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小说全集

第四天回家是回四,第六天回是回六,回四夫妻两人来去都要见着日头,天黑了不能在娘家看见灯光,看见娘家灯死他乡,很不吉利。那时候有得是这种老例儿,尤其是大户人家,对这套迷信的婚俗看得很重,想成亲首先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之前男女双方谁也不认识谁,好比是隔山买老牛,全凭说媒的一张嘴两边说,到女方家说男方怎么怎么好,家里有多少多少钱,到男方家说女的怎么贤惠怎么漂亮,说得双方家里长辈认可了,这还不能定亲,因为接下来是过帖儿。

以前说递帖子,就是递名帖,说合亲事过帖儿也近似交换名帖,不过那帖子上除了姓名还有生辰八字,两家各自请算命先生来批,那年头没有星座这么一说,主要看属相,属牛还是属马,是不是犯克,有的属相不能相配,诸如白马犯青牛,天龙冲地兔,白天生的和夜里生的犯冲,属蛇配属鼠叫蛇鼠一窝,属龙配属虎主龙争虎斗,虎配羊也不好,那叫羊入虎口,这些都犯忌讳,属相对上了再看生辰,由算命先生根据哪月哪天哪时哪刻,推算出是什么命,命分五行,金木水火土,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也有一大堆名堂,全对上了都没问题,然后才能订亲。

亲事订下来,接着就是选挑个好日子,两家送聘礼过嫁妆,如果是有钱的大户人家,办这两件事也要摆酒席请宾朋,炫耀财势,广收聘礼,过门儿成亲的日子要选双双日,六月六八月八,越吉利越好,事先三媒六证大宾保都要请齐了,那时候也有结婚证,称为龙凤帖,三媒六证全都得写上姓名,证明这门亲事合理合法,陈塘庄连家有钱,这些老例儿全不能免,婚事大操大办,成亲前一天要亮轿,只把空轿子抬到男方家门口,不仅是摆阔气,也是为了驱邪,把邪气全冲掉,免得将邪祟带进家门。

亮轿这天要抬一乘空花轿,最高规格是八个人抬的八抬大轿,锣鼓班子吹吹打打,马队开道,旗罗伞盖跟随,一路上旗帜招展锣鼓喧天,把成亲的过程整个演习一遍,掌灯时分轿子抬到门前,门口早已挑起几串大灯笼,照如白昼,安排童子转轿驱邪,八个童子头戴太子盔身披大红袍,手提六角贵子灯,绕着轿子转圈,正转五圈,反转四圈,一圈不能多,一圈不能少,据说童子眼净,轿子里要有不干净的东西,转轿子的小孩中准有人哭。

转完轿子这八个童子由全合人领着,离开男方家大门,直奔女方家里,全合人也叫喜娘,都是女人来做,喜娘必须上有父母公婆,下有子女儿孙,一个不缺,一个不少,如此才算全合,找全合人同样是为了图个吉利,由她带领八个童子,一行人到女方家里,按老例儿女方家应该提前开门迎接,并且在炕上摆把椅子,椅子上是假新娘,也就是一个大掸瓶,以前家家户户都有,筒子形状,直上直下没有瓶肩,瓶里插根扫房用的鸡毛掸子,上头顶上新娘戴的凤冠,瓶身围罩霞帔,椅子下边齐齐整整放一双龙凤绣花鞋。

解放后这些迷信婚俗基本上全破除了,现在听这事儿都觉得渗人,炕上放椅子,椅子上给掸瓶穿上凤冠霞帔,当成个人似的在那坐着,可以前确实有这种风俗,而且这里边全有讲儿,掸瓶的瓶与平安的平同音,鸡毛掸子的鸡和吉祥如意同音,其实就是牵强附会硬往上安,主要是为了带童子进屋,上炕绕着椅子转几圈,这时天都黑了,要是屋里有鬼,这八个小孩里就会有人被吓哭,所以成亲之前的一天,最忌讳童子进屋就哭。

童子哭未必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谁不知道小孩的脸是说变就变,这种事还有个准吗,但这太让人堵心了,大人们总是千方百计地去哄,连家亮轿那天,全合人儿带着童子转完轿,刚要奔连家来,还没等抬腿,忽起一阵大风,飞沙走石,两家人也是大意了,以为不差这一节,当天没带童子进宅转屋。

第二天是完婚的黄道吉日,新媳妇儿上轿过门儿,这一路上到男方家门口,还有不少驱邪的婚俗,以前的人们迷信,那是真讲究这些,就怕娶进来的是个丧门星,也不知是赶巧了还是怎么回事,连家秋娘出嫁,头天亮轿没有童子转屋,成亲那天进门之前还要开门栓,迈火盆,迈火盆的风俗较为普遍,有些地方寡妇再嫁,进屋之前要迈火盆,点上一盆炭火,从上头迈过去,这是担心亡夫的鬼魂跟着进家,还有些地方去坟地之后要迈火盆,也是恐有孤魂野鬼跟回来,连家秋娘成亲这天,夫家门口也摆了个火盆,铜盆里头象征性的放点炭火,寓意进门后日子过得红火,可是等到全合人扶着新媳妇往屋里走,却不知撞了哪门子邪,说什么也迈不过这个火盆。

连秋娘过门儿那天,夫家门口摆个火盆,横竖是迈不过去,老天津卫成亲是在掌灯之后,这点跟外地不同,外地娶媳妇大多是白天,这边把轿子抬到夫家门前,一般都是天黑掌灯的时候,大门前挑灯笼照着,其中有很多迷信的说头,也是从早上开始准备,新媳妇坐在童子转过的那把椅子上,让全合人给梳妆盘头,但是您别忘了,前一天童子没来连家转椅子。

据说那天早上天一亮,秋娘按老例儿坐到椅子上,请来全合人梳盘头,女子没出嫁之前梳辫子,出嫁了要把头发盘起来,盘好头开脸儿,擦胭脂抹粉剪齐眉穗儿,梳洗打扮完毕,金银首饰全戴上,头顶凤冠身穿霞帔,腿上穿绿绸子彩裤,新人穿红挂绿,取红官绿娘子的意思,拿霞帔罩住了,绿裤子不能露出来让人看见,等忙活完这一通,还要哭着喊着不出门,表示舍不得嫁出去离开父母双亲,再上轿抬到夫家,就是掌灯时分了。

有钱的大户人家嫁闺女,带的东西也多,专门有人跟着轿子送秋娘过门儿,抱着梳头匣子首饰盒子、有的抱着大公鸡、有的拿着铜盆、有的拿着瓷瓶,总之是各种各样的陪送之物,让秋娘上轿,这娶亲的花轿也是八抬大轿,内外两层大轿套小轿,当中是个轿芯,大轿不进院,小轿不进房,小轿抬到闺房门口,新人进去抬出院子,放进大轿抬上出发,一路上锣鼓鞭炮不在话下。

夫家那边也是一早准备,由另一位全合人给新郎官梳洗打扮,身穿大红龙袍,绣着海水江涯的图案,胸前十字红花,脚蹬厚底朝靴,头顶双翅双插画的软盔,古代皇榜登科的状元怎么打扮他怎么打扮,因为成亲是人生大事,在旧社会叫小登科,拜天地的喜堂当中悬挂和合二仙图,还要供上福禄寿喜三星以及月下老人的神像,桌案上一对金蜡钎分列左右,钎上插大红喜烛,中间放香炉,后头摆粮斗,粮斗内红高粱堆得冒尖儿,拿三支射天箭插在粮堆上,旁边再放一对大掸瓶,架起一张弯弓,这也是镇宅保平安的意思。

轿子送到门口,夫家这边不出来迎接,反而先把大门关上,这些旧婚俗的规矩讲究实在太多,繁文缛节,干饽饽——例儿多,正因为太多了,很少有哪家都做齐全了,另外根据各家情况不同也会有所调整,按老例儿轿子抬到门口,夫家大门拿门插官儿插上推不开,新人要在外头叫婆婆开门,这就算改口承认自己是婆婆家的人了,婆婆出来把门插官儿也就是门栓取下来,扭头赶紧进屋,先不能见儿媳妇的面,随后是新郎官出来,拿起弓对准轿子连射三箭,意为三箭及第,再避邪气,地上铺好红毡,才请新娘落轿,在全和人的扶持下迈火盆进正堂,要全按规矩办,应该是这么个过程,叫开了门,新郎官挽弓搭箭,对着花轿射了三箭,没一箭射中。

此事原本怪不得新郎官,那时候早没人会射箭了,弓都拉不开,无非拿起弓箭摆个样子,射完轿子放好火盆,请新人迈过火盆进正堂,把邪气挡在门外,但新娘子是到火盆跟前,怎么也迈不过去。这可太不吉利了,全合人在旁边急得直跺脚,不住催促新娘子:“小姑奶奶你倒是抬腿迈步啊!”边催边在后头使劲推,结果新娘踩到盆边竟把火盆踏翻了。

新娘自己也奇怪是怎么回事儿,感觉有人抱着自己的腿,掀开霞帔一看,迎亲送亲看热闹的人全傻了,霞帔底下躲着个面目清秀的小孩,三四岁的年纪,一眉横生,目有双瞳,抱着秋娘的两条腿不放,难怪迈不开步,可谁都没见过这个孩子,小孩不言不语,也问不出是从哪跑来的。

夫家一看不干了,首先新人过门踩翻火盆,这是带着邪气进宅,况且还有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准是秋娘在家与人私通生了个野种,岂肯善罢甘休,说出天来这门亲事也得退了,当时就闹翻了,没办法又把轿子原样抬了回去。

连家当家的听说这事也气坏了,看起来是明摆着的事,秋娘一个没出嫁的大姑娘,身边突然多出个孩子,必然是跟人有了私情,怀上身孕把孩子生下来了,大宅大门里这种事并不是没有,此乃家门不幸,辱没祖宗,往后出门再也抬不起头了,得让人在背后戳断了脊梁骨,当家的气得口吐鲜血,秋娘也是个烈性女子,⒌㈨2一时间羞愤难当,就在爹娘和两个哥哥面前,一脑袋撞到黄花梨木桌角上死在家中。

秋娘父母伤心女儿惨死,后悔怎么就没拦一把,这孩子究竟是半路跑来的,还是秋娘偷着生下来的,至此谁也说不清了,但连家总觉得是自家骨肉,舍不得赶出去,就当自己家里人抚养,取名叫连化青,也不许家人再提此事,却挡不住外头流言四起,因为这孩子会水,就有很多人说当年秋娘出门探亲搭乘渡船过永定河,渡船翻了落进永定河里,满船的人全死了,只她一个脱险,回家就怀上了身孕,肯定是河妖撞生投胎,掉在永定河里大难不死确有其事,至于河妖投胎,反正是一个人一个说法,说的还都不到家。

以前女子的衣服宽袍大袖,连家又是深宅大院,怀上孩子深居简出不易让人察觉,最后两个月推脱身子不适在房中修养,生下孩子都没人知道,秋娘大概把小孩托给别人收养,谁成想过门儿成亲那天,孩子又跑来抱住秋娘的腿不让进门,逼得秋娘在家自杀,看来这河妖就是个勾死鬼。

反正是各种流言谣传,连家也是家丑不便外扬,对这些事绝口不提,关起门来过日子,可越是遮掩,外头的谣言越多,过了十来年,连家当家的老两口先后故去,家中两个兄弟争夺家产,趁机把连化青赶出家门,哥儿俩根本就不认这孩子,也不想养他这白吃饱的,最好饿死在野地荒郊,或是让狼撕狗掳了去,落得干净,从此连化青流落街头,每天在破庙窑洞里安身,依靠乞讨偷窃度日,随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连家失火,风借火势,火助风威,这场大火把连家偌大的宅院烧成一片焦土,连男带女大人小孩烧死一十七口,一个也没逃出来,听说那天夜里有人看见一个小丐,偷偷摸摸把前后院门从外面反锁上了。

连化青的出身来历,说起来实在是扑朔迷离,人人皆有的生辰八字他都没有,陈塘庄的人们都离得他远远的,嫌他晦气,他要饭乞讨只能去城里,过夜再回来,为了活下来,偷鸡摸狗什么都干,有一天在土地庙里碰上另外两个小要饭的,跟他年岁相仿,也都是十来岁的半大小孩,连化青见此二人,立时起了歹意。

连化青对两个小要饭的说:“二位,咱都是没家没业孤苦一人,不如学桃园结义拜个把兄弟,相互间之也好有个照应。”

这俩小丐一听很是高兴,说道:“太好了,正愁身边没个近人。”

三个人当即结拜,没钱买香,撮土为炉,插上几根草当成香,对着土地爷的面叩头,结拜了兄弟。

连化青岁数比这两个小丐大一两岁,当了大哥,对俩小孩说道:“以后咱就是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老言古语说的好——有父从父,无父从兄,你们俩没爹没娘,往后可得听我这当哥哥的话。”

两个小要饭的齐声答应:“大哥说的是,从今往后你就是兄长了,我们全听你这当大哥的。”

从这起,连化青就不出去要饭了,整天在破庙里睡觉,让那俩小的出去沿街乞讨,讨回来不管干的稀的,每次都是他先吃,那俩小丐寻思怎么说连化青也是大哥,我们讨来东西让他吃也是理所当然,可你总不能天天如此,心里虽然有些不满,嘴上却不便多说。

这一年,恰好赶上荒年,庄稼大多旱死,饿死了不少人,要饭都没处要去。这俩小要饭的躺在破庙里快饿死了,连化青只好自己出去寻活路,也不知他从哪找来一点白饭,上头堆着菜,菜里还有块肉,饭菜不多,一个人大口吃两三口就能吃光,他把瓦罐拎到土地庙里生了堆火,要将冷饭煮热了再吃。

两个小要饭的闻见肉香,急忙爬起来说道:“还是兄长有本事,一出去就找着吃的东西了,咱们有这口饭吃,就饿不死了。”连化青说:“兄弟们,这是我豁出命从城里饭庄偷来的,不成想让人撞见,为此挨了一顿棍棒,你们在庙里躺着睡大觉,好意思吃我拿命换来的东西?”

俩小要饭的说:“大哥你何出此言,今天我二人饿得走不动了才没出门,平时还不都是我们讨来饭给你吃?”

连化青说道:“今时不同往日,遇上这种罕有的大饥荒,人命还不如狗,我有这口吃的没准就能活过去,分给你们俩我也活不了,你们可别怪为兄薄情寡义,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为兄我吃了这罐子饭菜把命保住,绝忘不了你们哥儿俩的好处,往后如能有个升腾,三节两供我拿好酒好饭祭祀你们,你们俩就安心死了吧。”

陈塘庄还流传着一个说法,说是连化青还在连家大宅里住的时候,曾有个算命先生经过陈塘庄,找这算命先生算过命的人都说准,连家老爷把算命先生请过来,让他给连化青这孩子看相,那算命先生见了连化青,看这孩子纵纹灌顶,目生双瞳,只说他是短命相,别的话人家死活不说,宁可把招牌砸了也不给这孩子算命,陈塘庄的人们说起这件事,都说算命先生看出这小孩是河妖投胎,故此不敢明言。

不枉人们这么褒贬,别看连化青模样长得不错,心肠却是真狠,他不仅不给他这俩结拜的兄弟饭吃,还说什么你们俩穷命鬼活在世上也是受罪,与其活受罪倒不如死了舒服,说这话时他连眼皮子都没抬,只顾添加瓦罐下的火头,跟平时闲话唠家常没什么两样,说明他根本没拿这俩兄弟当回事儿,好像那只是有两条快饿死的野狗,以往说什么同患难共富贵,无非是让这俩小要饭的替他出去乞讨。

两个小丐的心都寒透了,暗骂:“好你个连化青,我们俩瞎了眼才认你当大哥,怪不得人们都说你是河妖变的,磕过头拜过把子的兄弟你都这么对待,简直是披着人皮的活鬼!”

连化青看出这俩小子直勾勾盯着瓦罐里的饭菜,说不给他们就敢抢,毕竟是双拳难敌四手,何况人急了拼命,真要撕打起来只怕不好对付,便说:“两位兄弟,为兄我刚才说的也是玩笑话,咱都是磕过头的把兄弟,哥哥我好意思让你们在一旁看着我吃独食吗?”

两个小丐闻言颇感意外,抹着眼泪说道:“大哥你仁义,兄弟们错怪你了。”连化青说:“仁义归仁义,饭菜就这一份,先前我也说过了,一个人吃能活命,三个人分着吃全得死,不如咱各自说段数来宝,看谁说得最穷最可怜,这口饭就归谁吃。”

两个小丐说:“行啊,这叫各安天命,你是兄长你先说。”

连化青心想:“两个半大的孩子,能说得过我吗?我说一段堵上你们的嘴,然后再吃饭,你们俩就等着饿死吧。”

当年要饭的都会说数来宝,也叫念穷歌,打着牛骨板触景生情临时编词,这可难不住连化青,只听他开口数道:“家在破庙住,草帘当被褥,头枕一块砖,身披烂麻布,三年没吃荤,今天才见肉。”说完话,他伸出手要去抓瓦罐里的饭菜。

其中一个小丐拦住说:“哥哥慢着,你说的不算穷,你听听兄弟我的,我是没有容身处,烂草当被褥,头枕半块砖,常年露着肉,顿顿喝凉水,今天才见饭。”这小子比连化青说得穷多了,头一次见着米饭,说完也是伸手要取那瓦罐中的饭菜。

另一个小丐挡下:“大哥二哥说的都不算穷,再听听我这个,我是没有立脚处,头枕胳膊肘,常年光屁股,蓝天当被褥,生下就挨饿,只等这口饭,两位哥哥肯定是穷不过我,当兄弟的不好意思了,我先吃点儿…”

此时瓦罐架在火上已久,热乎乎的饭菜香气升腾,这小丐饿得眼都绿了,过去就想吃瓦罐里的饭菜,先前那小丐不答应了,也过去抢夺,俩人还理论,一个说:“三弟你胡说八道,生下来就挨饿怎么可能活到现在?”另一个说:“二哥哥你喝了十几年凉水都能活到现在,我为什么不能一生下来就挨饿?”

俩人正在那争论不休,连化青不声不响地摸到一块大砖头,抄在手里,照这俩小丐后脑用力拍下去,一下撂倒一个,可怜两个小要饭的,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便已横尸就地,连化青骂了声死狗,扔下手中砖头,搬开两具死尸,随后从火堆上拎下瓦罐,吹开扑面的热气,抓起饭菜往自己嘴里塞,忽听一个阴恻恻地声音说道:“好狠啊,为了争一口剩饭,你就敢下黑手害死自己的结拜兄弟,不怕遭报应吗?”

连化青猛一抬头,只见庙门外探进一个脑袋,是个脸上有道疤的瘦老头,单看长相也让人感到心中一寒,身后还跟着一只大马猴,看样子是位跑江湖耍猴卖把式的艺人,连化青心里也不免有些吃惊,却故作镇定地说道:“他们俩小要饭的耗子动刀——窝里反,为了争口剩饭,致使二人互斗身亡,与我何干?”耍猴的算是逮着理了,嘿嘿冷笑两声,说道:“行啊,瞪眼说瞎话。”连化青说:“你一个耍猴的多管哪门子闲事,在此凭空污人清白,是想讹人不成?”耍猴的说:“我不讹你,只想请你去河里寻一件东西。”

原来这耍猴的途径荒山,无意中得到一本魔古道奇书,那些旁门左道的伎俩,并没有长生不死出神入化的法门,仅是些招魂走尸的邪法,其中也有不少阴阳阵法,他这个耍猴卖把式的江湖艺人,文化程度有限,也没什么野心,只想借此聚敛钱财,识出天津卫的风水形势,知道三岔河口有镇河的铁物,河底下能养尸,如果把活人淹死在河眼里,死后怨恨之气不散,等过些年闹水灾旱灾的时候再捞出来,那死人会变得全身生满了河苔,像长毛的僵尸一样,谁看见都得害怕,可只有这耍猴的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到时便自称身怀异术的高人,施展神通降服此处的尸怪,要在此建庙造塔永镇河眼以保平安,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这些个善男信女们,还不都得捐钱?

那就能趁机发笔横财,无奈这耍猴的不会水,寻思要找个水贼为徒,当他的左膀右臂,听说了河妖连化青的事,关上关下顶属此人水性好,便一路找过来,正撞见连化青跟两个小丐争夺一口饭菜,从后拿砖头打死两条人命,又跟没事人一样坐在破庙里吃饭,耍猴的一看这孩子真厉害,能杀结拜的兄弟当然也能杀恩师,但眼下用得上这小子,只好花言巧语,对连化青许下承诺:“你要是愿意给我当徒弟,今后有吃有喝,为师还会传授你通圣之法,往后安身立命,谁也不敢欺负你。”连化青走投无路,听完这耍猴的老头一番话,不由得动了心,当场磕头拜了师,在庙后歪脖子树下挖坑,埋好两个小要饭的死尸,然后跟着耍猴的进了城,后来那耍猴的恶贯满盈遭了天谴,横死在李公祠菜园枯井,连化青侥幸逃脱,但有案底在身,也不敢在城中轻易露面,你们若想拿他,有个金头蜈蚣…

郭师傅和丁卯白天在陈塘庄走访,打听出几件有关河妖连化青的旧事,可都没这要饭的说得详尽,不止详尽,说是历历如绘也不为过,二人心想这乞丐声称当年跟连化青一起要过饭,因此知道底细,不过按此人所言,当初在土地庙要饭的两个小丐,早就让连化青下黑手用砖头打死了,此刻他们忽然意识到:“莫不是破土地庙里的死鬼在诉说冤屈?”

郭师傅想到这里,心中顿时一惊,开口问那要饭的:“你是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你到底是何人?”话刚说出口还没落地,忽然感到身上一冷,他和丁卯恍然似从梦中醒转,听到远处传来鸡鸣报晓的声音,揉揉眼看破庙外风雨已住,天光微亮,不知不觉打起瞌睡,竟已过了一夜,俩人起身去看坐在墙角的乞丐,却哪里有人,只有土地爷的泥像斜倒在墙边。

不知是当年的屈死鬼诉说冤情,还是庙里土地公显灵,或许夜里是有个要饭的在说话,天亮就走了,二人又惊又疑,后几句话都没听清楚,只好先把土地爷泥像扶正,拨去蒿草泥尘,插烛也似拜了几拜。

丁卯对郭师傅说道:“半夜听那要饭的所言,连化青曾在土地庙后的歪脖子树下埋尸,也不知道是否真有此事。”二人起身到庙后一看,还真有一棵歪脖子枯树,下过雨后土地松软,俩人到村里借来家伙,在枯树底下挖了一阵,不久泥土下就露出一个生锈的大铁盒子,里头装着两具枯骨。

铁盒是以前土地庙里烧香用的香盒,民间传说铁器能辟邪镇鬼,连化青大概是担心那俩小要饭的冤魂缠腿,所以把死尸放进铁盒里,看得出当年事出匆忙,埋得并不算深,二人对连化青的所作所为咬牙切齿,当着土地爷的泥像起誓:“天公有眼,不管连化青躲在什么地方,豁出我们这两条命不要,定将此人抓回来绳之以法。”

事后这两具枯骨被送到义庄,也经过了立案的程序,不过世道正乱,警察局眼前的大案要案都破不过来,一看这俩小要饭的已经死了十几年了,此等积年的旧案谁去理会,立了案也就不再过问了,但郭师傅等人则是铁了心要捉拿河妖连化青,到处寻访此人的踪迹,身边那些朋友全用上了,除了五河水上警察队,包括火神庙和山东钩子帮脚行的人们也都跟着帮忙,再加上李大愣认识的那些贩夫走卒地痞无赖,这张网撒开了,城里城外几乎到处都是眼线,因此说当差办案首先一个必须人头儿熟,但凡有些风吹草动都能知道,就这么折腾,竟寻不到半点蛛丝马迹。

但是合该连化青气数将尽,鬼神都不容他,也是无巧无不巧,那天发生了一件很偶然的事,终于让巡河队发现了“金头蜈蚣”,这才引出“阴阳河遇险,恶狗村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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