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勒夫坐在空荡荡的玻璃桌前,手中的咖啡杯从杯托举到了半空。加百列趁他的秘书去洗手间时溜进了情报处,估计加百列走后,那女孩的日子不会好过。
“艾因赫勒韦绝对不能去。句号。讨论结束。现在的那里比1982年的时候还糟糕。有六个恐怖组织都在那儿成立了据点。一个照片上了法国报纸的情报处探员绝对不能到那儿去。”
“但总要有人去一趟。”
“你根本不确定那个人是否还活着。”
加百列皱了皱眉,然后径自坐在了勒夫桌子对面的皮椅上。
“如果他还活着,他就可以告诉我们,他女儿在离开营地之后去了哪里。”
“确实有可能,”勒夫赞同道,“但他也有可能一无所知。哈立德肯定告诉过那个女孩要瞒着家人。而且我们都知道,关于撒梅里亚的故事很可能是个谎言。”
“她没理由对我说谎,”加百列说,“她知道自己会死。”
勒夫边喝咖啡,边思索了很长时间:“贝鲁特有个人也许可以做这件事,他叫纳比尔·阿苏里。”
“他是什么人?”
“他是黎巴嫩人,也是巴勒斯坦人。他什么都做过一些。曾经在西方的媒体做过通讯员,自己开了间夜总会。据说干过军火交易,好像偶尔还走私大麻。当然,他也为我们卖命。”
“听上去是员干将。”
“他算个狗屁,”勒夫说,“骨子里还是个黎巴嫩人,是黎巴嫩的化身。不过他是去艾因赫勒韦找那女孩的父亲最适当的人选。”
“他为什么要为我们工作?”
“为了钱。纳比尔喜欢钱。”
“我们怎么和他联络?”
“我们给贝鲁特的夜总会打电话留言,把飞机票留在海军准将酒店的前台。我们很少直接去找他。”
“他在哪儿?”
“塞浦路斯。”勒夫说,“纳比尔喜欢塞浦路斯。”
加百列在行动开始前准备了三天时间。差旅部帮他安排了一切。拉纳卡是著名的以色列旅游胜地,所以也不需要做假护照了。当然,加百列不能用他的真名搭飞机,所以差旅部帮他伪造了以色列的身份证件,这次的名字很普通,他叫迈克·诺伊曼。在出发前,行动队让他在一间私密的阅读室里花一个小时阅读了纳比尔·阿苏里的档案。看完以后,他们给了他一枚信封,里面装着一万美元的现金,并祝他好运。第二天早晨七点,他从本-古里安机场登上以色列航空公司的飞机,一小时后就到达了塞浦路斯。到达以后,他在机场租了一辆车,驱车来到不远处一家位于海滨的棕榈滩酒店。扫罗王大道已经传来消息,纳比尔·阿苏里当天下午会入住这家酒店。加百列整个上午都待在自己的房间,直到一点多的时候,他才下楼到泳池边的餐厅吃午餐。阿苏里已经预订了席位,一瓶喝了一半多的昂贵法国香槟放在那张桌子的银制酒篮里。
他有一头黑色的卷发,其中夹杂着缕缕银丝,唇须留得很厚。他摘下墨镜后,加百列看到一双带着困意的棕色大眼。他的左手腕上戴了一块金表,右手腕上是几只金镯子。每每举杯的时候,镯子都会碰撞得叮当乱响。他穿了件奶白色的棉衬衫,府绸裤因为搭飞机的缘故满是皱褶。他用一只纯金打火机点燃了手上的美国烟,听着加百列的提议。
“艾因赫勒韦?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
加百列料到了他的反应。对于阿苏里来说,以色列情报部门只不过是他的众多客户之一而已。他是百货公司的商人,而情报处只是客人,讨价还价是交易过程中的一个步骤。那个黎巴嫩人探过身子,用那双带着睡意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加百列。
“你最近去过那儿吗?那儿跟西大荒差不多,霍梅尼的风格。你们犹太人撤离之后,那里就成了地狱。人们都穿着黑衣服,向最仁慈的安拉祈祷。外人在那里绝没有立足之地。让它见鬼去吧,迈克。喝点儿香槟,忘了这件事吧。”
“你可不是外人,纳比尔。你认识所有人,知道每个地方。所以我们一直对你很慷慨。”
“那都是小钱,迈克,我得到的只有这点小钱——只够买点烟酒,找两个姑娘。”
“显然你喜欢的姑娘都挺能花钱,纳比尔。我看过你的收据,我的公司已经让你赚得盆满钵满了。”
阿苏里朝着加百列举了举杯:“我们的合作一直很不错,迈克,这个我不否认。我愿意继续跟你们合作,所以我才建议你们找别人去艾因赫勒韦。我可不想用命换这点钱,太危险了。”
阿苏里叫来服务生,又点了一瓶香槟。虽然拒绝了他们的工作,他还是不会放弃用“机构”的钱美餐一顿。加百列拿出信封扔在桌上。阿苏里看了那个信封一眼,但并没有碰它。
“里面有多少钱,迈克?”
“两千。”
“什么钱?”
“美元。”
“所以呢?现在一半,回来后再付一半?我们阿拉伯人虽然傻,但也知道两千加两千等于四千。我可不会为了这四千美元就到艾因赫勒韦去。”
“两千只是定金。”
“那情报值多少钱?”
“我们会再付五千块。”
阿苏里摇了摇头。“不行,一万。”
“六千。”
再摇头。“九千。”
“七千。”
“八千。”
“成交。”加百列说,“先付两千,回来后再付八千。只需要一个下午,你不亏。如果你干得好,我们还会负担路费。”
“得了,路费本来就该你们负担,迈克。我的开销和报酬从来都是分开算的。”服务生拿来了第二瓶酒。他离开后,阿苏里问:“你想知道些什么?”
“我们想找一个人。”
“那边有四万五千个难民,迈克。多给我点线索。”
“他是一个姓阿勒-塔马里的老人。”
“名字呢?”
“我们不知道。”
阿苏里抿了口酒:“这名字并不常见,应该问题不大。还有什么信息?”
“他是西加利利的难民。”
“那里的人大部分都是。哪个村?”
加百列告诉了他。
“家里人呢?”
“两个儿子在1982年战死了。”
“在营地?”
加百列点了点头:“他们是法塔赫的人。他的妻子也死了。”
“很好。继续。”
“他有个女儿,后来去了欧洲,我想知道关于她的一切信息。她去哪里上的学,学的什么,住在哪儿,情人是谁。”
“她叫什么?”
“不知道。”
“多大?”
“三十岁出头,我猜的。法语非常好。”
“为什么要查她?”
“我们认为她和里昂车站的爆炸案有关。”
“她还活着吗?”
加百列摇了摇头。阿苏里转头望向窗外的海滩,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说道:“所以你认为只要弄清这个女孩的背景,你们就能找出背后的主使,找到幕后黑手?”
“差不多,阿苏里。”
“我应该怎么跟那个老人说?”
“随你的便,”加百列说,“只要弄到我想要的信息就行。”
“那个女孩,”那个黎巴嫩人问,“长什么样子?”
加百列拿出他从酒店房间带来的一本杂志。阿苏里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杂志,最终看到了加百列在“忠诚号”上画的那幅素描。
“这就是她的样子,”加百列说,“一模一样。”
纳比尔·阿苏里有三天时间都没有跟他联络过。加百列还以为那个黎巴嫩人不是拿着那两千块定金逃跑了,就是在去艾因赫勒韦的路上被杀死了。可第四天早晨,电话响了,是阿苏里。他是从贝鲁特打来的,说中午会到棕榈滩酒店吃午餐。加百列挂断电话,然后到海边跑了一会儿步。他的伤口已经开始恢复,身上的疼痛也渐渐消失了。跑完步之后,他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换了衣服。他来到泳池边的餐厅时,阿苏里已经在喝他的第二杯香槟了。
“真是个鬼地方,迈克。人间地狱。”
“我给你一万块可不是为了听艾因赫勒韦的情况报告的,”加百列说,“那是联合国的工作。你找到那个人了吗?他还活着吗?”
“我找到他了。”
“然后呢?”
“那个女孩是1990年离开那里的,她再没回去过。”
“她叫什么?”
“费拉,”阿苏里说,“费拉·阿勒-塔马里。”
“她去了哪儿?”
“显然她是个聪明姑娘,获得了联合国的基金到欧洲去读书。那个老人支持她去,而且让她永远也不要再回黎巴嫩。”
“她去哪儿上学了?”加百列怀疑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法国,”阿苏里说出了他心中所想,“先是巴黎,然后又去了南部。那个老人不确定。显然,他们应该有很长时间没联络过了。”
“我想也是。”
“他并不怪他女儿,他希望她过上更好的生活,不想她沉迷在巴勒斯坦的悲剧里,他是这样跟我说的。”
“她从来没忘记过艾因赫勒韦。”加百列心不在焉地说道,“她学的是什么?”
“考古学。”
加百列想起了她的手指。他当时猜想过,她应该是做陶艺或者其他一些户外工作的。考古学显然符合这个推断。
“考古?你确定?”
“他说的时候很肯定。”
“还有什么别的吗?”
“有。”阿苏里说,“两年前,她给老人写了一封奇怪的信,让他毁掉之前她从欧洲寄来的所有信件和照片。她父亲没听她的话,因为那些信和照片是他拥有的唯一和她有关的东西了。几周后,一名歹徒闯进他家,烧掉了那些东西。”
哈立德的朋友,加百列心想。哈立德想隐藏她的过去。
“你怎么接近他的?”
“你已经得到你要的信息了,剩余的细枝末节就不用问了,迈克。”
“你给他看那幅素描了吗?”
“看了,他哭了。他有十五年没见过他女儿了。”
一小时后,加百列离开了酒店,直接开车驶向机场,等候飞往特拉维夫的晚班飞机。凌晨,他回到了纳齐斯大街上的住所。基娅拉已经睡了,她在床上翻了个身,但没有醒。他吻了吻她裸露着的肩膀。她咕哝了一声,翻身转向另一边。他看了看床头柜。那份文件已经不在了。
35
以色列,泰勒美吉多
第二天早晨,加百列来到了哈米吉多顿。
他把那辆斯柯达轿车停在了游客中心的停车场里,在明媚的阳光中徒步登上了山顶。他在那里稍作休息,望着眼前的耶斯列谷。对于加百列来说,耶斯列谷是他的出生地;而对研究《圣经》的学者,以及那些痴迷于末日预言的人来说,耶斯列谷则是上天注定的善与恶两方力量的抗衡之地。无论最终的灾难到底为何物,泰勒美吉多都已经见证了太多的战火与流血。由于位于叙利亚、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的交界处,这里千年来可谓战争不断。亚述人、以色列人、迦南人、埃及人、腓力斯人、希腊人、罗马人,还有十字军——都在这座山丘上流下了鲜血。1799年,拿破仑在这里打败了奥斯曼人;一个多世纪后,英国的阿伦比将军又再一次打败了他们。
山顶上挖了很多的壕沟和大坑。一个世纪以来,考古学家一直不断地到泰勒美吉多来进行挖掘工作。到目前为止,研究者们发现,山上的这座城市已经被摧毁并重建了二十五次之多。此刻,刚好有一支考古队伍在这里工作。其中一条沟里传来了美式英语的说话声,加百列走了过去。有一男一女两个美国大学生,正弯着腰观察着土里面的什么东西。可能是骨头,加百列想,但他并不确定。
“我想找拉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