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娜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捂住嘴,扭过头去。舒菲赶紧遮住妹妹的眼睛,把她牵开了。担架匆匆而过,很多人在后面议论纷纷,神情惶恐。
陆华迟疑了几秒,不禁望向舒菲。杭一、米小路和韩枫也望向她。舒菲吃了一惊,说道:“你们以为是我做的?不,不是我!”
杭一为难地说:“可是,在地铁站的时候,你曾用一盒铁钉……”
“对,那是因为我想教训一下欺负我妹妹的家伙。但这个人,我根本就不认识。况且,你们不是说我在医院里昏睡了两天吗,我怎么可能对谁使用超能力?”
众人相信此事跟舒菲无关,但杭一眉头微蹙,说道:“我有种感觉,刚才那个人,是被13班的某个超能力者弄成这样的。”
☆、第五章 净化行动
段里达(男50号)把自己的行为称为“净化行动”。自从获得超能力,他乏味无聊的人生变得充实有趣了。
每天早上,他必然沐浴更衣,衬衣洁白、西装笔挺,头发柔顺飘逸。蓝牙耳机里播放着歌剧《蝴蝶夫人》中的咏叹调或者柏辽兹的《幻想交响曲》。他在镜中端视自己,在高雅的乐曲中振奋、陶醉、颤抖。
每当此时,段里达就理所当然地认为——世界本该如此,每一个人都应该崇尚高雅。绅士、淑女和有教养的小孩在干净整洁的街道漫步,陌生人碰面,也会彼此友好地点头致意。人们彬彬有礼、谈吐温文尔雅……
他痛恨一切破坏高尚生活的低劣人群。净化或者清除他们,是他神圣的职责所在。这是上天赐予他超能力的意义所在。
对于这一点,段里达深信不疑。
为此,他展开了“净化行动”。
这一天很走运,刚上地铁不久,目标就出现了。
起因是一个中年妇女请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为老年人让个座。但女孩不为所动,甚至把脸扭到一旁,完全不搭理。
中年妇女开始斥责女孩没有公德心。旁边的人站了起来,让老人坐。没想到女孩竟然说了一句:“坐可以,别靠近我。”
这下地铁里的人都加入了声讨女孩的行列,坐在旁边的老人抱怨道:“行行行,我离你远点!不让你碰到我这病怏怏的糟老头!”
女孩把皮包隔在自己和老人之间,烦躁不已。
段里达注视着这一幕,他准备启动超能力。
然而,列车到站了。女孩脱下外套,围住下身,面红耳赤地站起来,下车了。这时,众人才看到,她刚才坐过的座位上,有一些血迹。人们一瞬间明白了什么,露出尴尬的神情。
段里达庆幸自己没有出手,不然这女孩将遭受无妄之灾。
出了地铁站,段里达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行走。根据以往的经验,偏街小巷里更容易出现他想要寻找的低素质人群。果不其然,在一条小街,他发现“猎物”了。
一家盲人按摩店的门口,聚集了好几十个人,其中几个五大三粗、凶神恶煞的男人显然是事件的参与者。他们恶狠狠地威胁着店主——一对盲人夫妇:“不交房租还有什么好说的?搬!今天你们就搬走,滚蛋!”
盲人夫妇不但眼盲,且身形瘦弱,他们依偎一起,男人说:“我们不是不交,以往每个季度的房租,我们都一分钱不少地交了呀,从没有拖欠过。但是你们现在一下要把房租价格涨三倍多,这实在是不合理呀!”
“房子是我们的,一个月租多少钱我们说了算。你租不起别租呀!”一个壮男吼道。
旁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按了壮男的手臂一下,看样子她才是这间门面的房东。老女人假惺惺地叹了口气,对盲人店主说:“老何,别怪我不讲情面,你们在这儿做了三年多,钱也赚不少了吧。现在合同到期了,你们不能赖着不走吧?”
盲人老何:“咱们当时不是说好了吗?只要我们还想继续租,就续签合同呀。”
老女人说:“续租可以,我没有不同意呀。但是房租肯定不可能是三年前的价了吧?我刚才也跟你说了,你要续租的话,一个月门面费两万元。
老何的盲人妻子哀求道:“张姐,我们按摩赚的全是辛苦钱呀!没日没夜给客人按摩推拿,赚的钱除去房租,也就只够我们生活了。你现在要涨到两万块钱,那不是要逼死我们吗?”
老何赶紧说:“张姐,你要涨价我们理解,但是一下涨这么多,我们怎么承受得起呀?”
房东的脸沉了下来:“刚才我侄儿也说过了,房子是我的,收多少房租我说了算,你觉得高可以不租呀。又不是全市只有我这一家门面!”
老何说:“可我在这里做了三年,好不容易积攒下来些人气和老顾客,要是搬到别的地方,不就又得从零开始吗?”
“这就是你的事了,我管不了这么多。”
这时,按摩店的一些老主顾和周围的人都看不下去了,纷纷为盲人夫妇说话:“是呀,哪有一下涨这么多的?太过分了!”
“老何夫妻俩都老实,又是盲人,就这样欺负人家。”
“房东就是想把门面收回来,再转租出去,收转让费。心太黑了!”
面对一片声讨,张姐面不改色心不跳,似乎这种状况是她早就预料到了的,也想好了对策——不然把侄儿和那几个孔武有力的大汉请来干嘛?她冲侄儿使个眼色,那壮汉指着围观者吼道:“全都给我闭嘴!关你们屁事!不服气你们报警呀,打110呀!”
人们不开腔了。他们知道,这事警察也管不了。这些人就是踩准了这一点,才敢这样嚣张跋扈的。
壮汉侄儿见所有人都不说话了,气焰更加嚣张了,对老何说:“瞎子,我们已经通知你好几天了,你死赖着不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兄弟们,把他店里的东西全都搬出来!”
老何慌了,赶紧阻挠:“别,别!我搬就是,你们再给我几天时间,我找到新门面就搬走!”
“等你找到新门面?鬼才知道什么时候去了!兄弟们,别理他,把东西全部搬到大街上。今天必须把门面腾空!”
几个大汉一起朝按摩店内走去。老何夫妇急得哭了出来。突然,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挡在了恶汉面前,说道:“他不是说了,过几天就会搬走吗?你们不用做得这么绝吧?”
壮汉侄儿打量了一下这个西装革履、面貌斯文的小伙子,问道:“你他妈是谁呀?”
段里达说:“不是谁,就是一个路人。”
壮汉一下火了:“路人?吃饱撑了是吧?滚开!少管闲事!”
段里达用挑衅的口吻说道:“要是我不滚开呢?”
“那我让你滚!”壮汉暴喝一声,一把揪住段里达的领口,用力把他朝旁边一甩。段里达摔出去老远,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干净的衣服和头发全都粘上了灰尘和地上的脏东西,嘴唇和额头还擦出了血,狼狈不堪。
周围的群众愤怒了,有个中年大婶说道:“你们凭什么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段里达从地上爬起来,又走到壮汉面前,他用手势示意围观群众别出声,由他来处理。壮汉注意到,这小子虽然挨了打,眼神中却透露出兴奋的神色。他一时摸不清这小子的想法,只有瞪着他。
段里达说:“打人是最野蛮、低级的行为。尤其是恃强凌弱,更是罪加一等。”
壮汉说:“那你想怎么样?”
段里达:“跟你讲道理呀,教你怎么做人。”
壮汉盯着段里达看了几秒,突然爆发出一阵肆意的狂笑,继而对同伴们说:“这小子脑子有问题,他要教我们怎么做人!”
几个大汉跟着大笑起来,他们本来以为这个管闲事的小子要么是个深藏不露的散打高手,要么是个有某种背景的公子哥,没想到只是个迂腐的傻瓜。这下他们更肆无忌惮了,把段里达推到一边,准备到店里搬东西。
然而,段里达再次挡在了他们面前,用让人难以置信的不温不火的语气说道:“你们这种行为是不对的。”
这种唐僧式的说教,对于这些粗鲁的恶人来说,恰如点燃他们暴戾之焰的火星。他们没法容忍一个傻小子三番五次的阻挠,壮汉一拳朝段里达脸上砸去,暴喝道:“滚开!”
段里达被这一拳揍得头晕目眩,后退了好几步,差点没有站稳。现在围观的人都开始认为这小子是傻瓜了,虽然正义感十足,但这种不讲策略的阻扰,完全是自找苦吃。但是,让他们感到愕然的是,这小子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竟然兴奋地笑了出来,嘴里自言自语道:“居然有人敢打我……这是第一次。我太期待看到他们一会儿的表情了,光是想想,就已经让人无比激动……”
也许是他神经质的笑再次激怒了那壮汉,这种不知所谓的笑对他来所是一种羞辱。他冲过去,对段里达拳打脚踢,一边大骂道:“老子叫你笑,笑!那我就把你打哭为止!”
周围的人——包括张姐都上前劝阻,怕出了人命,事情就闹大了。怒汉好不容易被人们拉开,段里达已经蜷缩在地上,爬不起来了。盲人夫妇摸索着扑上去搀扶为他们打抱不平的小伙子,哭着说:“小兄弟,对不起,让你为了我们的事……你快走吧,别管这闲事了。这生意我不做了!”
段里达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全身被打得疼痛无比,他对盲人夫妇说:“别不做生意呀,那我不是白挨打了吗?”
众人没弄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段里达指着殴打他的壮汉,以一种不正常的、欣喜的口吻说道:“好了,你打爽了吧?该来算算你犯下的罪行了:欺负弱小、为虎作伥、口出狂言、滥用暴力——最严重的一条是,居然打了我,还把我打得真惨呀。以上诸条,数罪并罚,你将受到迄今为止最严重的‘惩戒’!”
壮汉愣愣地望着段里达,一开始不明所以,但突然间,无比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每个人都有最害怕的事物。这个壮汉外表虽是七尺汉子,但此生最怕一种小生物——蜘蛛。平常一只小蜘蛛都能把他吓得半死,浑身发毛。但这件事几乎无人知晓。此刻,他赫然看到整个街道已空无一人,数万只毛茸茸的蜘蛛从四面八方涌出来,马路、墙壁、树上……各种不同种类的蜘蛛以他为目标聚拢过来,缓慢爬行,逐渐形成包围圈。这番光景简直比地狱更为可怕。
壮汉发出撕心裂肺的、比女人声音更锐利的尖叫,他想逃,却发现无处可逃——每一个方向,都有成千上万只蜘蛛向他爬过来。他惊恐地抱着头,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脸颊,大叫道:“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救救我!救救我!!!不!!!”
告饶没有用,数万只蜘蛛将他淹没,他狂叫着,蜘蛛就钻进他的嘴里,还有鼻孔、耳朵……他恐惧地甚至抠出了自己的眼睛,但这种痛苦对他来说只是小菜一碟。蜘蛛们裹挟着他,不管他如何翻滚、折腾,都有更多密密麻麻的蜘蛛紧贴在他的身上,咬噬、亲吻着他……
这种地狱般的痛苦,将持续整整一年的时光。
当然,这是对于他本人而言。旁边的人并不知道他在经历着什么。现在围在按摩店门口的人们,只看到这壮汉跪在地上,双眼睁大到快要撕裂的程度,眼中布满血丝,大张着的口中冒着白沫和口水。他似乎想要叫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很快,人群中有人尖叫起来,因为他们注意到,壮汉大小便失禁了,粪便沾满了他的裤裆。人们掩鼻退开,同时用惊骇的目光注视着段里达,这个刚才被殴打得很惨,现在带着报复的冷笑的年轻人。
壮汉的一个兄弟冲过去揪住段里达的衣襟,咆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他这是怎么了!?”
段里达说:“你想知道他怎么了?好啊,你自己体会一下吧。”
不知为什么,这大汉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本能的恐惧感,他赶紧放开段里达,连连摆手:“不,不用了……”
段里达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房东张姐之前趾高气扬,此刻嚇得浑身发抖,她哀求道:“兄弟,你饶了他吧,我们不敢了!这房子我让老何租,想租多久租多久!我不涨价……不,我不收租金了!”
段里达斜睨她一眼:“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只要你让我侄儿恢复过来!”张姐看了一眼已经两眼翻白的侄儿,看样子马上就要心肌梗死了。
“好吧,看在你识时务的份上,我暂停对他的惩戒。”段里达朝壮汉打了个响指。壮汉恍惚一下,从恐惧的幻觉中回到现实世界。他看到段里达,怪叫着爬到远处,又回过头来,重重地磕头求饶,声泪俱下道:“少侠,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你饶了我吧!只要别再让我回到那个恐怖的地狱,你叫我干什么都行!”
段里达冷漠地说:“你犯下的罪,要让你遭受刚才的折磨一年。这才过去多久?五分钟?别着急,还早着呢,慢慢享受吧。”
“一年……一年!!?不!,不!!!”壮汉痛哭流涕道,“求你,求你!饶了我吧!”
段里达被他的求饶声弄得有点心烦,他用小指头钻了下耳朵,蹙眉道:“也罢,给你个提示吧——你死了就不用遭受这折磨了。”
“是吗?太好了!谢谢,谢谢!”壮汉欣喜若狂,不由分说地朝街道正前方驶来的一辆公交车冲去。
段里达把裤兜里的蓝牙耳机掏出来塞在耳朵里,《幻想交响曲》刚好播放到第四乐章“走向断头台”。壮汉被来不及刹车的公交车撞飞并碾压到车轮下的时候,第四乐章恰好随着最后一段乐曲的落幕戛然而止。
段里达被莫大的享受冲击得闭上眼睛,浑身颤抖,不由自主地做出交响乐指挥家结束一个乐章时充满激情和渲染力的手势动作。
完美。实在是太完美了。
即便死的是恶人,这画面也能在交响乐的配合下产生如此美感。
世界上又少了一个低级生物。段里达为自己对高尚世界做出的贡献深感荣耀。
☆、第六章 图钉亹
“图钉人”被推进了医院的特别病房,由于以前从来没有接收过如此特别的伤者,医院的几个外科医生聚集在一起商量该如何对其进行医治。
杭一等人站在医院走廊上谈论此事。杭一认为“图钉人”是13班某个超能力者的杰作,他问舒菲:“你的超能力是‘追踪’,能不能追踪到是谁对这个人下的手?”
舒菲说:“恐怕不行,我发动‘追踪’的条件是,已经获悉了某人的相关情况,比如姓名、长相等等,才能感应到其所处的位置,进行定位追踪。如果对其一无所知,就无从入手了。”
陆华问:“杭一,你为什么认为这事是13班的某人做的?”
杭一说:“之前网上和电视上不是也报道了近期的几起自残和自杀事件吗?最近接二连三地发生这种事情,怎么看也不像是巧合。”
“假如是某个超能力者所为,他为什么要对这些普通人下手?”
“每个人的性格和想法都不一样,有些人关心的是如何在这场竞争中保命和胜出,但有些人,可能只是在享受超能力所带来的快感罢了。”杭一说。
“也许还有些人,俨然把拥有超凡能力的自己当成主宰众生的‘神’也不一定。”韩枫说。
辛娜望着他。
“只是直觉而已。”韩枫耸了下肩膀。
这时,几个扛着摄像机,拿着话筒的电视台记者朝特别病房走来,后面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医生告知记者,伤者现在不便接受采访,但记者软磨硬泡了半天,医生终于妥协了。记者进入病房,一些人则守在门口观望,杭一等人也在其中。
图钉人此刻躺在病床上,虽然在旁人看来,他的境况惨不忍睹,但他本人却表现出一种难以想象的安详,仿佛他所遭受的罪孽,只是苦行僧的修行而已。
记者谨慎地靠近他,问道:“你好,我是xx卫视的记者,请问您能开口说话吗?”
“可以。”图钉人平静地说。
“能告诉我们,是谁把你全身扎满图钉的吗?”
“我自己。”
“你自己?”