备箱里有没有什么工具?”
“我不知道,”韦伯说,“你要干什么?”
司机说:“有的,少校,我们有维修工具箱。”。
“里面有大号的锤子吗?”
“有。”司机跳下车。
“不会耽搁几分钟时间。”迪特尔说着下了车。
司机递给他一把长柄的锤子,锤头短粗结实。迪特尔经过安德鲁?卡内基的半身像朝图书馆走去。当然这里是关着的,到处漆黑一片。玻璃门外被精心锻制的铁栅栏围护起来。他前后走了几步,绕到大楼的侧面找到了地下室的入口,那里只有一扇普通的木板门,上面标着“市档案馆”的字样。
迪特尔挥起大锤对着门锁砸下去,只消四锤便砸开了锁头。他进入里面,打开灯。他沿着狭窄的楼梯跑上楼,穿过休息大厅进入小说区。在沿着F字母找到了福楼拜的作品,拿出那本他要找的书——《包法利夫人》。这并不是什么运气,因为全法国任何一家图书馆都应该有这本书。
他把书翻到第九章,找到他在琢磨的那个段落。那段文字和他记忆里的一点儿不差。他要让这段话好好为自己服务一下了。
他回到了车上。莫德尔觉得很有趣。韦伯怀疑地问:“你想读点儿东西了?”
“我有时候失眠。”迪特尔回答。
莫德尔笑了起来。他从迪特尔手里拿起书,读了上面的标题。“世界文学经典。”他说,“不管失眠不失眠,我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砸开图书馆来借书。”
他们驶入了圣-塞西勒。到达城堡的时候,迪特尔的计划已经完全成形了。
他命令黑塞剥光米歇尔的衣服,把他绑在行刑室的椅子上准备受审。“让他看拔指甲的刑具。”他说。“把它们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这些事情做完后,他从楼上的办公室拿了一支钢笔、一瓶墨水和一沓信纸。莫德尔躲在行刑室的角落里观看。
迪特尔花了几分钟时间打量着米歇尔。这位抵抗组织领导人个子很高,眼睛周围的皱纹很吸引人。他那种坏男孩的样子很讨女性喜欢。现在他有些害怕,但意志坚定。迪特尔想,他正在思考如何挺住严刑拷打,尽量坚持得更久一些。
迪特尔把钢笔、墨水和信纸放在桌上,跟指甲钳子摆在一起,表明这些东西可以互相替代。“把他的手解开。”他说。
黑塞遵照了吩咐。米歇尔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但也害怕这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