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昂火车站位于巴黎的十二区,也就是塞纳河往东几个街区。车站前面是一个大转盘,再往前就是两条主干道,里昂大街和狄德罗大街的交汇口。保罗·马蒂诺就在人行道上一间人满为患的咖啡馆里等候。他喝完最后一杯玫瑰酒,然后让服务生过来结账。五分钟后,服务生拿着账单走了过来。他付了钱,还留了一些小费,然后起身向站口走去。
有几辆警车停在那个转盘前,大门口也站着几名武警。马蒂诺混在一群人中间走了进去。他刚要走进出发大厅,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转过身去,刚刚在大门前的警察正站在他身后。
“能看一下您的证件吗?”
马蒂诺从钱包里拿出他的法国身份证,递给了警察。警察先是仔细地看了看马蒂诺的脸,然后低头检查证件。
“您要去哪儿?”
“艾克斯。”
“能看看您的车票吗?”
马蒂诺把票递给了他。
“上面写着您应该明天走。”
“我今天下午改签了车票。”
“为什么?”
“因为我需要提前回去,”马蒂诺决定做出生气的样子,“听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真的有必要回答这些问题吗?”
“恐怕是的,马蒂诺先生。您来巴黎干什么?”
马蒂诺告诉了他:和巴黎大学的同事吃饭,和出版商开会。
“您是作家?”
“考古学家,不过我在写一本书。”
警察把证件还给了他。
“晚安。”
“谢谢。”
马蒂诺转身直奔站口。他在出发时刻显示屏前停了一下,然后走上了通向“蓝色列车”的楼梯——“蓝色列车”是一间非常出名的餐厅,从那儿可以看到整个大堂。领班在门口迎接了他。
“您预订位置了吗?”
“我约了人在酒吧见面,她应该已经到了。”
领班让到了一旁。马蒂诺走进酒吧,找到了面对站台的一个窗边座位。那儿坐着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漂亮女人,厚厚的黑发中夹杂着一缕灰色。她看到了马蒂诺。他弯下腰亲了亲她的面颊。
“嗨,咪咪。”
“保罗,”她轻语,“真高兴又见到你了。”
28
巴黎
里昂车站以北两个街区外:帕罗特大街。晚上六点五十三分。
“这里转弯,”那个女人说,“停车。”
“这儿没有地方停车,已经停满了。”
“相信我,我们能找到车位。”
就在这时,一辆停在里昂巴士底酒店附近的车子开走了,加百列马上开了过去。那女人把坦弗格里奥手枪放进包里,把包挎在肩上。
“打开后备箱。”
“为什么?”
“按我说的做。看看表,我们没多少时间了。”
加百列按下按钮,后备箱打开了。女人拔出车钥匙,把它放进装了枪和手机的包里,然后打开车门下了车。她走到车后,示意加百列也一起过去。后备箱里有一个方形的黑色尼龙行李箱,上面有轮子和伸缩杆。
“拿着它。”
“不。”
“你不拿你太太就会死。”
“我不会炸掉里昂车站。”
“你现在要进火车站,所以最好看上去像个旅客。拿着箱子。”
他想找到拉锁的拉环,可发现拉环处上了锁。
“拿起来吧。”
工具箱里有一根拆轮胎棒。
“你在干什么?你想你妻子死吗?”
两声尖锐的响声,锁被敲开了。他拉开了箱子的拉链:里面有两大卷包装纸,外面的口袋是空的。
“满意了?看看表吧。带上箱子快走。”
加百列拿出箱子,把它放在地上。女人已经向车站走去。他拉出拉手,关上后备箱,然后跟上她。他们在里昂大街的转角处向左拐,车站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我没有车票。”
“我有。”
“我们去哪儿?柏林?日内瓦?阿姆斯特丹?”
“跟着我走吧。”
他们快到狄德罗大街转角的时候,加百列看到警察在车站周围巡逻,转盘处的蓝色紧急事故灯正在闪烁。
“他们已经接到警报,”他说,“我们要走进密集防卫区了。”
“没事的。”
“我没有护照。”
“你不需要。”
“如果他们拦住我们呢?”
“我来负责。如果警察要你的证件,你就朝我看,我来处理。”
“就是因为你,我们才会被拦下来。”
在狄德罗大街上,他们等着信号灯变绿,然后裹挟在行人中间穿过了马路。箱子太轻了,过马路的时候声音很奇怪。他们应该装一些衣服的。要是警察拦住他怎么办?如果他们搜查行李,发现里面只有包装纸怎么办?如果他们发现巴勒斯坦尼娅皮包里的坦弗格里奥手枪怎么办?坦弗格里奥……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箱子和那女人的枪,还是把精力集中在之前发生的事情上吧。活下去的希望就在他刚刚经过的这条路上。
有几名警察和两个拿着武器的士兵正站在车站入口,检查旅客的证件和行李。女人挽住加百列的手臂,催他走快点。他感到警察已经看到他了,但并没有人让他们停下来。
里昂车站的大堂有着高高的穹顶,气势恢宏。他们在通向站台的扶梯顶上停了一会儿。加百列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环境。在他的左手边是电话亭,后面是通向“蓝色车站”餐厅的楼梯,车站的另一端则是两个书报亭。他的右边有一家小餐厅,上面悬着出发时刻显示屏。恰好在这时,显示屏转到了下一页。换页时噼噼啪啪的声音在加百列听来,如同对哈立德周密策划的鼓掌庆贺。现在时间是晚上六点五十七分。
“看到第一部电话旁边的那个女孩了吗?”
“哪个女孩?”
“蓝色牛仔裤,灰毛衣,可能是法国人,也可能是阿拉伯人,和我一样。”
“看到了。”
“到六点五十八的时候,她会挂掉电话,我们那时候就走过去顶她的位置。她会在那里等我们一会儿。”
“如果有人先过去了呢?”
“这个我们会负责,你只管拨号。准备好了?”
“嗯。”
“别忘了号码,我不会再说第二遍,那样你妻子就要死了。你确定你准备好了?”
“告诉我那该死的号码。”
她说出号码,然后给了他几枚硬币。六点五十八分到了。那女孩离开了电话机。加百列走过去拿起听筒,塞入硬币。他谨慎地拨了号,唯恐拨错后没法再拨。电话通了。响了一声,两声,三声……
“没人接听。”
“耐心点,会有人接的。”
“已经响了六声了,没有人接听。”
“你确定号码是对的?也许你拨错了。也许你妻子要死了,就因为你——”
“闭嘴。”加百列厉声说。
拨号音停了。
29
巴黎
“晚上好啊,加百列。”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很熟悉。
“或者我应该叫您肯普先生?那是您来我俱乐部那天用的名字,对吧?也是您去搜查我房间时用的名字。”
咪咪·费雷雷。小月亮。
“她在哪儿?莉亚在哪儿?”
“她离你很近。”
“哪儿?我没看见。”
“你一分钟内就能看到了。”
一分钟……他抬头望了望出发显示屏,时钟变成了6:59。一群武警从他身边走过,其中一人看了他一眼。加百列转过身,压低声音。
“你说过,如果我来,你们就放了她。现在告诉我,她在哪儿?”
“几秒钟之内,一切就清晰了。”
那个声音——他明白了。他想到了开罗的那个晚上,那间酒馆。他被引到开罗的原因是要在咪咪的电话上装窃听器,这样他才会听到她和那个叫托尼的男人的对话,因此才找到马赛那间公寓的号码。
她又开始说话了,但这次,她的声音被车站通知的声音淹没了:开往马赛的765号列车现在在D站台登车……加百列盖住话筒。开往马赛的765号列车现在在D站台登车……他从电话里听得很清楚——他能确定,咪咪现在就在车站里。他转过身,看到她苗条的身影正十分镇定地走向车站出口。她的左边有一个男人,右手插在她裤子的后兜里。那个人长了一头乌黑的卷发,身材魁梧。加百列在马赛的那个清晨也看到过同样的情景。哈立德来到了里昂车站,来见证加百列的死亡。
开往马赛的765号列车现在在D站台登车……
他看了巴勒斯坦尼娅一眼,她正在看表。从她的表情来看,她应该已经相信加百列说的是真话。再过几秒钟,她就要成为哈立德复仇计划里的人肉炸弹了。
“你在听吗,加百列?”
车流的声音。咪咪和哈立德已经离开了车站。
“我在听。”他说——同时我也在想,为什么你那晚让三个阿拉伯人坐在我旁边。
开往马赛的765号列车现在在D站台登车……
D站台……D计划……D计划……
“她在哪儿,咪咪?告诉我——”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人,站在车站东边的报刊亭旁边。他的行李箱和加百列的一模一样,是一个方形的黑色尼龙箱。在开罗的那晚,他们叫他巴希尔。巴希尔喜欢喝红方威士忌,抽的是丝鞭香烟。巴希尔那天在右手腕上戴了一块豪雅手表,对咪咪的一个女招待很有兴趣。巴希尔也是人肉炸弹。几秒钟之内,巴希尔的手提包就会爆炸,一起爆炸的还有他旁边的几十个人。
加百列朝左边的对面站台看去:另一个报刊亭旁边也站着一个人肉炸弹,他也拎着一个和加百列一样的手提箱。那晚他们叫他纳吉,纳吉是幸存者的意思。恐怕今晚不行了,纳吉。
几步之外,泰伊卜正在买三明治。他恐怕永远也吃不了了。同样的箱子,目光中是同样赴死的决心。加百列离他很近,甚至可以看到炸弹的轮廓。拉杆里边有一根黑色的线。加百列推测,拉杆手柄处的伸缩按钮就是引爆装置。按下按钮,就会碰到接触片。这意味着三个人肉炸弹会同时按下按钮。但信号是什么呢?当然,是时间。加百列看着泰伊卜的眼睛,看到他们都在盯着出发信息屏上的时间——6:59: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