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待的那间屋子里有线索可以证明你和机构的关系吗?”
加百列摇摇头,然后问帕斯纳是否听说过一个叫“十字维拉”的组织。
帕斯纳说:“在意大利,总会有那么一些关于秘密帮会和梵蒂冈丑行之类的流言。还记得八十年代的时候,曾经传过一段P2的丑闻吗?”
加百列在心里回答说,这还真不太清楚。
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意大利警方发现了一份文件,上面说确实存在这样一个右翼秘密帮派,它已经把触手伸到了政府、军队以及情报组织的最高领导层。当然了,也包括梵蒂冈在内。
帕斯纳继续说道:“我听过‘十字维拉’这个名字,不过不怎么相信。直到现在也是。”
“我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我们明晚把你送走。”
“去哪儿?”
帕斯纳把头扭向东方,从他那黯然的眼神来看,加百列知道,他指的就是以色列。
“我不想回以色列去。我想找出杀害本杰明的凶手。”
“你现在不能待在欧洲。他们在到处抓你。你得回家一一暂时的。沙姆龙不再是主管了,勒夫才是,他不会让一个老头的冒险行动拖累他的计划。”
“你要怎样把我送出国?”
“就像把瓦努努送出去那样,用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也是沙姆龙设计的一次冒险行动。”
莫迪凯·瓦努努曾经是一名原子设备厂的工人,但他对这项工作并不满意。后来,他向伦敦一家报社揭露说,以色列设有核武器军火库。于是,一个名叫切尔·班托夫的女特工把他从伦敦引到罗马,在那里,他被绑架到一艘小船上,然后被运到了停靠在意大利海岸线以外的以色列航舰上。外界很少有人知道事件的真相:瓦努努泄露以色列机密的背叛性行为是沙姆龙精心设计并一手操控的,他要用这种方式警告敌方,他们根本不可能在核武器方面赶超以色列,同时,以色列还可以堂而皇之地向公众否认持有核武器这一说法。
帕斯纳说:“瓦努努离开意大利的时候被五花大绑,还让人打了镇静剂。只要你老老实实的,我想你应该可以免受这种屈辱。”
“我们从哪儿上船?”
“费米奇诺机场附近有一处海滩,那里就很好。九点钟的时候,你坐摩托艇从那里出发。驶出海岸5海里之后,你会看到一艘远洋摩托快艇,开艇的是我们的人。他是为机构效力的,不过多年来他一直担任指挥海上炮艇的职务。他会带你回特拉维夫。在海上待几天,会对你有好处。”
“那谁带我到远洋快艇那儿呢?”
帕斯纳看了看基娅拉:“她是在威尼斯长大的,特别擅长这个。”
加百列说道:“她倒是很会骑摩托车。”
帕斯纳从桌子那边歪过身子:“你应该看看她拿伯莱塔手枪时候的样子。”
艾瑞克·兰格早上九点抵达费米奇诺机场。过了通关和护照检查之后,他看到拉希德·侯塞尼派来的人正站在终点站大厅里,手里拿着一块褐色的纸牌,上面写着“特雷西罗技术公司:鲍曼先生”。车停在机场外的有棚停车场里,那是一辆旧式米色蓝西亚汽车,停放得有些过分小心翼翼。那人说他叫阿齐兹,讲英语,带着一点英式口音。像侯塞尼一样,他身上也带些学术气息。
在阿文丁山的山脚处,有一处旧公寓,他开车把兰格带到那里,然后领他上了摇摇欲坠的螺旋形楼梯。小阳台上安装了一台卫星信号接收装置,连接在室内的电视上,除了这台电视之外,屋里什么家具都没有。阿齐兹给了兰格一把马科洛夫九毫米口径手枪,枪口上装有消音器,接着他便到厨房里煮土耳其咖啡去了。他们像贝多因游牧人一样盘腿坐在地上,喝着咖啡,看着卡塔尔半岛电视台播放的战况。这位巴勒斯坦人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美国烟。一看到令他愤怒的场面,就用阿拉伯语骂上几句。
下午两点,他下楼到商店里买了些面包和奶酪。回来的时候看见兰格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美国有线电视台播放的烹饪节目。他又煮了些咖啡,没问兰格的意见,直接把电视调回了卡塔尔半岛频道。兰格吃了点午饭,之后把自己的外套卷成枕头,在光秃秃的地板上伸展开身子小睡了一下。后来他被阿齐兹的电话铃声吵醒了。他睁开眼,看见那个阿拉伯人正仔细地听着电话,在装食品的包装纸上记着什么。
阿齐兹挂了电话,注意力又回到电视上。电视正在播放一段以色列士兵枪杀一群巴勒斯坦男孩儿的视频,男主持人正滔滔不绝、绘声绘色地做着讲解。
阿齐兹又点了一支烟,然后看着兰格。
“我们去杀了那些混蛋。”
傍晚,加百列的伤痛缓解了很多,食欲也恢复了。基娅拉用奶油和蘑菇做了一道宽面,之后他们又看了晚间新闻。头十分钟仍然是针对教皇杀手的追捕情况。电视一边播放着意大利安全警卫全副武装在机场和边境巡逻,一边解说道,这是意大利历史上规模最为宏大的追捕行动。当加百列的照片在电视屏幕上出现的时候,基娅拉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晚饭后,她给他的伤口重新做了清洗和包扎,又打了一针抗生素。当她让加百列吃止痛药的时候,他拒绝了。六点三十分左右,他们换上衣服。天气预报说今晚会下雨,海上风力也很猛,他们做好了准备:羊毛内衣、防水外套、防水袜子和橡胶靴。帕斯纳已经为加百列准备好了一张伪造的加拿大护照,还有一把九毫米口径的伯莱塔手枪。加百列把护照插进口袋里,拉上拉链,把枪放在了衣服上的外口袋里,方便随时拿出来。
帕斯纳是六点钟来的。行动准确、干净利落的他阴沉着脸。喝了一杯咖啡后,他简要地把情况介绍给他们。他解释说,逃离罗马将是这场逃亡中最为艰难的部分。警方设立了许多检查站,随机地在城中的任何站点做检查。他那有条不紊的言谈举止让加百列放心了许多。
七点整,他们离开了公寓。帕斯纳在下楼的时候用意大利语流利地说了几句话。院子里停着一辆暗灰色的大众货车。帕斯纳坐在副驾驶座上,加百列和基娅拉从侧门钻进了后面的货厢。车板冰凉。司机启动引擎,打开雨刷。他穿着蓝色的厚夹克,用钢琴家般苍白的双手紧握方向盘。帕斯纳叫他鲁文。
货车“嗖”的一下从院中的拱形门中穿了过去,然后向右拐驶上了马路。加百列蹲坐在面包车后车厢地板上,除了夜晚的天空和马路上的照明灯,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他知道,他们正在朝西边行驶。为了躲过罗马城内主要交通路线和高速公路的封锁检查,帕斯纳已经想好了一条通往海边的路线,尽是些小巷和岔路。
加百列朝基娅拉看了看,她也正在看着他。他刚想抓住她的视线,她却躲开了。他把头靠在车厢上,闭上眼睛。
阿齐兹载着兰格,很快就从阿文丁山山脚来到了雅尼库鲁姆山顶部的一座历史悠久的府邸。几年来,巴勒斯坦情报机构一直都知道西蒙·帕斯纳是以色列情报局的特工。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他的每一个工作站点,他们都了若指掌。在罗马,他们已经猜到他是这个站点的头儿,于是早就盯上了他。山顶的府邸经过了改建,那天帕斯纳到其中的一间房里去过两次,一次是在早上,另一次是在傍晚。巴勒斯坦解放组织情报机构早就怀疑那是以色列的安全站点。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而且把案子和这里联系起来有些牵强,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杀害阿布·吉哈德的凶手加百列·艾隆很有可能就藏在这里。
兰格和阿齐兹把车停在街上离府邸入口处一百米的地方,他们监视着里面的动静。街对面的这栋楼只有两间公寓亮着灯,一间在二楼,一间在楼顶。两间公寓都放下了窗帘。兰格注意着进来的住户:两个骑摩托车的男孩儿;一个开着小型两座菲亚特汽车的女人;一个从城市公车路上下来、穿着雨衣的中年男人,另外还有一辆暗灰色的大众货车,里面只有一个穿着蓝色防风衣的司机。这辆车开进了院子中央。
兰格看了看手表。
十分钟后,货车从院子的入口处驶出,上了马路。当货车从他们眼前经过的时候,兰格注意到车里的前排座位上多了一个人。他猛地用胳膊肘戳了一下阿齐兹的肋骨,示意他跟上那辆车。巴勒斯坦人发动引擎,稍微等了一会儿,然后拐了个U形弯,跟上了那辆货车。
离开安全公寓五分钟后,西蒙·帕斯纳的电话铃响了。他事先安排好了一辆车在后面盯着,这一组特工人员的任务就是保证他们不被人跟踪。这种情况下接到这组人员打来的电话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没有被人跟踪,按原计划向海滩前进;另一种就是,遇到麻烦了,实施另一计划。
帕斯纳按下接听键,把电话拿到耳边。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电话,然后小声说了一句:“一有机会就采取行动。”
他挂掉电话,看着司机,对他说:“后面有人跟踪,鲁文。是一辆米色蓝西亚,就是我们后面的第三辆车。”
司机把离合器全部松开,货车加速向前冲去。加百列把手伸进口袋里,握着那把伯莱塔手枪。
对于兰格来讲,前面那辆货车的突然加速足以证实加百列·艾隆就在车里。同时,这也意味着他们的跟踪已经被发现,不用指望有什么意外惊喜了。毫无疑问,要想杀掉艾隆,一场高速公路追击枪战在所难免,而这一切都违背了兰格的行动准则。他的暗杀信条就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目标面前,完成任务后不知不觉地溜走。枪战是那些突击队员和亡命徒所用的招数,不是职业杀手用的。但同时,他又不想让艾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逃走。于是,他很不情愿地命令阿齐兹开车追上去。巴勒斯坦人降低挡位,用力踩下油门。
两分钟后,突然有一道刺眼的灯光照进了蓝西亚车里。兰格回头看了一眼,离蓝西亚的后保险杠几英寸远的地方,一辆奔驰汽车打开了前照灯。接着,那辆奔驰把方向调往左边,这样一来,它右前方的保险杠正好对准了蓝西亚的左后方保险杠。
兰格赶紧抱住车上固定的东西缓解车身向前的冲力。奔驰加大车速,两辆车的距离更近了。奔驰往前一顶,蓝西亚受到了冲击,车身朝顺时针方向转过去。阿齐兹喊了一声,来了个紧急刹车。兰格抓住车座扶手,等着车翻过去的那一刻。
车没有翻过去。眼看就要一命呜呼的时候,蓝西亚最终还是脸朝后停了下来。兰格转过身去,正好从后面的车窗看见那辆货车和奔驰在山顶那边消失了。
九十分钟后,货车在一处停车场停下,从那里可以看到风中的海滩。飞机低沉的轰鸣声慢慢在黑色的天边消失,他们已经在繁忙的费米奇诺机场跑道末端了。基娅拉从车里出来,来到海边,查看一下情况。货车在狂风中颤抖着。两分钟后,她把头伸进车里,朝里面点了点头。帕斯纳和加百列握了握手,并祝他一路顺风,然后看着基娅拉,说:“我们在这里等你,快点。”
加百列跟着她沿着多石的海滩走着。他们找到一艘十英尺长的左迪亚克快艇,一起把小艇拖进冰冷的海水里,迅速启动了引擎。基娅拉游刃有余地开着小艇向大海驶去,粗短的船头划开一片海浪,加百列看着身后远去的海岸,岸上的灯光也渐渐变得模糊了。意大利,一个他深爱着的国家,也是执行完“天谴”行动后慰藉他心灵的地方。他心里思忖着以后还能否再回到这里。
基娅拉从夹克衫口袋里拿出了一部无线电对讲机,对着麦克风小声地说了些什么,然后松开通话键。一会儿过后,他们看到了远洋快艇发出的光亮。她指着右边说道:“在那儿,接你回家的船来了。”她调转方向,打开气阀,穿过白色泡沫朝等在那里的远洋艇驶去。离远洋快艇还有一百五十英尺远的时候,她关掉了引擎,静静地让小艇靠惯性向目标滑去。然后,她第一次盯着加百列看了看。
“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说什么?”
她又清楚地说了一遍:“我要和你一起去。”
“我要回以色列。”
“不,你不能回去。你要去普罗旺斯,去找瑞嘉娜·卡尔卡西的女儿。还有,我要和你一起去。”
“你把我带到那个远洋艇上,然后掉头回去。”
“即便你有加拿大的护照也没有用,现在这种情况下,你在欧洲寸步难行。租不到车,乘坐不了飞机。你需要我。而且,如果帕斯纳骗你怎么办?如果那艘小艇上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该怎么办?”
加百列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
“基娅拉,你这么做太傻了,这会毁了你的前程。”
她说:“不,不会的。我会告诉他们说,是你强迫我和你一起走的。”
加百列抬头看了看那艘远洋快艇。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是作出决定的时候了。为了说服他,基娅拉挑了一个很好的时机。
他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想这么做?”
“我爸爸告诉过你,当初他的祖父母就是在犹太人区的家里被抓到奥斯威辛集中营去的吗?他告诉过你,他的祖父母还有其他所有人都死在那里了吗?”
“他没提起过这些。”
“你知道他为什么不告诉你吗?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是现在,他还是不能亲口讲述这个事实。他能够把死在奥斯威辛集中营的所有威尼斯犹太人的名字背出来,可他就是不能谈起自己的祖父母。”她从夹克衫口袋里拿出伯莱塔手枪,然后刹住滑行的小艇,“我要和你一起去找那个女人。”
左迪亚克小艇靠在了远洋快艇的船尾。甲板上出现了一个人,正从桅杆这边看着他们。加百列把绳子拴在船上,在基娅拉顺着软梯爬上舰艇的时候,尽量让小艇保持稳定。接着,他在她身后也爬了上去。加百列一来到甲板,就看见船长举起双手,做着投降的姿势,满脸狐疑。
加百列说道:“对不起。恐怕我们的行程有变。”
基娅拉拿出一支注射器和一瓶镇静剂。加百列把船长带到甲板下面一间特等客舱中,用绳子把他的手腕和脚踝绑了起来。基娅拉把他的袖子挽起来的时候,那人还挣扎了几秒,后来,加百列用前臂抵住了他的喉咙,他松了下来,老老实实地让基娅拉打了镇静剂。等他失去意识之后,加百列查看了一下绳结,松紧适度,足以绑得住他,同时又不会影响手脚的血液循环。
“镇静剂能挺多久?”
“十个小时,不过这家伙个头比较大。等过了八个小时之后我再给他打一针。”
“别杀了这个可怜的家伙。他是我们的人。”
“他会没事的。”
基娅拉从客舱里上来。一股来自意大利西海岸的海浪溅到了客舱里的桌子上。她拿GPS锁定了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然后计划好了行驶路线。她发动引擎,驾着远洋快艇,朝着北面厄尔巴岛和科西嘉岛之间的海峡驶去。
她转过身,看见加百列正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她。她说:“看来我们今晚得来点咖啡了。希望你能搞定。”
“我尽力吧。”
“我们会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
“是的,长官。”
西蒙·帕斯纳面无表情地站在海滩上,双手叉腰,鞋里浸满了海水,裤子被水打湿,贴在膝盖上,像一尊已淹没在海底很长时间、随着海水退潮逐渐露出来的雕像一样。他把无线电对讲机拿到嘴边,最后又呼叫了一次基娅拉。没有人回答。
一小时前她就该回来了。有两种可能性,不过都不乐观。一种就是,哪里出了差错,他们迷路了。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艾隆……
帕斯纳把无线电对讲机狠狠地扔进了海水里,满脸的懊恼,慢吞吞地回到了货车上。
对于艾瑞克·兰格来讲,他有足够的时间赶上前往苏黎世的夜间火车。他让阿齐兹把车开到铁路附近一条安静的马路上,然后关掉引擎。这条铁路线是给特米尼火车站做供给用的,阿齐兹看起来有些不解。“你为什么想把车停在这儿?”
“现在罗马的每名警察都在寻找加百列·艾隆,他们当然会盯住火车站和机场。不到万不得已,你最好不要在那里露面。”
那个巴勒斯坦人接受了他的这种解释。兰格似乎能看到一辆火车正在驶离车站。他耐心地等待着。
兰格说:“告诉侯塞尼,等一切稳定了,我会在巴黎和他取得联系。”
“真遗憾,我们今晚的行动没有成功。”
兰格耸了耸肩:“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还会有另一次机会。”这时火车开近了,离他们不远,汽车里充满了火车车轮的咔嚓咔嚓声。兰格打开车门,走下车。阿齐兹从车前排座位上把头探出车窗,朝他喊着,可惜声音被火车声淹没了。
兰格用手罩在耳朵后面,问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你说话。”
阿齐兹又说了一遍:“枪。你忘了把枪还给我。”
“啊,是的。”
兰格从外套口袋里掏出那把斯捷奇金消音手枪,对准阿齐兹。那个巴勒斯坦人正想伸手去接——第一颗子弹先是打穿了他的手掌,然后穿过了胸膛;第二颗子弹打在右眼上方,留下了一个圆洞。
兰格把枪扔到座位上,然后走进了车站。赶往苏黎世的火车已经开始检票了。兰格在头等卧铺车厢找到了自己的包间,然后伸展身体,躺在舒适的床上。二十分钟过后,当火车经过罗马北部郊区的时候,他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21
以色列
勒夫打来的电话没有把沙姆龙从睡梦中彻底吵醒。也不能怪他,自从罗马方面发来加百列和女孩儿失踪的紧急消息以后,他就没合过眼。他躺在床上,把电话放在离耳朵几英寸远的地方,听着勒夫那装腔作势的语调。身旁的吉优拉在睡梦中轻轻动了一下。他听着电话,心想,年少无知的家伙。不久之前,勒夫还只是个初来乍到的菜鸟,沙姆龙正大权在握。如今,这位老人没有办法,只好保持沉默,等待时机。
长篇说教过后,勒夫挂掉了电话。沙姆龙从床上起来,穿上睡袍,来到阳台上,望着下面的河水。黎明即将来临,东边的天空开始露出浅蓝色,山脊那边的太阳还没有出来。沙姆龙把手伸进睡袍口袋里摸索着,希望吉优拉没有发现里面的香烟。当他那粗短的手指碰到褶皱的香烟包时,一种胜利感油然而生。
他点着了一支烟,用舌头细细品尝着浓烈的土耳其烟草味。他抬起头,往四周张望了一下。他向来喜欢透过窗子欣赏这片乐土。阳台朝东建并不是偶然的,是为了让沙姆龙这位永远的哨兵站在这里,为以色列死死地盯住敌人。
空气中有种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味道。这片土地将再次变成一片汪洋。他还能看到多少次这样的大水呢?在自己人生最失意的时候,沙姆龙想的是以色列的孩子还能看到多少次这样的大水。和大多数犹太人一样,他的心头一直萦绕着一种潜在的恐惧,害怕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代犹太人。一个智者曾经说,犹太人是一个即将消失的种族,永远处于濒临灭绝的状态。—直以来,在沙姆龙的生命里,消除人们心中的恐惧,保护他们的安全,让他们不再害怕,这是他的任务。当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失败的时候,他心里遭受着百般折磨。
他皱着眉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不锈钢表。加百列和那个女孩儿已经失踪八个小时。这件事是沙姆龙挑起来的,可现在是勒夫当权,这种事情只会让他脸上过不去。加百列眼看就要揪出杀害本杰明·斯特恩的凶手了,可勒夫却无动于衷。沙姆龙心想,你还嫩着呢。官员一向谨小慎微,这也是沙姆龙本性中固有的一面。可现在,他内心中谨慎的一面正在和胆大鲁莽的一面发生着激烈冲突。
勒夫曾经朝他大吼:“阿里,我要的是这样的结果吗?欧洲人检举我们,说我们的举止就像纳粹一样。现在呢?你手下的一个杀手又被指控说有杀害教皇的嫌疑!告诉我在哪儿可以找到他。在彻底毁掉你的前程之前,帮我把他找回来。”
也许勒夫是对的,沙姆龙产生了这种连自己都感觉痛苦的想法。以色列的问题已经够多了。那些敌对分子正在把超市变成屠杀场。巴格达的盗贼还想着铸就自己的核武器之剑。也许现在不是和罗马天主教会针锋相对的时候,也不是蹚浑水的时候。这其中有太多的阴险狡诈,有太多的潜在陷阱,到处都藏着暗礁碎石,一不小心就会触礁,然后溺水身亡。
他脑中出现了一幅画面:克拉科夫外一处脏兮兮的村庄,到处乱跑的人群,商店的玻璃被砸得粉碎,房子失火,百姓被打得血肉模糊,妇女遭奸污。“杀害耶稣的凶手!肮脏的犹太人!杀掉犹太人!”这是一个小男孩眼中的村庄,是一个小男孩对波兰的记忆。男孩儿后来被送到巴勒斯坦上加利利的亲戚家,他的父母却留了下来。再后来,男孩儿加入了哈加纳[1],投身于复兴以色列的战争中。当刚刚建立起来的国家正组建情报机构的时候,当初的小男孩儿已经变成了―个青年,他被邀请加入其中。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北部一处荒凉的郊区,他发誓要把当初送他父母和其他六百万人到死亡之营的那个人的脖子拧断,他因此而成为一名神话般的人物。
沙姆龙突然发现自己眯缝着眼睛,双手正紧紧地抓着栏杆扶手。他慢慢地放松下来,把手指一个个松开。
艾略特的一句诗从他脑中闪过:“我的开始之日,便是我的结束之时。”
阿道夫,艾希曼……
可是,那个掌控生死的人,那个让火车准时开往死亡之营的凶手,他怎么能在六百万人消亡的时候,还安静地生活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荒凉的郊外?沙姆龙知道其中的答案,因为每份奥地利纳粹党人的资料都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和其他几百名凶手一样,那个人是从“修道院之路”逃走的,所谓的修道院之路就是遍布于德国和意大利热那亚港口的一系列修道院以及教会机构。在热那亚的时候,天主教方济会给他提供了避难所,而教会慈善机构则帮他伪造了一张难民证明。1950年6月14日,他从方济会的那处修道院避难所出来,堂而皇之地乘坐乔凡纳C号回到了布宜诺斯艾利斯。沙姆龙想,他或许想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教会的领导人没有谴责这个杀害六百万人的凶手,而他手下的主教和神父还给历史上最血腥的凶手以慰藉并提供了避难所。沙姆龙一直不能理解这个事实,这是绝对不可饶恕的罪过。
他似乎叉听到勒夫从特拉维夫用安全通信线路打来电话时发出的吼叫声。沙姆龙心想,不。我不能帮助勒夫找到加百列。相反,要帮助加百列弄清楚,在湖边的那家修道院到底发生过什么,还有,是谁杀了本杰明·斯特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