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七点三十分。“他会在八点发报。然后你就能发报了?”

主管说:“是的。他先呼叫进来,我们就告诉他等着随后马上接收一条紧急信息。”

保罗坐下,想了一会儿,然后在一个记事本上写道:

告知你的武器多少赶自动枪多少我司登以及每仲多小发子弹

外加榴手弹立即回复

他考虑了一会儿。这是一个不合理的要求,带着高压腔调的措辞,显得像是草草编码后便传输出去的。他把它拿给琼看。她皱起了眉头说:“这条消息太可怕了,我真不好意思发它。”

“你觉得特工收到它会有什么反应?”

她毫无幽默感地笑了笑。“他会怒气冲冲回条消息,里面再骂上几句。”

“请照原样编成电码,发给‘直升机’。”

她困惑地看着他说:“如果你希望这么做的话。”

“是的,请吧。”

“好的。”她把电文拿走了。

保罗去找吃的。食堂跟监听站一样,也是二十四个小时工作,但那里的咖啡毫无味道,吃的东西只有不新鲜的三明治和干掉的蛋糕,此外什么也没有。

八点过了几分钟,主管走进食堂。“‘直升机’呼叫进来,说他没有收到雌豹的任何消息。我们现在正在给他发送紧急消息。”

“谢谢你。”布莱恩——或者冒充他的盖世太保——至少要花一个钟头给信息解码,写回复,加密后再传输出去。保罗看着他眼前的餐盘,弄不懂英国人打哪儿来的勇气把那东西称作三明治:那是两片抹了人造黄油的白面包和薄薄的一小片火腿。

还没有芥末。

34

巴黎的红灯区是礼拜堂街背后低山上的一个狭窄、肮脏的街区,离火车北站不远。它的中心部位是煤炭街。在这条街的北侧是礼拜堂修道院,它就像一座竖立在垃圾场的大理石雕像。修道院由一个小教堂和一座住着八名修女的房子组成,这些修女献身于帮助那些最可怜的巴黎人。她们给挨饿的老年人烧汤,劝阻那些想要自杀的绝望女人,把喝醉的水手从阴沟里拖出来,教妓女的孩子读书写字。修道院的隔壁就是礼拜堂旅店。

说这家旅店是所妓院并不太恰当,因为没有妓女在这里常住,只不过如果没客满,老板娘就愿意按小时出租房间,给那些浓妆艳抹、穿着廉价晚礼服的女人,跟她们一道前来的是大腹便便的法国生意人,偷偷摸摸的德国兵或是一些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们喝得烂醉,根本看不清对方长什么样。

弗立克跨进门槛,立刻感到一下子放松下来——两个宪兵在半英里远的地方把她放下车。沿路她看见了两张缉拿她的布告。克里斯蒂安把自己的手帕给了她,这是一块干净的方棉布,红底上带着白色的圆点,她把它戴在头上,遮住她的金发。但她知道,任何人如果仔细看她,都能认出她就是布告上的人。没有别的办法,她只能垂下眼睛,边走边祷告上苍。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走过这么长的路。

老板娘是一个和颜悦色、体态超重的女人,一件鲸须制成的胸衣外面套着粉红色的丝绸浴袍。弗立克觉得她以前肯定享受过奢华的日子。弗立克原来在这里住过,但老板娘看来并不记得她。弗立克称她“夫人”,但她说:“叫我雷吉娜吧。”她收了弗立克的钱,给了她房间钥匙,什么问题也没问。

弗立克正要上楼去她的房间时,从窗口瞥见戴安娜和莫德乘着一辆怪模怪样的出租车到了,那不过是一辆自行车拉着一只装在两个轮子上的沙发。跟宪兵的那通忙乱看来并没有让她们变得冷静些,两个人咯咯笑着这辆怪车。

“老天爷,这是什么破地方,”戴安娜一进门就说道,“我们也许可以去外面吃饭吧。”

巴黎的餐馆在占领期间照旧营业,但店里的大部分主顾自然都是德国军官,特工都尽量不去那里。“这件事连想都别想,”弗立克生气地说,“我们在这儿躲上几个小时,天一亮就去火车东站。”

莫德责怪地看着戴安娜说:“你答应要带我去里兹。”

弗立克压着怒火。“你以为你是在哪儿?”她对莫德嘘了一下。

“好吧,别发脾气了。”

“谁也不能离开!明白吗?”

“好的,好的。”

“一会儿我们派一个人出去买吃的。我现在得躲一会儿。戴安娜,你坐在这儿等着其他人,莫德给你们登记房间。所有人都到齐后通知我一声。”

爬上楼梯时,弗立克遇到一个穿红色礼服的黑人女孩,发现她是一头黑色直发。“等一下,”弗立克对她说,“你能把你的假发卖给我吗?”

“你可以自己去街角买,亲爱的。”她上下打量着弗立克,以为她是个业余妓女,“不过,说真话,我觉得你只有一顶假发还不够。”

“我有急用。”

女孩扯下假发,露出一头打卷的头发,紧贴着她的头皮。“我还得靠它干活呢。”

弗立克从她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千法郎的钞票。“你自己再去买吧。”

她用另一种眼光看着弗立克,觉得她这么有钱不可能是个妓女。最后,女孩耸了耸肩,接受了这笔钱,把假发给了弗立克。

“谢谢你。”弗立克说。

女孩犹豫了一下,无疑是想知道弗立克手里还有多少这种大票子。“我也跟女孩来。”她说,伸出手,轻轻用指尖碰了碰弗立克的胸部。

“不必了,谢谢。”

“也许你跟你的男友——”

“不。”

那女孩看着那一千块法郎。“好吧,就算我今晚不用干活了吧。祝你好运,小亲人儿。”

“谢谢你,”弗立克说,“我需要它。”

她找到了她的房间,把箱子放在床上,脱下了外衣。洗脸盆上有个小镜子。弗立克洗了洗手,站在那儿对着自己的脸看了一会儿。

她把金色的头发梳到耳后,用发夹别住。然后她戴上假发,调整了一下。假发有点儿大,但还是能戴住。黑头发彻底改变了她的外观。不过,她那对漂亮的眉毛现在显得有点儿奇特。她从化妆盒里拿出眉笔,把眉毛描暗些。这么一弄就好多了。她不仅像个黑发女郎,而且显得比那个身穿泳装的甜妞更加凶悍。尽管直挺挺的鼻子和硬生生的下巴还都一样,但她换假发前后的样子像一对姐妹,除了这点儿家族上的特征以外,哪儿都不像了。

然后她从外衣口袋里拿出她的身份证。她十分小心地给照片修整了一下,用眉笔淡淡地画上一丝丝黑头发和黑眉毛。画完后她又对着照片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她觉得不会有人看出它被修改过,除非使劲揉搓,擦掉铅笔的印迹。

她摘掉假发,脱了鞋,躺在床上。她已经两晚没有合眼,礼拜四整晚都在跟保罗做爱,而礼拜五则是在轰炸机的金属地板上过的夜。现在她一闭上眼睛,几秒钟就睡过去了。

一阵敲门声把她吵醒了。让她吃惊的是,外面天已经黑了,她睡了好几个小时。她走到门边问:“是谁?”

“鲁比。”

弗立克让她进屋,问:“一切正常吗?”

“我不觉得。”

弗立克关上窗帘,然后打开灯。“出了什么事?”

“每个人都进来了,但我不知道戴安娜和莫德在哪儿。她们没在自己的房间。”

“你去哪儿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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