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要是在平常遇到这种情况她们会咯咯笑起来,但此时大家的情绪低落,他们刚刚杀了三个人,也差点落入盖世太保的陷阱。现在人人都十分警觉,小心提防,对发生的情况时刻准备作出快速反应。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

弗立克指引着保罗开上与吉尔贝塔住的那条街相平行的另一条街。正好在七天前弗立克跟她受伤的丈夫来过这里。她指挥着保罗把车停在小巷尽头的公园附近。“在这儿等着。”弗立克说,“我过去检查一下。”

“果冻”说:“要快,看在上帝的份儿上。”

“我尽可能快。”弗立克下了车,沿着小巷急走,通过那座工厂后墙的一道门。她迅速越过花园,进了大楼。走廊里空荡荡的,很是安静。她轻轻地爬上楼梯,上了阁楼那层。

她在吉尔贝塔的住宅外面停下。所见的一切让她惊恐不已。门是开着的。它是被从外面凿破,侧歪在那儿,只连着一个合叶。她听了听,什么动静也没听到,看样子这次破门而入发生在好几天以前。她小心地迈进门槛。

这里的一切都被草草搜查过了。小客厅座椅的垫子被弄得东扭西歪,厨房角落的柜子也敞开着。弗立克朝卧室看去,那里的情况也一样。抽屉都被拉了出来,衣柜的门开着,有人穿着脏靴子在床上站过。

她走到窗边,朝下面的街道望去。一辆黑色的雪铁龙前驱停在大楼对面,两个男人坐在前排座位上。

全都是坏消息。弗立克绝望地想。有人做了口供,迪特尔?法兰克最大限度地利用了它。他费尽心机,循着蛛丝马迹,首先找到蕾玛斯小姐,然后是布赖恩?斯坦迪什,最后是吉尔贝塔。还有米歇尔吗?他已经被抓了吗?看起来很有可能。

她又想起了这个迪特尔?法兰克。第一次在军情六处的档案里看到他照片背面写的简要介绍,就让她惊恐不已,浑身发麻。现在她知道,当时那阵惊吓太微不足道了。他很聪明,很执著。他几乎在查特勒抓到了她,是他把印着她的模样的布告贴满了巴黎,她的同志一个接着一个被他抓捕、审讯。

她亲眼见过他仅仅两次,两次都不过几分钟。她深深记住了他那张脸。她想,他的外表看上去充满智慧和能量,还带有一丝果断,那种果断可以轻易转变为残忍和冷酷。她十分肯定他还在追寻着她的踪迹。她定下心来,必须更加警惕防范。

她望了一下天空。天黑前她还有大约三个小时。

她匆匆下楼,穿过花园回到停在另一条街上的西姆卡五号。“情况不妙,”她边说边挤进车里,“这个地方已经遭到搜查,楼房正面有盖世太保监视。”

“见鬼,”保罗说,“我们现在去哪儿?”

“我还有另一个地方,可以试一试,”弗立克说,“开车进城。”

她不知道这辆西姆卡五号还能继续使用多久,五百毫升的引擎很难对付如此的超载。假设杜波依斯大街的尸体在一个小时内被发现,兰斯的警察和盖世太保要过多长时间以后才会收到警报,开始寻找蕾玛斯小姐的汽车?迪特尔没有办法联系那些已经外出在岗的人,但交接班后他们肯定会得到通报。弗立克弄不清楚值夜班的人什么时候上岗。她断定自己几乎没有时间了。“把车开到火车站,”她说,“我们把车丢在那儿。”

“好主意,”保罗说,“或许他们会以为我们离开了这里。”

弗立克扫视着街道,看看有没有军用梅赛德斯或者黑色的雪铁龙。当他们经过一队巡逻的宪兵时,她屏住了呼吸。不过,他们顺利到达市中心,没有发生任何意外。保罗把车停在火车站附近,所有的人快速下了车,匆匆离开这个犯罪物证。

“我必须单独行动,”弗立克说,“其余的人去教堂休息,在那里等着我。”

“我的所有罪孽已经被原谅了好几次,今天我已经在教堂待太长时间了。”保罗说。

“你可以为我们能有过夜的地方祈祷。”弗立克对他说,然后便匆匆离去。

她回到了米歇尔住的那条街。离他家一百米远就是里吉斯之家酒吧。弗立克走了进去。老板亚历山大?里吉斯正坐在柜台后面抽烟。他认出她来,点了点头,但没说什么。

她通过写着“洗手间”的那扇门,走过一段过道,推开一扇看上去像个柜子似的门。里面是一段陡然向上的楼梯。楼梯的顶端是一个沉重的大门,上面有窥孔。弗立克拍了拍门,站在那儿,让窥孔里面能看见她的脸。不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是美米?里吉斯,店主的母亲。

弗立克进了一个大房间,窗户都被遮得严严实实,里面的装饰都很草率,地上铺着席子,墙壁被涂成褐色的,几只没有灯罩的电灯泡悬垂在天花板上。房间的一头有一个轮盘赌台。几个男人围坐在一个大圆桌边打牌。一个角落里有一个酒吧。这是一个非法赌博俱乐部。

米歇尔喜欢下大赌注赌扑克牌,他喜欢跟这些狐朋狗友凑合,所以偶尔会来这儿打发夜晚的时光。弗立克从未玩过牌,但她有时候在这儿坐上个把小时,观看赌局。米歇尔说她能给他带来好运。这是一个躲避盖世太保的好地方,弗立克希望自己能在这儿找到他,但她把周围这些面孔环视了一遭,最终还是失望了。

“谢谢你,美米。”她对亚历山大的母亲说。

“很高兴见到你。你还好吧?”

“还好,你见过我丈夫吗?”

“啊,那个迷人的米歇尔。很遗憾,今晚我没见过他。”这里的人并不知道米歇尔是抵抗组织的人。

弗立克往酒吧走去,找了把椅子坐下,冲着那位嘴唇涂得鲜红的中年女招待笑了笑。她是伊薇特?里吉斯,亚历山大的妻子。“有威士忌吗?”

“当然,”伊薇特说,“买得起就有。”她拿出一瓶杜瓦白标,倒出几个刻度。

弗立克说:“我在找米歇尔。”

“我差不多一个礼拜没见到他了。”伊薇特说。

“真见鬼。”弗立克啜了一口酒,“我等一会儿吧,或许他会来呢。”

44

迪特尔绝望至极。弗立克实在是太聪明了。她躲开了他布设的陷阱。她就躲在兰斯的某个地方,可他就是无法找到她。

他没有任何抵抗组织的人可以跟踪了,如果有的话,她就会去与其联系,这样还能抓到她。可现在这些人全被抓了起来。迪特尔派人监视米歇尔的房子和吉尔贝塔的住所,但他相信,弗立克如此狡猾,绝不会让自己暴露在盖世太保的眼皮底下。城里到处贴着她的布告,但她肯定改换了她的面目,染了头发或者什么的,因为没有人报告说见到过她。她每到一处就胜他一筹。

他急切地等待灵光一现。

他觉得,现在这个办法就不错。

他跨坐在路边的一辆自行车上。他正处在市中心,离剧院门口不远。他戴着贝雷帽和护目镜,穿着粗棉线衫,把裤腿掖在袜子里。穿上这身装扮,没人认得出他,也没人怀疑他。盖世太保从来不骑自行车。

他朝这条街的西侧看去,眯起眼睛望着西沉的太阳。他在等一辆黑色雪铁龙。他看了看表,时间已经到了,它马上就会出现。

在路的另一边,汉斯在开着一辆老掉牙的标致车,那辆车老得几乎开不动了。发动机一直开着,迪特尔怕到用它的时候一下子发动不起来,那就冒险了。汉斯也伪装了一下,戴着太阳镜,穿了破外套和破烂的鞋子,就跟一个普通的法国市民一样。他从没做过这种事,但十分镇定沉着地接受了命令。

迪特尔自己也从来没这么干过。他不知道这一招是否奏效。什么事情都可能出错,什么情况都会发生。

迪特尔的计划有些铤而走险,但他还能再失去什么呢?星期二是满月之夜。他相信盟军在这一天会大举入侵。弗立克是一份重要的战利品。为得到她,再大的风险也值得。

但是,能不能赢得战争,他已经没有从前那么关心了。他的未来已被毁灭,他不在乎最终由谁来统治欧洲。他脑子里一直想着弗立克?克拉莱特,是她毁了他的生活。是她杀害了斯蒂芬妮。他要找到她,亲手抓住她,把她关进城堡的地下室。他要在那里品尝报复的快感。他一次次地幻想着他该怎样折磨她:用铁棍把她的小骨头一块块粉碎,把电击机开到最大马力,注射针剂,让她尝一尝在巨大痛苦下无助地痉挛、恶心的滋味,还有冰浴,让她瑟瑟发抖,不停抽搐,让她手指里的血液冻结成冰。破坏抵抗组织,击退入侵者,这些不过成了他惩罚弗立克的一部分。

但是首先他得抓到她。

他看见远处驶来的黑色雪铁龙。他盯着它。是这辆车吗?那是一辆双门型的,一般都是用这种车运送囚犯。他试着往里面看。他看出里面坐了四个人。这应该就是他等待的那辆车。车开近了,他看见车后面米歇尔那张英俊的脸,边上是穿军装的盖世太保。他紧张起来。

他很庆幸自己先前下令在自己离开时不要拷打米歇尔。要不是这样,这个计划就不可能完成了。

当雪铁龙开到迪特尔身边时,汉斯突然开动了停在路边的老式标致车,这车横冲到路中央,往前一蹿,迎头撞上了雪铁龙的正面。

一阵金属撞击的巨响,接着是哗啦啦玻璃碎了一地。两个盖世太保跳下雪铁龙,冲着汉斯用糟糕的法语大嚷大叫——似乎并未注意后座上的同僚撞到了脑袋,瘫在那里,明显失去了知觉,而囚犯就坐在他旁边。

关键的时刻到了,迪特尔想,他的神经像一根紧绷的绳子。米歇尔会上钩吗?他站在街道中央,观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

米歇尔花了很长时间才发现这个机会。迪特尔几乎觉得他就要错过了。接着,他似乎意识到了。他挪到前面的座位,摸着了门拉手,想办法打开了车门,再放下座位,爬了出来。

他瞥了一眼还在不停跟汉斯争吵的两个盖世太保,他们都背对着他。他转身快速走开。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不相信碰上这等运气。

迪特尔心头涌起胜利的喜悦。他的计划生效了。他跟上米歇尔,汉斯徒步跟在迪特尔后面。

迪特尔骑了几码,随后他发现自己赶上了米歇尔,便下了车在人行道上推着走。米歇尔在第一个街角转了个弯,因为枪伤走得有点儿瘸,但还是很快,他把捆着的两只手放低一些好显得不太扎眼。迪特尔小心地跟着,时而步行,时而骑上一阵,尽量躲开米歇尔的视线,有机会就躲进大型车辆后面。米歇尔偶尔回头望了一眼,但没有故意采取什么措施来甩掉尾巴。他并没有发觉这是一个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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