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头,下巴靠在他的胸骨上,看着他的眼睛,头发碰到了他的脸:“他们为什么恨我们,加百列?我们对他们做了什么?”
他们那辆标致汽车仍然停在社区中心的侧门对面,在黄色的路灯下面闪着光亮。加百列小心地把车从潮湿的街道上开了过去。他沿托马斯胜利者环路绕着城中心转悠,这是一条宽阔的马路,盘旋在老慕尼黑的中心区域。然后他们朝着路德维希大街的施瓦宾区开去。在U形电车站的一个入口,他在一块红色砖头底下看到了一堆蓝色的宣传单。基娅拉从车上下来,把那些传单拿起来,带回了车里。
加百列第二次开车经过埃德波特六十八号公寓楼,他想了一想,认为现在去里面应该是安全的。他在转角处的巴拉大街把车停下,关掉引擎。一辆有轨电车轰隆隆地开了过去,车上只有几个老妇人透过模糊的车窗无聊地向外张望。
当他们朝那间公寓走去时,加百列想起了和阿克塞尔·韦斯的第一次谈话。
这里的住户可以允许人随便进来。如果有人按门铃,然后说“送广告的”,他们就会把门打开。
加百列犹豫了一下,接着就按下了两个按键。几秒钟后,一个困倦的声音传了出来:“喂?”加百列说了句:“送广告的”。门铃吱吱响了一下,门开了。他们走了进去,身后的门自动关上。加百列又重新把门打开、关上,好给听得到的人做个障眼法。他把刚才拿到的传单放在地上,快速地穿过大厅来到楼梯处——以防被那个老女人看见。
他们悄悄地来到二楼走廊。本杰明公寓的门上仍然贴着印有“案发现场”字迹的胶带,门上还有一张官方下发的通告。看来这里还是被封锁着。那些临时拿来当作悼念品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基娅拉蹲下来,用一个小金属工具撬锁。加百列背对着她,盯着楼梯那边的动静。三十秒后,他听到门锁响了一下。基娅拉推开门。他们从胶带下面钻过去,进到屋里。加百列关上门,打开手电筒。
他说:“快点,别担心把这里弄乱。”
他把她带到一间大屋,这里是本杰明的办公室,下面正对着街道。基娅拉的手电筒光亮一晃,照到了画有新纳粹主义分子涂鸦的墙上。她小声说了一句:“我的老天。”
加百列说:“你从那头开始。我们一起搜查整间屋子,然后再去下一间。”
他们不声不响地快速翻找着。加百列把办公桌拆卸成了几块,与此同时,基哑拉把书架上的每本书拿下来,翻找书页。没有。加百列拿掉家具的套子,撤掉沙发上的垫子。没有。他又把咖啡桌翻过来,拧下桌腿,看里面空着的地方是否藏有东西。没有。他们一起把地毯翻了过来,查看地板上可能藏东西的缝隙。没有。加百列手脚一并跪在地板上,仔细查看着每块地板,看看是否有松动的地方。基娅拉把热气通风口上的盖子掀开。
该死的!
屋子的一端有一道走廊,通向一间小型客厅。本杰明在里面放了好多书。加百列和基娅拉一起把那里翻了个遍,还是没有发现。
就在加百列从里面走出来,准备随手带上门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很熟悉,不像是干涩的折页发出的,而是一种沙沙声。他握住门把手,然后来来回回地快速开关门。开,关,开,关,开……
这扇门是空心的,而且听起来里面有什么东西。
他转过身,对基娅拉说:“把螺丝刀给我。”
他跪下来,用螺丝刀把门闩上面的螺丝拧松,把门闩拆了下来。他发现其中一颗螺丝上拴着一条尼龙线,一直伸进到门里。加百列小心翼翼地把线往外拽,结果发现线的那头拴着一个封了口的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沓叠得严严实实的纸。
基娅拉说道:“我的天哪。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找到了。”
加百列打开袋子,小心翼翼地拿出了那叠纸,借着基娅拉手电筒的光把纸打开。他闭上眼睛,默默祈祷着,把纸拿起来给基娅拉看。
是瑞嘉娜修女所写信件的复印版。
加百列慢慢地站起身来。他们花了一个多小时找到的东西在之前就已经拿到了。还得花多长时间才能找到他们真正想要的呢?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
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影,正站在混乱的屋子中央。他把手伸进口袋里,手指绕在伯莱塔手枪的枪把上,并迅速地从口袋里抽了出来。就在他举起胳膊准备射击的时候,基娅拉正好把手电筒的光对准了那个黑影。幸好加百列没有扣动扳机,在他前面十英尺远的地方站着的,是个身裹粉红色浴袍的老妇人,手正放在眼前遮挡手电筒的光亮。
一进拉辛格夫人的小公寓,加百列就立即意识到她是个有洁癖的人。厨房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瓷制的小型橱柜里整齐地摆放着餐具。客厅咖啡桌上小饰品的摆放像是经过主人一遍又一遍的设计,这家主人似乎有些神经质。在加百列看来,从很多方面来讲,她就是个神经不正常的老妇人。
他像问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从哪儿来?”
她停顿了一会儿,说道:“先是在达豪,然后到了鲁克,最后来到了里加。我的父母在里加被人杀害了。他们是被纳粹党卫军流动暗杀小组用枪打死的,然后和其他二万七千个受害者一起,被埋在了俄国战犯挖的壕沟里。”
她挽起袖子,给加百列看了看她胳膊上的数字,加百列母亲的身上也有和她差不多的数字,但母亲宁死也不会给人看。即便夏天的时候,耶斯列山谷酷热难耐,她也会穿一件长袖衣服,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文身。她管这叫屈辱的疤痕。犹太人懦弱的标志。
她说:“本杰明害怕自己遭到暗杀。他们经常一天二十四小时给他打恐吓电话,说一些极为可怕的事情。他们还经常在夜里到公寓楼前面吓唬他。他告诉我说如果他遭遇了不测,会有人来调查的——一个来自以色列的人。”
她打开瓷制橱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白色的亚麻桌布。在基娅拉的帮助下,桌布打开,里面藏着一个法律文件规格的信封,信的边缘和开口处用厚厚的包装胶条封着。
她把它拿起来,递给加百列看。“你正在找这个,对吗?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觉得你可能就是那个人,不过我还是不敢相信你。那间公寓里发生了太多离奇的事情。半夜里仍然会有人来到这儿。偶尔还会出现搬走本杰明遗物的警察。我害怕。你可能知道,我到现在还是不能相信那些穿着制服的德国人。”
她用忧郁的眼神看着加百列的脸。“你不是他兄弟,对吧?”
“嗯,我不是,拉辛格夫人。”
“我当时也觉得不是。所以我才给了你一副眼镜。如果你真的是本杰明提到过的那个人,那么,最后你就一定会沿着这个线索再次回来找我。我必须得确定好你就是那个人。你真的是那个人吗,兰多先生?”
“我不是兰多先生,不过,我确实是那个人。”
她说:“你的德语说得真好。你来自以色列,对吗?”
加百列转而用希伯来语说道:“我是在耶斯列山谷长大的。本杰明和我之间有着真挚的兄弟情谊。如果他想把信封里的东西给人看,那么那个人就是我。”
她也同样用希伯来语说道:“那么,我觉得应该把这个交给你了。完成你兄弟未完成的事业。不过,不管你做什么,别再回来这里了。这里不安全。”
她小心翼翼地把信封塞进加百列手中,摸了摸他的脸。
她说:“走吧。”
第四部 河边的一座犹太教堂
25
梵蒂冈城
圣彼得广场入口附近,有一栋四层高的办公楼,罗马时间十点三十分,贝尼代托·弗亚走进楼里上班。梵蒂冈城里满是穿戴讲究的人,可弗亚却是个例外。裤子上的裤线很久之前就消失不见了,黑色皮鞋的鞋尖也被磨得不成样子,运动夹克上的口袋已经变了形,因为他总是在里面揣些便笺、录音带、折叠起来的纸之类的东西。弗亚是梵蒂冈《共和报》的记者,他觉得口袋里不装东西的人不值得信任。
一堆游客在一楼纪念品商店门前排着队,想要进入前厅。他挤了出来,一个身穿蓝色制服的警卫拦住了他。弗亚重重地叹了口气,翻找着自己的口袋,终于找到了在出版社的工作证。这完全是不必要的程序,因为贝尼代托·弗亚是梵蒂冈教士会会长,新闻办公室的保安人员对他这张脸再熟悉不过了,就像熟悉梵蒂冈新闻办公室的那位奥地利主任一样。其实逼着他出示证件是一种小惩戒,不仅如此,下个月教皇去阿根廷和智利进行访问,他也被禁止进入教皇机场进行采访。弗亚一直都是个不守规矩的大男孩儿,目前正坐着冷板凳。过去他也曾受过处分,被勒令忏悔。只要办一件错事,他们就会给他颜色看。
梵蒂冈新闻办公室可以说是现代化的代表。弗亚穿过一道道自动玻璃门,又走过一段黑色大理石抛光地面,来到自己在新闻办公室的隔间。对于那些不被看好的人,梵蒂冈会让他们永远低贱。弗亚的小型福米卡办公桌上有一台电话,还有一台永远都不可能好用的传真机。他的隔壁是《教廷梵蒂冈》刊物的一名记者,是一位外表具有鲁本斯[1]风格的金发女郎,名字叫作乔凡娜。她把他看成是异类分子,总是拒绝他的午饭邀请。
他重重地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放着一份《罗马观察报》,旁边是一堆《梵蒂冈通讯报》的剪报,这份报纸被喻为“梵蒂冈版的《真理报》和《塔斯社报》“。弗亚带着沉重的心情读着报纸,上面说一些中央政治局的成员得了重感冒,他可以像一名苏俄政体研究员一样,从这条消息中读出其背后隐藏的意义。这是那些人一贯的伎俩。弗亚把报纸放到一边,开始认真地思考中午去哪儿吃饭。
他看了看乔凡娜,今天她可能不再那么矜持了。他挤到她的隔间。她正在看《公报》,一份新闻办公室的官方出版物。她察觉到弗亚从后面过来偷窥,像学校的小女生害怕邻桌的男生看到一样,立刻用前臂挡住了《公报》。
“在看什么,乔凡娜?”
“他们刚刚出版的。去把你自己的那份取来,然后自己看吧。”她把他往前厅那边推了出去。在朝前厅走的过程中,他仿佛能感觉到她还在用手推着他的屁股。他看见一个面目冷峻的修女正坐在木桌的后面,长得像极了过去那个经常拿小棍教训他的老师。她拉着长脸递给他两份《公报》,就像营地守卫给犯人分发口粮一样。为了气她,弗亚故意站在桌子前看那两份报纸。
第一份的内容是天主教教义部人员的任免消息。身为《共和报》的读者,弗亚对这并不感兴趣。他决定把这个报道机会让给乔凡娜,还有她那些在天主教新闻通讯社工作的好朋友。第二份报纸就有趣多了。这是一篇教皇周五行程变动的修改稿。他取消了那天会见菲律宾代表团的行程,改成到罗马的犹太大教堂去做简短的访问,并在那里组织集会活动。
弗亚抬起头,眼眉皱在一起。提前两天宣布行程?太不可思议了!通常情况下,如此大的举动得在一周前安排到教皇行程表中。对于一个干练的梵蒂冈记者来说,他知道一定是有事要发生。
弗亚朝大理石路面的走廊瞥了一眼。走廊那头的门开着,里面是一间豪华的办公室。坐在宽大办公桌后面的人有一副严肃面孔。他叫鲁道夫·格茨,之前做过奥地利电视台的新闻记者,现在是梵蒂冈新闻办公室的领导。按照规矩,没有经过同意,任何人都不能踏入那段走廊。可这次,弗亚决定冒个险。趁着修女不注意,他像一头羚羊一样窜进了走廊。离格茨的办公室门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一个大块头神父一把拽住了弗亚的衣领,把他整个人从地面上拎了起来。手里的《公报》差点掉了出去。
“鲁道夫,你是在耍人吗?你把我们当成是傻瓜吗?你怎么能在两天前才通知我们?我们早就应该接到指示才对!他为什么要去那儿?他会说些什么?”
格茨是个有着滑雪运动员一样古铜色皮肤的人。他正在为晚间新闻作准备,此刻,他冷静地抬起头来。弗亚无助地吊在半空,等格茨给他个说法,虽然很清楚他是不会答复的。自打鲁道夫·格茨从维也纳回到梵蒂冈,他似乎就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不知道在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情。
“你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去犹太教堂,对吧,鲁道夫?在这件事上,教皇对新闻办公室也保密了。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发生,我自己会去弄明白的。”
格茨抬了一下眼眉——祝你好运。粗壮的神父把领导的表情当成命令,于是就把弗亚拎回到新闻办公室,赶回到他的办公隔间去了。
弗亚把东西塞进外套口袋,下了楼。他沿着河边的协和大街往前走,手里还攥着那份《公报》。弗亚知道,这是一种信号,肯定有大事要发生,只是不知道是什么事情罢了。他排除了一切好的推断,因为有史以来这里一直都上演着相同的闹剧:梵蒂冈元老院的一个党派设计陷害另一个党派。他怀疑,这次教皇突然对外公布要去罗马犹太教堂的事,会使党派之争白热化。他居然像普通人一样对此一无所知,这让他感到很气愤。因为之前他曾经和人做过一笔交易。贝尼代托·弗亚觉得,这笔交易算是泡汤了。
他走到圣安吉洛城堡的防御墙外。他需要打个电话,当然了,这电话不能在新闻办公室的办公桌上打。他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拨通了教皇宫殿内部的分机号码。教皇身边一位贴身人员接起电话,好像早就知道弗亚会打来一样。
弗亚开门见山地说:“我们谈好了交易,路易吉。可你没有遵守。”
“冷静点,贝尼代托。先别这么指责我,你会后悔的。”
“我答应你在教皇童年那件事上做点小文章,就是想换点特别的东西。”
“相信我,贝尼代托,很快就会有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甚至比你想的还要快。”
“为了帮你,我就快被办公室永远停职了。至少你应该事先通知我去犹太教堂的事吧?”
“我不能那么做,未来的几天之内你就会知道其中的原因了。至于你在办公室遇到的问题,都会过去的。”
“他为什么要去犹太教堂?”
“你需要和普通人一样,等待星期五谜底揭晓。”
“你这个混蛋,路易吉。”
“请你明白,你现在是在和一名神父说话。”
“你不是神父。你只不过穿着件教士服,却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说好话也没有用,贝尼代托。我很抱歉,这是教皇的命令。”电话挂掉了。弗亚狠狠地摔下听筒,垂头丧气地回新闻办公室去了。
米歇尔·梅尔卡蒂街的两边种着树,另一端连着一栋外交公寓,有警卫在那里把守。以色列驻教皇组织机构的大使亚伦·夏洛伊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翻看着特拉维夫外交部发来的一沓晨报。一个黑色短发、穿戴简洁的女人敲了几下门,还没经允许就径直走了进来。她叫娅艾尔·拉夫娜,夏洛伊大使的秘书。她把一张纸放在桌上,是一份来自梵蒂冈通讯社的《公报》。
“这是刚刚收到的。”
大使快速浏览了一下报纸,然后抬起头:“犹太教堂?为什么他们没提前告诉我们?真是不像话。”
“从它的紧急程度来看,新闻办公室和梵蒂冈通讯社应该也是吃惊不小。”
“打电话给国家秘书处,告诉他们,我有事要和布林迪西红衣主教说。”
“是的,大使先生。”
娅艾尔·拉夫娜走了出去。大使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特拉维夫的电话号码。不一会儿,他小声说道:“我要和沙姆龙通电话。”
与此同时,卡洛·卡萨格兰德正坐在梵蒂冈工作人员用车的后排座位上,汽车穿过罗马东北部的大山,行驶在风中的S4高速公路上。他旁边放着一个上了锁的随行箱。正是因为这个箱子,他才改变了行程。箱子里放着一份报告,是由一个被派往调查教皇童年事件的特工一早发来的。他强行命令那个特工采取非正常手段潜入贝尼代托·弗亚的公寓,他快速搜查了弗亚保存的资料,然后把发现的信息记录下来。记录的总结也包含在这份报告中。
加拉蒂纳别墅出现了,它坐落在山顶,俯视着下面的山谷。卡萨格兰德抬起头,看见城墙的碉堡上站着罗伯托·普奇的一个卫兵,肩上斜挎着步枪。前门开着,一个身穿古铜色制服的保安看了看车牌,然后挥手示意车开进去。
罗伯托·普奇在门厅处恭候卡萨格兰德的到来。他穿着一条骑马短裤和一双过膝长筒皮靴,浑身散发着火药味。他整个早上都在射击。普奇大人常说,如果要说什么事比收集枪支更让他着迷,那就只有赚钱和管理圣母玛利亚教堂了。这位金融家陪同卡萨格兰德沿着又长又暗的走廊往前走,来到一间可以看到整个花园的大房间。马科·布林迪西红衣主教已经等在那里了,他那瘦小的身体靠在壁炉前面的一把椅子上,腿上放着一个茶杯,让人担心它会失去平衡掉下来。红衣主教那副又小又圆的眼镜镜片反射出强烈的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睛。卡萨格兰德单膝跪下,上前去吻他的戒指。布林迪西伸出右手的两根手指,郑重地赐予他祝福。卡萨格兰德心想,红衣主教的手可真细嫩。
卡萨格兰德坐下,输入随行箱的密码,然后打开盖子。布林迪西拿出一张来自梵蒂冈安全局的打印文件,低头阅读。卡萨格兰德双手叠放在大腿上,静静地等候着。罗伯托·普奇在地上踱着步,带着一种猎人寻找狩猎机会时的不安。
不一会儿,布林迪西红衣主教站起身来,往壁炉跟前走了几步。他把那份报告扔进了炉子,看着它被烫卷,然后燃烧起来。他转过身,看着卡萨格兰德和普奇,他那闪亮镜片背后的眼睛仍然模糊不清。虽然对于卡萨格兰德来讲,这没有丝毫的悬念,因为他知道布林迪西将要作出什么样的选择。布林迪西在道义的选择上遇到了危机,他已经准备好采取激进的措施了。
罗伯托·普奇一直是意大利情报局的重点监控对象。距离上次清除完加拉蒂纳别墅内的监听设备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在布林迪西红衣主教作出死刑的宣判之前,卡萨格兰德把手指放在嘴唇上,然后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虽然外面下着雨,天气很冷,可他们还是冒雨走进了普奇大人的花园,他们打着伞,像是几个送葬者在跟着马拉的棺材往前走。红衣主教教士服的帽檐很快被雨浇湿了。在卡萨格兰德看来,他们就像是在肩并着肩蹚着鲜血向前行进。
布林迪西红衣主教开口说道:“这个傀儡教皇对我们来说是个很大的威胁。他说出秘密档案的事只是开始,他最终的目的是想趁机抖出他早已知道的事情。简直不敢相信他会采取这种鲁莽的行为。依我看,教皇很有可能患有某种程度的幻想症或是精神病。我们有责任,有神圣的责任去除掉他。”
罗伯托·普奇清了清喉咙,说:“除掉他和杀了他是两回事,大人。”
“实际上是一回事,普奇大人。教皇选举秘密会议让他成为了天主教的最高领导者。我们不能再让他卸任。所以,只有死亡才能让他离开这个职位。”
卡萨格兰德看着一排排柏树在大风中摇曳。杀了教皇?简直是疯了。他把视线从大树上收回来,看着布林迪西。红衣主教也正认真地看着他。那张皱巴巴的脸,那两块圆镜片,像是在等待庇护十二世教皇作出对此决定的评价。
布林迪西把视线挪开:“‘没人帮我除掉那个多管闲事的教士吗?’卡洛,你知道这是谁说的话吗?”
“亨利二世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提到的那个爱管闲事的教士就是托马斯·阿贝克特。刚说出这话不久,他的四个卫士就冲进坎特伯雷主教堂,把托马斯杀掉了。”[2]
红衣主教说:“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呀。我们的傀儡教皇和托马斯有很多共同点。托马斯是个自负的人,正是他的浮夸和自负,最后让自己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我们现在的教皇也是这样。他无权绕过元老院而自己采取行动。对于他的这种罪过以及自负,他必须承受像托马斯一样的命运。卡洛,动手吧。把他杀了。”
“如果教皇突然暴死,他就会像圣徒托马斯一样被尊为殉道者。”
“情况会比你说的要好。如果我们精心策划出一个杀掉他的方案,那么原本肮脏的事件就会完全按照我们的意愿顺利进行。”
“这话怎么说,大人?”
“你能想象,如果教皇在犹太教堂被杀之后犹太人的愤怒吗?当然,你手下的那个朋友就能做到这点。他溜走以后,我们就会立案调查这宗教皇谋杀案,让那个插在我们中间捣乱、给我们修复珍贵艺术作品的以色列人来承担这一切,因为他一直都在等待机会杀害教皇。这是个很不错的剧本,卡洛,世界各地的媒体绝对抵抗不了它的诱惑。”
“如果这真能让人相信的话,大人。”
“只要你工作做到位。”
接着,他们谁也不说话了,只听到走在碎石小路上的脚步声。卡萨格兰德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脚,仿佛他正悬浮在空中向下望:一座古老的教堂,一处迷宫一样的花园,他们三个被称作“十字维拉”秘密组织神圣的三位一体组合,居然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讨论要不要杀掉教皇。他猛地攥了一下伞把,想感觉一下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里。他希望这把伞能把他带走,去另一个时空,一个他还没有许下诺言、没有变得像敌人一样残忍冷酷、对复仇充满热情的时空。他看到了安吉丽娜,她正披着毯子坐在伯格赛庄园石松的荫凉下面。他弯下腰吻她,本想会闻到她唇上的草莓香,没想到尝到了一股血腥味。他听到一个声音,是他记忆中安吉丽娜的声音。她在告诉他,她想到北面的山上度过今年的暑假。可事实上,是布林迪西红衣主教在说话,他在谈论着教皇的死对元老院和教会都有利的理由。卡萨格兰德心想,一个堂堂的红衣主教,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说出要暗杀教皇?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教皇死后,教会将一片混乱。这个时候就该重新选出一位有实力的领导者。教皇死后,布林迪西就可以让教皇选举会议不再有拒绝他当教皇的理由。
卡萨格兰德镇定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从执行任务的角度来讲,大人,暗杀教皇不是此时此刻就能办到的。这需要几个月甚至是几年的时间来策划整件事。”他停顿了一下,等着布林迪西打断他,可是那位红衣主教没有说话,仍旧往前走着,像是前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一样。卡萨格兰德只好继续说道:“一旦教皇离开了梵蒂冈境内,他就会受到意大利警方以及安全局的严密保护。特别是现在,由于那个教皇杀手的出现,他们会作出一级战备计划。教皇身边的安全网,我们是进不去的。”
“卡洛,你说得对。不过,我们手里握有两张重要的底牌。你在梵蒂冈安全局工作,所以任何时候都可以找到人接近教皇。”
“那第二张呢?”
“那个派去接近教皇的人可以是‘金钱豹’。”
“我不确定他是否愿意按照您说的接受这笔交易,大人。”
“给他钱就是了。他这类人的眼里只有钱。”
卡萨格兰德感觉自己像是被人重重地摔到了古教堂的墙壁上一样。他决定作一下最后的挣扎:“当我从宪兵队来到梵蒂冈的时候,我发誓要保护教皇。可现在,您却要我违背诺言,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