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娅拉一脸心虚的表情。
“见鬼,基娅拉!”
“我打不到出租车。”
“你知道雷哈维亚刚刚发生了爆炸吗?”
“当然。我们在马卡恩·耶胡达市场听到爆炸声了,所以我才决定搭公车回家的。我想再发生爆炸的几率应该很低。”
加百列知道,这样可怕的计算,在以色列却是每天都要面对的问题。
“从今以后,搭11路车。”
“那是什么车?”
他用两根手指头比划了一个走路的动作。
“这就是你们以色列人的幽默感吗?”
“在这个国家,你必须要有幽默感才不会发疯。”
“我还是喜欢当意大利人的那个你。”她轻轻地把他从厨房推了出来,“去冲个澡,我们有客人来吃晚饭。”
阿里·沙姆龙已经把所有最爱他的人都排斥到了生活之外。他终其一生都誓死守护自己的国家,结果却愚蠢地辜负了对孩子和朋友的承诺。他的儿子约拿坦是以色列国防军军队中的坦克部队指挥官,一直以来都希望能战死沙场。他的女儿搬去了新西兰,现在正和一个异教徒在一个养鸡农场里生活。她从不接他的电话,也拒绝了他一直以来让她回到祖国的要求。
只有吉优拉,同他患难一生的妻子,一直忠诚地陪伴着他。沙姆龙比较情绪化,而吉优拉却沉着冷静,而且永远只看到他的优点。当然,她也是唯一一个敢于批评他的人,不过为了避免让他感到尴尬,她表示异议时通常都用波兰语——比如当沙姆龙吃完盘子里的烤鸡和米饭,在餐桌旁点燃一支香烟时,她就会这样做。对于她丈夫的工作,她了解得很模糊。她也会怀疑他介入了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沙姆龙从不告诉她那些糟糕的情况,因为他怕她如果知道太多,就会像他的孩子们那样抛弃他。她对加百列很友善,认为他能抑制沙姆龙的一些极端举动。同时,她也能感到加百列像爱自己的父亲一样爱着沙姆龙,因此她也那样爱着他。她并不知道,加百列会遵照她丈夫的命令去杀人。她认为他只是一个办公人员,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欧洲工作,而且精通艺术。
加百列和沙姆龙到书房去谈话的时候,吉优拉就到厨房帮基娅拉洗碗。没有了吉优拉的看管,沙姆龙点燃了一支香烟。加百列打开了窗户。夜晚的微雨有节奏地拍打在大街的路面上,潮湿的桉树叶味充满了整个房间。
“我听说你在找哈立德。”沙姆龙说。
加百列点了点头。早晨的时候他已经把迪娜的发现告诉了勒夫。勒夫马上到耶路撒冷会见了总理和沙姆龙。
“说实话,我从来没太在意过关于哈立德的谜题,”沙姆龙说,“我觉得那个男孩应该是更名改姓,离开了他祖父和父亲的阴影——还有这片土地的阴影——去过自由的生活了。”
“我也这么想,”加百列说,“但这个案子确实让人怀疑。”
“是啊。为什么以前没有人看出布宜诺斯艾利斯案件和伊斯坦布尔案件发生时间的关联呢?”
“人们都认为那只是巧合,”加百列说,“而且也没有证据。没人想到事情和贝特赛义德村有关系。”
“那个叫迪娜的女孩确实不错。”
“恐怕这是她的情结。”
“你的意思是,因为她目睹过迪岑哥夫广场的爆炸案?”
“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过你团队成员的档案。你的选择很明智。”
“她很了解你,包括一些你没告诉过我的事。”
“比如?”
“我不知道你杀掉阿萨德酋长之后,是拉宾本人去接你离开的。”
“那之后我们走得很近,我是说拉宾和我,但在奥斯陆的事上我们产生了分歧。拉宾认为阿拉法特要倒台了,是时候和谈了。但我认为阿拉法特想和谈是因为他的日子快到头了,他想利用奥斯陆来向我们发起新一轮战争。我是对的。对于阿拉法特而言,奥斯陆是他‘阶段性策略’中的一个步骤,他要摧毁我们。他曾经用阿拉伯语对他的人民说过这样的话。”
沙姆龙闭上了双眼。“我一点儿也没有因为自己的判断而自喜,拉宾的死对我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他的对手说他是叛徒,是纳粹,然后杀掉了他。我们杀害了自己的兄弟。我们染上了阿拉伯人的病。”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但我想这一切都是必要的经历吧,这些同敌人讲和的尝试。这些遭遇会让我们更加坚强,只有这样才能在这片土地上存活下去。”
下一个话题是贝特赛义德村的驱逐。加百列谈起这个问题时非常小心。
“那是帕尔马赫先锋部队团的行动,对吧?”
“你想知道什么呢,加百列?”
“你当时在那儿吗?”
沙姆龙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我们没有别的选择。贝特赛义德村是阿萨德酋长民兵部队的行动指挥基地,我们不能在我们的占领区内留下这样一个属于敌军的村庄。在酋长死后,必须要对他的残余部队进行最后的清理。”
沙姆龙的目光突然变得遥远而空洞。加百列明白,他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了。沙姆龙狠狠地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爆炸案前夜他的预感告诉了加百列。“我知道有什么事要发生了。我甚至感到了它的发生,”他又马上更正了一句,“它发生之前我就感觉到了。”
“如果哈立德想要惩罚我们,为什么他不在威尼斯就杀掉我?他有机会。”
“或者他确实想要杀掉你。意大利警察发现达乌德·哈达维的时候,他就在米兰。可能哈达维就是被派去杀你的。”
“那罗马呢?”加百列问,“为什么选择罗马?”
“可能因为罗马是‘黑色九月’的欧洲总部。”沙姆龙望着加百列,“又或者他要直接和你对话。”
瓦德尔·阿卜杜拉·兹威特,加百列想,安尼巴黎诺广场。
“还有一件事,”沙姆龙说,“爆炸发生一个星期后,罗马中心举行了一场大游行,不是针对巴勒斯坦恐怖分子的,而是针对我们。欧洲人真是巴勒斯坦人最好的朋友。文明世界已经让我们自生自灭了。如果不是因为欧洲基督教徒的仇恨,我们根本不可能回到这片土地上,而如今我们回来了,他们又不允许我们抗争,让我们在阿拉伯人的包围下承受痛苦。”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厨房传来了瓷器的碰撞声和两个女人轻轻的笑声。沙姆龙陷进扶手椅里,雨声和桉树的香气好像把他麻醉了。
“我带来了一些文件让你签字。”他说。
“什么文件?”
“可以结束你和莉亚婚姻的文件。”他用一只手握住加百列的胳膊,“十四年了。她已经离开了你,而且不会再回来了。你是时候开始自己的生活了。”
“这不容易,阿里。”
“我知道。”沙姆龙说,“你什么时候带她回家?”
“她的医生不同意。他说回到以色列会让她的情况更加恶化。我后来跟他讲明了,这件事是必需的,但他还是坚持要花一段时间做准备。”
“多长?”
“一个月。”加百列说,“可能更短些。”
“告诉她的医生,她在这边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我们对于治疗恐怖袭击的受害者有不少经验。”沙姆龙接着转移了话题,“这房子还住得惯吗?”
加百列点了点头。
“有一两个孩子也是够住的。”
“别扯远了,阿里。我活不过五十岁。”
“基娅拉肯定想要孩子——当然,如果你们结婚的话。而且这是你身为爱国者的义务。你听说过我们正面临人口威胁吗?很快我们就要成为约旦河畔的少数族群了。总理一直鼓励我们生育。感谢哈瑞迪,他们是我们还没彻底落败的唯一原因。”
“我会尝试用其他方法履行我的义务。”
“这已经属于你了。”沙姆龙说。
“什么?”
“这间公寓。”
“什么意思?”
“它是你的了。情报局的一个朋友以你的名义买下了它。”
加百列摇了摇头。沙姆龙像黑帮一样调动钱款的能力总让他另眼相看。
“我不能接受。”
“太晚了。今天早晨已经签了合同。”
“我不想欠任何人。”
“事实上是我们欠你的,心安理得地优雅接受吧。”沙姆龙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生几个孩子,把屋子填满。”
吉优拉把头从门缝里探了进来。“甜品已经端上桌了。”她说,然后看着沙姆龙,用波兰语让他把烟熄掉。
“4月18日,”吉优拉离开后,沙姆龙低语,“没多少时间了。”
“我已经开始倒数了。”
“我认为只有一个人有可能知道哈立德在哪儿。”
“阿拉法特?”
“他是哈立德的父亲,而且他对你有亏欠。你救过他的命。”
“亚西尔·阿拉法特是我最不想见的人,而且他是个骗子。”
“是的,但有时候他的谎言也可以帮我们找到方向。”
“不可能,勒夫不会允许我去见他的。”
“那就不要告诉他。”
“恐怕我大摇大摆去敲阿拉法特的门可不是什么明智的决定。如果我要去拉马拉,就必须准备一辆防弹车。”
“事实上,阿拉法特没有门,那儿有国防军负责看守。”沙姆龙一想到他的宿敌日落西山,不由得笑了,“至于车子,就交给我吧。”
加百列爬上床,小心翼翼地移到了中间。他在黑暗中把手臂搭在了基娅拉的肚子上。她没有动。
“你在书房和阿里说了些什么?”
“案子。”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仅仅是案子?”
他告诉她,这房子已经属于他们了。
“怎么会的?”
“沙姆龙和他的有钱朋友搞定的。我会告诉内务组把旧家具换掉,明天你就可以给我们买一张舒服的床了。”
基娅拉轻轻地把胳膊抬了起来。黑暗中,加百列看到原本在自己口袋中的护身符,正在她的指间晃动。
“这是什么?”
“一个科西嘉好运符。他们说它能抵挡魔鬼的眼睛。”
“从哪儿来的?”
“说来话长。”
“告诉我。”
“那是机密。”
他伸手去够那个护身符,基娅拉则轻轻地晃了一下手,把它缠在了自己的手指上。那动作就像阿拉伯人把玩自己的祈祷珠一样。
“是你的旧情人送你的礼物?”她问。
“其实是一个以前的敌人。那个人受雇来杀我和一个我正在保护的女人。”
“安娜·罗尔夫?”
“是的,”加百列回答说,“安娜·罗尔夫。”
“为什么要留着这个?”她问,“为了记住她?”
“基娅拉,别说傻话。”
她把护身符向他扔过去,红珊瑚手掌落在了他的胸口上。
“出什么事了,基娅拉?”
“沙姆龙走之前给你的那些文件是什么?又是机密?”
加百列告诉了她事实。
“你签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