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西嘉
同一天下午,英国男子邀请安东·奥尔萨蒂到他的别墅共进午餐。由于这天狂风阵阵,天寒地冻,不适合在露台上野餐,所以他们共坐厨房的桌边,一边吃饭,一边商量亟待解决的公司事务。奥尔萨蒂族长最近争取到一份合约,成为一家连锁酒吧的特约供货商。这家酒吧在尼斯、诺曼底等地设有二十四家分店。此外,美国一家进出口公司打算在专卖店经销奥尔萨蒂的产品。由于供货紧张,奥尔萨蒂需要更多的土地和橄榄树。但是,一旦投入量产,橄榄树的果实能达到生产优质橄榄油的要求吗?产品的质量是否会因为公司的扩张而大打折扣?这些都是他们在饭桌上激烈争辩的问题。
吃完午饭,他们并肩坐在客厅的壁炉边,共饮陶罐中的上好红酒。这个时候,英国男子坦白了他在威尼斯执行任务期间放水的事。
奥尔萨蒂给自己添了点酒,笑着说道:“占卜师跟我说,你从威尼斯回来的时候没戴护身符。听她这么一说,我就知道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话说那个护身符怎么了?”
“我把它给安娜·罗尔夫了。”
“怎么给的?”
英国男子如实说了。
奥尔萨蒂叹服了:“我就知道你会有高招的。你是怎么弄到那身西装的?”
“我找大会堂的一个保安借的。”
“你对他做了什么?”
英国男子凝视着壁炉的火光。
奥尔萨蒂喃喃地说道:“可怜的家伙。”
“我好好问过他的。”
“问题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克里斯托弗?我不是对你很好吗?”
英国男子给奥尔萨蒂听了他从埃米尔·雅各比那里拿来的磁带,然后又交出一份卷宗,那是他经过调查搜集到的资料。接着他走进厨房,收拾碗筷,顺便给奥尔萨蒂留出看卷宗的时间,科西嘉人的阅读速度是出了名的慢。
等他回来的时候,奥尔萨蒂差不多把卷宗看完了。他合上文件夹,深黑的眼睛紧紧盯着英国男子:“雅各比教授是个很好的人,但我们收了钱就是要杀人的。要是我们总是纠缠于道德问题,那就没法干活了。”
“这就是你父亲做生意的方式吗?你祖父和他父亲也是这样?”
奥尔萨蒂伸出肥厚的食指,像开枪一样指着英国男子的脸:“我家人怎么样不关你的事,克里斯托弗。你是我手下,给我好好记住。”
这是奥尔萨蒂第一次冲他发火。
“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奥尔萨蒂族长。”
奥尔萨蒂放下手指:“没事。”
“你知道占卜师以前的事吗?就是她丈夫那件事。”
“岛上的历史你知道不少了,但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你觉得占卜师是怎么在这里立足的?就靠她平时用魔油和圣水驱除恶灵赚来的那点钱?”
“你罩着她?”
奥尔萨蒂慢慢地点了点头。
“她告诉我,复仇有时候也可以伸张正义。”
“没错。托马西族长的确该死。”
“我知道还有个人是该死的。”
“你卷宗里的那个人?”
“对。”
“好像有很多人在保护他呢。”
“他们拦不住我的。”
奥尔萨蒂对着壁炉举起杯子,看着火光在红宝石色的葡萄酒中跳动:“你很优秀,但是刺杀那样的人不容易,你需要我的帮助。”
“你?”
奥尔萨蒂把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你觉得当年是谁爬进托马西族长的别墅,在那个魔头的喉咙上划上一刀的?”
50
葡萄牙,银海岸
葡萄园雇工卡洛斯是第一个看见加百列进来的人。当时他正在葡萄园里干活,突然院子里驶来一辆车。他抬起头,看见拉米正在迎接那个名叫加百列的艺术品修复师。他们俩说了几句话,拉米摸了摸修复师脸上的伤疤。这些都被葡萄园里的卡洛斯看在眼里。他看得出别墅的保安要换人了。拉米要走了,他都等不及了,他已经受不了“圣母”殿下古怪的脾气了。卡洛斯就知道事情会是这样。“圣母”殿下需要一个极有耐心的人来照看她。“圣母”殿下需要这个艺术品修复师。
他看着加百列穿过车道,走进别墅的大门。“圣母”殿下正在二楼琴房里练琴。当然,艺术品修复师并非有意要去打扰她。有那么一刻,卡洛斯想冲上去阻拦他,但转念又想,还是让他去吧。不经过这么一遭,他是不会吸取教训的。
于是,他放下手中的修枝剪,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葡萄酒。接着,他蹲坐在葡萄藤间,点了支烟,看着夕阳向海面西沉,等着好戏开场。
安娜悠扬的琴声响彻整座别墅,加百列一边听着琴声,一边上楼,走向她的练琴室。他没敲门就直接进去了。安娜又演奏了几个音符,拉琴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吼道:“拉米,你这个挨千刀的!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接着,她转过身来,看见了他,嘴巴张得大大的,拿着瓜尔内里小提琴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加百列冲上前去,在小提琴落地之前抓住了它。安娜紧紧搂住他。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加百列。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来负责你的安保工作。”
“谢天谢地!我跟拉米恨不得都要掐死对方了。”
“我听说了。”
“新的安保小组会有多少人?”
“我想还是由你来决定吧。”
“我觉得一个人就够了,只要你觉得没问题就行。”
“没问题,”他说,“这样安排再合适不过了。”
51
瑞士,下瓦尔登州
奥托·格斯勒将头浮出丝绸般的水面,在永恒的黑暗中向前划水。这天,他游得很顺利,比平常多游了一个来回,总共游了一百五十米,这对于他这个年纪来说实属不易。由于眼睛看不见,他不得不在心里默数划水的次数,以免一头撞到泳池壁上。不久前,他只需要奋力划上二十二次水就能游到对面,但现在却要划四十次了。
此时此刻,他就快要划到泳池对面了。他在心里默数着划水的次数:三十七……三十八……三十九……他伸出手,以为会碰到玻璃般光滑的意大利大理石池壁,结果却被什么东西抓住了手臂,拖出了水面。他无助地悬在半空中,就像一条被网住的鱼,腹部暴露,胸口大开。
接着,一把尖刀插进他的心脏。他感觉到一阵剧痛。有那么一刻,他的眼睛突然看到了光明,那是一道耀眼的闪光,它转瞬即逝,遥不可及。接着,抓着他胳膊的手松开了,他遁入丝绸般的水中,遁入永无止境的黑暗里。
后记
纳粹德军侵占法国期间,曾劫掠数十万件绘画、雕塑、织锦等艺术品。其中,上万件艺术品至今依然下落不明。1996年,瑞士议会下令成立独立专家委员会,调查瑞士在二战期间的活动。2001年8月,委员会发布最终调查报告,承认瑞士曾是“艺术品黑市”,战时曾有不计其数的赃画流进这个国家。没有人知道,现在究竟有多少赃画依然藏在瑞士,它们存放在无人能及的银行金库里,深藏在私人住宅不为人知的角落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