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角色扮演得不错。”阿拉法特继续道,“你很聪明,把那帮以色列人骗得团团转。这几乎足以弥补你对我和其他巴勒斯坦人民的背叛了。我本来想忘记你的罪行,可我不能。”
亚维什感到自己的胸口抽搐了一下。阿拉法特笑了。
“你真的以为你的背叛可以得到原谅吗?”
“我的妻子,”亚维什结结巴巴地说,“犹太人让我——”
阿拉法特不屑地挥了挥手。“你听上去就像个孩子,穆罕默德。用你妻子当挡箭牌会加重你的耻辱。”
门开了,两个穿着制服的人走了进来,手上端着枪。亚维什想拔枪,可其中一个保安用来复枪的枪柄击中了他的后腰,一阵剧痛让他倒在了地上。
“你今天会作为通敌者被处死,”阿拉法特说,“像条狗一样死去。”
保安员把亚维什拉起来,推出了阿拉法特的办公室,走下楼梯。阿拉法特走到窗边,看到亚维什和那两个人出现在了院子里。另一个人又用枪柄在他的腰上用力一击,亚维什又倒在了地上。射击开始了,整个过程缓慢而有节奏。他们从脚开始,然后慢慢上移。卡拉什尼科夫步枪的枪声与叛国者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对于阿拉法特来说,那是最令人心醉的声音——是革命的声音,复仇的声音。
叫声停止了,最后一枪射进了亚维什的额头。阿拉法特阖上了百叶窗。一个敌人已经死了,另一个敌人马上会面临同样的命运。他关上台灯,坐在昏暗的房间里,等待着新消息。
阿拉法特的昵称。
21
马赛
晚些时候,待一切结束后,迪娜会徒劳地试图寻找哈立德的现身时间所代表的象征意义。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虽然这句话被永远地记录在了录音带上:“是他。他到街上了。正向南朝公园走。”所有人都对她语气中的沉着和淡定感到惊讶,她的平静甚至令沙姆龙一开始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他听到雅科夫摩托车的声音,以及紧接着的加百列急促的呼吸声,他才明白,哈立德的日子到头了。
迪娜的话音落下不到五秒钟,雅科夫和加百列就已经戴上头盔,沿着贝桑思大道全速向东飞驰。在辖区广场,雅科夫将车身向右一倾,快速穿过广场,向圣雷米大街那边的入口驶去。加百列左手搂住雅科夫的腰,右手放在大衣口袋里,紧握着那把巴拉克手枪。天色逐渐亮了起来,不过大街依然在树木的阴影中沉睡。第一次看到哈立德,加百列感觉他就像是个赶着去开重要会议的路人,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
车速猛地降了下来。雅科夫需要作一个决定——绕到马路对面,从背后接近哈立德;或者留在这一边,等待时机正面下手。加百列用枪管顶了顶他的背,雅科夫拧了拧手柄,车子飞了出去。加百列紧紧盯着哈立德,那个巴勒斯坦人也加快了脚步。
一辆深灰色的奔驰轿车突然横在街上,挡住了他们的路。雅科夫猛地刹住车,按响喇叭让那辆车躲开。司机是一个年轻的阿拉伯人,他冷冷地看了雅科夫一眼,故意慢吞吞地挪动车子,以示对他们的报复。雅科夫再开动的时候,哈立德已经转弯离开这条街,消失在了加百列的视线内。
雅科夫加速开到大街的尽头,左转到安德烈昂大街上。那是一条从旧港口一路上行,直通加德圣母院大教堂的街道。哈立德已经穿过了马路,正往一条封闭的通道入口走去。加百列已经通过电脑程序熟悉了这个区域的每一条路,他知道那条通道的另一端有一条叫罗哈托尔长梯的陡台阶。他们没办法开摩托跟着他了。
“就停在这儿,”加百列说,“别离开。”
加百列抬腿迈下后座,戴着头盔沿哈立德的路线走进通道。通道里没有灯,没走几步就是一片漆黑。终于,在通道的另一端,加百列再次出现在了柔和的晨光里。台阶宽阔而古老,中间装着长长的金属扶手。加百列左边是一栋公寓楼的卡其色水泥外立面,右边是一堵高高的围墙,墙上爬着藤蔓,里侧橄榄树的枝叶从墙头伸了出来。
楼梯向左蜿蜒而上。加百列转过弯,再次看到了哈立德的身影。他还有一半路,正一路小跑着爬楼梯。加百列本想掏枪,却制止了自己。在楼梯顶上还有一座公寓楼,如果没打中哈立德,子弹很可能会射进楼里。他从耳机里听到迪娜问雅科夫发生了什么事,雅科夫告诉迪娜有辆奔驰挡住了他们的路,现在因为有楼梯,所以他们两个必须分开行动。
“你看得到他吗?”
“看不到。”
“他离开你视线多久了?”
“几秒钟。”
“哈立德在干吗?为什么他走了这么远?他的掩护呢?我觉得不妙。我要让他停止行动。”
“让他自己决定。”
哈立德走到楼梯顶上,再次走出了加百列的视线。加百列三步并作两步往上爬,比哈立德至多晚了十秒钟。他面前出现了一个V字形的路口。右边那条路通向山上,直达教堂的大门,路上没有车,也没有行人。加百列飞快向左走,观察了一下另一条路。路上也没有哈立德的影子,只有一对红色的汽车尾灯渐行渐远。
“不好意思,先生,您迷路了吗?”
加百列转过身,抬起头盔上的玻璃眼罩。一个女人站在楼梯尽头,看上去非常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她有一双棕色的大眼睛,留了一头乌黑的短发。她说的是法语,加百列用同样的语言回答她。
“没有,我没有迷路。”
“您在找什么人吗?”
倒是你,一个漂亮女人,为什么要和一个戴着摩托头盔的陌生男人说话?他向她走近了一步。她依然站在那儿,但加百列从她深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恐惧。
“不,我没有找什么人。”
“您确定吗?可我敢肯定您确实在找人。”她把头微微转向一边,“或者您是在找您的妻子?”
加百列感到后颈僵硬。他仔细地看着这个女人的脸,突然想起自己见过她,她就是和哈立德回公寓的那个女人。他用右手紧紧地握住了枪柄。
“她叫李,对吧?住在英国南部的心理诊所——至少之前住在那儿。斯特拉福德诊所,我没说错吧?她登记的名字是李·马丁逊。”
加百列一下子掐住了那个女人的脖子。
“你对她做了什么?她在哪儿?”
“她在我们手上。”那女人挣扎着说道,“但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加百列推着她向后退,来到了楼梯的顶部。
“她在哪儿?”他用阿拉伯语问道,“告诉我!不要跟我说法语,说你们自己的语言,跟我说阿拉伯语!”
“我说的是实话。”
“看来你会说阿拉伯语。她在哪儿?告诉我,否则我就把你推下去。”
他又把她向楼梯边沿推了一步。她伸手想抓住楼梯中间的扶手,却抓了个空。加百列用力摇晃着她的身体。
“如果你杀了我,你也会毁掉你自己——还有你妻子。我是你唯一的希望了。”
“那如果我按你说的做呢?”
“你能救她的命。”
“我自己呢?”
她没有回答。
“叫你的队员撤退,告诉他们马上离开马赛。否则我们会告诉法国人你们在这儿,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向她身后看了一眼,雅科夫正缓缓地走上来。耳机里传来迪娜的声音:“让她走,加百列。我们会找到莉亚。不要中了哈立德的圈套。”
加百列望着那个女人的眼睛:“如果我让他们撤退呢?”
“我会带你去见她。”
加百列又摇了她一下:“所以你知道她在哪儿。”
“不知道,会有人告诉我们去哪里。一次一个目的地,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如果我们错过了最后期限,你妻子就会死。如果你的队员跟着我们,她会死。如果你杀了我,她也会死。如果你按我们说的做,她就可以活命。”
“我呢?”
“她经历的还不够吗?救救她吧,艾隆。跟我走,按我说的做。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了。”
他望着楼梯下的雅科夫,后者摇了摇头。迪娜正悄悄地在另一头低语:“求求你,加百列,跟她说不。”
他望着她的眼睛。沙姆龙教过他如何读懂对方的感情,判断真实与谎言。在哈立德的女人乌黑的眸子里,他看到的只有一个狂热信徒的笃定与执著,她相信过去的痛苦可以解释现在的一切行为,无论这些行为有多么残忍。同时,他还看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冷静。她受过训练,而不仅仅是被洗脑。她的训练会让她很难对付,但她的狂热却可能给他带来机会。
莉亚真的在他们手上吗?他没理由怀疑。哈立德已经毁掉了罗马核心地带的领馆,他当然可以从英国的精神病院里掳走一个生了病的女人。在莉亚经历了这一切之后置她于不顾,绝对是不可想象的。或许她会死,或许他们都会。或许如果他们幸运的话,哈立德会让他们死在一起。
哈立德,他是个聪明的玩家。他从来没想过在威尼斯杀掉加百列。米兰的文件只是一个诡计,他们故意把加百列引到这里,引到马赛的这个地方,给他指明了一条唯一的路,没留任何其他的选择。忠诚感让他无路可走。他把那个女人从楼梯边缘拉回来,放开了掐在她喉咙上的双手。
“撤退,”加百列直接对着手腕上的话筒说,“离开马赛。”
看到雅科夫摇了摇头,加百列厉声道:“按我说的做!”
一辆车从山上的教堂那边开了下来,就是几分钟前,在圣雷米大街上挡住他们去路的奔驰。车子停在了他们面前,那个女人打开车门坐了进去。加百列最后望了雅科夫一眼,然后也坐进了车子里。
“他掉线了。”勒夫说,“他的信号追踪器已经在同一个地方停留了五分钟。”
他的信号追踪器现在已经被扔进了马赛的垃圾桶里。加百列从屏幕上消失了。一切计划、一切准备都付诸东流,哈立德用阿拉伯最古老的计策——人质——击败了他们。
“莉亚的事是真的?”沙姆龙问。
“伦敦站已经呼叫了好几次那边的保安员,但一直都没有联络到他。”
“这意味着他们已经抓住了她,”沙姆龙说,“我怀疑,我们的保安员已经死在斯特拉福德诊所的某个地方。”
“如果这都是真的,恐怕英国几分钟后就会出大事。”在沙姆龙看来,勒夫的口气好像有点过分冷静,不过勒夫的自控是有时限的,“我们必须联络军情五处和内政部的人,让他们尽可能地保密,越久越好。还有,我们要把外交部也拉进来,大使也得加入。”
“同意。”沙姆龙说,“但恐怕我们要先完成一件事。”
他看了看表。现在当地时间是早晨七点二十八分,法国则是晚上六点二十八分——离贝特赛义德的驱逐纪念日还有整整十二个小时。
“但我们不能让他一个人留在这儿。”迪娜说。
“他已经不在这儿了,”雅科夫回答说,“他走了。是他自己决定跟她走的。他下令让我们撤离,特拉维夫也是。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必须走。”
“我们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他。”
“你如果蹲在法国的牢房里,恐怕什么也帮不上他。”
雅科夫把手腕上的麦克风举到嘴边,命令C组撤离。迪娜犹豫地向码头走去,边走边摘下身上的各种线路。最后一根线拆除之后,她登上“忠诚号”,和雅科夫一起站在驾驶台上,雅科夫将船开出了海峡。他们穿过了圣尼古拉斯堡后,迪娜从升降口回到了船舱里。她坐在通信台前,输入指令调取录音,然后把时间调回到早晨六点十二分。几秒钟后,她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是他。他到街上了。正向南朝公园走。”
她又听了一遍:雅科夫和加百列静静地骑上摩托车;雅科夫启动了引擎,开始加速;轮胎轧在圣雷米大街的柏油路面上的声音,然后就是加百列冷静的声音。“就停在这儿,”加百列说,“别离开。”
二十秒钟后,那个女人说:“不好意思,先生,您迷路了吗?”
停止。
哈立德花了多长时间计划这一切?很多年,她想。他给了她一些线索,让她跟着它们,从贝特赛义德到布宜诺斯艾利斯,从伊斯坦布尔到罗马,而现在,加百列也在他们手上了。他们会杀掉他,这是她的错。
她按下“播放”键,又听了一次加百列和那个巴勒斯坦女人的争执,然后拿起卫星电话,接通了扫罗王大道。
“我需要做一个声音识别。”
“你有录音?”
“是的。”
“质量?”
迪娜解释了录音截取的方式。
“请播放录音。”
她按下了“播放”。
“如果我们错过了最后期限,你妻子就会死。如果你的队员跟着我们,她会死。如果你杀了我,她也会死。如果你按我们说的做,她就可以活命。”
停止。
“请稍等。”
两分钟后:“没有匹配的文件。”
马蒂诺最后一次在雅典大道上和阿布·萨迪克见了面,就在那条通向圣查尔斯车站的长楼梯底端。这一次,阿布·萨迪克穿了西方的衣服:整洁的华达呢长裤和一件熨烫平整的棉衬衫。他告诉马蒂诺,有一艘船马上就要离开港口了。
“叫什么名字?”
阿布·萨迪克回答了他。
“‘忠诚号’,”马蒂诺重复了一遍,“有趣的选择。”
他转身走上台阶,阿布跟在他身边。“人体炸弹已经收到了最后的命令,”阿布·萨迪克说,“他们会转向下一个目标,没人能阻止他们了。”
“那你呢?”
“我会搭中午的船去阿尔及尔。”
他们走到了台阶顶端。火车站一片土灰,丑陋极了,应该很久没有修葺过。“我必须说,”阿布·萨迪克道,“我应该不会怀念这个地方。”
“去阿尔及尔吧,让你自己消失。等有一天安全了,我们会让你回到西岸。”
“今天以后,”他耸了耸肩,“永远都不会再有安全的日子了。”
马蒂诺握了握阿布·萨迪克的手。“愿你平安。”
“愿你一切平安,哈立德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