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美国中西部一家画廊,非常好的买家。这幅画在那里肯定会受到优待的,我敢保证。你能想象得到吗?这幅画是我花一万六千英镑在赫尔的一家满是灰尘的画廊里买的,当时我直觉认为这可能是威尼斯圣萨尔瓦多教堂里那幅遗失多年的祭坛画。这纯粹就是个直觉,结果竟然对了!这种中头奖的事情在职业生涯中是可遇不可求的,幸运的话或许还会再碰到一次。干杯。”

他们互相干杯,高脚杯和骨瓷茶杯碰在一起。这时,一个胖墩墩的男人突然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桌边。他满脸通红,这与他身上那件粉红色的衬衫倒是相映成趣。

“朱利!”他叫道。

“你好啊,奥利弗。”

“杜克街上有传言说,你那幅韦切利奥的画卖了一百万英镑的好价钱。”

“妈的,你哪来的消息?”

“这里已经没什么秘密了,亲爱的。你只需要告诉我这究竟是真事,还是哪个王八蛋造的谣。”奥利弗转向加百列,一副刚刚才注意到他的样子。―只肉爪突然伸出来,肥厚的手指之间夹着一张烫金名片。“奥利弗·丁布尔比。丁布尔比画廊。”

加百列默默接过名片。

“奥利弗,你干吗不坐下来喝一杯?”伊舍伍德说。

加百列在桌底下狠狠地踩着伊舍伍德的脚趾。

“这次不行啊,亲爱的。外头小摊那边的长腿妹子说了,要是我再给她买杯香槟,她就跟我咬耳朵。”

“谢天谢地!”早已疼得咬牙切齿的伊舍伍德不禁把心里话吐了出来。醉醺醺的奥利弗·丁布尔比晃悠悠地走了。加百列在桌底下松开了脚。

“你的秘密就到此为止了。”

“该死的秃鹰,”伊舍伍德恶狠狠地咒骂道,“我现在是发达了,但等我跌落了,他们又会一个个飞到我头顶上,等着我死,好捡几根骨头。”

“也许这次你该更小心一点,好好看住你的钱。”

“我觉得我怕是没救了。实际上——”

“噢,天哪。”

“——下周我得去阿姆斯特丹看幅画,它是一组三联画正中央的一幅,据说作者是一个无名画家,但我直觉里另有想法。我觉得这幅画可能出自罗吉尔·凡·德尔·维登的工作室。实际上我愿意为此下很大的赌注。”

“凡·德尔·维登的画出了名的难以鉴定。只有少数几张可以肯定是出自他之手,而且这几张根本没有签名,连日期都没有标。”

“如果那幅画真的出自他的工作室,上面会有他的指纹,只有你才能找到这些指纹。”

“我很乐意帮你看看。”

“你现在手头有活儿吗?”

“我刚修复完一幅莫迪利亚尼的画。”

“我有个活儿给你干。”

“什么活儿?”

“前些天我接到一个律师的电话,说他的客户有幅画要修复,客户点了名要你去,还说酬劳不是问题。”

“客户叫什么名字?”

“没说。”

“那怎么干?”

“你直接去他别墅修复这幅画,差旅费全包。”

“地点在哪?”

“苏黎世。”

加百列绿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似乎在想象,或者回想什么。伊舍伍德见此情形,也在他那不甚可靠的记忆当中疯狂地翻箱倒柜。我以前有帮海勒先生送他去过苏黎世吗?

“这个地方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苏黎世能去。他能给多少酬劳?”

“酬劳是我刚才给你的那笔数额的两倍,不过你得尽快动身。”

“地址给我吧。”

加百列没时间回康沃尔拿东西,所以他吃完饭便开始上街购物。他在牛津街买了两套换洗的衣服和一个小皮包,然后去了大罗素街闻名遐迩的科内利斯美术用品店买装备。一个名叫佩内洛普的意大利金发女郎帮他打包了这次出行需要的所有颜料、刷子和溶剂。加百列作为绘画修复师,在业界颇有名气,金发女郎对此也有所耳闻。他恬不知耻地用意大利语跟她调情,口音听起来就像在国外待久了的意大利移民。她把他的东西用牛皮纸包好,绑上细绳。他在临走前亲吻了她的脸颊,闻到了她头发上淡淡的可可香气。

加百列对恐怖分子的劫机手段和机场安检的漏洞已经了解太多,他不放心坐飞机,于是坐地铁去了滑铁卢火车站,在傍晚时分赶上了开往巴黎的欧洲之星高速列车。在巴黎东站,他登上了开往苏黎世的夜班火车,到第二天早上九点,他已经在微风习习的车站大街上漫步了。

苏黎世坐拥数之不尽的财富,却表现得如此低调。加百列走在大街上,不由心生感叹。全世界的金银财宝都聚集在他脚下的银行金库里,但是这里没有富丽堂皇的办公大楼,也没有宏伟气派的纪念碑,有的只是商人一贯的保守低调、小心谨慎、尔虞我诈,好比一个见了心仪的男人却撇过头去故作矜持的女郎。这就是瑞士。

加百列来到阅兵广场,瑞士信贷和瑞士联合银行的总部分别坐落在广场两边。一群鸽子从地上扑簌着翅膀飞上蓝天,打破了原本的沉寂。加百列穿过马路,来到萨沃伊饭店对面的出租车停靠站。有几辆的士停靠在路边。他选了其中一辆,瞟一眼车牌,把号码记了下来。上车后,他告诉司机别墅的地址,说话时尽量掩饰自己从母亲那里学来的柏林口音。

过河的时候,司机打开了收音机,电台正在播报早间新闻,主持人的德语带有很浓重的苏黎世口音,加百列听得特别吃力,于是他索性不听,转而专心思索接下来要完成的任务。有些业内人士认为,绘画修复是一项枯燥乏味的活儿,但加百列把每一次任务都视为一场全新的冒险。这些艺术品带领他穿越不同的时空,只能凭自己的能力和胆识来决定修复工作的成败。

他在想接下来会遇到什么样的任务。既然客户指名要他,那么几乎可以肯定,这幅画是古典艺术家的作品,画面肯定已经污迹斑斑、破损严重。毕竟,如果只是刷一层漆就能解决的问题,客户何必花那么多钱、费那么大事把他弄到苏黎世来。

那么,他这一次来,究竟要在这里待多久呢?六个星期?还是六个月?这很难讲。每一幅待修复的画都是特殊的,耗时长短取决于画作的保存状况。伊舍伍德那幅韦切利奥的画花了他一年的时间才修复好,当然,托阿里·沙姆龙的福,他中途还干了点别的事情。

罗森岗路是苏黎世山上一条狭窄的上坡路,上面只容得下两辆车并驾齐驱,坡度很陡。路边全是年代久远的大别墅,它们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目之所及处全是清一色的灰泥墙、瓦屋顶和花草繁茂的小花园。只有一座别墅显得尤为特别,那便是加百列要去的地方。

这座别墅赫然独立于坡顶,它不像其他别墅那样紧挨着街道,而是与街边保持数米远的距离。别墅周边围着一圈高高的金属围栏,看起来就像监狱的铁栏杆。围栏上装了道安全门,门上有个小型监控摄像头。进门后沿着石阶拾级而上便可到达别墅,这是一栋玄武岩建筑,周身灰色,给人以忧郁的感觉。屋顶有塔楼,门廊颇为气派。

出租车绝尘而去,从坡顶往下望,可以看到市中心和苏黎世湖,湖的彼岸云雾氤氳。加百列记得,天气晴朗的时候,从市里可以看见阿尔卑斯山,但现在,阿尔卑斯山也被云雾笼罩,看起来就像盖着一块裹尸布。

安全门边的石墙上挂着一部电话,加百列拿起话筒,听到电话铃声在别墅里一直响,没有人接。他放下话筒又拿了起来,还是没人接。

他把律师发的传真拿了出来,这份传真是朱利安在伦敦给他的,上面写着:你必须在早上九点整准时抵达。到别墅后按门铃,会有人接你进去。加百列看了看手表:现在时间九点过三分。

他把传真放回口袋里,这时天上开始下雨。他环顾四周,发现附近没有咖啡厅可以坐着休息,也没有公园或广场可以找地方避雨,只有一片又一片的富人住宅区。如果在这里的人行道上游荡太久,他可能会被当作混混抓起来。

加百列拿出手机,给伊舍伍德打了个电话,估计伊舍伍德这会儿还在去画廊的路上吧。加百列一边等着电话接通,一边想象着伊舍伍德在皮卡迪利大街拥堵的车流中无精打采地趴在方向盘上,等着前面的车子开始挪动。他也许正小心翼翼地驾驶着那辆崭新锃亮的捷豹车,感觉就像在风口浪尖上操纵一艘巨型油轮。

“不好意思,计划有变。你要见的那个人被临时叫出城了,估计是有什么急事吧。具体原因也没说,你知道,瑞士人就这副德性,没办法。”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他给了外面大门和别墅前门的密码,你可以自己进去。进门后桌子上有张字条,你可以按字条找到放画的地方和住宿的酒店。”

“这也太随便了,你不觉得吗?”

“往好处想想。看来你得一个人在别墅里头待几天,干活儿的时候就不用担心被人打扰了。”

“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

“我把密码给你。你手头有纸和笔吗?密码很长。”

“你就直接报号码吧,朱利安。这边下着大雨呢,我站在外头浑身都湿透了。”

“啊,好吧。知道你记性好,我画廊里以前有个姑娘也是这样。”

伊舍伍德熟练地报出两组数字,每组八个,之后又重新报了一遍。加百列拿起门边电话的听筒,在话机键盘上输入了密码。只听门铃一声响,他扭开门锁,走进了大院。在前门,他又故伎重施,不一会儿就进入了室内,站在昏暗的门厅里,用手摸索着墙上的电灯开关。

台阶脚下的古董桌上有个大玻璃碗,碗里放着个信封,收件人上写着“德尔韦基奥先生”,这是加百列工作时用的名字。他拿起信封,食指伸进封口处划开。信封里是一张普普通通的纸,呈鸽灰色,比较厚,没有信头。这封信用词精准,字迹工整,没有署名。他拿起信纸闻了下,没有气味,于是开始读信。信中说,要修复的画挂在书房里,是拉斐尔的《一幅青年男子的肖像》。主人家已经在多尔德大酒店给他订了间房,酒店离这儿一英里远,在苏黎世山的另一边。冰箱里有食物,可以自己拿。主人家第二天就会回苏黎世,他希望德尔韦基奥先生可以马上开工。

加百列把字条塞进口袋里——也就是说,接下来要修复的是拉斐尔的画。碰到这个画家的作品还是第二次。第一次是在五年前,那时他修复的是《圣母与圣子》,一幅宗教题材的小型画作,修复时参考了达·芬奇的宗教画。想到这里,加百列感到由衷的兴奋,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很高兴自己接下了这个任务,尽管这次招待颇为不周。

他穿过过道来到一个大房间,里面很暗,没有灯,厚重的窗帘完全遮蔽了室外的光线。虽然里面一片漆黑,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室内杂乱无章的陈设,颇有中欧富贵阶层的风范。

他向前走了几步,感到脚下的地毯湿湿的。空气中有一股咸腥味,这种味道以前闻过。他蹲下身来,伸出手指在地毯上沾了一下,放到眼前。

是血。他正站在血泊中。

东方风格的地毯已经褪色,老旧不堪,躺在上面的尸体已经泛白,看起来上了一定的年纪。死者趴在地上,右手伸向前方,身上穿着双开衩的蓝色西装和灰色法兰绒长裤,西装背部已经磨得发白。死者脚上穿着棕色绒面革皮鞋,右脚的鞋跟和鞋底已经加厚,裤管挽至膝盖,露出小腿。小腿皮肤惨白,就像暴露在外的白骨,两只袜子明显穿错,根本不是一双。

加百列弯腰蹲了下来,面不改色地查看尸体,这种场面他已经司空见惯。死者是个矮个子,身高不超过五英尺,他满头白发,脑袋偏向一侧,露出左脸,透过模糊的血肉可以看见他方形的下巴和尖刻的颧骨。死者头部中枪,子弹穿过左眼,从头盖骨后侧飞出。从后脑勺的伤口看,凶器是一把大口径手枪。加百列抬起头来,看见死者头部飞出的子弹已经击碎大壁炉上的挂镜。他怀疑老头已经死了好几个小时。

他本想打电话报警,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从警察的角度看,一个外国人无端出现在一座陌生的豪宅里,旁边躺着一具被人射穿左眼的尸体,怎么想都觉得可疑。他至少会被警方拘留,以便进一步质询,加百列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他站起身来,目光从地上的死尸转移到拉斐尔的画上。这是一幅引人入胜的半侧面肖像,上面画着一位英俊潇洒的男青年。画面光感十足,令人赏心悦目。加百列猜测,这幅半侧面肖像应该是拉斐尔在佛罗伦萨生活和工作期间所作,时间大约是在1504年到1508年之间。死去的老头真是不幸,能收藏这样的画作本该是人人称羡的福分。

他径直走回门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地面,大理石地板上留下了他的血脚印,对此,他什么也做不了。按照平时经受的训练,遇到这种情况,他只需要悄无声息地迅速离开,什么也不要做,以免横生枝节。

他拿起行李箱,打开门,走了出去。外面雨下得更大了,等他走到石板路的尽头,准备打开大门时,身后已经没有血脚印了。

他加快脚步一路前行,直到走上一条大道:克海山街。眼看着6路有轨电车摇摇晃晃地滑下山坡,他赶紧追到前面的站牌,快步疾走而不失从容,还没买票就跳上了车。

电车猛地一顿,随即启动。加百列找了个座位坐下,不经意间瞅了一眼右边的墙,墙上有一幅黑色涂鸦,字迹很难擦掉。画中,纳粹反万字符号凌驾于六芒星[1]上方,底下写着一句话:

犹太人垃圾。

电车直达火车总站。在总站地下商场,他买了双巴利皮靴,皮靴的要价贵得吓人。在二楼大厅,他看了下列车时刻表,十五分钟内有趟车开往慕尼黑。到了慕尼黑,他就可以乘夜班飞机飞回伦敦,然后他一定会径直前往伊舍伍德在南肯辛顿的住所,紧紧勒住他的脖子,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他买了张头等车厢的车票,走进厕所。在厕所隔间里,他把脚上的便鞋脱了,换上新买的皮靴,若无其事地走出隔间,把便鞋扔进了垃圾桶,再用纸巾遮住。

等他来到月台,前往慕尼黑的乘客已经开始检票上车。他上了二号车厢,从走廊径直走向自己的包间,包间里是空的。不一会儿,列车缓缓启动,加百列闭上了双眼,但他满眼所见的,只有倒在拉斐尔画作前的死尸和电车墙上的涂鸦:犹太人垃圾。

列车还没驶出站台,便缓缓停了下来,加百列听见走廊上响起了脚步声。不一会儿,包间拉门被猛地拉开,仿佛被炸弹炸开了一般,两名警官破门而入。

[1]六芒星(Star of David):也称大卫星,是犹太教的六芒星形标志,意为大卫王的盾牌。

2

西班牙,维多利亚

苏黎世以西六百英里处,一名英国男子正怡然自得地坐在巴斯克自治区首府维多利亚的咖啡馆里,慢条斯理地呷着咖啡,西班牙广场设计精美的拱廊为他提供了凉爽的庇荫之处。他并不知道,远在几百里之外的苏黎世正发生一件大事,这件事情将改变他原本有条不紊的生活。此时此刻,他只关心广场对面那家银行大门口的风吹草动。

他又要了杯西式白咖啡,点了一支香烟。他戴着宽边帽和墨镜,头发闪现出健康的银色光泽,颇有一种少年老成的感觉,身上穿着砂岩色的府绸西装,颜色与维多利亚大街小巷的建筑非常搭调,能让他轻松自如地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他看似专心致志地翻阅着《国家报》和《世界报》的早间版,实则醉翁之意不在酒。

淡黄色的石雕上留下了一个涂鸦艺术家潦草的字迹,这是一则警告,上面写着:“游客们,小心点!你们已经不在西班牙境内了!这里是巴斯克自治区!”这则警告并没有让英国男子感到任何不安,就算他出于某种原因被民族分裂势力盯上,他也肯定能让自己安然脱险。

他紧盯着对面银行的大门,不出几分钟,一个名叫费利佩·纳瓦拉的出纳员就会从这里走出来,去享受他的午休时间。同事会以为他回家陪老婆吃饭午睡了,老婆则会以为他又去和政界的老朋友秘密会面了。实际上,费利佩·纳瓦拉要去的是旧城区的一座公寓,就在圣女布兰卡广场的对面。他会在那里和情人阿玛伊娅——一个俏丽的黑发女子共度下午。英国男子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他已经跟踪了纳瓦拉将近一个星期。

下午一点十五分,纳瓦拉出现在银行门口,向旧城区走去。英国男子不声不响地跟了上去,临走前在桌上留了一沓比塞塔[1],这笔钱不仅足够付账,还能给服务生留下一笔丰厚的小费。他尾随着纳瓦拉走进一条人头攒动的市场街,小心翼翼地与之保持一段安全距离。他不需要跟得太紧,对于猎物的去向,他早已经了若指掌。

费利佩·纳瓦拉不是个普通的银行出纳员,他的真实身份是埃塔组织[2]的一名特工,表现非常活跃。在埃塔组织的词典里,纳瓦拉是个沉睡的突击员。他过着正常人的生活,有着正常的职业。组织需要他时,便派一位不知名的指挥官和他秘密接头。一年前,他受命暗杀了民防卫队[3]的一名年轻军官。不幸的是,这名军官的父亲是个事业成功的酿酒商,他不惜投入重金,掘地三尺,一定要把杀害儿子的真凶揪出来。目前这笔数额不菲的复仇资金当中,有一部分已经打进了英国男子在瑞士银行的账号。

在欧洲的专家级恐怖组织当中,埃塔素以严格的培训纪律和实战纪律闻名,这一点足以与爱尔兰共和军媲美。英国男子曾经同后者打过交道,因此对这一点十分清楚。只不过从目前的观察来看,费利佩·纳瓦拉似乎是一位行事非常散漫的特工,他不假思索便径直走向情妇的住所,一点也没有采取安全防护或反侦察措施。他能杀掉那个卫队军官并且活着走出来,简直就是奇迹。英国男子觉得,他杀了这个特工也是在帮埃塔清理门户,反正留着这个饭桶也没什么用。

纳瓦拉进了一幢公寓。英国男子走到街对面,进了一家面包店,在那里吃了两块甜点,又喝了一杯西式白咖啡。他不喜欢空着肚子干活。他看了看表,纳瓦拉已经进去二十分钟了,这点时间,够二人先温存一番。

他起身穿过静谧的街道,走着走着,心里突然萌生出一个有趣的想法。如果这时候给纳瓦拉的妻子打个电话,让她过来瞧上一眼,或许无需他动手,那个满头红发的巴斯克悍妇就能把纳瓦拉给解决了。只不过从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样做有违约之嫌。况且,他还是比较喜欢自己动手。这位英国男子工作起来总是乐在其中。

他走进阴冷的门厅,面前有一道门,通往树木遮蔽的庭院,右边有一排信箱。他快步登上台阶,走上四楼,找到纳瓦拉所在的房间,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口。

屋里开着电视,听声音像是第三广播电视台播放的那种无聊的游戏节目。吵吵嚷嚷的电视声足以将他开锁的动静完全盖住。英国男子走进房间,关上门,又将它锁住,蹑手蹑脚地钻进了卧室。

纳瓦拉坐在床尾,女人跪在地板上,脑袋正埋进纳瓦拉的两股之间有节奏地耸动着。纳瓦拉两眼惬意地闭着,手指缠在女人发间,对不期而至的来客浑然不觉。英国男子感到纳闷:为什么他们要对着游戏节目做爱呢?不过也罢,他不需要操这份闲心。

英国男子猛地跨出三大步,迅速穿过房间,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完全隐没在电视声中,一把锐利的尖刀从前臂的袖口出鞘,滑落到掌心。这是一把军刀,刀身很沉,刀刃呈锯齿状,刀柄上缠着厚厚的皮革护手。他驾轻就熟地握着刀,想当年他在英格兰中部地区狂风肆虐的荒原上接受军团司令部的特训时,就已经练就了一身好刀法。

刺杀一个人的惯常做法是从背后下手,这样杀手和受害者就不会打照面。但英国男子受到的训练是从正面杀人,这样一来,受害者必定有所防备,因此很有可能节外生枝。尽管如此,英国男子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他不会轻易改变习惯。

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到女人身后,女人柔亮的长发顺着V字形的背部如飞瀑般倾泻下来。他的视线随着她柔美的脊背游走到她纤细的腰间,欣赏着那盈盈一握的细腰下宽大圆润的髋部和性感丰满的翘臀。浑圆的髋部昭示着强盛的生育能力。

纳瓦拉睁开了双眼,他惊慌失措,火急火燎地想把面前的女人推开。不过这已经有人代劳了。杀手拽住女人的头发,把她拖到房间的另一边,任凭其柔弱的脊背贴着冰冷的硬木地板,一头撞翻墙边的落地灯。

纳瓦拉把手伸到背后,越过皱巴巴的被单,在一堆杂乱的衣服当中摸索着什么,两眼始终紧盯着入侵者。看样子他带了枪。英国男子走上前来,左手扼住纳瓦拉的咽喉,将其捏碎,然后一把将他按倒在床上,一只膝盖抵住他的肚子。纳瓦拉拼命挣扎着,想呼吸却透不过气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和绝望。

英国男子把刀刺进纳瓦拉胸腔下柔软的组织里,刀锋向上一直划到心脏。纳瓦拉双眼爆出,身体一僵,随即软下来,殷红的血从刀锋处迸出。

英国男子把刀从纳瓦拉胸前抽出,站起身来。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她径直走上前,狠狠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你他妈以为自己是谁?”

英国男子暂时还不知道怎么处置这个女人。她刚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杀死了情夫,现在却表现得像一个有洁癖的主妇,正劈头盖脸地对着弄脏自家地板的客人兴师问罪。

她又扇了他一个耳光:“我是阿拉贡的手下,你这个蠢货!我已经在纳瓦拉身边当了一个月卧底,我们很快就可以逮捕他,将他的同党一网打尽了。是谁派你来的?肯定不是阿拉贡,要是他的话肯定会告诉我的。”

她站在那里,等着他回答,好像完全没有注意自己还裸着身子。

“我是卡斯蒂洛派来的。”他用流利的西班牙语冷静地回答。其实他根本不认识什么卡斯蒂洛,这个名字不过是他随口说出来的。等等,这个名字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在面包店?啊,没错,就是在刚才街对面那家面包店。

上一章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