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谁是卡斯蒂洛?”
“我老板。”
“卡斯蒂洛是阿拉贡的手下吗?”
“我怎么知道?你干吗不打电话给阿拉贡,他会打电话给卡斯蒂洛,然后这堆破事就一清二楚了。”
“好吧。”
“就用那边那个电话打吧。”
“我会的,你这个蠢货!”
“不要一惊一乍的,你想让整栋楼里的人都知道我们杀了人吗?”
女人双手环抱在胸前,仿佛刚刚才注意到自己还裸着身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会告诉你的。”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阿拉贡手下办事?说不定你跟你的情夫是一伙的呢,说不定你打电话不是要找阿拉贡,而是要给他的朋友通风报信,好让他们过来杀我。”
他举起带血的刀,用大拇指擦了擦刀身上的血迹。女人怒不可遏地吼道:“你敢动我一根毫毛试试!该死的蠢货!”
“你打电话给阿拉贡,我就会告诉你我的名字。”
“你闯大祸了。”
“你打给阿拉贡就行了,我会解释清楚的。”
她坐在床沿,抓起话筒,狠狠地按了几个数字。英国男子上前一步,伸出手指按在听筒支架上,把电话掐了。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吗?你叫什么名字?”
英国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刀划破了她的喉咙。他退后几步,以免喷涌的血溅到自己身上,然后跪下身来,看着她的眼睛渐渐失去光辉。等她一头栽倒在地,他便俯身向前,在她的耳边轻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接下来一整天里,英国男子都在开车。他上了快速公路,从维多利亚—直开到巴塞罗那,然后沿着海岸公路穿越国境,到了法国马赛。迟暮时分,他登上了一艘连夜开往科西嘉岛的渡海客轮。
他一身典型的科西嘉人装束:宽松的棉裤,一双脏兮兮的皮凉鞋,身上穿着一件抵御秋寒的厚毛衣。他剃着平头,头发呈深棕色。白天在维多利亚穿的那身府绸西装、戴的那顶宽边帽早就扔进了波尔多一家街头咖啡馆的垃圾桶里,银色假发也在山里开车的时候扔出了窗外,一直掉进深深的大峡谷。至于租来的那辆车,先前在市区的时候也已经归还给代理商。就算警方追查,也只能查到一个叫做大卫·曼德尔森的租客,这不过是他为数众多的假身份当中的一个。
他走下甲板,进入自己的舱室。这是个单人间,里面有独立的洗浴室。他把刀柄上的皮革套留在铺位上,径直走上了客舱。客舱里空荡荡的,有几个人在酒吧里吃吃喝喝。白天开了那么久的车,他已经很累了,但出于严格的自律精神,再怎么困,他也不会让自己就这么睡着,必须先扫一眼船上的乘客,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他在甲板上溜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便进了酒吧,要了半公升红酒,和身边一个叫马泰奥的科西嘉人攀谈起来。他们俩都住在科西嘉岛西北部,只不过彼此相隔两个山谷。马泰奥住的地方在奥罗山南侧的山脚下,他已经二十年没有去过英国男子所住的山谷。这便是岛上居民的生活节奏。两人很快聊到了岛上那起骇人听闻的纵火案,那还是上一个旱季发生的事情,地点就在英国男子所住的山谷。“纵火犯后来抓到了吗?”马泰奥一边问,一边喝了口英国男子杯中的酒。英国男子告诉他,当局怀疑是科西嘉国民解放阵线[4]的成员放的火。马泰奥听罢,点了支烟,吸了一口,对着天花板吐出一口烟雾,嘴里骂了句:“真是一帮头脑发热的年轻人!”英国男子慢慢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聊了一个小时,他跟马泰奥道了声晚安,回到舱室里。行李箱里有个小型收音机,他把它拿出来,调到法国马赛的一个电台频道,开始收听午夜新闻。电台播了几分钟当地新闻,随即转入国际新闻提要。在约旦河西岸,巴以武装人员的交火又持续了一整天。在西班牙,巴斯克恐怖组织埃塔的两名成员在维多利亚被杀。在瑞士,著名银行家奥古斯都·罗尔夫在自己家中被杀,周边居民全是本地人。一名可疑男子被捕,身份不明。英国男子关掉收音机,闭上眼,马上睡着了。
[1]比塞塔(Peseta):比塞塔是西班牙及安道尔在2002年欧元流通前所使用的法定货币。
[2]埃塔组织(ETA):直译为巴斯克祖国和自由,是西班牙境内的恐怖组织,主张巴斯克民族独立。
[3]民防卫队(Guardia Civil):相当于西班牙宪兵。
[4]科西嘉国民解放阵线(FLNC):一个主要活动于科西嘉岛的军事组织。他们的行动主要针对法国,以争取科西嘉岛成为独立国家为最终目的,包括要求法国政府将其被关押的成员移送到科西嘉岛服刑等。法国政府视其为恐怖组织。
3
苏黎世
苏黎世警察局总部距离军械库大街的火车站只有数百米之遥,两边紧邻着烟波浩渺的锡尔河和延绵不绝的铁路站场。加百列被警员押送着,穿过一道石墙围成的中央庭院,进入一幢玻璃幕墙建筑,这是凶案组所在的办公楼。进入办公楼后,他被带到审讯室,这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面放着一张金色木桌和三张差别很大的椅子,显然是给身份不同的人坐的。他所有的行李物品都已经被扣留。警方不仅搜走了他行李箱中的画作、毛刷、涂料及身上的钱包、护照和手机,就连手上的腕表也没放过。如果他们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失去时间感,进而陷入孤独绝望的境地,那就大错特错了。他确信自己比瑞士警方更了解审讯技巧。
他先后被审问了三次,每次面对的都是不同的警官。第一次审讯是在火车站,过程比较简短,那时他还没有被拘捕;后两次都是在这间房里。从衣着和年龄上看,审问他的人一个比一个官大。这一次,门开了,一名警官只身走了进来,他穿着花呢大衣,没打领带,自称贝尔军士长。他坐到加百列对面,把一本卷宗放到桌上,盯着它看,仿佛面前摆着一盘棋,而他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告诉我你的名字。”他张口就是一句英语。
“前面的长官问过了,我的名字又没变。”
“告诉我你的名字。”
“马里奥·德尔韦基奥。”
“你住哪?”
“康沃尔,纳瓦斯港。”
“在英格兰?”
“对。”
“你是意大利人,却住在英格兰?”
“这又不犯法,前面那位长官也没说什么啊。”
“我没说它犯法,不过这很有趣。你在英格兰纳瓦斯港做什么?”
“我跟前面三位长官说过了。”
“嗯,这我知道。”
“我是个艺术品修复师。”
“你怎么跑到苏黎世来了?”
“有人雇我清洁一幅画。”
“在苏黎世山的那座别墅?”
“是的。”
“谁雇你清洁这幅画的?‘清洁’是你刚刚用的词吗?感觉怪怪的,一般人会说清洁地板、清洁车子什么的,但不会有人说清洁绘画。这是你们那一行的术语吗?”
“是的。”加百列说。审讯官见他没解释下去,似乎有些失望。
“谁雇你来的?”
“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知道?”
“他们没跟我说过。这次任务是由苏黎世的一位律师和伦敦的一位艺术品交易商安排的。”
“啊,对,朱利叶斯·伊舍伍德。”
“不是朱利叶斯,是朱利安。”
审讯员对文书工作有着德国式的严谨,他大动干戈擦掉了刺眼的错误单词,小心翼翼地用铅笔在上面做了更正。等他完成了这项工作,便抬起头来,一副大功告成的样子,仿佛在等待掌声。“你继续。”
“他们只说了让我去别墅,到时自然会有人来接。”
“谁来接?”
“没说。”
伊舍伍德的传真就在那本卷宗里。审讯员赶紧戴上一副半月形眼镜,拿起传真放到灯光下仔细查看。他一边看,一边默念,嘴巴微微动着。“你什么时候到的苏黎世?”
“你那里有我车票的存根,你知道我今天早上到的。”
审讯员皱了皱眉,他不喜欢嫌犯指出他知道或不知道什么。
“你到站后去了哪儿?”
“直接去了别墅。”
“没先去旅馆?”
“没,当时还不知道给我安排了什么旅馆。”
“你打算住哪?”
“你看了别墅主人留给我的那张纸条就知道了,住的地方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多尔德大酒店。”
贝尔似乎看漏了这个信息,他没管这次失误,继续问他的问题。
“你是怎么从火车总站去别墅的?”
“打车。”
“车费多少?”
“十五法郎左右。”
“什么时候到的别墅?”
“九点过二分,”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精确?”
“你看看朱利安·伊舍伍德给我的那份传真,上面说要在九点钟准时到达别墅。我一向没有迟到的习惯,贝尔军士长。”
军士长赞许地笑了笑,他自己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他欣赏那些严格守时、注重细节的人,即便对方是凶案嫌疑人。
“到了别墅之后呢?”
“我打了安全门边的电话,没人接,然后我就给伦敦的伊舍伍德先生打了个电话。他说我要见的那个人被临时叫出城了。”
“这是他的原话?‘被临时叫出城了’?”
“差不多。”
“然后这位伊舍伍德先生给了你密码?”
“是的。”
“密码是谁给他的?”
“我不知道,估计是别墅主人的律师吧。”
“你把密码写下来了没有?”
“没。”
“干吗不写下来?”
“没必要。”
“怎么会没必要?”
“我记得下来。”
“真的吗?那你记忆力真的很不错,德尔韦基奥先生。”
审讯员离开房间,他走了十五分钟,回来的时候给自己拿了杯咖啡,什么也没给加百列拿。他坐下来,继续先前的提问。
“这样的安排在我看来有些奇怪,德尔韦基奥先生。你是不是每次接任务都只有到最后一刻才知道要修复的是哪个艺术家的作品?”
“不是。实际上这次安排有些反常。”
“那是。”他靠到座椅背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仿佛加百列刚才那句表态就已经相当于签字认罪了似的,“那你平常接任务是不是到了现场才知道雇主是谁?”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罗尔夫,”他试探性地说出了这个名字,想看看加百列有什么反应,结果令他失望,“雇你来修复那幅画的人叫奥古斯都·罗尔夫,也就是你在别墅里杀掉的那个人。”
“我没杀人,这一点你很清楚。他在我到苏黎世之前就被杀了。他被杀的时候我还在火车上,车上有一百多个人可以作证。”
审讯员似乎对加百列的辩解无动于衷,他呷了一口咖啡。“告诉我你进别墅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加百列将整个过程机械地复述了一遍,包括他怎样进入黑黢黢的大厅,摸索电灯开关,发现桌上碗里那封没署名的信,进入客厅,闻到空气中的怪味,一直到最后发现尸体,所有的细节,无一遗漏。
“你看到那幅画了吗?”
“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